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序：錯走西藏的第一步？

二○○四年暑假，我第一次去西藏，至今雖然已經過了五、六年，但是實際上在西藏居留的時間共計僅約兩年左右──○四年底我返台服了一年半的兵役，還是特種部隊。後面四年間，我經常往返於西藏與台灣，有時候只在西藏待兩、三個月，目前最高紀錄是一年半才返台一次，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仍然很眷戀都市的生活，習性難改。

每當宗薩學院的「老黑」堪布發現我又想離開時，便常常告誡我：「在家的閨女整天老是想著出嫁，嫁人後又一直想要回娘家！」他笑我千辛萬苦地來到西藏，卻又老是想回台灣享受高科技生活；一回到台灣，覺得苦悶了，又想回西藏樂一下。如此腳踏兩條船之下，我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一種追逐夢想時的無限循環陷阱，宛如一場永無止境的旅途。這樣一坦白，好像在自打嘴巴一樣，既然在西藏和台灣生活都有一樣的難題，那我大老遠跑去西藏做什麼？

追根究底之下，我必須好好檢視當初到西藏的初衷是什麼？八年前，我剛接觸藏傳佛教時，出於好奇心而創辦了台灣第一份以喇嘛趣味生活為主的電子報「喇嘛百寶箱」，表面上雄心壯志要採訪台灣海內外各家的活佛喇嘛，以慈悲與智慧之名來傳播佛法，甚至想以此作為出社會後的工作。沒料到這自欺欺人的想法，一下子就被眼尖的師父堪布久美多杰給戳破了：「其實，你只是擔心自己不夠紅吧？你真的了解西藏嗎？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久美堪布告訴我，與其在網路上空談十年的西藏，還不如直接去西藏住一年，一切就不說自明了！他這番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從那之後，我就停止盲目尋師與採訪喇嘛的舉動。「喇嘛百寶箱」就這樣停刊了好幾年，讓我得以仔細思考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一年後，有點梧鼠技窮的我，在工作上陸續面臨是該選擇當美術教師，還是專業藝術家的抉擇關口。那時我得了連家人也不知情的憂鬱症，沉寂了好幾年，不再參與任何佛教或是西藏相關活動。

後來在機緣與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些願意出錢出力的貴人，讓我有機會去西藏看看。而帶我去宗薩的人，正是宗薩寺主任的大兒子降用彭措。他告訴我關於他父親與堪布們的故事，讓我真的被感動了，想去西藏追隨他們，這些心路歷程會在稍後的「前言」中提到。當然，說服我自己去西藏的理由並不只這些，其中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重要插曲。

既然要去我最期待的夢土西藏，總要有一些說服自己或家人朋友們的正式理由吧？但是仔細想想，說菩薩的發心我沒有，說純去西藏旅遊又太膚淺了……「耶！有了！」我想到自己剛好懂一些電腦繪圖設計與電腦動畫等技術，便順水推舟地立志說：「我要把西藏佛教那些超複雜的『曼陀羅』壇城，都做成3D 動畫版，灌頂法會也要做成LIVE 投影圖解版──就是活佛在法座上每講解一段儀式，牆面上就秀出一段有著各國字幕的影片！甚至那些諸佛菩薩還能投影在天花板上飄來飄去！」當時我認為這是最有利於二十一世紀佛教徒的大事，於是就懷抱著這個夢想去了宗薩寺。

當時剛好巧遇宗薩仁波切難得回來寺院（礙於國籍與弘法因素，他總是每隔五、六年才可能會回來一次），我便抓準機會向仁波切報告上述那些偉大的菩薩志願，希望能在西藏好好學習，然後把佛法應用在科技上。宗薩仁波切聽了之後，客套性地略表讚嘆時，卻跟我分享了他個人的一次經驗：「關於你的計劃，之前有位歐美籍的朋友也做過類似的事，他把佛教的『八吉祥圖』做成了栩栩如生的3D 動畫，然後我滿心歡喜地看了之後……糟了！我有好一陣子在主持灌頂法會時，滿腦子都會浮現那個動畫的版本，像惡夢一樣揮之不去。因此，如果你真心想發展這些計劃，我建議你要先好好修一修《金剛經》，徹底了解一下佛法內在與外相之間的關係。」仁波切這番話，簡直是間接地戳破了我的夢想，頓時之間讓我無地自容。

這樣一來，我來西藏的初衷已經被打破了，難道我就這樣空手而回嗎？如果就這樣灰頭土臉地回去台灣，一定會被喇嘛師父與師兄姐們恥笑的。我的師父也跟我說過：「像你這樣學外國人，只是因為要滿足好奇心而去西藏或印度、尼泊爾體驗喇嘛的生活，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的！」因此，我就這樣歪打正著地來到西藏，卻又扯不下面子回去過都市生活，剛好又遇上服義務兵役的問題，不得不返台。當時的我很不甘願，好像我的西藏夢根本還沒開始就已經全劇終了。

在絕望之餘，我賭氣地跟老黑堪布交換了念珠，約定兩年後一定會再回來。當時堪布也跟我說了一番道理：「錯了第一步，不要連後面九十九步都錯下去了！你這樣回到都市裡去混，能混出什麼呢？都已經來西藏了，就留下來吧！只要你好好在西藏學習，一定會有收穫的。」這……我就這樣被宗薩的師父們收留了。從前我就一直幻想自己會不會有著像西藏密勒日巴大師一樣轟轟烈烈的傳奇故事，沒料到我的起跑點卻是如此尷尬，只好先厚臉皮地留在西藏生活，體驗看看。

雖然宗薩寺的主任與學院的喇嘛師父好心收留我，但是像我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都市阿宅小孩留在這，生活上一定會遇到很多問題！為了記錄這份寶貴的經驗（也可能是出自於我愛炫難改的惡習藉口），我便在閒暇之餘，把這些後續所發生的心路歷程寫在《喇嘛百寶箱》網誌裡，後來在朋友向出版社推薦下，重新編寫成這本《幸福的雪域宅男：我的西藏原味生活》。但願我這些以失敗經驗累積而成的拙見，能拋磚引玉地帶給您一些勇氣，像我這樣庸俗之人都能去西藏追尋夢想了，您還在等什麼呢？GO ！ GO ！ GO ！

原人

2010 年鬼月初／台灣斗六的火宅屋下……熱昏頭地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