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艦隊通事
漁翁島是葡萄牙人的說法,荷蘭人沿用。
宋、元之際稱此地為平湖。平湖後來又變成澎湖,平湖與澎湖的河洛話發音一樣。
今年,我二十四歲,大明朝天啟四年,也就是後金天命九年(一六二四年三月),我乘荷蘭商船好望號到澎湖群島的最大島澎湖島。島上有一間媽祖廟,廟前有漁村,此地依廟命名為娘媽宮。
澎湖島和相鄰北側的長條狀白沙島、西側的西嶼,圍成一個ㄇ字型、向南開口的大海灣,稱為北環;北環的下方、澎湖島向北環開口的海灣,稱為南環或媽宮灣,荷蘭艦隊選擇停泊在媽宮灣、娘媽宮的對面,澎湖漁民稱之為風櫃尾的蛇頭山上築四稜城堡。蛇頭山是風櫃尾向北方凸出伸入海中的一塊高地,形狀如同魚鉤的鉤子尖端那一小點。
四稜堡呈正方形,長寬各一百八十呎(約五十五公尺),其四角正對著東、南、西、北方位,轉角處均有往外凸出的菱形稜堡,土牆高約三丈(約七公尺)。城堡外觀已完工,正在築堡內的房屋和艦隊司令官邸,尙未命名,一般人就叫它荷蘭稜堡。
一群衣衫襤褸的漢人用扁擔和畚箕挑土,有的在搬運石塊,荷蘭士兵持長槍站在一旁,不時大聲吆喝:「快點!不要偷懶!」
一名瘦弱的漢子轉頭看著荷蘭人,手指著地下,嘴巴開合,荷蘭兵揮動鞭子朝瘦漢子大腿就是一鞭。
我放下行李奔向荷蘭兵:「停,請等一下,他有話要說。」
荷蘭兵聽我講荷語,愣住了。
「我是通事,尼可拉斯。」我站在兩人之間,轉頭用河洛話問瘦漢子什麼事。
「挖到大石頭,要用鋤頭或圓鍬才能挖起來,這是蓋城牆或石屋的好石材。」他捂著大腿痛處:「這個紅毛聽不懂還打人。」
「他說,挖到一顆可以蓋房屋的石頭,是個好石材,要用工具才挖得起來。」我向荷蘭兵說:「請不要打他。」
「哦!好。」荷蘭兵說:「你叫尼可拉斯,你會講荷語,眞是怪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烏特(Wouter)。」他說。
「勇猛的武士,你好,麻煩你去拿工具。」荷文中烏特的意思是勇猛的武士。
「尼可拉斯,荷文學得不錯。我是上尉隊長。」烏特顯然很高興:「好吧,我叫人去拿工具來。」
就在烏特離去的片刻,在瘦漢子身邊工作的人圍攏過來。
「大人啊,救命喔!我們是被紅毛抓來的,一天到晚做苦工,求出無期,拜託你救苦救難。」一時間,哭聲和啜泣聲四起。
有的人說,家住金門,在種田時突然被抓;有的在烈嶼乘舟捕魚被拖上紅毛船;有的在鼓浪嶼釣魚,以為紅毛來問路,好心指路竟被押上船……
「各位,我是泉州府南安縣鄭一官,暫時在紅毛船做通事,我也是紅毛的薪勞仔(雇員)。」我拱手向大家說:「我很同情大家的遭遇,如果可以,我會替大家講好話,但是請各位不要有太高的期望,才不會太失望。」
此時,好望號船長安德魯斯(Andries,荷文戰士之意)陪著一個壯壯高高,穿深藍戎裝,戴頂高帽,金髮藍眼珠的荷蘭人快步走過來,安德魯斯船長向我招手:「尼可拉斯,這位是艦隊司令雷約茲。」
我單膝下跪行禮。
「尼可拉斯,你是本公司高薪聘請的通事,請開始執行你的任務。」雷約茲聲如洪鐘:「現在,傳達我的命令。」
「叫所有的俘虜集合。」
漢人俘虜從四面八方被帶來,共三百一十八人。
雷約茲講兩三句,即命我翻譯給漢人聽。
大意是,荷蘭王國和大明國處於敵對關係,你們是敵國的俘虜,要聽荷蘭長官的命令工作,建築城堡,努力工作者一天吃兩餐,偷懶者依軍法處置,逃跑的一律處死。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一個漢人老者問,我隨即翻譯。
「回家?」雷約茲哈哈大笑,其他荷蘭人也跟著大笑。
「俘虜就是俘虜,不能回家。」雷約茲高傲地說:「除非我們和大明國不打仗了,不打仗,你們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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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抵達澎湖,我仍舊住在好望號艙間,但是換了一間大艙房,多了個室友彼得・佩斯,彼得是他的名字,佩斯是他的姓。
彼得是遠東艦隊助理商務員,今年十九歲。在東印度公司受訓一年後,被派到非洲南部好望角一年半,再轉調巴達維亞,現在隨遠東特遣艦隊到澎湖。
「這艘是好望號,你待過好望角。」我打趣:「荷蘭船堅砲利,沒有敵手,還需要好運嗎?」
「這當然。」彼得手指航海圖,從荷蘭往下滑到非洲南端:「好望角,是兩個大洋海流交會處,整年波濤洶湧。經過好望角,就進入東方。葡萄牙人本來叫它風暴角,後來葡萄牙國王希拉里歐二世改為好望角。」他的指頭滑向印度和巴達維亞,「這段海路也不好走,到了巴達維亞天氣太熱,我病了兩個月才康復,一度以為自己將命喪遠東,還有同船來的人得了熱病死亡,我們當然需要好運。」
「我們漢人有句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彼得,蒙主保佑你將來一定前途光明。」我看著船艙小窗外北風怒吼下的灰暗大海,這兩天海象又變壞了,春天後母面,善變。
「感謝你的祝福,我只希望存夠錢,平安回荷蘭。」彼得問:「你有妻子和小孩嗎?」
「有,我離開平戶時,妻子剛懷孕。」我說:「她是日本女子,她好美,好美。」
「喔!你竟有一段浪漫的異國戀情。」彼得問:「她預計何時生產?」
「可能還要七或八個月吧。眞希望孩子出生時,我可以回家,親手抱著小孩。不知道是男是女。」
「你喜歡男的或是女的?」
「我們漢人喜歡第一個孩子是男孩。我的小名叫一官,就是長子的意思。你呢?想何時結婚?」
「誰知道?我十六歲到東印度公司工作,不知何時才能有個定居的地方,讓我娶妻生子。」船一陣顚簸,彼得抓著床緣說:「像這種漂泊天涯的日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說不定,下回遇到強悍的武裝中國船把我們打沉,或遭遇風暴沉淪海底,只能蒙主寵召了!」
「唉!」我們同聲輕嘆。
「尼可拉斯,司令找你。」大副打開門說。
風櫃尾岸邊多了一艘大鳥船。
我走進司令的船艙,一名穿淺藍色大明官袍的男子坐在司令雷約茲對面,笑容僵硬,他的臉色紅潤、大眼,左眉梢有一小顆痣,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下巴留山羊鬍子,四名穿藏靑色甲衣、戴頭盔的帶刀侍衛立在一旁,神色緊張。
「這是……你們的官員,帶來一封信。」雷約茲遞信給我。
荷蘭艦隊的八名船長陸續走進來。
我收下信,先向雷約茲敬禮,再轉向大明官員雙膝落地磕頭:「草民鄭一官叩見大人。」
「起來回話。」紅臉官員:「你是紅毛的通事?哪裡人?」
「草民鄭一官,世居泉州府南安縣石井村,目前權充荷蘭東印度公司通事,負責與我朝交涉事宜。」我站起來:「有任何事需要草民協助者,請大人儘管吩咐。請問大人尊姓大名?」
「我乃福建水師守備王夢熊。」王夢熊說:「職司泉州到漳州沿海郡縣守備。」
「這位王大人是負責守備沿海地方,包括島嶼的任務。」我向雷約茲及荷蘭船長翻譯。
接著,我開信閱覽,乃是福建巡撫南居益限期雷約茲兩個月內率荷艦離開澎湖,否則將率大軍征討。
我大聲念一次,向王夢熊請示:「此乃福建撫揆大人之命?」
王夢熊點頭:「撫揆之命即天朝之命,傳達給紅毛。」
我轉身向雷約茲及眾船長說明,福建巡撫南居益說,漁翁島是大明國的領土,荷蘭派兵占領就是入侵,念荷蘭人自西洋遠來,不知國界何在,限期兩個月內率艦離開,否則將率大軍來攻。
雷約茲和八名船長低聲討論,要我轉達:「之前貴我雙方無法溝通,以致產生許多誤會,司令雷約茲代表荷蘭東印度公司向貴國致歉。」
我向王夢熊翻譯雷約茲道歉的意思,王夢熊聽罷手撫山羊鬍子,點頭微笑。四名帶刀侍衛也露出笑容。
雷約茲見情勢緩和,接著重申荷蘭東印度公司想與大明國貿易,請求比照葡萄牙在澳門設立貿易港的前例,准許荷蘭在漁翁島築堡建港與大明國貿易。
「我們眞的不是來打仗,沒有想過要侵略大明國土。」雷約茲強調:「我們是來貿易,用白銀購買大明國的絲綢和瓷器運回歐洲販售,滑順輕柔的絲綢,和美麗細緻的瓷盤,是歐洲人喜歡的商品,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我總算明瞭紅毛來此的目的。」王夢熊聽罷連連點頭:「但是兩國通商貿易,不是我小小守備能決定的事,我還要回稟撫揆再議。」
我用荷語翻譯。
「沒錯,這的確不是海岸守備官員能決定的事。」雷約茲聽罷,對於雙方終於可以對話,十分高興,「不過,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指示我將上述內容寫成信,中荷文並呈,由王夢熊帶回福州覆命。
我坦白向雷約茲說,我能聽說荷語、讀荷文,但是不會寫正式的荷蘭文章。雷約茲於是命彼得協助寫荷文並解釋給我聽,我再逐段譯成漢文。
如此討論內容和文句,一來一往,耗費大半天才寫完信,下筆的同時,我想起方才俘虜的眼神。
「報告司令。」我向雷約茲建議:「我方要求大明國准許據地互市,應先表示善意,我建議,不妨送回一些俘虜,以示善意。」
「嗯,好吧!」雷約茲考慮後同意:「挑三十個瘦弱、生病的、老人俘虜,送還大明國,以示善意。」
天黑以前,王夢熊帶著信和三十名漢人俘虜,離開澎湖回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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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交涉期間,船來船往,一趟來回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我有充分的時間到娘媽宮,找到何金定的堂兄打聽何金定的消息。
何金定的堂兄說,何金定每年三月底、四月初會攜帶烏魚子等漁獲從大員灣到媽宮稍事休息,再轉回廈門。
我留了一封信給何金定,要他來找我。
荷蘭人也沒閒著,雷約茲下令俘虜趕工建築城堡,另令好望號與「鹿特丹號」、「馬斯垂克號」組成船隊,巡弋澎湖南方海面。
「去做個好買賣。」意指搶劫浙閩粵沿海開往南方的商船,特別是去馬尼拉、澳門與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做生意的中國商船。
「既然要和大明國談判,為什麼還要搶劫商船?」我問。
「這是一手蘿蔔、一手棒子策略。」船長安德魯斯說:「公司派船隊來中國是為了交易絲綢、瓷器、花瓶,如果中國人不願做生意,買不到就搶,一方面搶到貨品,不會空手而回;一方面讓船商向大明官員投訴遭搶,迫使大明國的皇帝答應跟我們交易,買得到貨品,我們就不搶了。」
「原來如此,但是你們的想法錯了。」我說:「大明皇帝下令禁止沿海居民下海貿易,違者要關押甚至斬首,與你們或是去澳門、馬尼拉做生意的商船都是犯法的行為,就算被你們搶了,也沒有人敢去投訴大明官員。」
「眞的是這樣?」安德魯斯說:「難怪大明國一直不願與荷蘭貿易,原來根本沒人去投訴官員。這該怎麼辦?」
「只能繼續交涉。」我說:「看這次能否說動大明官員和皇帝,開放雙方貿易。」
安德魯斯接著說,荷蘭艦隊與大明水師已經交手多回,互有損傷,且兩軍在澎湖對峙許久,卻無法遘通,一直處於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故荷蘭艦隊急著找到可以信任的通事,有效地與大明國交涉。
艦隊司令雷約茲聽了威廉・亞當斯(「武士」三浦按針)的建議,派好望號航向日本平戶荷蘭商館求援,找李旦和我。這是荷蘭紅毛願意花高薪聘用我的原因。
除了翻譯,我在船上無事可做,正好用來練習刀法、槍法,了解大砲的性能,向砲手學習火砲裝彈、發射的步驟,以及保養方法,將這些技術寫下來編成冊。我發現荷蘭人眞是講究實用和創新的民族,航海儀器、槍砲技術比大明國不知進步多少倍,朝廷的官員卻看不起荷蘭人,還鄙稱紅毛,眞是以管窺天的井底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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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天氣忽冷忽熱,船隊在七美島南方漂蕩兩天,正想回風櫃尾。
「十一點鐘方向有中國船!」瞭望手回報。
安德魯斯拿起千里鏡搜索。
好望號四層樓高,看到中國船只在海平線露出一個黑點,中國船低矮,尙未發現好望號。
安德魯斯下令瞭望哨用旗語告訴鹿特丹號和馬斯垂克號,往南急馳繞到西南方攔截中國船,好望號悄悄跟在中國船後方,計劃到會合點再堵住其去路。
鹿特丹號和馬斯垂克號先鼓帆往東南走,至肉眼幾乎看不到才轉向西方,海平線上的中國商船繼續維持往南航向,不知前方有兩隻攔路虎。
好望號先下帆減速,等了一刻鐘,待中國商船走到西南方,才升帆加速追躡其後。
黃昏時分,鹿特丹號和馬斯垂克號橫攔在中國商船前頭,中國商船想調頭,才發現好望號堵在後方。這是一艘甲板上有兩層樓、載重量四百石,俗稱花屁股的福船。
「停船,停。」我站在船頭大喊。
花屁股不想停船,轉篷伸槳想從三船的間隙脫身。
「砰!」鹿特丹號發砲,打碎花屁股船首。
馬斯垂克號貼上去,船舷一排士兵輪流開槍,坐在花屁股甲板上的一群人猝不及防,血肉紛飛,中槍哀嚎。
「喂!為什麼要開槍?」我大喊:「停,不要打了!停,不要開槍!停呀!」沒人理我,
又是一排槍輪放,花屁股甲板上只有不會動的屍體和受傷的人。
馬斯垂克號士兵勾住花屁股船舷跳上船,到處搜索,押著一群漢人跪在甲板,一個紅頭髮荷蘭人拽著懷抱嬰兒的婦女,將她推倒跌坐甲板,嬰兒受驚嚇哇哇大哭。
好望號也勾住花屁股,我盪繩跳上船,「哪位是管船?」
「是我。」一個棗紅臉漢子答話,他讓我想起陳暉。
「請問,船要去哪裡?」
「廣東。」
我告訴安德魯斯,「這艘船要去廣東。」
「跟我下艙。」安德魯斯大踏步下艙,那裡有一簍簍用稻草包裹的碗盤、碟子、花瓶,一擔擔生絲,最下艙是麻布袋裝著稻米,安德魯斯摸著瓷碗說:「賣瓷器給廣東的中國人?尼可拉斯,你相信嗎?去問淸楚。」
我心知此船應是去馬尼拉。
我上了甲板,看著一群漢人跪著,五、六個婦女瑟縮著跪在船舷下方,背後站著持刀槍的荷蘭人,一個家族男女老少、婦女抱著嬰兒和幼童畏縮在一角落。
「管船先生,我……我是通事。你最好說實話,不然紅毛會殺人,我會替你們說好話。」
「殺人?」管船低聲但嚴厲地質問:「紅毛已經殺了多少人了,他們是人嗎?既然被你們抓住了,我們還能活命嗎?」
「你要去馬尼拉?」我再問,他不語。
我走向少婦,摸摸嬰兒的頭,「這位大姊,哪裡人?」
「長樂。」
「要去馬尼拉?全家人都去?」
她怯生生地點點頭。
「馬尼拉。」我向安德魯斯報告。
「告訴他們,」安德魯斯一聲冷笑,大踏步走到舵輪旁:「荷蘭與西班牙正在打仗,西班牙是荷蘭的敵國,你們去馬尼拉和西班牙人做生意,就是幫助西班牙,你們就是荷蘭的敵人。現在,我以荷蘭共和國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授權宣布逮捕你們,你們是俘虜,船上的貨品全部沒收。」
「烏特上尉。」安德魯斯下令:「只要年輕的、壯的、女的,其他的不要。」
「是!」烏特將年輕和中年男人集中,將年輕少婦和女子趕在一起,把十餘個老人、老婦和小孩全推到船舷。
「噢!不要!」我感到不妙,「船長請不要,不要這麼做。」我撲向前抓著烏特的槍,「他們是無辜的。」
「尼可拉斯,你很盡職,接下來沒有你的事。」安德魯斯下令:「烏特,執行命令。」
烏特粗暴地推開我,喊道:「上刺刀。」十二名士兵抽出匕首,插到槍管前面。
「等一下!」我喊道:「司令說我們需要更多奴工蓋堡壘。」
「好,不要老人。」安德魯斯下令:「刺!」
「啊!啊!」刺刀扎進老人的背部,士兵的長靴踩背拔刀,血噴紅鞋子,再一踢將他們踹進海中。
幾名婦女呼天搶地大哭,掙扎著衝到船舷,烏特抓住少婦的頭髮,一手搶奪嬰兒,將少婦踢倒。
「不行,不行,烏特!」我搶下嬰兒抱在懷裡,一轉身,一名紅髮士兵用槍托重擊我的頭,我踉蹌跌倒,鬢角流血,懷中的嬰兒大哭。
烏特彎下腰,從我懷中搶走嬰兒,走到安德魯斯面前,兩人低語。
我閉眼,默念聖號。
少婦尖叫著欲跳海,被拖回綁住手腳扔在甲板上,哭紅的眼睛瞪著我。
烏特作勢要將嬰兒拋下海,我大叫阻止:「你沒有小孩嗎?」
烏特指揮士兵將我雙手反綁,推坐在船舷旁,血從我的頭髮裡滴落甲板。安德魯斯走到我面前,將嬰兒交給我並說:「告訴他們,跟荷蘭人合作才能活命。」
這些荷蘭人全成了魔鬼,這些每天和我嬉笑聊天,教我開槍擊劍的荷蘭人全是魔鬼。
我呢?我是誰?我也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