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看呀！他們回來了
1
雖說已經步入老年，但長江古義人還是因暴力原因身負重傷後住進了醫院，常有一些出乎意料的客人前來這家大醫院的單人病房探視，這讓他經常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想自費在床下安裝一截避客用的大口徑管道。不過，多年未見的椿繁的出現，卻給他帶來了另一番感觸。其實，當他最近聽說此事時，對椿繁已經沒有什麼真實感了。堆積起來的有關爭吵的記憶，使得古義人充滿懷念和喜悅。
「你的初期作品裏，有一段奇妙的開頭，預言般地寫著現在的咱和你的這種垂直與水平的對峙。」繁的話語中混雜著舊時語言和外國人的腔調。
「是什麼小說呀？只要頭部受到傷害，即使肉體上恢復了，也總覺得有什麼不放心，對記憶的喚起感到不安……」
「咱也在想，真會有這種事嗎？就到成城你家裏和千樫說了這事，還從小真那裏取來這冊舊了的文庫本小說。」
繁從美陸軍裝備式的外套裏取出書來，開始閱讀像是在地鐵裏預先確認了的開首部分。
一個深夜，他拿出勞泰克斯牌旋轉式鼻毛修剪器。儘管已經不再出入會讓腳沾上塵埃的小巷，所以自己的鼻子猶如猴子的鼻孔一般，裏面一根鼻毛也沒長，但他還是反覆修剪著。就在這時，一個不知是從同一座醫院的精神病區跑出來的、還是路過的精神病人，總之，作為男人來說，他的個頭異常瘦小，猶如大鬍子不倒翁一般的面孔圓鼓鼓的，那傢伙隨即撇腿偏身坐在他的床邊，口角堆起泡沫，令人吃驚地叫喊道： 「究竟、你小子呀、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繁高興地笑了。
「現在，你還用那種誇張手法創造你的文體嗎？這是約翰的英譯本，那還是咱由於建築系的糾紛，跑到東洋研究所擔任語言學教師時的事了，咱把它作為日英兩種語言對照使用的文本。來自日本的留學生也說呀，比起原文來，英譯文本更容易理解。
「不過呀，古義，對於咱這樣的讀者來說，你所創造的文體還算不錯，虛構和現實的糾纏更是有趣。至於勞泰克斯牌鼻毛修剪器，咱知道你喜歡那玩意兒，已經買下，給你作為禮物了。」
對於這個把自己稱為古義的人，也就是在共同擁有四國森林中的生活經歷的友人裏還存活著的繁，古義人以病後少有的敏捷應答道：
「關於猴子的鼻毛，最初告訴我的，也是繁你呀。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文章，說是東京環境惡化，上野動物園的猴子長出了用於自衛的鼻毛。那還是你在美國和日本各半期間時的事。」
「後面還有哪，古義你在選舉中聲援過Minobe1的政策，說是在他的治理下，東京的空氣已大見好轉，就連猴子也不需要鼻毛了……」
然而，如此溫和開始的相逢—分別十五年還是二十年了？彼此在用老人的時間感覺摸索著，用那並不久遠的過去的曖昧的老人的時間感覺摸索著—隨即便進入深刻交談階段。
「這是有關你家裏的事。今天，小真在寫給咱的e-mail裏說，古義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但她擔心的是，你的心是否也回來了。她好像和你直接說起過此事。」
繁這樣提起了話頭。「就在千樫、小真和咱談論這個問題時，在一旁聽著的小明突然問道：『爸爸會自殺吧？』」
「……我這不是剛剛生還過來嗎?!……」
「說的是呀，」繁說道，原本隱於那張非常熟識的面孔之下的、與年齡相適應的嚴肅顯現了出來，「咱呀，古義，雖說咱們都已來日無多，但咱相信，你是抱著繼續活下去的打算回來的。可是呀，你將要給予小真和小明──千樫暫且另作他論，如果考慮到塙吾良的因素，就更具有殘酷的意味了—那樣一種懸念，這可就有問題了。在小明的用語範圍內出現『自殺』這個詞，也是因為吾良之事吧。不過，以前你可是寫過，你是抱著為了小明而對世間事物的各個方面進行定義的打算從事工作的。
「那麼，你為了小明究竟是怎樣定義自殺的呢？是呼隆一聲把滿頭白髮的屍體推過去嗎？」
「不是說了嗎？我剛剛生還過來！」古義人聽到自己那歎息一般的聲音，「不過，如果說到真木在擔心，那還是因為我自己老大無成且率性而為的緣故吧……」
「因此，這個夏天，咱要在北輕井澤的別墅裏生活，與你比鄰而居。這是小真、千樫和咱商量後得出的結論。關於房屋的買賣過程，古義你多少也聽說了吧？我還要回加州一趟，七月分再趕過來。當然，那也是因為自己的事務，你無須過於考慮這個問題。至於具體細節，會與小真—她無意從事與父親相似的工作，可是在e-mail上寫的文章卻很有趣──透過e-mail繼續聯繫。她該不是透過千樫而承續了舅舅的血脈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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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已經步入老年，但長江古義人還是因暴力原因身負重傷後住進了醫院，常有一些出乎意料的客人前來這家大醫院的單人病房探視，這讓他經常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想自費在床下安裝一截避客用的大口徑管道。不過，多年未見的椿繁的出現，卻給他帶來了另一番感觸。其實，當他最近聽說此事時，對椿繁已經沒有什麼真實感了。堆積起來的有關爭吵的記憶，使得古義人充滿懷念和喜悅。
「你的初期作品裏，有一段奇妙的開頭，預言般地寫著現在的咱和你的這種垂直與水平的對峙。」繁的話語中混雜著舊時語言和外國人的腔調。
「是什麼小說呀？只要頭部受到傷害，即使肉體上恢復了，也總覺得有什麼不放心，對記憶的喚起感到不安……」
「咱也在想，真會有這種事嗎？就到成城你家裏和千樫說了這事，還從小真那裏取來這冊舊了的文庫本小說。」
繁從美陸軍裝備式的外套裏取出書來，開始閱讀像是在地鐵裏預先確認了的開首部分。
一個深夜，他拿出勞泰克斯牌旋轉式鼻毛修剪器。儘管已經不再出入會讓腳沾上塵埃的小巷，所以自己的鼻子猶如猴子的鼻孔一般，裏面一根鼻毛也沒長，但他還是反覆修剪著。就在這時，一個不知是從同一座醫院的精神病區跑出來的、還是路過的精神病人，總之，作為男人來說，他的個頭異常瘦小，猶如大鬍子不倒翁一般的面孔圓鼓鼓的，那傢伙隨即撇腿偏身坐在他的床邊，口角堆起泡沫，令人吃驚地叫喊道： 「究竟、你小子呀、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繁高興地笑了。
「現在，你還用那種誇張手法創造你的文體嗎？這是約翰的英譯本，那還是咱由於建築系的糾紛，跑到東洋研究所擔任語言學教師時的事了，咱把它作為日英兩種語言對照使用的文本。來自日本的留學生也說呀，比起原文來，英譯文本更容易理解。
「不過呀，古義，對於咱這樣的讀者來說，你所創造的文體還算不錯，虛構和現實的糾纏更是有趣。至於勞泰克斯牌鼻毛修剪器，咱知道你喜歡那玩意兒，已經買下，給你作為禮物了。」
對於這個把自己稱為古義的人，也就是在共同擁有四國森林中的生活經歷的友人裏還存活著的繁，古義人以病後少有的敏捷應答道：
「關於猴子的鼻毛，最初告訴我的，也是繁你呀。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文章，說是東京環境惡化，上野動物園的猴子長出了用於自衛的鼻毛。那還是你在美國和日本各半期間時的事。」
「後面還有哪，古義你在選舉中聲援過Minobe1的政策，說是在他的治理下，東京的空氣已大見好轉，就連猴子也不需要鼻毛了……」
然而，如此溫和開始的相逢—分別十五年還是二十年了？彼此在用老人的時間感覺摸索著，用那並不久遠的過去的曖昧的老人的時間感覺摸索著—隨即便進入深刻交談階段。
「這是有關你家裏的事。今天，小真在寫給咱的e-mail裏說，古義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但她擔心的是，你的心是否也回來了。她好像和你直接說起過此事。」
繁這樣提起了話頭。「就在千樫、小真和咱談論這個問題時，在一旁聽著的小明突然問道：『爸爸會自殺吧？』」
「……我這不是剛剛生還過來嗎?!……」
「說的是呀，」繁說道，原本隱於那張非常熟識的面孔之下的、與年齡相適應的嚴肅顯現了出來，「咱呀，古義，雖說咱們都已來日無多，但咱相信，你是抱著繼續活下去的打算回來的。可是呀，你將要給予小真和小明──千樫暫且另作他論，如果考慮到塙吾良的因素，就更具有殘酷的意味了—那樣一種懸念，這可就有問題了。在小明的用語範圍內出現『自殺』這個詞，也是因為吾良之事吧。不過，以前你可是寫過，你是抱著為了小明而對世間事物的各個方面進行定義的打算從事工作的。
「那麼，你為了小明究竟是怎樣定義自殺的呢？是呼隆一聲把滿頭白髮的屍體推過去嗎？」
「不是說了嗎？我剛剛生還過來！」古義人聽到自己那歎息一般的聲音，「不過，如果說到真木在擔心，那還是因為我自己老大無成且率性而為的緣故吧……」
「因此，這個夏天，咱要在北輕井澤的別墅裏生活，與你比鄰而居。這是小真、千樫和咱商量後得出的結論。關於房屋的買賣過程，古義你多少也聽說了吧？我還要回加州一趟，七月分再趕過來。當然，那也是因為自己的事務，你無須過於考慮這個問題。至於具體細節，會與小真—她無意從事與父親相似的工作，可是在e-mail上寫的文章卻很有趣──透過e-mail繼續聯繫。她該不是透過千樫而承續了舅舅的血脈吧？」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