第一章 [亞特拉斯]
波比餐廳的後門被人用紅色噴漆寫上「屎、王、八、蛋」，裡頭的第一個錯字讓我想到我母親。
她總是把那四個字分開來念，彷彿是四個獨立的詞。每一次聽見我都想笑，但當你就是那個經常被人如此咆哮辱罵的孩子，你實在很難感受其中的幽默。
「屎……王八蛋。」達倫咕噥說道：「那一定是小孩子搞的，大人大多知道是『死』，不是『屎』。」
「那可不一定。」我觸摸噴漆，漆已經乾掉，沒沾上手指。不管是誰做的，一定是昨天晚上關店後就噴上的漆。
達倫問：「你覺得對方是刻意寫錯字嗎？他們是不是想表達，你壞透了，說你是不折不扣的『屎』王八蛋？」
「你為什麼覺得對方衝著『我』來？也許他們是要罵你或布萊德。」
「這是你的餐廳。」達倫脫下外套，墊著外套，從窗戶邊緣撬起一大塊裸露的碎玻璃。「也許是不滿的員工搞的鬼。」
「我有不滿的員工？」我想不出有哪個領我薪水的人會做這種事。上一次員工離職是五個月以前，況且她是因為大學畢業離職，不是跟我鬧翻。
「在你雇用布萊德之前，有一個洗碗工，叫什麼名字來著？名字是礦物之類的，超怪。」
「石英。」我說：「那是綽號。」我很久沒想起這個人了。他真的會對我積怨積這麼久？當時這間店剛開幕沒多久，我就把他解僱了。我發現，除非他看到盤子上殘留了食物，不然他不會動手清洗。玻璃杯、盤子、銀器等餐具，只要從餐桌送回廚房的時候看起來很乾淨，他就直接放上碗盤瀝乾架。
要是我不開除他，餐廳很可能遭到衛生主管機關勒令停業。
「你應該打電話叫警察。」達倫說：「我們得申請保險理賠。」
我還沒來得及反對，布萊德就出現在餐廳後門，一雙鞋將腳下的碎玻璃踩得吱嘎作響。布萊德剛才在屋內清點庫存，查看是否有東西遭竊。
他搔了搔下巴周圍的鬍碴。「他們拿了麵包丁。」
我們都狐疑地沉默了一會兒。
達倫問：「你剛才說『麵包丁』？」
「對，他們把昨天晚上做的麵包丁全拿光了，不過餐廳裡似乎沒有遺失其他東西。」
我完全沒料到會碰到這種情況。某個人偷偷闖進餐廳，卻什麼器材也沒拿，也沒拿走任何值錢的物品，那對方很可能只是肚子餓才闖入偷竊。我自己就很清楚那種走投無路的感覺。「我不打算報案。」
達倫轉向我：「為什麼不報案？」
「犯案的人可能會被抓到。」
「那就是報案的目的啊。」
我從垃圾箱拿出一個空盒子，撿拾玻璃碎片。「我曾經闖進一家餐廳，偷了一個火雞肉三明治。」
布萊德和達倫同時盯著我看。
達倫問：「你是喝醉了嗎？」
「不是，我是肚子餓。我不希望有人因為偷麵包丁而被警察逮捕。」
「好吧，但也許食物只是開端，要是他們下次回來偷設備呢？」達倫說：「監視攝影機還是壞的嗎？」
他催我修理攝影機，催了好幾個月。「我很忙。」
達倫從我手中拿走裝玻璃的盒子，去撿剩下的玻璃碎片。「你應該在那些人又來搗亂之前，把攝影機修好。靠，波比餐廳實在太好攻擊了。他們今天晚上甚至可能去攻擊柯瑞根餐廳。」
「柯瑞根餐廳有保全系統。我不覺得有誰會到我的新餐廳搞破壞。他們只是順路打劫，不是鎖定哪間餐廳闖入偷竊。」
達倫說：「最好是。」
我正要張嘴回話，就被手機收到的簡訊打斷。我應該從來沒那麼快伸手拿手機。當我看見那不是莉莉傳來的簡訊，不禁有些洩氣。
今天早上我出門採買時，跟莉莉不期而遇。這是我們一年半以來第一次見面，不過她上班快要遲到了，我又收到達倫告知餐廳被闖空門的簡訊，所以我們道別得有點匆促，最後她表示到了上班地點會再傳簡訊給我。
已經一個半小時過去，我還沒收到她的簡訊。一個半小時是沒有多久，但是纏繞在我胸口的不安始終揮之不去；它試圖要我相信，莉莉對我們在人行道那五分鐘說的話有所猶豫。
我對「我自己」說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也許，看見她那麼快樂、得知她沒有婚姻關係，讓我一時有些激動，但我說出口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
我準備好了。完全準備好了。
我點開手機上她的聯絡資訊。這一年半，我數度想傳簡訊給她，但我最後一次跟她交談時已然表明心意，等待她的回應。當時她有太多事要處理，我不想讓她的生活變得更複雜。
現在她恢復單身了。我從她的話聽出，她終於準備好、要試試看我們能一起走多遠。可是她已經花了一個半小時，去思考我們剛才的對話。一個半小時，足以令人反悔。只要還沒收到她的簡訊，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像要命的一整天。
她在我手機上的顯示名稱還是「莉莉．金凱德」。於是我重新編輯姓名，把她的姓氏改回「布隆」。
我感覺達倫在我旁邊打轉，想越過我的肩膀看手機螢幕。「那是『我們的』莉莉嗎？」
布萊德抬起頭來。「他在傳簡訊給莉莉？」
我疑惑地問：「『我們的』莉莉？你們跟她才見過一次面。」
達倫問：「她還有婚姻關係嗎？」
我搖頭。
「真替她高興。」他說：「她那時懷孕了吧？她後來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我不想討論莉莉的事，還沒有什麼好討論的。我不想八字還沒一撇就滿心期待。「是女孩，這可是我回答的最後一個問題。」我把焦點轉到布萊德身上。「席歐今天會來嗎？」
「今天是星期四，他會過來。」
我往餐廳裡頭走。如果我要跟任何人談論莉莉，那只有席歐。
波比餐廳的後門被人用紅色噴漆寫上「屎、王、八、蛋」，裡頭的第一個錯字讓我想到我母親。
她總是把那四個字分開來念，彷彿是四個獨立的詞。每一次聽見我都想笑，但當你就是那個經常被人如此咆哮辱罵的孩子，你實在很難感受其中的幽默。
「屎……王八蛋。」達倫咕噥說道：「那一定是小孩子搞的，大人大多知道是『死』，不是『屎』。」
「那可不一定。」我觸摸噴漆，漆已經乾掉，沒沾上手指。不管是誰做的，一定是昨天晚上關店後就噴上的漆。
達倫問：「你覺得對方是刻意寫錯字嗎？他們是不是想表達，你壞透了，說你是不折不扣的『屎』王八蛋？」
「你為什麼覺得對方衝著『我』來？也許他們是要罵你或布萊德。」
「這是你的餐廳。」達倫脫下外套，墊著外套，從窗戶邊緣撬起一大塊裸露的碎玻璃。「也許是不滿的員工搞的鬼。」
「我有不滿的員工？」我想不出有哪個領我薪水的人會做這種事。上一次員工離職是五個月以前，況且她是因為大學畢業離職，不是跟我鬧翻。
「在你雇用布萊德之前，有一個洗碗工，叫什麼名字來著？名字是礦物之類的，超怪。」
「石英。」我說：「那是綽號。」我很久沒想起這個人了。他真的會對我積怨積這麼久？當時這間店剛開幕沒多久，我就把他解僱了。我發現，除非他看到盤子上殘留了食物，不然他不會動手清洗。玻璃杯、盤子、銀器等餐具，只要從餐桌送回廚房的時候看起來很乾淨，他就直接放上碗盤瀝乾架。
要是我不開除他，餐廳很可能遭到衛生主管機關勒令停業。
「你應該打電話叫警察。」達倫說：「我們得申請保險理賠。」
我還沒來得及反對，布萊德就出現在餐廳後門，一雙鞋將腳下的碎玻璃踩得吱嘎作響。布萊德剛才在屋內清點庫存，查看是否有東西遭竊。
他搔了搔下巴周圍的鬍碴。「他們拿了麵包丁。」
我們都狐疑地沉默了一會兒。
達倫問：「你剛才說『麵包丁』？」
「對，他們把昨天晚上做的麵包丁全拿光了，不過餐廳裡似乎沒有遺失其他東西。」
我完全沒料到會碰到這種情況。某個人偷偷闖進餐廳，卻什麼器材也沒拿，也沒拿走任何值錢的物品，那對方很可能只是肚子餓才闖入偷竊。我自己就很清楚那種走投無路的感覺。「我不打算報案。」
達倫轉向我：「為什麼不報案？」
「犯案的人可能會被抓到。」
「那就是報案的目的啊。」
我從垃圾箱拿出一個空盒子，撿拾玻璃碎片。「我曾經闖進一家餐廳，偷了一個火雞肉三明治。」
布萊德和達倫同時盯著我看。
達倫問：「你是喝醉了嗎？」
「不是，我是肚子餓。我不希望有人因為偷麵包丁而被警察逮捕。」
「好吧，但也許食物只是開端，要是他們下次回來偷設備呢？」達倫說：「監視攝影機還是壞的嗎？」
他催我修理攝影機，催了好幾個月。「我很忙。」
達倫從我手中拿走裝玻璃的盒子，去撿剩下的玻璃碎片。「你應該在那些人又來搗亂之前，把攝影機修好。靠，波比餐廳實在太好攻擊了。他們今天晚上甚至可能去攻擊柯瑞根餐廳。」
「柯瑞根餐廳有保全系統。我不覺得有誰會到我的新餐廳搞破壞。他們只是順路打劫，不是鎖定哪間餐廳闖入偷竊。」
達倫說：「最好是。」
我正要張嘴回話，就被手機收到的簡訊打斷。我應該從來沒那麼快伸手拿手機。當我看見那不是莉莉傳來的簡訊，不禁有些洩氣。
今天早上我出門採買時，跟莉莉不期而遇。這是我們一年半以來第一次見面，不過她上班快要遲到了，我又收到達倫告知餐廳被闖空門的簡訊，所以我們道別得有點匆促，最後她表示到了上班地點會再傳簡訊給我。
已經一個半小時過去，我還沒收到她的簡訊。一個半小時是沒有多久，但是纏繞在我胸口的不安始終揮之不去；它試圖要我相信，莉莉對我們在人行道那五分鐘說的話有所猶豫。
我對「我自己」說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也許，看見她那麼快樂、得知她沒有婚姻關係，讓我一時有些激動，但我說出口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
我準備好了。完全準備好了。
我點開手機上她的聯絡資訊。這一年半，我數度想傳簡訊給她，但我最後一次跟她交談時已然表明心意，等待她的回應。當時她有太多事要處理，我不想讓她的生活變得更複雜。
現在她恢復單身了。我從她的話聽出，她終於準備好、要試試看我們能一起走多遠。可是她已經花了一個半小時，去思考我們剛才的對話。一個半小時，足以令人反悔。只要還沒收到她的簡訊，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像要命的一整天。
她在我手機上的顯示名稱還是「莉莉．金凱德」。於是我重新編輯姓名，把她的姓氏改回「布隆」。
我感覺達倫在我旁邊打轉，想越過我的肩膀看手機螢幕。「那是『我們的』莉莉嗎？」
布萊德抬起頭來。「他在傳簡訊給莉莉？」
我疑惑地問：「『我們的』莉莉？你們跟她才見過一次面。」
達倫問：「她還有婚姻關係嗎？」
我搖頭。
「真替她高興。」他說：「她那時懷孕了吧？她後來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我不想討論莉莉的事，還沒有什麼好討論的。我不想八字還沒一撇就滿心期待。「是女孩，這可是我回答的最後一個問題。」我把焦點轉到布萊德身上。「席歐今天會來嗎？」
「今天是星期四，他會過來。」
我往餐廳裡頭走。如果我要跟任何人談論莉莉，那只有席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