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1奴隸制與我們  

  對於今日生長在日本的人們而言,「奴隸」、「奴隸制」、「奴隸貿易」等名詞,不論在時間上、在空間上,都距離我們十分遙遠。也許不同人還有不同的空想或妄想。但不論如何,恐怕沒有太多人對它們抱持正面的態度吧;多數人想到這些詞彙反而會產生負面情緒,有時還伴隨著厭惡感或不道德感吧。
換到另一個地方,地球上許多地區或國家,這些名詞會引起更強的忌諱感和厭惡感。
  二○一二年,在美國喬治亞州小學發生的「奴隸算數問題」就是其中一例。亞特蘭大市郊的某所小學,老師發給兒童的二十道數學應用題作業惹出非議,掀起席捲全美的爭議。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呢? 原來句中出現了奴隸。舉例來說,題目中出現這樣的語句:「樹上長了五十六顆橘子。如果八名奴隸摘取相同數量,請問每個奴隸可以摘幾個橘子?」「如果弗雷德里克一天被打兩次,一星期會被打幾次呢?」
  有人指出,問題中的「弗雷德里克」讓人聯想到本身是奴隸的廢奴運動提倡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 ―一八九五年)。學校積極展開調查。這位教師以「私人因素」辭職。他出的算數題目出現了奴隸令他丟了工作,類似的事件在全美一再的發生,網路上也充斥著相關的報導。電視劇《根》(一九七七年播出),描寫活在現代的非裔美國人在尋找祖先的過程中,接觸到奴隸貿易和奴隸制度歷史,其劇情成為一種社會現象,直至今日仍不斷重演。而改編自由黑人索羅門•諾薩普(Solomon Northup)在一八五三年發表的自傳、二〇一四年上映的電影《自由之心》,榮獲奧斯卡獎,如同這兩個典型例子,在美國,由於奴隸問題與人種問題深刻相關,民眾一向抱著高度關注,也一直是敏感的問題。
  再舉另一個事例吧。在很多事情上,經常與美國展現不同極端的阿拉伯諸國,對奴隸問題的敏感性卻沒有太大差異。第一次前往波斯灣國家進行文獻調查的印象,至今仍然十分鮮明。由於我既沒有關於檔案館的精確資訊,也沒有管道,所以在開始調查之前,在網上找到一家媒合當地研究者和海外研究者的NGO團體,並先去見了他們的主管。一開始自我介紹「我正在進行奴隸貿易的研究」時,他立刻嚴厲的指責我:「在檔案館絕對不可這麼說。」我進一步解釋,我的立場並非基於特定的角度批判奴隸制度或奴隸貿易,而是希望將它定位在更廣大的脈絡中,從而呈現相相對化的觀點。但是他充耳不聞,總之只要是調查奴隸相關的問題,檔案館就不會發給我調查許可,他繼續說,對檔案館與政府而言,「奴隸」是不存在於本國歷史的東西。也許各位會想這也太過誇張了。但是,舉例來說,在美國的書店很容易能找到奴隸相關的書籍,但是在波斯灣國家卻是難如登天。話雖如此,並沒有研究者否定這個地區曾經存在過奴隸貿易或奴隸制度的事實。
  最後,在檔案館的調查作業順利完成,後來在該國的另一城市(那裡是海上交易網絡的連結點,文獻上也記載了輸入奴隸的內容)也進行關於交易全面性調查。在這裡也經歷另一個印象深刻的體驗。我若無其事的問起在當地認識的朋友:「這個城以前也有很多奴隸嗎?」他的笑臉突然嚴肅起來,回答我說:「不,這裡以前沒有奴隸。」從他回答時的冷淡和表情的變化,我不得不立刻把話題轉向別處。
  如果比較上述兩個事例,再討論也沒有盡頭。我在這裡想說的是,現在,關於奴隸的討論在世界各地還是個非常微妙的問題。說得更正確一點,奴隸這個詞,在全世界都是極為敏感的。就如用「性奴隸」一詞來表現慰安婦時國際的反應,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各位不妨回想,二〇一五年,所謂的「伊斯蘭國」重啓奴隸制度的報導,在全世界都造成極度的恐慌和反感的反應。
  然而,聽到這種新聞,首先,到底有多少人會眞正去思索被點名的奴隸制或奴隸的實情呢? 過敏的反應大多是衝著「奴隸」這個名詞而來的吧。也就是說,我們並非冷靜的思索這個詞所指涉的具體內容,只是被「奴隸」一詞所帶來的衝突吸引罷了。「奴隸」一詞就是具有這麼強大的勁道。這種現象並非現在才開始。一九六〇年代,在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上,當時坦尙尼亞代表舉發南非共和國實行的種族隔離,以及非洲南部諸國效仿種族隔離實行的各種政策,是「奴隸制度不可容忍的事例」,而這只是其中一例。
  既然如此,這種顯然已成為全世界共識的抗拒奴隸反應,到底是從何而來呢? 大家預設的答案是,人們假設人性涵蓋「道德」與情感層面,並從中尋求抗拒反應的原因。「奴隸制違反道德」、「奴隸制度是人類情感上無法認同的制度」「無法想像人類販賣人類」等等。事實上,許多讀者也許對這樣的答案稍感安心。但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想到的「道德」無時代之別嗎? 也就是說整個人類的歷史任何時代都能適用嗎? 還有,我們面對某一事件或事物時產生的情感,與不同時代、身處兩地的人們所產生的情感之間並無不同,這種前提眞的正確嗎? 如果道德無時代之別,人類面對某件事物所產生的情感也不因時代或地點而有所變化的話,那麼,為什麼奴隸制度與奴隸貿易會存在那麼長遠的時間呢? 至少在西元前二三〇〇年,美索不達米亞的泥板碑文上,就已經證實了奴隸貿易的存在。奴隸制度與奴隸貿易在地球上的許多社會並未引發巨大的反感,且存在極為長久的時間,未曾中斷。然而這些行為在十八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陸續遭到廢除,在這急遽的變化中,難道沒有線索來解讀今日對待奴隸的世界一致的情感嗎? 如果有的話,則必須面對下一個問題。為什麼是在這個時間點? 而且為什麼地球上的絕大多數地區在轉瞬間(與奴隸制度與奴隸貿易存續的悠久時間相比)廢止了這些制度呢? ─至少在法律層面上。另外,生活在今日的我們與那段過去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

2廢除奴隸成為世界史共同體驗─本書的研究意圖

民族國家史中的廢除奴隸、全球史中的廢除奴隸
  本書主要的研究意圖是重新思索奴隸制和奴隸貿易的廢除(除非有特別區別的必要,下文廢除奴隸皆包含上述兩種意思),作為全球世界史的共同體驗。
  因此,我們必須超越一國史的大壁壘,因為廢除奴隸深深埋葬在述說該國來歷的民族國家史中,被正向的描寫成該國引以為傲的一大成就,甚至其中不少成為一種輝煌的代表。很多時候還會出現英雄人物。例如,聽到「亞伯拉罕.林肯」,許多讀者腦中就會浮現「解放奴隸宣言」這個詞。在英國,也有以威廉.威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一七五九―一八三三年)為首,致力於廢除奴隸的「聖人」們,只是在日本沒有那麼高的知名度。泰國則有朱拉隆功王(拉瑪五世,一八五三―一九一〇年)。他們在各自的民族國家史中,都是非常受歡迎的英雄人物。廢除奴隸更被描寫成他們不愧為「聖人君子」的輝煌功績。
  或者,鄂圖曼帝國的廢除奴隸制被描述為坦志麥特(Tanzimat)改革的一環,明治政府的《藝娼妓解放令》,也被定位為明治維新的一部分。朱拉隆功的廢除奴隸制,是卻克里改革的一環,這類改革為這些國家的近代化揭開序幕。廢除奴隸在這條脈絡中成為重要的一幕,而被賦予意義。可以理解為,隨著舊有的秩序被打破,迎來了許多國民所渴望的「新時代」,奴隸的廢除制度應運而生。總而言之,在解放過去受到虐待的人民,獲得「自由」的同時,也創造出包含他們在內的「國民」。這樣的解釋也透過紀念儀典或雕像的建立、博物館內的展示,和學校教育現場的一再傳述,深深植入「國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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