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一章 瑪嘉

一九八八年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二

 

距離元旦已經過了二十六天,酷寒的冬季毫無預警地襲擊鄉野,冷冽的寒風呼呼狂吹,造成罕見的零下低溫。看見冰雪有如一席毛毯鋪滿住宅區後院,瑪嘉深深嘆息。這是連續第三年她得換雪胎,但聖誕節後,她已經沒有足夠的錢來支付平常替她修車、換胎的技師了。幸運的是,她看到當地報紙上刊登了一家修車廠的廣告,提供迅速、有效和超級便宜的換胎服務—那家修車廠甚至更靠近她兒子在南港的托兒所。她決定換一家試試看。

這就是單親媽媽的現實,妳得精打細算。

那家店叫「奧維.懷德修車廠」,也做車身噴漆。老闆渾身散發男性魅力,活脫脫就像那種從小就把強壯的手臂埋在汽車引擎裡長大的男人,看起來值得信任。

瑪嘉鬆了一大口氣,事情會順利的。

「我們會檢查全車的狀況。」他邊說邊對兩名技師點頭,他們正用手電筒照著用千斤頂舉起來的車底。

「幾小時就能換好。我們有點忙,妳應該看得出來。」

不到四十五分鐘,她接到電話。當時她正在工作。

又快,服務又好。當她聽到修車廠男人的聲音時想著,但她的微笑馬上消失。

「這可能會很複雜,」他說,「我們發現妳夏季輪胎的後輪磨損不均,所以猜想懸吊系統可能有問題。但真正的問題是妳的後軸殼,或後軸,有些人這樣叫它。這樣的話情況就整個不一樣了。」

瑪嘉握緊話筒。「後軸?所以你能把它焊接好吧,對不對?」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我們會再看看,但妳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因為它侵蝕得很厲害,可能需要整個換掉。」

瑪嘉深吸口氣,她甚至不敢想會有多貴。

「等我去托兒所接我兒子後,會過去一趟。」她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手開始顫抖。她要拿什麼錢來付?沒有車,她又該怎麼辦……

「妳說妳會過來一趟是嗎?行,我們五點關門。」他冷淡地回答。

幫小孩穿脫雪衣很費時,所以等瑪嘉終於用嬰兒車推著麥克斯抵達修車廠,已經五點過後不久了。她非常緊張,當她看見巷尾的鐵門還是開的,和她那輛在門口停得稍微突出的車頭時,不由得鬆一大口氣。雪積到了車輪鋁圈。

她趕上了。「我的車!」麥克斯大叫。他好愛那輛車。

兩人經過籬笆時,她看見一雙男人的腿從車後頭露出來。

好奇怪!他為什麼在這種天氣躺在雪裡?她只來得及這麼想,一個爆炸聲轟然響起,整棟建築物的窗戶都爆破成玻璃暴風雪。第二個爆炸緊接著引爆,震波將麥克斯連人帶嬰兒車從她手中扯飛,也把她拋到後方幾公尺之外。

等她最後終於能站起來,周遭盡是一片火海和煙霧。眼前的修車廠整個崩毀,她的車子也翻了過來,就在離她幾公尺遠處。

她心跳怦怦加速,轉著身體到處查看。

「麥克斯!」她尖叫,接著再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另一次爆炸再度來襲。

 

 

 

第二章 馬庫斯

二○二○年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一

 

當凶殺組組長馬庫斯.亞各布森發現他的首席警官正垂著頭坐在辦公桌後,眼睛緊閉,嘴巴大張,他想著,這成何體統!

他輕輕推一推桌下的腳丫。

「希望我沒打斷任何重要的事,卡爾。」他苦笑著說。

卡爾似乎疲倦到對他的諷刺毫無反應。

「嗯,那得看你怎麼定義『重要』,馬庫斯,」他打個呵欠,「我只是在測試從桌邊到我腳丫的距離完不完美。」

馬庫斯點點頭。警察總局的地下室正在翻修,逼得他的懸案組同事得搬離原地,而對於這個國家最漫無秩序的部門,竟搬到這麼靠近他在南港瓦片半島的新辦公室這點,他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這裡是哥本哈根警察調查局的最新駐所,而卡爾.莫爾克脾氣暴躁的臭臉,加上蘿思.克努森不斷咆哮的組合,真的會把任何人逼瘋。他真希望卡爾小組能盡快被送回警察總局的地牢,尤其是在這新冠肺炎爆發的可怕的一年,但馬庫斯知道他不會如願以償。

「看一下這個,卡爾。」他打開檔案夾,指著一張從報紙撕下的訃聞,「你怎麼想?」

卡爾揉揉眼睛後細讀。

 

瑪嘉.皮特森

生於一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死於二○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家人將深深懷念

 

他起抬頭。「嗯,一個女人死在她的六十歲生日,除了這點沒有任何異狀。怎麼了?」

馬庫斯嚴肅地瞪了他一眼。「我來告訴你怎麼了,這讓我想起我跟你第一次碰面的時候。」

「真的?真是個不幸的聯想。你說第一次?在什麼時候?」

「一九八八年一月。那時候你是康根大道警察局的巡佐,而我是凶殺組的警官。」

卡爾稍微挺起身子。「你到底怎麼會記得?一九八八年的時候你甚至不認識我。」

「我會記得是因為,你和你同僚是第一批趕到爆炸的修車廠的人,那裡燒著大火。我還記得你照顧一個半昏迷的女人,她的小孩在爆炸中身亡。」

馬庫斯看著他手下最棒的調查人員眼神呆滯了一會兒,接著拿起報紙再次細讀。他在泛淚嗎?難以置信。

「瑪嘉.皮特森,」他慢慢說著,「那個瑪嘉.皮特森?」

馬庫斯點頭。「沒錯。兩個星期前,我跟泰耶.蒲羅被叫到她的公寓執行任務。她已經吊死在走廊好幾天了,不用怎麼查,就可以確定她的死因是自殺。她身下的地板上有張小男孩的照片,可能原本握在手裡,直到死後才掉下來。」他搖搖頭。「客廳桌上有個發霉的蛋糕,連碰都沒碰,上面用藍色糖霜整齊地寫著『瑪嘉六十歲,麥克斯三歲』。有點奇怪的是,蛋糕是用兩個十字架裝飾,而不是小旗子或蠟燭。名字後面各有一個十字架。」

「好吧。」卡爾放下訃聞,往後重重一靠。「聽起來很沮喪。自殺,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她的葬禮在昨天舉行,我參加了。除了我、牧師,和一位年邁女士,小禮拜堂完全是空的,沒有比這更令人沮喪的事了。我在葬禮後和那女士說話,她是死者的一位表姊,原來她就是訃聞裡的『家人』。」

卡爾望著他,一臉深思。「你說那麼久以前你也在爆炸現場?我不記得了。我記得那場雪和寒風,還有很多其他的事,單單不記得你。」

馬庫斯聳聳肩。超過三十年前的事,他沒必要記得。

「熊熊烈火燒得太大,消防隊無法確認爆炸是怎麼發生的。」馬庫斯說,「但不管怎樣,我們查出修車廠也是間違法的車身噴漆廠,所以建築物裡存放很多易燃物,多到事情很容易出錯。還有,是的,我也在意外發生不久後抵達現場,那是個巧合,因為我剛好在那一帶出任務。」

卡爾對自己點點頭。「我記得小男孩死了。一看就知道,他嬌小的身體就躺在路邊,腦袋卻在雪堆裡冒出來。那種景象絕不可能馬上忘記。我緊緊抓住他母親,才能阻止她衝過去親眼看見自己的孩子變得多可怕。」他抬頭。「馬庫斯,你為什麼會去參加瑪嘉的葬禮?」

「為什麼?」他嘆口氣,「我從以前就放不下那個案子,甚至當年我就覺得事有蹊蹺。」他輕敲桌上的檔案夾,「現在我有幾天時間能好好重讀和思索案情。」

「你的結論是什麼?爆炸不是意外?」

「我想我從來不真的相信那是場意外吧,不過鑑識報告的第二頁上有句話,是我當年沒注意到的。也許那個三十多年前的我,當下沒有太多理由要注意那句話。」

他將那頁從檔案中抽出,推向卡爾。「我用螢光筆畫了那句話。」

卡爾.莫爾克傾身向前。他讀了讀用黃色螢光筆畫出的句子幾次,接著抬頭看馬庫斯,他臉上的表情讓他的眼珠顏色變得更深沉。

「鹽?」他說了這個字,又重複好幾次。

馬庫斯點點頭。「我看得出來,你和我有一樣的懷疑。」

「關於鹽的案子,對。但那是什麼時候的案子?給我一點提示。」

「我沒辦法確切知道是你經手過的哪個案子,但有另一件也牽扯到鹽,對吧?」

「是的,好像是有這麼一個案子。」

卡爾看起來正絞盡腦汁,卻徒勞無功。

「也許蘿思或阿薩德會記得。」卡爾最後說。

馬庫斯搖搖頭。「我不認為喔,那是在他們到職之前。那哈迪呢?」

「哈迪現在又在瑞士接受治療,馬庫斯。」

「我知道,但你聽說過一種聰明的發明叫電話吧,卡爾?」

「當然,好,我會打電話給他。」他皺眉,「看來你已經想那個案子一陣子了,馬庫斯。幫我溫習一下當年在南港發生的案情,好嗎?」

他點點頭,感到如釋重負。

馬庫斯告訴他,第二聲爆炸響起時,他們正在修車廠附近的公寓搜索,結果那裡的窗戶猛烈爆破,玻璃碎片四散,深深插入木製品和家具。好在馬庫斯和同僚當時人在面對後院的臥室,所以安然無恙。儘管如此,這還是讓住在裡面的那個可悲毒蟲完全崩潰,他在公寓裡替維斯特布洛的幾名重刑犯藏了武器。毒蟲嚇得開始語無倫次,說當他還是小男孩,曾經歷過煤氣廠在法爾比的那場爆炸。

馬庫斯躡手躡腳走到廚房,進入從爆破的窗戶吹進的西伯利亞寒風中,隨即看見漆黑雲朵般的濃濃煙霧,還有幾條街外的屋頂上熊熊火焰燃燒著,至少有二十五公尺高。

幾分鐘後,馬庫斯和巡佐去到那裡,只見已經有一輛閃著警燈的巡邏車擋住入口。就在院子門口,一位年輕同僚的手臂緊緊擁住一名婦女。眼前混亂至極,燃燒的殘骸和瀝青正在冒煙,更多黑色煙柱裊裊而上。馬庫斯左邊有個孩子顯然當場死亡,小小的身軀俯臥著,毫無生氣,臉埋在深雪中。

那時,建築物中央的火焰至少有四十公尺高,空氣中的熱氣幾乎讓他們招架不住。一輛雪鐵龍Dyane 被爆炸拋得整個翻過來,殘骸和零件在融冰中散落,而融冰很快就覆蓋大部分的區域。

左邊幾輛展示代售的車則像丟在垃圾場的廢棄車般被壓得扁扁的。

一輛廂型車在前面不遠處被碎石堆壓扁,從它後面露出一雙燒焦的裸腿。這顯然是建築裡曾有過生命的唯一跡象。

幾小時後,消防隊才將火勢控制住,但馬庫斯留在現場,亦步亦趨地跟隨同僚和消防隊,看他們有什麼發現。

在午夜之前,他們在建築物內部深處發現另外四具屍體,屍體徹底燒焦,幾乎無法辨識性別。儘管四個人頭部都有類似的鈍傷,但他們無法立即確定那是強烈爆炸造成的,還是修車廠裡架上的金屬器材被爆炸拋射後導致的。

雖然他們極有可能是在處理一場意外,馬庫斯仍在之後的幾天內按照慣例,調查某些人也許會有行凶動機。他們排除了保險詐欺的嫌疑,因為儘管法規嚴格,修車廠卻沒有投保;最重要的是老闆也死於爆炸,所以他縱火又會得到什麼?也沒有任何和幫派牽連的可能性,因為所有的死者後來都被辨認為技師,全都沒有犯罪紀錄。

老闆的妻子哀慟欲絕。在她的同意下,馬庫斯仔細檢查了修車廠裡寥寥幾份可用的紀錄。

「妳丈夫或他的家人曾和任何人有過節嗎?」他問,「有沒有無力支付的債務?敵人?有沒有曾經遭到對手威脅?」

妻子對每個問題搖頭,她完全一頭霧水。她說她的丈夫是位幹練的技師,可不是做文書工作的料。在那一行又有誰擅長文書呢?

馬庫斯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這個小生意確實符合上述說法,他們沒有僱用會計;任何信件、顧客紀錄或財務報表也都隨著煙霧消失—如果這些東西曾經存在的話。妻子說,納稅申報期限快到了,有很多事要做,但修車廠只開了幾個月,所以毫無疑問它沒有問題。

幾週後現場清理完畢,他們仍舊毫無頭緒。只有一個明顯卻毫無意義的疑點,那是個警覺心強的鑑識人員在報告中提到的,和其餘人的結論相較下顯得很突兀。而馬庫斯是在許多年後,在最近的一次細讀下才注意到。

鑑識人員寫道:入口大門外幾公尺遠處,就在金屬欄杆旁,有個九公分高的鹽柱。

接著是一個本該引起警覺的小備註:那是食鹽,不是道路用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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