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創作者, 我最常被問到:「寫作靈感哪裡來?」
值得寫的點子彷彿可遇不可求的及時雨, 枯坐空想很難獲取。如果有人願意提供靈感, 至少可讓暫時沒想法的作者, 有個不錯的開始。比如國外有網站便充滿服務精神的免費提出創作構想, 從「誰在跳舞,敲打著腳趾?」到「向宇宙提出一個問題」;運用這些概念, 似乎真有故事可以順利誕生。
寫過《胡蘿蔔種子》的美國作家露絲‧ 克勞斯,也許懷著這樣的理念, 邀
請藝術家雷米‧ 查利普繪圖, 一九五九年合作出「第一頁的大集合」繪本, 書名是《月亮或紐扣》(A Moon or a Button A collection of first picture ideas), 副標題便是「第一張圖的點子集合」。書封上方印著一個圓, 往外輻射出十多道線條, 一條長長的線, 連結到右下角的小女孩;這是女孩正在放風箏,或是女孩牽著一個太陽造形的氣球? 打開內頁, 有張灰色底圖, 左上方一個圓形,是暗夜裡發散光芒的月亮,還是灰色外套上一枚縫線細密的紐扣? 作者沒有明說,她邀請讀者自行想像這本沒有連續情節的書,每一頁僅有一或兩幅單色線畫,印著呼應圖畫的簡短文字。比如寫著「一棵長滿蘋果的蘋果樹,所以看不見樹」,畫面則是地面堆成小山般的蘋果;或是由大到小共七顆蛋, 文字為「蛋蛋家族」。我最喜歡的則是有一個跨頁,左邊畫著亂七八糟、幾乎占滿頁面的塗鴉,寫著「大姊姊」,右邊大約是左邊三分之一的小小塗鴉畫,寫著「小弟弟」;兩張塗鴉充滿童趣,而且採豎立狀,底邊兩道直線彷彿站立地面的腳。兩姊弟在玩遊戲、唱歌、吵架,還是一起嚷嚷著:「媽媽,我們好餓!」有個故事呼之欲出。
讀者閱讀這本書,無法知道一個完整故事,但是必定有無數個「然後呢」。
這個「然後」當然得自產自創,想辦法靠自己或邀同好一起展開之後可能的情節。當然也有人質疑: 這樣的繪本,是好書嗎,怎麼讀?我們太習慣仰賴他人給予現成的敘述,忘了有時創造獨一無二、自己編的也很美。
《月亮或紐扣》像是在讀者的腦袋上敲了一記,喚醒我們偶爾動動腦,人人皆可當作家。不過,這繪本, 更適合讓孩子玩創意。據說,不少老師家長是拿來給孩子磨練想像功力。連當時的出版者都說,他的孩子隨意翻開任一頁,就天馬行空胡謅情節,玩得可開心了。
這樣的構想, 也許早在一九五六年雷米‧ 查利普與另一位作家瑪格麗特‧ 懷茲‧ 布朗合作的《大衛的小印第安人》(David's LittleIndian)書中,已有類似影子。書中的大衛問小印第安人:「今天是什麼日子?」小印第安人給了一連串的答案:「掉下第一個堅果的日子、月亮升空的日子、小藍盤的日子、感冒鼻塞的日子、憂鬱長大的日子……」至於小藍盤的日子是什麼意思? 長大日為何會憂鬱? 當然也由讀者自行延伸。
之後在一九六九年,露絲‧ 克勞斯與雷米‧ 查利普又合作推出《多麼美好的一天》(What A Fine day For…), 並邀請阿爾‧ 卡明斯, 在書中加入樂譜。此繪本內容類似《大衛的小印第安人》, 以有底色的背景,加上雷米的單色簡筆畫, 與露絲‧ 克勞斯的韻文。例如有一段寫著: What a Fine Day For A Sky and a Rocket and a Penny and a Pocket。沒有完整的起承轉合情節, 必須由讀
者自行加入前因後果。
只有第一頁、只有開始,嚴格說來更像是靈感製造書, 延續《月亮或紐扣》的
概念, 之後還有一九八四年美國出版的《哈里斯伯迪克之謎》(The Mysteries of Harris Burdick)。作者克利斯‧ 凡‧艾斯伯格是位擅長讓讀者想破頭、玩猜謎遊戲的繪本作家, 最知名的作品是《北極特快車》與《野蠻遊戲》。
在這本也是只有第一頁的書中, 左頁文字簡潔, 右頁則是充滿懸疑感的畫。例如書的第一張圖是夜晚小男孩躺在床上, 文字則是:「一個微細的聲音問:就是他嗎?」
略帶驚悚感又讓人好奇萬分。另一幅畫是教堂裡, 一把椅子飄浮在半空中, 修女端坐在椅子上, 兩位修士背著手望著她。文字也饒富玄機的寫著「七把椅子─第五把最終落在法國」。全書共有十四張圖畫,十四個開始, 絕對可以做為寫作的練習。更妙的是,二〇一一年, 真的有出版社邀集十四位大作家, 包含小說家史蒂芬‧ 金、《記憶傳授人》作者露薏絲‧ 勞瑞、《波特萊爾大冒險》作者雷蒙尼‧ 史尼奇等,為這十四個第一頁, 寫出完整情節,組合出《十四張不可思議的畫》這本特別的書。
「帽子三部曲」的作者雍‧ 卡拉森, 某日在社群媒體上貼出一張對照圖, 左邊是《月亮或紐扣》中的一幅圖文, 右邊則是他《發現一頂帽子》中的圖。二者不論在構圖或形樣上都頗為相似。
但雍‧ 卡拉森強調:「我畫的時候, 真的沒看過露絲‧克勞斯的這本書。」只能說,靈感真的很神奇,有些時候,類似的點子會跑到不同世代作家腦中,延續出各自的生命。集合許多個「第一頁」成為一本獨特的繪本,那麼,如果集合許多個「最後一頁」,也就是故事的結局、最後一個畫面,可不可以也編輯成一本書呢?雖然是我的空想,好像也可行,不過,概念上就沒有突破性的創意了。只能說,當年露絲‧ 克勞斯的奇想,後人若想模仿便沒多大意義,第一個提出來的妙思才有價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