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親情綿綿無盡期

我是家中的獨生子,從小便集父母、家族、親友等人的千種寵愛於一身。父親做事比較理智、冷靜、嚴肅,很少流露情感,但是我知道他深深地愛著我,並將家族未來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母親性格比較開朗樂觀,喜歡款待客人,慷慨救助貧困。為這個緣故,親友鄰人都很喜歡和她往來。母親非常疼愛我,我的衣服、布鞋、棉被等,都是她親手縫製的。因為小學時就在縣城內住校,只有寒暑假纔能回家和家人團聚。第一學期非常想家,父母去學校看望時,常想和他們一起回家。住校生活漸漸習慣了,並且結識了許多同學玩伴;寒暑假結束離家時,雖然有些離愁,但一想起學校中的同學玩伴,離愁很快就消失了。但是,母親卻不容易忘懷,有一次兩個妹妹偷偷地告訴我說:「你每次回城內住校時,母親就難過得好幾天不思飲食,在家中到處尋找你的腳印和所留下的東西。」

使我終生難忘的和父母離別,是我去北平加入耶穌會的那一幕。父親知道,我這一去,他寄託在我身上的家族期望和傳宗接代全部落空。為此,我辭別父親離家時,他難受得說不出一句話,悶坐家中。我了解父親當時的心情,便請兩個妹妹陪伴他,不要出門送我。含淚向父親揮別時,熱淚奪眶而出,心中強烈地預感這是我們父子在現世的永別。果真,一年後父親便與世長辭了。

反而母親表現得非常堅強,她堅持要獨自送我一程。到了村外的岔路口,我勉強母親止步。這時母親淚流滿面,哽咽著對我說:「兒啊! 天主既然要你,你就去吧! 天主自會照顧你父親和我以及你的兩個妹妹。」這時我的眼淚如同決了堤,再也忍不住了,也說不出一句安慰母親的話。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是我們母子在現世最後的離別。預感果然成真,離家三十三年返鄉探親時(一九七九年),纔知道母親與世長辭已經三年了。

我雖然從小學就離家住校,每年寒暑假結束返校時,都有些離家的傷感,但和這次去北平加入耶穌會離家時相比,卻大不相同。這次有股強烈生死別離的預感,心如刀割,一方面有父母家人親情的強力拉扯,另一方面有天主無限大愛的牽引,兩股愛情拔河一般似乎將我撕裂,最後天主的大愛獲勝。含淚向母親揮手告別,騎上單車向北離去時,我不敢再看母親一眼。走了約一公里,在另一岔路口轉彎時,回頭一看,母親還站在原處望著我。離家雖然已逾一甲子,但午夜夢迴,母子生死別離的這一幕,還不時重演,醒來時枕頭往往被淚水所浸溼。

到了北平之後,雖然和父母家人還住在同一個省分內,兩地距離也不超過五百公里,但是卻被兩個敵對的政權分別統治,信件不通,音訊斷絕,連父親逝世的消息還是數年後在海外輾轉得知。離家時,中日八年戰爭剛結束不久,國共內戰已經開始。出國時,內戰方興未艾,整個中國大陸正發生有史以來最劇烈的政治變更。新政權建立之後,一切以政治意識形態掛帥,發起許多驚天動地的大運動:例如「大躍進」、「破四舊」、「三反五反」、「抗美援朝」、「實行公社」、「文化大革命」等。「宗教」那時不但被定位是「人民的鴉片」和應該剷除的迷信,而且還被定位是「反革命勢力」,尤其具有國際性的天主教更被定位是私通外國的反動集團。在國外聽到國內許多無辜善良的老百姓冤枉而死。自然也會想到自己的母親和家人親友的安危。

離家三十三年,和家人音信斷絕,雖然相信天主會照顧他們,但是血肉之心還時時焦慮掛念母親和家人。因此,養成皺眉頭以及憂愁滿面的習慣。別人以為我性格嚴肅,待人冷漠。其實誰懂得我內心當時的掛慮和憂傷呢? 只有每日在祈禱中向天主傾訴。

「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華國峰執政時,大陸略微開放一些。有一天忽然接到母親的一封信,大意是說:三十多年沒有見面了,非常想念,希望我能盡快回家一趟。她並且舉例說:最近有旅居美國多年的鄰居曾回國探親,現已平安返回美國了。正在此時,我也接到了教宗任命我作花蓮教區主教的通知。我便請求教宗暫時不要公開發表我任命,讓我先回鄉探親,以後再公佈。回鄉以後,纔知道母親已經逝世三年了,她給我寫的那封信原來是我的兩個妹妹偽造的。她們請我原諒,並且告訴我:母親逝世時,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給在國外的我寫信就能構成被鬥爭的罪名。另一原因是怕我知道母親過世的消息之後,不願再回家。她們也很想念我,為此善意地寫了那封偽信,希望能見我一面。

回家後,親友鄰居一知道我要到父母?上祈禱,便來安慰我,和我一起前往。長輩存活者寥寥無幾;小時的玩伴同輩大半尚在人間,但不到六十歲已老態畢露;四十幾歲以下的晚輩大多不相識。一眼望去整個村莊似相識又感陌生,三十多年物換星移,人事皆非,恍如隔世。一到父母墓前,立刻跪倒在地,涕不成聲,默默祈禱良久。兩個妹妹和許多親友陪我一起落淚,最後大家將我扶起。這時唯有宗教信仰能夠安慰我,因為我相信:有朝一日我還能夠和父母親友在天堂相聚,那時再也沒有戰亂不安,再也沒有疾病、分離、眼淚和死亡;在那裡永享親情綿綿無盡期,偕同父母親友共同分享天主無窮的大愛和永恆的生命與圓滿的幸福。(待續)在耶穌的故鄉朝聖

一九六一年暑假在羅馬的學業結束後,省會長蒲敏道神父(Rev. Fr. Francis Burkhardt,S.J.)派遣我去越南工作。在準備飛往越南的機票時,我得知:從羅馬直飛西貢或經過貝魯特(Beyrouth)稍停數日,票價相差無幾。於是決定經過貝魯特停留幾天。七月二日抵達貝魯特,住在耶穌會著名的聖若瑟大學(Universite de St. Joseph)。在這所大學中,有數位曾在上海震旦大學服務過的法國耶穌會士,他們熱誠的招待我。七月三日年輕的耶穌會士要去黎巴嫩山中野餐,以慶祝剛於六月廿九日晉鐸的柯文伯神父(Rev. Fr. Peter-Hans Kolvenbach, S.J.),他們也熱誠地邀請我參加。聖經中多次提到黎巴嫩山,現在要去看它的真面目,當然很樂意接受他們的邀請。當時絕對沒有想到,慶祝的這位新神父,就是耶穌會將來的總會長。

七月四日從貝魯特去耶路撒冷朝聖,住宿方濟會「耶穌受鞭打」會院。這個會院就是建築在比拉多當年判耶穌受鞭打和死刑的地方。當時羅馬士兵所住的地下室,以及他們刻在地上的石板的棋盤,還完好如初。耶路撒冷依山而建,城內大街小巷都崎嶇不平,巷道狹窄彎曲;雖然多次遭受戰禍摧殘洗劫,但是老城區的大街小巷的面貌和耶穌時代的市容相差不多。

到達耶路撒冷的當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從我所住的「耶穌受鞭打」地方開始拜苦
路。在舊耶路撒冷停留的一週內,我每天都拜苦路,幾乎在苦路的每一處都有來自世界各國的朝聖者,虔誠哀傷地用他們自己的語言祈禱唱歌,紀念耶穌在每一處所受的痛苦。

在耶路撒冷拜苦路和在其他地方大不一樣。在其他地方拜苦路,是用想像力虛構耶穌當年在這條路途中以及加爾瓦略山上所受的各種痛苦、死亡與殯葬。在耶路撒冷拜苦路的景物都很具體地呈現在眼前,只是將兩千年前的人物拉回想像中,就可以使當年的情景復活起來,此情此景就足以讓你熱淚橫流,激起悔罪改過自新的心願,畢竟是我們的罪惡讓耶穌受了這樣慘絕人寰的痛苦和十字架的酷刑。此情此景也能激發我們與耶穌同生同死的深情大愛。遇到生老病死以及各種天災人禍時,也能藉著與基督同生同死的深情大愛,有勇氣面對和接受,甚至要求主耶穌讓我們能夠再多受一些痛苦,以分擔並減輕一點耶穌當時所受的痛苦。

在耶路撒冷的這幾天, 我每日都在不同的聖地獻祭祈禱。第一天在革責瑪尼(Gethsemane)山園—耶穌受難前夕祈禱的地方—獻祭祈禱。在獻祭時,深深感覺到耶穌於受難前夕在此處祈禱時,內心所感受的恐懼不安以及孤獨無助,因而說出:「父啊!你如果願意,請給我免去這杯罷!但不要隨我的意願,惟照你的意願成就罷!」耶穌明知不久之後有什麼樣的慘酷痛苦災難和死刑在等待著他。他的人性除了罪惡之外,和我們一樣脆弱、怕痛苦,更怕死在十字架上的酷刑。雖然這時他還有時間可以逃避,但是他不願隨著個人意願,而願承行父的旨意。我從初學做一個月大退省時,就選擇了「承行主旨」作我終身神修方向。這次在耶穌受難前夕之山園祈禱的地方,「承行父旨意」的耶穌,給我的神修路線蓋上了永不磨滅的烙印。

第二天一早,乘別人尚未起床時,一人獨自摸黑由住處拜苦路上到加爾瓦略山的聖墓聖殿門口,聖殿的門剛好開啟。我前一天已和方濟會管理聖殿的神父約好:在加爾瓦略山耶穌被釘十字架旁的聖母痛苦祭台獻祭。在整個彌撒聖祭中,我感覺自己猶如若望和聖母站立在耶穌十字架下的兩旁,耶穌臨終託孤將他的母親託付給我:「看你的母親!」;同時也將我託付給聖母:「看你的兒子!」。從此之後,我感覺和聖母有如母子的關係,和耶穌也有了深一層的兄弟友愛之情。

在彌撒中舉揚聖體時,好似看到有一士兵用長槍將十字架上的耶穌之肋膀刺透了,立刻有血和水流出。從此我最喜歡念或唱「在你的聖傷中隱藏我」(Intra tua vulnera absconde me!),至今每日我至少念唱七次。這句話讓我的心靈有無比的舒暢和安全感。這句祈禱成了我在任何病苦、災難以及人生狂風巨浪中的避風港,有什麼地方比隱藏在耶穌洞開的聖心中更安全的呢!(待續)第三天一早如同昨天一樣,摸黑在靜寂的聖京巷道上拜苦路,專心默想耶穌在每一處所受的苦難。到了聖墓聖殿正是掌鑰者阿拉伯人開啟聖殿之門的時候。昨天我已約定今天要在埋葬過耶穌遺體之?墓中獻祭。聖墓的空間很小,有停放屍體石床,床前只能容納四個人左右,石床就是祭台,因為墓室不高,我是跪著舉祭的,有幾個朝聖客則跪在墓門之外參與我的彌撒。在彌撒中好似看到復活的耶穌就坐在這個石床上,告訴我祂已戰勝了人間的一切罪惡和罪惡帶來的痛苦;只有在逾越奧蹟中,纔能了解人生老病死和人世間各種痛苦的意義。祂已復活,祂活在天父內,也活在每一信友心中、信友團體、教會、整個宇宙之內。祂的苦難、聖死、復活已征服了罪惡、災禍、痛苦和死亡,革新了人類,重整了宇宙,給人類帶來了光明與希望,完成了救世大業。

復活的耶穌現在利用卑微不堪的我作祂的化身,舉行這台彌撒聖祭。祂穿上了我,
用我的手拿起麵餅,用我的口念成聖體聖血的經文,使麵餅變成祂的身體,將葡萄酒變成祂的血,滋養眾信友的靈性生命。在聖墓內的彌撒聖祭堅定了我的信仰,使我終生再也不懷疑耶穌復活的奧蹟。

第四天一早坐公共汽車去白冷朝聖。在耶穌誕生的山洞中祈禱良久,並在此洞中的祭台上獻祭。在祈禱及獻祭中,耶穌誕生的一幕在我的心中重演。創造宇宙萬物的天主,降生成人時,貧無立錐之地,誕生在如此荒涼寂靜的山洞中,以補贖人類貪享榮華富貴所犯的種種罪惡。在附近也參觀了聖熱羅尼莫(St. Jeronimus)隱居研究翻譯聖經的住處。聖人熱愛聖經,曾說過一句名言:「不認識聖經,就等於不認識耶穌。」此外我也參觀了牧羊人看見天使向他們報告人類救主誕生喜訊的地方以及達味王的一些古蹟。

一九六一年,中東六日戰爭還未發生,舊耶路撒冷由約旦管轄,我要從舊耶路撒冷到以色列境內,必須要經過約一百米寬的「無人之地」(No man’s land)兩邊不能用同樣的護照,因為約旦和以色列當時是敵對的兩國,護照上有以色列的簽證,便不能進約旦,為以色列也是一樣。為此當時我用兩本護照。以色列在舊城西面建立了新耶路撒冷,在那裡有耶穌會主持的聖經學院,我就在聖經學院借宿數日,以便在以色列境內朝聖。

在以色列轄區內,我先去納匝肋聖母之家耶穌降孕之處祈禱獻祭。在彌撒中想到天主這樣愛慕世人,願意和人類親近,便遣發聖子降生成人,先在聖母胎中住了九個月。目前舉行聖祭的地方就是當年在聖母說出:「看!上主的婢女,願照你的話成就於我罷」的時刻,聖言就立刻「成了血肉」(Et Verbum caro factum est)。這個奧蹟震懾我的心靈良久,眼淚不停地流出,除了感激天主如此屈尊就卑的大愛之外,也願終生效法降生成人的基督,為了牧靈福傳,盡量放棄自己故有的一切,接納別人的一切,除了罪惡以外,盡量適應別人的性格、喜好、方便、文化……等,以便接近拯救更多的人。在納匝肋也參拜了耶穌童年成長的地方,當年的古井,古會堂之遺址廢墟……。順便也去加納耶穌變水為酒的地方以及真福山、立伯鐸為教會磐石的湖邊、葛法翁、提伯里湖等耶穌宣道時常去的地方。我獨自一人步行仔細地參觀這些聖地,不但當時充滿熱誠與恩寵,而且以後為講解聖經、避靜、證道以及自己的日常祈禱、默想和神修都有莫大的幫助。

七月十六日是我在聖地的最後一天,早晨在最接近「最後晚餐廳」之方濟會聖堂中獻祭。這個聖堂之祭台有窗戶正對著晚餐廳,做彌撒時,猶如在最後晚餐廳中參加耶穌的第一台聖祭一樣的感覺。當時不許可天主教聖職人員在最後晚餐廳舉行彌撒聖祭,但可以入內參觀祈禱。我曾於七月十四日,星期五下午去「最後晚餐廳」參觀祈禱。因為祈禱時間太長並且非常深入,看守此廳的猶太人鎖門時,並沒有發現我在祈禱,我也沒有聽到他鎖門的聲音。慶幸附近方濟會一位修士從遠處看到我被鎖在最後晚餐廳內,便大聲呼叫那位急忙在日落前下山的猶太人回來給我開門,這是我在聖地朝聖時的一個插曲。(待續)退休與絕症

晉升主教十週年,我六十七歲時,感覺我所能夠想到的牧靈福傳方法幾乎都已用盡。再繼續下去只能守成,不會使花蓮教區向前進展。並且時代變化快速,需要更換年輕的人接棒。我那時體力還可以上山下海,在偏遠地區,例如蘭嶼,做些直接的牧靈福傳工作。在祈禱之後,感覺上述理由都很正當,便給教宗寫了第一封辭職函。幾個月之後,接到答覆,教宗用四兩搏千斤方式予以回絕:「你還不到法定退休的年齡」,原來《教會法典》規定主教到七十五歲退休。

一九九七年我七十四歲生日那天,給教宗寫了第二封辭職函。我理直氣壯地寫說:「我今天滿七十四歲,很快就滿法定退休年齡,敬請接受我的辭呈。」教宗不但沒有接受我的辭呈,而且在翌年正月十八日正式公佈晉我為樞機主教。二○○三年我八十整歲時給教宗寫了第三封辭職函,這次猶如石沉大海,沒有答覆。多次私下晉見教宗時,向他提出口頭辭職,他常開玩笑說:「你的頭髮黑黑的,不可發懶惰,應當努力繼續工作!」教宗若望保祿二世一直到逝世都沒有接受我的辭呈。

二○○五年四月新教宗本篤十六世就職之初,非常繁忙,不願打擾他。約半年之後召開世界主教會議,同時也慶祝梵二以後召開第一屆主教會議四十週年。我特別被邀參加這次大會,並向大會報告亞洲主教會議以及宗座勸諭《教會在亞洲》對亞洲教會的影響。在大會的空檔中,我要求教宗本篤十六世給我半小時的私下晉見。承蒙教宗慨允。晉見時我向教宗陳述向先教宗辭職的經過。新教宗很同情我,並問我願何時辭職。我說越快越好,如能在聖誕節以前更好。那時已是十一月中旬,教宗說:「讓別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過聖誕節,過了新年,在元月五日正式公佈退休好了。」新教宗終於接受了我的辭職。

退休之後感覺無官一身輕,可以隨心所欲,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教會及修會都不會再為我安排新職務。自從加入耶穌會之後六十多年,我從來沒有向修會及教會要求過任何職位或工作。教會或修會的上司給我安排的職位或工作,我都視為天主的旨意,全心接受,並全力以赴,將它完成。

退休後,常常感到疲倦,我以為是很正常的心理反應。因為從前忙碌習慣了,現在忽然靜下來的緣故。但是不久之後在痰中發現有血絲,後來又有小血塊。到耕莘醫院一檢查,發現患了非小細胞肺腺癌。這個發現猶如晴天霹靂,使我震驚。但在祈禱約半小時後,心情便平靜下來。開始認為自己不吸煙也不酗酒,怎麼會得這麼可怕的絕症。祈禱後反而自問為什麼不是我,我有什麼權利不得此病。在祈禱中我向天主說:「自從修道以來,我都是接受?藉教會及修會上司給我安排的工作職位。在退休後正想隨心所欲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怎麼讓我得這個病?」天主在祈禱中好似哈哈大笑地回答我說:「你一生都是聽我的,現在年紀大了,還應該聽我的安排,不要隨心所欲,破壞你的修行!」我回答說:「主啊,現在我又老又病,是個老廢物,還能做什麼?」天主開玩笑說:「我就喜歡廢物利用!現在患各種癌症的人越來越多,你現在可以現身說法,去鼓勵他們,讓他們還能利用人生最後的旅程為社會做些貢獻,有尊嚴地結束人生的旅程。」於是我將癌症當作是我人生最後旅程中的小伴侶或第二位護守天使,陪伴我完成天主給我的最後一個使命:安慰鼓勵病患及其家屬,並為天主無限的大愛作證,將「天主是愛」的福音撒播於整個台灣。於是我便開始了我的「生命告別之旅」。(待續)【最後的公開信】掏空自己、返老還童,登峰聖山

耶穌會在培育自己的會士以及聖職人員方面素負盛名。藉著聖依納爵的神操和經驗豐富的神師,不但給受培育者奠下堅強的神修基礎,而且在服裝儀容以及待人接物處世的禮儀和態度等細節都非常注意。加入耶穌會將近七十年,聖依納爵神修的大原則和精神以及待人接物和處世的禮儀態度等細節已漸漸和我的日常生活整合,並且已漸漸形成一種意識:自己既是會士又是聖職人員,對外則代表耶穌會和教會,對內則負有牧靈及領導教友福傳的責任。

靈修培育、品格修養、責任感、榮譽意識、學問的追求、做事的認真、重視效率等,甚至整個人生的目的,按照聖依納爵的原則,都是為「愈顯主榮」和「拯救更多人靈」。這些都是「愈顯主榮」和使人接近天主的工具及墊腳石。但是脆弱的人性有時讓人忘記真正目的,而將達成目的工具當作目的追求,以增加自己的聲譽、權威,受到別人的敬重。如果這樣質變,這些工具不但不能引人達到「愈顯主榮」目的,而且變成了接近天主以及和十字架上「掏空自己」的耶穌結合為一的絆腳石。加入耶穌會將近七十年,每日祈禱、行神業,尤其晉鐸後,每日舉行感恩祭,感覺和天主相當接近。但是和胸膛被長槍打開,「掏空自己」(斐理伯書二7),赤身露體,一絲不掛地懸在十字上垂死的耶穌,卻有一段距離。我只能站在距離祂三個台階的地方,哀傷地觀望祂,卻無法上到山頂祂的十字架傍陪伴祂。在日常祈禱中,尤其在每年的避靜中,多次反省檢討。但是找不出真正的原因。感謝天主給我一個好機會。最近一個月,因治療宿疾,必須住院。住院期間有充足時間祈禱和反省上述問題。在祈禱時,「掏空自己」、胸膛敞開,一絲不掛,赤身露體懸在十字架上垂死耶穌的形像時常出現。同時也有聲音說:「掏空自己,就能登上加爾瓦略山頂,和掏空自己的耶穌接近,並且和祂共融結合為一。」

上述的異象和聲音使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穿戴的服飾太多太重;耶穌會先賢所創造的偉業和榮譽、聖職人員的道袍、主教的權戒高冠、樞機的紅袍禮服等,將我整個人包裝得一層又一層,以致使我失去了原形。並且這些服飾已和我的日常生活整合,將其脫去,談何容易。人做不到的,天主做得到。最後只有求天主伸出強有力的援手為我脫下這些沉重的服飾。天主略施小技,和我開了幾個玩笑,捉弄我一下,讓我出了幾次醜,就把我的問題徹底解決了。前三次醜事記憶猶新,分別記述如下。六月底,因肺部積水住進高雄聖功醫院。次日,醫生讓我吃了一種強烈的利尿劑,以便將肺部積水排出。我毫不知情,否則我可以換一下做彌撒的時間。正在舉行聖祭時藥性發作。開始我強忍,讀經後褲子已尿溼一半,不得不去洗手間,去時地板上也撒滿尿水。這是晉鐸五十七年來,在舉行彌撒時第一次發生這樣的糗事,使我的尊嚴和顏面盡失,在修女和醫護人員面前,真感到無地自容。這是天主治療我虛榮心的開始。

第二次出醜是由高雄轉到台北耕莘醫院後發生的。因為兩天沒有大便,醫生讓我吃一些瀉藥。當天半夜,藥性發作,便叫醒熟睡中的男看護攙扶我去入廁。剛進入化粧室,還未到馬桶前,糞便不自禁地撒在地板上。男看護不小心踏上一堆糞便。半醒的他滿腹不高興,一邊用水沖自己的拖鞋和地板上的糞便,一邊嘟嚷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最後他將我弄髒的睡衣脫下,讓我赤裸裸地坐在馬桶上,用水沖洗我兩腿上的糞便,同時如同大人訓斥小孩子一樣,教訓我這個九旬老翁:「離馬桶兩三步,你都忍不住! 給我添這麼多麻煩!以後再有同樣情況,要早一點告訴我,幫你早一點下床入廁!……」這時我感覺自己好似剛滿週歲的小孩子,無言以對。他的每句話猶如利刃,將我九十年養成的自尊、維護的榮譽、頭銜、地位、權威、尊嚴等一層層地剝掉了。(待續)清洗完備,他攙扶我躺在床上之後,他自己很快呼呼入睡。我卻非常清醒,有脫胎換骨的輕鬆感。現在胸腔被打開,「被掏空」、赤裸裸懸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又在我腦海中出現,向我微笑,示意和祂接近。我這時感覺自己身輕猶如一隻小袋鼠,一躍便跳到聖山頂十字架下。再一躍,兩隻前掌已爬到耶穌雙足上。這時仰首看到耶穌還在微笑,並將肋膀聖傷打開,示意叫我跳進去。小袋鼠再一跳,便進入了耶穌洞開的心房中,猶如回到母袋中一樣。感覺在這裡最安全,最溫暖,完全被耶穌的無限大愛所包圍,感到無限的滿足與幸福。這時,我的理智雖然清醒,但是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祈禱或是在做夢。

次日早晨那位男看護還是畢恭畢敬地照顧我,好似不知夜間那件不愉快的事。感謝天主利用那位男看護不但治癒了我心靈的宿疾,使我煥然一新,恢復了兒童的純樸、天真、謙卑……,而且也治療了從小養成的羞怯,絕對不要人看到自己赤身一絲不掛。自從那夜被脫去睡衣沖洗糞便以來,這種羞怯已完全消失。現在我纔真正了解耶穌所說的:「你們若不變成如同小孩子一樣,你們決不能進入天國」(瑪竇福音十八3)的意義。

第三次出醜是兩個星期前。那時我剛住進耶穌會的頤福園內。因為腳水腫,早飯後,醫護人員在我不知情下,讓我吃一種強烈的排尿劑。但是那一天上午九時三十分我必須去耕莘醫院接受放射性治療。一個排尿器具都沒有準備。在去醫院的途中藥性發作,強忍了十分鐘,但終於不能再忍下去,便尿溼了半條褲子和輪椅上的坐墊。到了醫院後要排隊入廁時,又有尿液排出,褲子更溼。就這樣上了腫瘤科放射台,醫護和技術人員看得很清楚,這時的我,連最後的一點尊嚴也喪失了。其實九旬病翁一生所累積的榮譽、頭銜、地位、權威、尊重、敬愛等,對於牧靈、福傳、拯救人靈、愈顯主榮,雖然有了不少助益,但是有時,至少在下意識裡,讓他自滿,洋洋得意,有時甚至成了他追求的目標。如此,這些「愈顯主榮」的墊腳石,反而成了他親近「掏空自己」、一絲不掛懸在十字架之耶穌的絆腳石。

感謝仁慈天父用大能強力的手,將我從靈修途中的泥淖中拉出,並將絆腳石為我變成墊腳石。感謝「掏空自己」的天主聖子收納我,容許我和祂親密接近結合,甚至讓我猶如小袋鼠一樣,隨時可以鑽入祂肋膀的聖傷內。感謝天主聖神用強烈的勁風,摧枯拉朽,將我這棵老樹枯枝上所留下幾片阻礙我和「掏空自己」之殘葉吹得淨盡,連從小養成的羞怯及矜持自尊的性格也吹得無?無影,使我煥然一新,返老還童。

上述的親身經驗,使我領悟到靈修生活中三項重要事實:
(一)如願和「掏空自己」或「使自己空虛」“HE EMPTIED HIMSELF”(斐理伯書二7)、一絲不掛、懸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親密接近結合為一,就必須仰賴天主助佑先「掏空自己」。
(二)慈愛的天主有時也給人開玩笑,讓人出幾次醜,就能治癒心靈的宿疾,清除靈修途中的障礙及絆腳石,甚至改變人自小養成不利靈修的積習。
(三)讓身患絕症的九旬老翁在數天內回歸兒童時的純樸天真無邪,掃除多年積累不利靈修的習性,這事「為人是不可能的,但為天主一切都是可能的。」(瑪竇福音十九26)耶穌所說的「你們若不變成如同小孩子一樣,你們決不能進入天國」,確實是靈修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條件。

二○一二年七月三十一日聖依納爵慶節,完稿於頤福園(待續)【癌末,活出生命巔峰】
(廖金常修女撰寫)

前言
單國璽樞機主教一生奉獻給天主,他說:「我沒有什麼現世的財產,信仰是我的至寶,我不願這個至寶同我一起被埋葬,而願將它交給我親愛的朋友」,這個至寶「使我認清人生的來源、歸宿、意義和方向」,他最渴望的就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得到這份珍貴的禮物,然而天主給他的使命卻是一條更寬廣的路,多年來都是在教會的頂層宣講,接觸的大都是熱心福傳的教友,沒有在第一線福傳的機會。直到退休後,才有機會做第一線最直接的傳揚福音的工作—開慕道班。

緣起
單樞機退休後住在高雄市四維路的耶穌會院,當時住在對面大樓余政道的太太張良穗是乳癌病人,得悉樞機主教也是癌症患者,詢問是否可以見見樞機,聽聽他的抗癌心路。相談之後,余太太才知道堅定的信仰,對抗疾病的療效遠超過藥石,遂熱切的想認識單樞機信仰的天主是誰。

就這樣已是癌末的余太太和先生及鄰居黃德強、侯瑞璇夫婦及李宏文(慕道者)、呂琦茵(教友)夫婦,成了第一批慕道者。從二○○九年十一月開始,每週六下午4:00-5:30 講授天主教要理。單樞機的客廳,就成了慕道班溫馨的小窩。

信仰不只是理論知識的了解而已,最重要的是親身的體驗,和天主建立親密的關係,所以一般慕道期最少是一年,他們風雨無阻的聚在單樞機的客廳,飽享心靈的饗宴。即使身體極端虛弱、要靠輪椅代步的余太太也從不缺席,有一次在四維文教院的騎樓,她堅持從輪椅中站起來,儘管舉步維艱,她還是一階階的走上去,表達願虛心聆聽樞機主教的教導,領受天主聖言的虔敬。

余太太了悟塵世生命的有限,回到天主那裡才是永恒的生命,她殷切期待早日成為天主的女兒,因為她知道以自己的病況無法等到一年後才領洗,因此要求提早領洗。她一直說她認識天主太晚了。她何其有福,對同是罹癌的單樞機原本只是仰慕,竟然陪伴她走過最艱辛的抗癌路,她是多麼感激天主的恩典啊!

余太太領授洗禮後,全心的交託與信靠,虔敬的祈禱,讓她感受到天主的慈愛與安慰,重新激起生命的能量。單樞機多次到她家探望,為她祈禱、舉行彌撒等,讓她勇敢的面對病苦。她在醫院進進出出,單樞機為她祈福,甚至祈禱說:「我已是老廢物了,如果天主要叫余太太回去,我願以我的生命來換取她的生命,她
才四十多歲,而我已八十八了,天主可以叫我回去了」。

滿滿的祝福與溫暖讓余太太很平安的回到天父的懷抱,家人無盡感激,先生與女兒(余若瑛)一直留在慕道班。

第一期慕道班有四個人:張良穗、黃德強、侯瑞璇夫婦及李宏文於翌年復活節領
洗,之後陸續有人加入慕道班的行列,這些新加入者都是口耳相傳,自動要求來聽道理的,有些人聽完一年領了洗,仍覺不足,志願留下來,他們戲稱為「留級生」。二○一二年復活節有7位領洗:余政道、洪淑珍、鄭國憲(妻藤倉由紀子,教友)、陳政宏、游淑儀、洪艷秋(夫林俊芳,教友)、曾嘉德。

嚮慕者愈來愈多,第三期有二十五人之多,風雨無阻地聚在四維會院單樞機的客
廳,準備聖誕節領洗。而單樞機卻等不及,天主將他召回,由劉振忠總主教接棒,繼續單樞機未竟之課程,同樣是預定在今年(二○一二年)聖誕節領洗。即將領洗的是:魏韻儀、王寶娸、郭永忠、杜振國、趙志浤(妻張迺琦,教友)、陳世釗、林思偉(夫曾嘉德)。

慕道班的學員有不少人是來自傳統民間信仰的家庭,關切的是家中的父母是佛教徒或一般民間信仰,以後能得永生嗎?單樞機回答,無限仁慈的天主,接納所有的人,我們的老祖宗幾千年前也不認識天主,可是只要本著良心去做,一樣會得到恩寵。信仰雖不同,但良心是一樣的,家庭生活中重要的是我們要彼此尊重對方的信仰。簡潔的話語,化解了大家心頭的疑慮。

週末,「家」的饗宴
退休後住在四維文教院的頂樓,自己照料生活起居。慕道班上課前,親自排椅子,準備茶水、餅乾、水果。這些點心都是別人送的,所以每樣不多,卻有很多樣,往往排滿一桌。杯子也是大小不一,卻同樣裝了滿滿的愛。

「每次上課,他都親自到樓下接待我們,一一握手致意,然後一起上樓。下課後,他又堅持我們不可剝奪他的運動-收拾善後,後來我們實在不忍心勞累老人家,就搶先一步洗杯盤,把椅子歸位。」
「樞機和我們平起平坐,讓我們非常自在輕鬆,絕不凸顯他樞機的高位」。
「如果不是體諒單樞機正在做化療,體力有限,我們真的想賴著不走」。
天主之所以吸引人常常是因為見到一個人的典範或一件事的發生,使人深受感動,這個感動深入人心,轉化為真實的生命。信仰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

慈母的關懷
望之儼然,即之也「凜」,這是單樞機在祭台上,在會議中給人的形象,位高權重的樞機主教,只能仰慕,無緣親炙。除了公事,必要的交談,別無一句閑話家常,多年來,他一直是個謹言慎行的嚴父。然而他在罹癌開慕道班之後,潛藏內在的母性光輝完全表露無遺,顯露了完整的天主性-包含父性和母性,他不只一次感性的說:「生病六年來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他深深地體會到「家」的溫馨,與「家人」之間彼此的關懷、親密的友誼。

慕道班的學員像他的孩子一樣,他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家庭狀況,除了見面問候外,還時時以電話關心學員的家人、工作、健康等,讓他們感動萬分,就如同慈母的關懷。

單樞機在他的客廳裡,用羸弱的雙手親自排椅子、拿杯子,準備茶點;奮力挺直顫抖的雙腳,站在水池邊,一粒一粒的剪葡萄,一個一個的洗水果,迎接他的「孩子」來分享他的「至寶」。讓「孩子」回來感受到「家」的溫馨,自在的吃吃喝喝,輕鬆的話家常,溫婉細膩的慈愛在彼此間流動。

愛之泉源
道理不只用「講」的,而是在生活中「做」。在與人群互動中,愛之泉汩汩而來。一個行路疲倦的旅人,到了一個客棧,喝了一碗熱湯,吃一盤炒飯,睡了一覺,第二天精神飽滿的上路,湯飯已被消化掉,但所產生的熱量,給旅人足夠的力量,繼續走未來的路。每週一次的慕道班課程,就像這樣,是源源不斷的生命能量。

慕道班的學員於二○一二年六月九~十日兩天聚集在真福山,分享他們慕道的心得;學員們誠摯的表達心裡的感動,從他們的分享中,可看出單樞機福傳的熱誠,他的言行典範對學員的影響遠甚於道理的講述。

以下的篇章就是慕道班的學員寫的心得,他們當中有多對夫婦,這是單樞機一直努力推行的全家歸主,夫妻有一方還不是教友的,鼓勵他們來慕道,夫婦同心,效法「聖家」營造幸福美滿的家庭。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