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書是我對於我們的生活世界(life-world)遭受恐懼殖民,感到愈來愈惱怒而產生的結果。受恐懼刺激而成的書籍皆有論戰傾向,本書也不例外。本書抨擊的是運用恐懼視角考量幾乎一切現象的趨勢。恐懼文化其中一項自相矛盾的特徵,正是它興起於人們生活的安全程度從各方面說來皆屬於人類史上前所未見的這個時代。我最重要的一項反恐懼文化論證,就是它侵害了我們的自由。
我曾著書討論過我們活在厭煩文化中,而後再寫一本書討論我們活在恐懼文化中,或許顯得怪異。這兩本書分別將我們當今的文化診斷為恐懼文化和厭煩文化,表面看來似乎互相矛盾。要是心中充滿恐懼,就不會感到厭煩。但一切生命都會同時包含這兩種元素。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在詩作〈多克利與兒子〉(Dockery and Son, 1963)之中,似乎暗指這兩種情感大致說來總結了人類存在:「生命先是厭煩,而後是恐懼」。
每個社會(尤其後現代社會)都由許多截然不同的運動和現象形塑。但厭煩和恐懼這樣的兩種現象卻不純粹是彼此對立,兩者也能彼此支撐強化。恐懼不只是我們被迫違背本意而遭遇的事物;它也往往是我們試圖超越某種平庸且令人厭煩的日常存在而自願遭遇的事物。我在本書中試圖釐清恐懼是怎樣一種情感,它在今天的文化中發揮什麼作用,尤其是它能發揮何種政治作用。
本書共有七章。我在第一章簡述「恐懼文化」,也就是恐懼如何成為一種被文化決定的放大鏡,讓我們透過它打量世界。第二章試圖敘述恐懼是怎樣一種現象,並採用多種不同方法,從神經生物學到現象學不一而足。第三章探討恐懼在「風險社會」的作用,並表明我們將風險最小化的企圖,含有許多非理性的層面。第四章講述的事實,是我們往往自願追求駭人之事(例如在極限運動和娛樂之中),考慮到我們通常試圖迴避恐懼根源,此舉顯得自相矛盾。第五章思考「信任」這一概念,並指出恐懼文化損害信任的效果,信任受損隨之增強了恐懼的規模。當一般信任(general trust)減損,就會產生瓦解社會關係的效果,即使恐懼本身也有可能發揮整合效果。這種整合作用是許多政治哲學的主旨所在,尤其是馬基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和霍布斯(Thomas Hobbes),第六章看待恐懼作為政治哲學基礎的作用,以及近年來「反恐戰爭」對於恐懼的政治運用。最後一章則叩問擺脫恐懼的方法,叩問我們能否破解今日圍繞在身邊的恐懼氣氛。
有一個主題只會稍稍帶過,那就是一般而言對死亡的恐懼,由於它是個廣泛的主題(需要將我們對死亡的概念徹底主題化),因此必須在他處探討。焦慮(或不安)也只會同樣簡短地觸及。顯而易見的問題在於:在哲學傳統上探討焦慮多過恐懼之際,為何要寫一本「恐懼的哲學」?既然焦慮被額外歸屬了形上學的重要意涵,恐懼相形之下就會顯得不足掛齒。焦慮「深沉」,而恐懼「淺薄」。我們可以套用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話,說恐懼會顯現為一種「庸俗又不值得的情感」。儘管如此,恐懼如今的文化和政治後果,看來卻更大於焦慮。除此之外,擺脫掉伴隨焦慮概念而來的一切「形上學隨身包袱」,基本上頗令人愉悅。
感謝安妮.格蘭伯格(Anne Granberg)、海爾格.約德海姆(Helge Jordheim)、英格麗.桑德.拉森(Ingrid Sande Larsen)、托瑪斯.塞維紐斯.尼爾森(Thomas Sevenius Nilson)、艾利克.托爾斯登森(Erik Thorstensen)、英格麗.烏格爾維克(Ingrid Ugelvik)以及克努特.奧拉夫.阿莫斯(Knut Olav Åmås)評論書稿。仍然存在的一切失誤、不準確和謬誤之處,皆由我負起全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