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簡史
我們家有四個人，爸拔，媽麻，姐姐和我。不，等等，我們並不是人類。那麼，我們是什麼呢？姐姐說我們可能是妖怪，嗯，或者是外星人？
媽麻總忙忙碌碌，煞有介事處理人間各種瑣事。她忙中偷閒糾正姐姐說：不，不是妖怪。外星人？不，我們是───仙。
爸拔不在家。我覺得他裝模作樣，像人類的爸拔一樣上班去了，於是撥通他的電話，那一端的他正走在嘈雜喧譁的人群當中───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凡塵俗世───他對著手機大聲說道，什麼？我們是什麼？當然……是……人類。他說話的聲音這樣洪亮，篤定，讓人不由不相信。
聽說，住在人世，慢慢就會染上人類的習慣，不管願不願意，最後都會變得愈來愈像人類。因為人類最不願意為別人改變，到了最後，作出妥協的只好是我們。
姐姐到人世不久，就養成了讀書的習慣，慢慢變得無書不歡。爸拔媽麻覺得閱讀可以幫助她學習人類的語言和人情世故，希望不久之後，她就不會詞不達意，說出類似自己是妖怪這樣的話來。人類的書本想必很有趣，結果她愈陷愈深，走路時候看，坐車時候看，吃飯時候看，到睡覺時間也捨不得放下。人類的書本讓她滿口大道理，等我放下電話，她就用長輩的口吻對我說，嘖嘖，看來我們真的是又到了一個以人類為榮的時代，所以不單全家移民到人世，爸拔和媽麻也都在積極地做人。既然如此，妳就安心地在這裡做人類的小妹妹吧，多吃飯，少擔心！
姐姐說到吃飯二字，我立刻大聲反駁，道，不要，我不喜歡吃東西。我是小仙，我不需要吃東西。
不行，妹妹。民以食為天，是人間最基本的規矩。做人不明白這許許多多的規則和潛規則可不行？姐姐說完這番話，看上去有些擔心，事實上她對這各種各樣的規則也全無把握。
是嗎？我摸摸頭，想一想要怎樣「做人這件事，開始懷念以前那個叫做仙界的地方，仙界沒有需要特別遵循的規則，尤其在那兒，我們不需要吃東西，不過是閒來無事喝點花蜜，嚥下幾粒露珠，只當是閒情逸致。仙人明明不需要吃東西，為什麼到了人世，我非要學習養成這樣煩人多餘的一日三餐的習慣？姐姐瞟我一眼，她總是能知道我的想法，果然，她說，瓊漿玉露的日子過去了，我們現在在人世，學做人，當然要沾一些煙火氣，最好從吃五穀雜糧開始。聽說當一個清心寡欲的仙人，在人世也已經不是一件最讓人嚮往的事了，既然移民到人世來了，就努力地學習做人吧，做一個徹頭徹尾順應人類時代潮流的時髦的人。
「可是，我並沒有說過我想做人呀。我不以為然地回答，我也不要做時髦的人，我最討厭人類的那些形容詞了，把一個簡單的東西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籤───時髦又是什麼？做人已經夠煩，要費腦筋想當哪一類人就更傷腦筋。
我跟姐姐站在鏡子前，打量鏡子中的自己，姐姐的長髮編成了兩根整整齊齊的辮子；我的短髮則自由飛散，不得不用一個巨大的蝴蝶結按住。鏡中的我們穿著同款深藍有白色彼得潘圓領的裙子，因為媽麻說這樣穿優雅時尚又低調，既緊跟當季學院風潮流，又符合我們在人間的身份───在人間當小孩，可不是遲早要去人間的學校當學生！───我覺得連穿件衣服也有那麼多講究，人間生活，真是太多的束縛。
姐姐卻說，常常無奈，身不由己，就是人類的特點之一───恭喜妳，妳正在慢慢積累這些人類的特質，也許很快就會變成真正的人類的孩子───妳看，不管願不願意，妳只好穿著媽麻挑選的衣服，在人間當一個時髦的小孩子了。
這都是媽麻的一廂情願。她剛剛來到人世的時候，就對人間小孩的服飾深深著迷，於是藉口要讓我們早日融入人群，滿懷熱情找來各種款式，有些標榜先鋒，古靈精怪；有些堅持經典設計，向名師致敬；有些簡約低調；有些華麗張揚，總之，讓我們眼花撩亂。當然，她很快發現，要融入人間，可不光是服飾說了算───做人遠比選擇穿衣複雜得多，於是她對人間物質的崇拜終於很快告一段落，只是我懷疑，這個毛病還是時時有復發的危險。
然而穿了人類的衣裳，感覺的確人模人樣，穿上學院風裙子的我們看上去精神飽滿，還沒開始上學，就好像已經滿腹學問───我瞪著鏡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認人類這樣熱衷於用物質堆砌自己的外表，也許也有一些道理？我正想像人類一樣一本正經作一點思考，鏡子中突然出現了一對毛茸茸的長耳朵，和一張好奇的毛臉。姐姐已經開心地拍手，我也要歡呼叫出來，而那張毛臉一晃已經變成一張左顧右盼的鵝蛋臉，代替長耳朵的是兩根長辮子。媽麻這時也推開客廳的門說，圖小姐來了嗎？───喔，這可不是她？
圖小姐是我們的老朋友，她是一隻兔子，準確地說是一隻成仙的兔子。她原先住在廣寒宮裡，沒錯，她就是那隻跟著嫦娥奔月定居仙界的搗藥兔。人類一直誤解，以為她成仙不過是因為偷吃了仙藥。其實，這樣的看法並不公平，仙藥只是幫助她到達月宮，而修煉成今天這個境界，她花費了許多努力和執著，對於小小兔子來說，過程艱辛難以想像，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她一面在廣寒宮研究藥理修行，一面也在人間出沒磨練，經歷不同的考驗。嫦娥再沒有踏足過人世，而圖小姐卻不肯割斷她跟人世的關聯。時時回轉人間，戀戀不捨，自然是不能忘記。仙界八卦雜誌曾津津有味討論搗藥兔在人間的牽掛到底是甚麼？圖小姐與嫦娥卻從來不置一詞。
我們家有四個人，爸拔，媽麻，姐姐和我。不，等等，我們並不是人類。那麼，我們是什麼呢？姐姐說我們可能是妖怪，嗯，或者是外星人？
媽麻總忙忙碌碌，煞有介事處理人間各種瑣事。她忙中偷閒糾正姐姐說：不，不是妖怪。外星人？不，我們是───仙。
爸拔不在家。我覺得他裝模作樣，像人類的爸拔一樣上班去了，於是撥通他的電話，那一端的他正走在嘈雜喧譁的人群當中───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凡塵俗世───他對著手機大聲說道，什麼？我們是什麼？當然……是……人類。他說話的聲音這樣洪亮，篤定，讓人不由不相信。
聽說，住在人世，慢慢就會染上人類的習慣，不管願不願意，最後都會變得愈來愈像人類。因為人類最不願意為別人改變，到了最後，作出妥協的只好是我們。
姐姐到人世不久，就養成了讀書的習慣，慢慢變得無書不歡。爸拔媽麻覺得閱讀可以幫助她學習人類的語言和人情世故，希望不久之後，她就不會詞不達意，說出類似自己是妖怪這樣的話來。人類的書本想必很有趣，結果她愈陷愈深，走路時候看，坐車時候看，吃飯時候看，到睡覺時間也捨不得放下。人類的書本讓她滿口大道理，等我放下電話，她就用長輩的口吻對我說，嘖嘖，看來我們真的是又到了一個以人類為榮的時代，所以不單全家移民到人世，爸拔和媽麻也都在積極地做人。既然如此，妳就安心地在這裡做人類的小妹妹吧，多吃飯，少擔心！
姐姐說到吃飯二字，我立刻大聲反駁，道，不要，我不喜歡吃東西。我是小仙，我不需要吃東西。
不行，妹妹。民以食為天，是人間最基本的規矩。做人不明白這許許多多的規則和潛規則可不行？姐姐說完這番話，看上去有些擔心，事實上她對這各種各樣的規則也全無把握。
是嗎？我摸摸頭，想一想要怎樣「做人這件事，開始懷念以前那個叫做仙界的地方，仙界沒有需要特別遵循的規則，尤其在那兒，我們不需要吃東西，不過是閒來無事喝點花蜜，嚥下幾粒露珠，只當是閒情逸致。仙人明明不需要吃東西，為什麼到了人世，我非要學習養成這樣煩人多餘的一日三餐的習慣？姐姐瞟我一眼，她總是能知道我的想法，果然，她說，瓊漿玉露的日子過去了，我們現在在人世，學做人，當然要沾一些煙火氣，最好從吃五穀雜糧開始。聽說當一個清心寡欲的仙人，在人世也已經不是一件最讓人嚮往的事了，既然移民到人世來了，就努力地學習做人吧，做一個徹頭徹尾順應人類時代潮流的時髦的人。
「可是，我並沒有說過我想做人呀。我不以為然地回答，我也不要做時髦的人，我最討厭人類的那些形容詞了，把一個簡單的東西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籤───時髦又是什麼？做人已經夠煩，要費腦筋想當哪一類人就更傷腦筋。
我跟姐姐站在鏡子前，打量鏡子中的自己，姐姐的長髮編成了兩根整整齊齊的辮子；我的短髮則自由飛散，不得不用一個巨大的蝴蝶結按住。鏡中的我們穿著同款深藍有白色彼得潘圓領的裙子，因為媽麻說這樣穿優雅時尚又低調，既緊跟當季學院風潮流，又符合我們在人間的身份───在人間當小孩，可不是遲早要去人間的學校當學生！───我覺得連穿件衣服也有那麼多講究，人間生活，真是太多的束縛。
姐姐卻說，常常無奈，身不由己，就是人類的特點之一───恭喜妳，妳正在慢慢積累這些人類的特質，也許很快就會變成真正的人類的孩子───妳看，不管願不願意，妳只好穿著媽麻挑選的衣服，在人間當一個時髦的小孩子了。
這都是媽麻的一廂情願。她剛剛來到人世的時候，就對人間小孩的服飾深深著迷，於是藉口要讓我們早日融入人群，滿懷熱情找來各種款式，有些標榜先鋒，古靈精怪；有些堅持經典設計，向名師致敬；有些簡約低調；有些華麗張揚，總之，讓我們眼花撩亂。當然，她很快發現，要融入人間，可不光是服飾說了算───做人遠比選擇穿衣複雜得多，於是她對人間物質的崇拜終於很快告一段落，只是我懷疑，這個毛病還是時時有復發的危險。
然而穿了人類的衣裳，感覺的確人模人樣，穿上學院風裙子的我們看上去精神飽滿，還沒開始上學，就好像已經滿腹學問───我瞪著鏡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認人類這樣熱衷於用物質堆砌自己的外表，也許也有一些道理？我正想像人類一樣一本正經作一點思考，鏡子中突然出現了一對毛茸茸的長耳朵，和一張好奇的毛臉。姐姐已經開心地拍手，我也要歡呼叫出來，而那張毛臉一晃已經變成一張左顧右盼的鵝蛋臉，代替長耳朵的是兩根長辮子。媽麻這時也推開客廳的門說，圖小姐來了嗎？───喔，這可不是她？
圖小姐是我們的老朋友，她是一隻兔子，準確地說是一隻成仙的兔子。她原先住在廣寒宮裡，沒錯，她就是那隻跟著嫦娥奔月定居仙界的搗藥兔。人類一直誤解，以為她成仙不過是因為偷吃了仙藥。其實，這樣的看法並不公平，仙藥只是幫助她到達月宮，而修煉成今天這個境界，她花費了許多努力和執著，對於小小兔子來說，過程艱辛難以想像，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她一面在廣寒宮研究藥理修行，一面也在人間出沒磨練，經歷不同的考驗。嫦娥再沒有踏足過人世，而圖小姐卻不肯割斷她跟人世的關聯。時時回轉人間，戀戀不捨，自然是不能忘記。仙界八卦雜誌曾津津有味討論搗藥兔在人間的牽掛到底是甚麼？圖小姐與嫦娥卻從來不置一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