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采節錄
◎第一名的三角鐵
而我的夢呢？
其實隨著家境的改變，早已消失不見。
一直以來，半工半讀的生活，已經養成了我務實的觀念。國三要畢業時，每個同學拿著各學校的報名表準備去報考，但觀察敏銳的老師發現我卻連一張報名表都沒拿。
我說：「是的，老師，我打算直接就業。」
老師驚訝的問：「怎麼會？」
沒錢繳學費的事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能淡淡的說：「不知道要唸什麼……」（是啊，我真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此時，老師說了點醒我的一句話：「你工藝、美術都是班上前茅，為什麼不依自己的興趣去考復x美工？」
對厚，於是猶豫的我去拿了報名表。
但在拿報名表的同時，聽到了同學的對話：「聽說季展的材料費都很貴……」於是，我又打了退堂鼓。
回到家後，便將報名表丟在桌上。媽媽因此也注意到我要升學的事，她執意要我報名，不要擔心學費的事。就這樣，在媽媽的要求下，我去報名參加了考試，也如願的考上了。
可是……可是……學費真的是很大的負擔啊！然後，我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我放棄了美工科，改讀了電子科。
呵呵……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滿好笑的，自以為是的主意。
讀了電子科，想說有學歷就好，其他就不在乎了。但是，天分是沒辦法埋沒的。一次校慶比賽，規定每個人都必須要參加一項科目的競賽，有美工、製圖、電子、鉗工……等。我挑了自己喜歡動手做的手工藝──鉗工。
這次的鉗工比賽，主要是將一塊一公分厚的鐵，用鋸板鋸成等角三角型。這聽起來很簡單，但對我來說，還滿有挑戰性的。
因為個性的關係，我對自我的要求很高，希望等距、等寬，角度、尺寸也都必須要一樣，所以我將一天比賽的時間都花在了這塊三角鐵上。
不斷的丈量，不斷的修改，要將誤差做到零為止。不準就重做一塊，就這樣，不知不覺就做了三塊。其中一塊自己覺得滿意，還將工藝課學的拋光技術給運用上，把鐵塊拋得亮晶晶的。
這時，在旁邊吃泡麵的同學看我多做了兩塊，便要求我送給他們。就這樣，我的三塊三角鐵就一起參加了這次的鉗工比賽。
說來好笑，從小沒拿過獎狀的我，隔天卻被老師告知，我拿到了鉗工比賽第一名，而二、三名正是跟我要的那兩位同學。
嗯……這個意思是說，一二三名都是我包辦了！（這真的有點誇張）
星期一週會頒獎，我在眾師生面前領了生平第一個第一名，同時也是全校第一的獎狀。
這可能是老天爺在暗示我，我以後會吃這碗飯吧！
◎凸槌的初征
在金門兩年，就跟小說中武林高手閉關修練更高層功夫一樣，我覺得我不一樣了。
但是，等到總算要退伍回台灣，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時，我開始遲疑了。我能做什麼？我該做什麼？
繼續混嗎？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我長得不夠狠，我確實也不夠狠，別說砍人，連砍棵樹我都得先想想。算了吧，別走回頭路了。
就在迷惘中，以前在老闆阿生旗下的師傅阿誠打了電話給我。
原來，他脫離阿生自己出來創業，也開了一家鐵工場，希望剛退伍的我可以去幫他。
我……要再做鐵工嗎？
我不斷的問自己，如果要，那就要下定決心做到最好，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一定要全心全力的投入。
好吧，畢竟鐵工還是自己最熟悉的行業。於是，我答應了阿誠。
阿誠是一位身手矯健、頭腦相當靈光的老闆，跟隨他，應該可以學到不少技術與觀念吧。
但是時代是不斷在改變的，跟著阿誠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了一件事：鐵工界產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原本採用的焊接方式（電焊）有了新的選擇，那就是氬焊。
氬焊是一種針對不鏽鋼的焊接方式，焊接精準漂亮，不易噴渣，焊道焊點小，適合做較細路的工作。
於是我問了阿誠：「為什麼不多買這工具？」
阿誠回答說：「黑鐵還是基本項目，不會因此改變。所以工作內容會盡量以黑鐵為主，不鏽鋼為輔。」
但我認為不鏽鋼與氬焊才是趨勢，以後一定會是主流。我的心一直糾結於此，但也只能說：「好吧，那我再試試。」
在阿誠這裡，絕大部分都在做黑鐵，偶爾才會碰到不鏽鋼。有一次，阿誠好不容意接了一組不鏽鋼鐵門，並交給我去發揮。正因為我想學，所以我將心思都放在了這上面。阿誠也覺得我平時的表現不錯，就安排我去安裝這組不鏽鋼門。
那一天，阿誠帶我上社區的頂樓，而這層都是違建加蓋，都長得很像，阿誠看了看後便告訴我哪一戶的黑鐵門要換新。「喔！我知道了。」我應和道。
次日，綿綿細雨的早晨，我帶著兩位師傅便開始了我的初征。
三人合力將鐵門及工具搬至頂樓後，師傅們問說是哪戶要換裝？
路癡的我瞧了瞧，說：「應該是這戶吧。」(但心裡卻嘀咕著，怎麼每戶都長得好像）
懷疑歸懷疑，還是開始大肆破壞，然後很順利的將新門給裝上。
會這麼順利嗎？喔！不！
快結束時，我望了一下門牌……
疑？
咦？
耶？
八十六號？？？
昨天老闆說八十八號……
靠（北邊）！天啊！我居然裝錯家了！怎麼辦？望著被分屍的舊門，如同潑出去的水，回復已經是無望了。看著手錶，時間也慢慢接近阿誠指定的下一個地點安裝時間了。
怎麼辦？真糟糕！搥胸頓足用來形容當時的我，是再適合不過了。
唉……我該如何面對老闆與業主？在樓梯間，我搥打著牆壁（好痛），怪自己太過粗心了，我懊惱自己，我氣！我恨！我煩！久久不能自己。
但是，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啊，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老闆……
阿誠：「你是白癡嗎？自己想辦法解決！」嘟……嘟……（被掛電話了）
看來，他真的很生氣。
真的，我真的不知該如何處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自己闖的禍自己承擔。於是我請師傅們先回去，獨自一人坐在樓梯間等這戶主人家回來。面對，應該是唯一的方式。
六點四十分三十五秒。此時，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女：「咦？老公這是我們家嗎？」
男：「鐵門怎麼換了……是你找人來換的嗎？」
就在他們還在遲疑時，我鼓起勇氣走到他們面前。「對不起！是我裝錯門了，我看錯門，因為都長得很像，我沒確定就……」
話還沒說完，我的眼眶就紅了起來，喉嚨也瞬間滿了起來，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只能猛點頭，說著卡卡聽不清楚的「對不起」三個字。坦白說，我還滿愛哭的。
此時，突然覺得好安靜。原來夫婦二人在望著我做的鐵門，然後，男主人拍拍我的肩膀說：「這門你做的嗎？」
「是的。」
「做得還不錯，把你老闆的電話給我吧。」
電話內容大致是：「老闆……你家師傅裝錯門你知道吧？門……做得不錯……我們收下了，但要算便宜……」
哇嗚！我聽了好感動，急忙跟善心夫婦二人道謝。
夫婦二人說：「年輕人下次別再這樣粗心了喔。」
從這次事件中，我學到了三件事：
1.不可再那麼粗心了。
2.誠實勇敢面對才是最好的方法。
3.用心的作品會讓人感受到。
但是，經過這件事後，我也失去了阿誠的信賴。
◎黑心設計師
調整心態重新出發後，感覺上確實好很多，最起碼面對客戶時，眼神不會再閃躲，也不會再心虛。果然，這才是適合我們本性的作法。
記得在當時，朋友介紹了一位設計師跟我認識，那位設計師也很年輕，年紀與我差不多。
設計師遞給我他的名片，我仔細看了一下，上頭的頭銜，除了設計師，還多了一項命理師。我好奇地問了設計師，他笑著說他有修練。
好吧，真厲害！
當他看到我們穿著制服工作時，覺得很有制度化，便不斷邀約我跟他合作。合作對我來說當然好，所以很快的，我們就約在林口工地的現場碰面。
那時林口與汐止風行蓋大量的夾層屋。所謂的夾層屋，就是建商把室內高度從一般正常的三米，拉高到四米五左右，如此，購屋的民眾就可以在二米六左右高度，用鋼材再做一層地板，這樣原本購屋坪數二十坪，就可以翻倍變成將近四十坪左右。
此時，最重要的就是新的那一層地板「夾層」，常見的工法大多是採用C 型鋼，或者其他鋼材去做這夾層的骨架，很少會使用混凝土灌漿方式，因為混凝土太重了，怕樓層的牆面與結構會負荷不了。
所以，這時期的夾層，又為我們鐵工這行業多帶來了一種營業項目。
設計師跟我述說著夾層要從哪做到哪，一共有五戶。我心想，這年輕人不簡單，一次可以接到五戶，一定有他獨到地方。
量完後，回家細算過便打了電話跟設計師報價。
我說：「跟你報個價，一坪約要四千左右。」
設計師說：「不會吧，怎麼會這麼貴？別人一坪才你的一半價，二千多……你不會跟我亂算吧？」
我說：「我知道有二千多的，那是怎麼做的你知道嗎？結合處都只焊四個點，然後型鋼與型鋼的間距都抓得非常大，比如一間房子，標準要用五十支C 型鋼，他大概二十支或者不到就解決了。為什麼我知道？因為我就是有那樣幹過，這樣的作法不是很好，我也不會再做，如果你要便宜的，請找別人吧。」
設計師一聽便說：「好啦好啦……算便宜點，你C 型鋼少放幾支就好，包在裡頭又看不到，頭腦不要那麼死，沒人知道的。可以的話，五戶就都給你做，算三千吧，可以吧？」
我說：「哇咧，用喊的！沒人知道？我自己知道，走起來也會知道，三千根本沒辦法。抱歉，差太多了。」
設計師：「三千五，再上去就算了，我再找別人。」
我：「三千五……好吧。」心想，五戶量也算多了，就這樣吧。
於是，我們開始了合作關係。
■
在安裝時，業主們果然也都來看我們怎麼施工，一看到就嚇到。
「哇！型鋼排得好密喔，跟隔壁差好多。」
聽到業主的誇獎，我也解釋為什麼要那麼密的原因，與其他必須的條件。業主們聽了， 直誇設計師不錯，而我們廠商更有良心，會再幫我們介紹客戶。
嗯，這就是早餐車阿姨說的，把客戶家當做自己家在做的道理吧。
業主走後，設計師說：「算你厲害，我在北投那邊有一座鍛造花架，也給你做吧，看什麼時候要去量。」
哇！真的，這就是用心的代價嗎？真好！
於是找了一天跟設計師去北投量了花架，也報了價。這次就很怪，設計師連殺價都沒， 直接就叫我做了。嗯，應該是他信任我吧。
就這樣，我們夾層順利完成，鍛造花架也做好準備去安裝。
於是我打了電話問設計師，什麼時候要去裝。約了時間，我們就在那天前往安裝……
奇怪，設計師沒來。我打了電話，設計師說他晚點才會到，叫我們先裝。喔，好吧，於是我與師傅們合力的將鍛造花架拉到五樓陽台，準備固定在女兒牆上。
正當我鑽第一個洞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大門旁新貼的小磁磚居然整塊區域龜裂了。不會吧！鑽的洞還離門那麼遠，哪有可能？嗯，不管他……繼續。
鎖了第一支，接著鑽第二個洞。此時發生的事情更妙了，剛剛新貼小磁磚的區域居然整塊掉了下來。不會吧！我功力沒那麼深，哪有可能震傷磁磚你……
我走近一看，哇哇哇嗚……原來，舊有的磁磚並沒有剔除，就直接貼上新的磁磚，也因為水泥咬不住，所以一震動就裂開掉了下來。
我與師傅直嘆太誇張了，就算如外行的我們，也知道這樣是不行的，為什麼設計師還允許水泥工這麼做，莫非是水泥工偷工減料？不行，我一定要揭發這種骯髒事，於是撥了電話給設計師。
「喂……設計師嗎？我跟你說一件很誇張的事，就是剛剛我一鑽牆就裂，然後磁磚就掉下來了……」
我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設計師很淡定的說：「喔……掉下來了喔，怎麼那麼快……有帶矽利康嗎？裡頭鋁窗好像有放幾瓶透明的……你用矽利康幫我將磁磚黏回去，就這樣……我晚點到。」說完即掛電話。
不──會──吧── ！
我把這結果告訴師傅們，我們都覺得非常扯，而且好笑，怎麼會有人這樣做？
笑歸笑，還是得回歸現實，我們的錢還沒請到耶。好吧，也是要按照設計師的吩咐做。我們迅速的安裝好鍛造花架，接下來就要發揮我美術的天分了。師傅們將掉在地上的小磁磚，一塊一塊的撿給我，我再排列整齊的黏回去，就這樣，黏的時間比我們裝花架的時間還長。
都完成了，但設計師還是沒來。我跟師傅們繼續討論著這黑心的事，我們三人一進屋內一看，才知道什麼叫黑心！
連我們這麼外行都看得出來，木作電視櫃貼皮貼到有縫（很大），皮還翹起來；油漆……
比我刷的還醜；磁磚地板高低差，踩起來就能感覺到……天啊！這種品質，真的可以交代過去？
正在疑惑時，設計師來了。我正想跟設計師說之前狀況，他笑著先說我貼的磁磚很漂亮， 看不出來。
對齁，我成了幫凶了！這樣怎麼對？
我先支開師傅，請師傅將工具收到車上。然後我問設計師：「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業主， 舊磁磚不是應該先剔除再貼上新的嗎？還有裡頭的木作、油漆、鋁窗等等，都不是正常的工法。」
設計師沉默不語，隨後叫我跟他到頂樓，上了頂樓，設計師說：「你看，這一區都是有錢人，我不削他們，別人也是會削他們。我看你的面相，知道你可能聽不進去，你若再堅持現在這個想法，你會賺不到錢，一輩子做工。
「這些有錢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我一坪報六萬，六萬很便宜了喔，還要跟我殺價。你說， 這種人我是不是該削他們，這就是現實的社會，這樣才能賺到錢，你懂嗎？」
我聽了覺得很不可思議：「六萬？你包含家具水電全部，然後按照房子坪數去乘，一坪就六萬？你都不用抓成本直接報？」
設計師點了點頭：「是啊，照我的作法根本不會賠錢，林口那五間也是同樣的作法。」
天啊！「對不起，這種事我沒辦法，我已經經歷過，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我們合作就到此為止吧，尾款再麻煩你了。」
設計師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拿去吧……尾款我票開好了。」
這麼厲害，料事如神？我一輩子都做工？如果是，那我也願意，這種黑心錢，坦白說我也吞不下去。再見吧，但我也不會讓你看衰的！
就這樣，幾日後在工作時，突然接到銀行的通知，說有一張票被跳了，叫我去領回來。我去一看，差點昏倒，這不是那個設計師的票嗎？
八萬……我開始急了，開始撥他的手機，沒人接，再撥他公司的電話，也是沒人接。不會吧？這人可以黑心到這種地步！
我連續撥了幾天，都沒人接，想到是某朋友介紹的，打了電話去問，才得知設計師不知哪個案子跟業主有糾紛，所以躲起來了。
果然，之前不好的預感是正確的。不行，八萬耶！此時，想到當初他給我的名片，裡頭還有一個命理館的住址，直接殺去吧！
於是我帶了師傅開貨車前往，總算到了他開的命理館。在一樓，我從落地玻璃窗的窗簾縫看了進去……沒人。正失望時，就發現他端著剛煮好的泡麵，打開電視，正準備大快朵頤。
可惡，抓到了喔！我再次撥了電話給他。嘟……設計師拿起了電話，看到是我的電話， 馬上又放了回去。好可惡啊！我怒拍著玻璃，大聲的叫他出來。
設計師看到我站在外頭，發現了他，只好開了門。我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抓著他的衣領。說：「你應該知道你的票跳了吧？」
設計師：「放輕鬆點……不就跳票，別緊張……」
我聽了更火：「別緊張？那可是我們的辛苦錢，你不給……我不會就這樣作罷！」
設計師想了想，說：「好好好，先放開我好嗎？」
我鬆開了手。設計師說：「我再開別家銀行的票給你，即期的。我要跑也沒那麼快，放心吧。」
想想好像也是，於是又收了一張新開的票。只能再度相信他是有人性的。
幸好，新開的票有如期兌現。後來又聽到朋友說，他果真跑路去了，不是懂命理嗎？看來，黑心到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吧！
◎第一名的三角鐵
而我的夢呢？
其實隨著家境的改變，早已消失不見。
一直以來，半工半讀的生活，已經養成了我務實的觀念。國三要畢業時，每個同學拿著各學校的報名表準備去報考，但觀察敏銳的老師發現我卻連一張報名表都沒拿。
我說：「是的，老師，我打算直接就業。」
老師驚訝的問：「怎麼會？」
沒錢繳學費的事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能淡淡的說：「不知道要唸什麼……」（是啊，我真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此時，老師說了點醒我的一句話：「你工藝、美術都是班上前茅，為什麼不依自己的興趣去考復x美工？」
對厚，於是猶豫的我去拿了報名表。
但在拿報名表的同時，聽到了同學的對話：「聽說季展的材料費都很貴……」於是，我又打了退堂鼓。
回到家後，便將報名表丟在桌上。媽媽因此也注意到我要升學的事，她執意要我報名，不要擔心學費的事。就這樣，在媽媽的要求下，我去報名參加了考試，也如願的考上了。
可是……可是……學費真的是很大的負擔啊！然後，我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我放棄了美工科，改讀了電子科。
呵呵……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滿好笑的，自以為是的主意。
讀了電子科，想說有學歷就好，其他就不在乎了。但是，天分是沒辦法埋沒的。一次校慶比賽，規定每個人都必須要參加一項科目的競賽，有美工、製圖、電子、鉗工……等。我挑了自己喜歡動手做的手工藝──鉗工。
這次的鉗工比賽，主要是將一塊一公分厚的鐵，用鋸板鋸成等角三角型。這聽起來很簡單，但對我來說，還滿有挑戰性的。
因為個性的關係，我對自我的要求很高，希望等距、等寬，角度、尺寸也都必須要一樣，所以我將一天比賽的時間都花在了這塊三角鐵上。
不斷的丈量，不斷的修改，要將誤差做到零為止。不準就重做一塊，就這樣，不知不覺就做了三塊。其中一塊自己覺得滿意，還將工藝課學的拋光技術給運用上，把鐵塊拋得亮晶晶的。
這時，在旁邊吃泡麵的同學看我多做了兩塊，便要求我送給他們。就這樣，我的三塊三角鐵就一起參加了這次的鉗工比賽。
說來好笑，從小沒拿過獎狀的我，隔天卻被老師告知，我拿到了鉗工比賽第一名，而二、三名正是跟我要的那兩位同學。
嗯……這個意思是說，一二三名都是我包辦了！（這真的有點誇張）
星期一週會頒獎，我在眾師生面前領了生平第一個第一名，同時也是全校第一的獎狀。
這可能是老天爺在暗示我，我以後會吃這碗飯吧！
◎凸槌的初征
在金門兩年，就跟小說中武林高手閉關修練更高層功夫一樣，我覺得我不一樣了。
但是，等到總算要退伍回台灣，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時，我開始遲疑了。我能做什麼？我該做什麼？
繼續混嗎？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我長得不夠狠，我確實也不夠狠，別說砍人，連砍棵樹我都得先想想。算了吧，別走回頭路了。
就在迷惘中，以前在老闆阿生旗下的師傅阿誠打了電話給我。
原來，他脫離阿生自己出來創業，也開了一家鐵工場，希望剛退伍的我可以去幫他。
我……要再做鐵工嗎？
我不斷的問自己，如果要，那就要下定決心做到最好，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一定要全心全力的投入。
好吧，畢竟鐵工還是自己最熟悉的行業。於是，我答應了阿誠。
阿誠是一位身手矯健、頭腦相當靈光的老闆，跟隨他，應該可以學到不少技術與觀念吧。
但是時代是不斷在改變的，跟著阿誠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了一件事：鐵工界產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原本採用的焊接方式（電焊）有了新的選擇，那就是氬焊。
氬焊是一種針對不鏽鋼的焊接方式，焊接精準漂亮，不易噴渣，焊道焊點小，適合做較細路的工作。
於是我問了阿誠：「為什麼不多買這工具？」
阿誠回答說：「黑鐵還是基本項目，不會因此改變。所以工作內容會盡量以黑鐵為主，不鏽鋼為輔。」
但我認為不鏽鋼與氬焊才是趨勢，以後一定會是主流。我的心一直糾結於此，但也只能說：「好吧，那我再試試。」
在阿誠這裡，絕大部分都在做黑鐵，偶爾才會碰到不鏽鋼。有一次，阿誠好不容意接了一組不鏽鋼鐵門，並交給我去發揮。正因為我想學，所以我將心思都放在了這上面。阿誠也覺得我平時的表現不錯，就安排我去安裝這組不鏽鋼門。
那一天，阿誠帶我上社區的頂樓，而這層都是違建加蓋，都長得很像，阿誠看了看後便告訴我哪一戶的黑鐵門要換新。「喔！我知道了。」我應和道。
次日，綿綿細雨的早晨，我帶著兩位師傅便開始了我的初征。
三人合力將鐵門及工具搬至頂樓後，師傅們問說是哪戶要換裝？
路癡的我瞧了瞧，說：「應該是這戶吧。」(但心裡卻嘀咕著，怎麼每戶都長得好像）
懷疑歸懷疑，還是開始大肆破壞，然後很順利的將新門給裝上。
會這麼順利嗎？喔！不！
快結束時，我望了一下門牌……
疑？
咦？
耶？
八十六號？？？
昨天老闆說八十八號……
靠（北邊）！天啊！我居然裝錯家了！怎麼辦？望著被分屍的舊門，如同潑出去的水，回復已經是無望了。看著手錶，時間也慢慢接近阿誠指定的下一個地點安裝時間了。
怎麼辦？真糟糕！搥胸頓足用來形容當時的我，是再適合不過了。
唉……我該如何面對老闆與業主？在樓梯間，我搥打著牆壁（好痛），怪自己太過粗心了，我懊惱自己，我氣！我恨！我煩！久久不能自己。
但是，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啊，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老闆……
阿誠：「你是白癡嗎？自己想辦法解決！」嘟……嘟……（被掛電話了）
看來，他真的很生氣。
真的，我真的不知該如何處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自己闖的禍自己承擔。於是我請師傅們先回去，獨自一人坐在樓梯間等這戶主人家回來。面對，應該是唯一的方式。
六點四十分三十五秒。此時，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女：「咦？老公這是我們家嗎？」
男：「鐵門怎麼換了……是你找人來換的嗎？」
就在他們還在遲疑時，我鼓起勇氣走到他們面前。「對不起！是我裝錯門了，我看錯門，因為都長得很像，我沒確定就……」
話還沒說完，我的眼眶就紅了起來，喉嚨也瞬間滿了起來，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只能猛點頭，說著卡卡聽不清楚的「對不起」三個字。坦白說，我還滿愛哭的。
此時，突然覺得好安靜。原來夫婦二人在望著我做的鐵門，然後，男主人拍拍我的肩膀說：「這門你做的嗎？」
「是的。」
「做得還不錯，把你老闆的電話給我吧。」
電話內容大致是：「老闆……你家師傅裝錯門你知道吧？門……做得不錯……我們收下了，但要算便宜……」
哇嗚！我聽了好感動，急忙跟善心夫婦二人道謝。
夫婦二人說：「年輕人下次別再這樣粗心了喔。」
從這次事件中，我學到了三件事：
1.不可再那麼粗心了。
2.誠實勇敢面對才是最好的方法。
3.用心的作品會讓人感受到。
但是，經過這件事後，我也失去了阿誠的信賴。
◎黑心設計師
調整心態重新出發後，感覺上確實好很多，最起碼面對客戶時，眼神不會再閃躲，也不會再心虛。果然，這才是適合我們本性的作法。
記得在當時，朋友介紹了一位設計師跟我認識，那位設計師也很年輕，年紀與我差不多。
設計師遞給我他的名片，我仔細看了一下，上頭的頭銜，除了設計師，還多了一項命理師。我好奇地問了設計師，他笑著說他有修練。
好吧，真厲害！
當他看到我們穿著制服工作時，覺得很有制度化，便不斷邀約我跟他合作。合作對我來說當然好，所以很快的，我們就約在林口工地的現場碰面。
那時林口與汐止風行蓋大量的夾層屋。所謂的夾層屋，就是建商把室內高度從一般正常的三米，拉高到四米五左右，如此，購屋的民眾就可以在二米六左右高度，用鋼材再做一層地板，這樣原本購屋坪數二十坪，就可以翻倍變成將近四十坪左右。
此時，最重要的就是新的那一層地板「夾層」，常見的工法大多是採用C 型鋼，或者其他鋼材去做這夾層的骨架，很少會使用混凝土灌漿方式，因為混凝土太重了，怕樓層的牆面與結構會負荷不了。
所以，這時期的夾層，又為我們鐵工這行業多帶來了一種營業項目。
設計師跟我述說著夾層要從哪做到哪，一共有五戶。我心想，這年輕人不簡單，一次可以接到五戶，一定有他獨到地方。
量完後，回家細算過便打了電話跟設計師報價。
我說：「跟你報個價，一坪約要四千左右。」
設計師說：「不會吧，怎麼會這麼貴？別人一坪才你的一半價，二千多……你不會跟我亂算吧？」
我說：「我知道有二千多的，那是怎麼做的你知道嗎？結合處都只焊四個點，然後型鋼與型鋼的間距都抓得非常大，比如一間房子，標準要用五十支C 型鋼，他大概二十支或者不到就解決了。為什麼我知道？因為我就是有那樣幹過，這樣的作法不是很好，我也不會再做，如果你要便宜的，請找別人吧。」
設計師一聽便說：「好啦好啦……算便宜點，你C 型鋼少放幾支就好，包在裡頭又看不到，頭腦不要那麼死，沒人知道的。可以的話，五戶就都給你做，算三千吧，可以吧？」
我說：「哇咧，用喊的！沒人知道？我自己知道，走起來也會知道，三千根本沒辦法。抱歉，差太多了。」
設計師：「三千五，再上去就算了，我再找別人。」
我：「三千五……好吧。」心想，五戶量也算多了，就這樣吧。
於是，我們開始了合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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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裝時，業主們果然也都來看我們怎麼施工，一看到就嚇到。
「哇！型鋼排得好密喔，跟隔壁差好多。」
聽到業主的誇獎，我也解釋為什麼要那麼密的原因，與其他必須的條件。業主們聽了， 直誇設計師不錯，而我們廠商更有良心，會再幫我們介紹客戶。
嗯，這就是早餐車阿姨說的，把客戶家當做自己家在做的道理吧。
業主走後，設計師說：「算你厲害，我在北投那邊有一座鍛造花架，也給你做吧，看什麼時候要去量。」
哇！真的，這就是用心的代價嗎？真好！
於是找了一天跟設計師去北投量了花架，也報了價。這次就很怪，設計師連殺價都沒， 直接就叫我做了。嗯，應該是他信任我吧。
就這樣，我們夾層順利完成，鍛造花架也做好準備去安裝。
於是我打了電話問設計師，什麼時候要去裝。約了時間，我們就在那天前往安裝……
奇怪，設計師沒來。我打了電話，設計師說他晚點才會到，叫我們先裝。喔，好吧，於是我與師傅們合力的將鍛造花架拉到五樓陽台，準備固定在女兒牆上。
正當我鑽第一個洞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大門旁新貼的小磁磚居然整塊區域龜裂了。不會吧！鑽的洞還離門那麼遠，哪有可能？嗯，不管他……繼續。
鎖了第一支，接著鑽第二個洞。此時發生的事情更妙了，剛剛新貼小磁磚的區域居然整塊掉了下來。不會吧！我功力沒那麼深，哪有可能震傷磁磚你……
我走近一看，哇哇哇嗚……原來，舊有的磁磚並沒有剔除，就直接貼上新的磁磚，也因為水泥咬不住，所以一震動就裂開掉了下來。
我與師傅直嘆太誇張了，就算如外行的我們，也知道這樣是不行的，為什麼設計師還允許水泥工這麼做，莫非是水泥工偷工減料？不行，我一定要揭發這種骯髒事，於是撥了電話給設計師。
「喂……設計師嗎？我跟你說一件很誇張的事，就是剛剛我一鑽牆就裂，然後磁磚就掉下來了……」
我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設計師很淡定的說：「喔……掉下來了喔，怎麼那麼快……有帶矽利康嗎？裡頭鋁窗好像有放幾瓶透明的……你用矽利康幫我將磁磚黏回去，就這樣……我晚點到。」說完即掛電話。
不──會──吧── ！
我把這結果告訴師傅們，我們都覺得非常扯，而且好笑，怎麼會有人這樣做？
笑歸笑，還是得回歸現實，我們的錢還沒請到耶。好吧，也是要按照設計師的吩咐做。我們迅速的安裝好鍛造花架，接下來就要發揮我美術的天分了。師傅們將掉在地上的小磁磚，一塊一塊的撿給我，我再排列整齊的黏回去，就這樣，黏的時間比我們裝花架的時間還長。
都完成了，但設計師還是沒來。我跟師傅們繼續討論著這黑心的事，我們三人一進屋內一看，才知道什麼叫黑心！
連我們這麼外行都看得出來，木作電視櫃貼皮貼到有縫（很大），皮還翹起來；油漆……
比我刷的還醜；磁磚地板高低差，踩起來就能感覺到……天啊！這種品質，真的可以交代過去？
正在疑惑時，設計師來了。我正想跟設計師說之前狀況，他笑著先說我貼的磁磚很漂亮， 看不出來。
對齁，我成了幫凶了！這樣怎麼對？
我先支開師傅，請師傅將工具收到車上。然後我問設計師：「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業主， 舊磁磚不是應該先剔除再貼上新的嗎？還有裡頭的木作、油漆、鋁窗等等，都不是正常的工法。」
設計師沉默不語，隨後叫我跟他到頂樓，上了頂樓，設計師說：「你看，這一區都是有錢人，我不削他們，別人也是會削他們。我看你的面相，知道你可能聽不進去，你若再堅持現在這個想法，你會賺不到錢，一輩子做工。
「這些有錢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我一坪報六萬，六萬很便宜了喔，還要跟我殺價。你說， 這種人我是不是該削他們，這就是現實的社會，這樣才能賺到錢，你懂嗎？」
我聽了覺得很不可思議：「六萬？你包含家具水電全部，然後按照房子坪數去乘，一坪就六萬？你都不用抓成本直接報？」
設計師點了點頭：「是啊，照我的作法根本不會賠錢，林口那五間也是同樣的作法。」
天啊！「對不起，這種事我沒辦法，我已經經歷過，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我們合作就到此為止吧，尾款再麻煩你了。」
設計師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拿去吧……尾款我票開好了。」
這麼厲害，料事如神？我一輩子都做工？如果是，那我也願意，這種黑心錢，坦白說我也吞不下去。再見吧，但我也不會讓你看衰的！
就這樣，幾日後在工作時，突然接到銀行的通知，說有一張票被跳了，叫我去領回來。我去一看，差點昏倒，這不是那個設計師的票嗎？
八萬……我開始急了，開始撥他的手機，沒人接，再撥他公司的電話，也是沒人接。不會吧？這人可以黑心到這種地步！
我連續撥了幾天，都沒人接，想到是某朋友介紹的，打了電話去問，才得知設計師不知哪個案子跟業主有糾紛，所以躲起來了。
果然，之前不好的預感是正確的。不行，八萬耶！此時，想到當初他給我的名片，裡頭還有一個命理館的住址，直接殺去吧！
於是我帶了師傅開貨車前往，總算到了他開的命理館。在一樓，我從落地玻璃窗的窗簾縫看了進去……沒人。正失望時，就發現他端著剛煮好的泡麵，打開電視，正準備大快朵頤。
可惡，抓到了喔！我再次撥了電話給他。嘟……設計師拿起了電話，看到是我的電話， 馬上又放了回去。好可惡啊！我怒拍著玻璃，大聲的叫他出來。
設計師看到我站在外頭，發現了他，只好開了門。我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抓著他的衣領。說：「你應該知道你的票跳了吧？」
設計師：「放輕鬆點……不就跳票，別緊張……」
我聽了更火：「別緊張？那可是我們的辛苦錢，你不給……我不會就這樣作罷！」
設計師想了想，說：「好好好，先放開我好嗎？」
我鬆開了手。設計師說：「我再開別家銀行的票給你，即期的。我要跑也沒那麼快，放心吧。」
想想好像也是，於是又收了一張新開的票。只能再度相信他是有人性的。
幸好，新開的票有如期兌現。後來又聽到朋友說，他果真跑路去了，不是懂命理嗎？看來，黑心到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