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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以動物為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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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1】一種寂寞,兩樣投射?【下篇】〈光球貓〉裡的共感(部份節錄)

日本作家朱川湊人的「鬼故事」〈光球貓〉裡也有個寂寞的主人翁,但卻對照出「一種寂寞,兩樣投射」的不同結果。故事的第一句就是,「那時候,我是個又窮又孤獨的年輕人。」主角住在東京下町的老舊公寓、夢想成為漫畫家卻不得志,在那樣的日子裡,讓他可以捱過寂寞的,除了年少逐夢的熱情之外,就是一隻被他命名為茶太郎的流浪貓。
主角住的地方鄰近浪貓聚集的覺智寺。原本因為他沒有閒錢可以餵貓,所以告誡自己盡量不要接觸浪貓,但這誓言很快就被打破了。某次,兩隻浪貓打架,從院子裡一路追進他屋裡,其中茶色的那隻居於下風,主角於是作勢用紙團丟向比較強勢、左眼有眼翳的那隻白貓,將牠驅趕了出去。之後,茶色的那隻「茶太郎」就成為主角「來到鎮上第一個交到的朋友」,自由進出他的房間。

不管是因為寂寞,還是因為原本就相信動物和人也可以「溝通」,在主角與茶太郎的互動中,我們看到了他們的「跨物種交談」:替牠趕走白貓時,主角對牠說「喂,沒問題了。」事後還問牠「吵架了嗎?」儘管茶太郎只是喵喵長叫了幾聲,一面慵懶地伸長身體,但主角卻認真地說,「這可以有好幾種解釋,但反正是答謝我施予援手吧!」茶太郎從不會靠近堆疊了漫畫原稿和畫具的書桌與書架,更讓主角覺得牠是隻善解人意的貓,「牠似乎明白那是重要的寶貝」,就這樣,雖然茶太郎可能只是在房裡晃來晃去,或是安靜地過夜,卻讓主角「獲得無限的撫慰」。

茶太郎有時也會外宿不歸。某天夜裡,主角雖然聽到窗外鐵欄杆處傳來貓的動靜,但仔細一看,並不是茶太郎回來,映入眼簾的,是像「會發光的乒乓球」一般的貓靈。主角原本手心冒汗、握住掃把想驅趕它,卻因為發現貓靈的動作很像茶太郎,於是試著彈舌發出過去呼喚茶太郎時的「唧唧唧」聲,結果「那光球像是開心極了,不斷地左右輕輕搖擺」。主角於是猜想,茶太郎一定是死在什麼地方卻不自覺,才會拋下身體以靈魂的形式歸來。

雖然難過於自己竟連茶太郎發生了什麼意外、死在哪都不知道,但主角還是接納了茶太郎的靈魂,容許它成為每天造訪的存在。他撫摸它、和它玩遊戲,而光球就興奮得上下跳躍、磨蹭著靠向他的手臂,甚至發出貓呼嚕時喉鳴的震動⋯⋯神奇的是,之前因為漫畫作品遭到否定而意志消沉的主角,在光球貓的陪伴下竟然恢復了元氣。「我只用手指輕輕撫摸它的表面,說也奇怪,一顆心自然就沉澱下來。而光球的中心則會很愉悅似的振動著,這點也傳達到我的內心裡。盡情互動後,不知為什麼,我開始自覺到自己原非一無可取啊!」主角在驚覺光球貓這種不可思議的影響時,還特別聯想到自己過去曾經聽說撫摸貓狗可以治療病情的說法,這個細節的描述,不禁讓人讚嘆朱川湊人的這則鬼故事,比許多強調「毛小孩療癒力量」的說法還更基進,因為在他的筆下,只要願意「盡情互動」,連貓靈都產生了療癒的力量啊!

不過接下來的情節並不是要發展成「同伴動物至死也要與人相依」的故事。事實上,不久之後,真正的茶太郎就回來了,光球貓這才從木門的縫隙鑽了出去,離開它流連了十天的家。而主角為了一探究竟,一路跟蹤光球到覺智寺,竟在寺廟本堂的梁柱後面,發現了蜷伏的白貓屍體。他立刻認出,那正是曾追趕過茶太郎,但被他趕走的白貓。

「這世間,感到寂寞的生命是何其多呀!」主角看到白貓的屍體時,不禁這樣感嘆了起來。他揣想這隻貓必然很寂寞,很想找人撒嬌,所以才會讓餘存的靈魂徘徊街上,最後還來到他的房間。牠也和茶太郎一樣,當時希望能進屋裡吧!這樣想之後,主角在心裡對白貓說,「對不起,那時候把你趕走⋯⋯」讀到這裡,或許有些人不免會認為,這一切都只是凸顯了主角是個寂寞的人,所以才會想像白貓是寂寞的。但就像先前所說的,就算這其中牽涉了情感的投射、是無法證實的想像,但只要這種想像為雙方帶來的不是傷害,又何須苛責呢?

更有趣的是,在朱川湊人的描述中,主角之所以說白貓是寂寞的,並不是從人的角度類推出「原來貓也擁有感受寂寞的能力」這樣的結論,因為他的措詞並非「會感到寂寞的並不只有人,貓也一樣」,而是剛好相反,是因為有寂寞的貓為鏡,他才觀照到自己內心、乃至其他人的寂寞。「會感到寂寞的並不只有貓,人也一樣。就像我對獨自一人的生活感到寂寞,一定還有其他人在不同的地方也感受著寂寞。我的父母親、批評我作品的總編、舊書店老闆,他們一定也都和這隻貓一樣,有屬於自己內心的寂寞。至少我就是如此。」

如果是依循傳統化人主義的思維,就算是承認動物有感知快樂或悲傷的能力,也是先預設這些情緒是人類所擁有的,然後在動物也表現出類似的反應時,才「把人的特質比附到非人的身上」,但主角卻非如此。「貓是會寂寞的」對他來說似乎是個不用推論的事實,而且正是因為有這個事實,才讓他面對自己的寂寞:在故事開頭曾說自己並不因寂寞而感傷、甚至「對這一丁點的痛楚絲毫不放在心上」的主角,在故事結尾才誠實面對了自己的內心感受,認清了自己是寂寞的。

而對於這隻曾為他排遣寂寞、也讓他照見寂寞的光球貓,主角也可以說是情深義重——除了用外套包裹貓的屍體,帶回公寓後院埋葬,多年之後,當他有了小小的成就,偶然又回到東京時,還特意前往覺智寺,在本堂下方「悄悄擺進了一小塊魚身,然後雙手合掌膜拜」。

主角曾說除了茶太郎之外他只有舊書店老闆一個朋友,加上他不但深信著貓魂存在,還從光球貓的陪伴中得到慰藉的力量,這樣的人物設定,看起來很符合「果然過於寂寞、人際互動不佳的人,就會在動物身上尋找慰藉」的刻板印象。確實,「寂寞」的氛圍充斥在〈光球貓〉故事的字裡行間,但與其說這是要讓我們去推論「情感匱缺的人才會尋求動物作為替代品」,不如說是寫出了現代人,特別是都市人的寂寞。而如果這種寂寞加劇了人對同伴動物的情感依賴,那麼我們也應該視之為一種結構性的因素來加以分析,而非總是歸咎為個人的「病態」。

〈光球貓〉的場景,是設定在充滿人情味的東京下町,但真要說起來,在故事中,除了主角與舊書店老闆互動的情節之外,讀者其實感受不到太多關於人情味的描述。從鄉下來東京逐夢的主角,原先住在陶器工廠四人一房的員工宿舍,利用工作之餘畫漫畫。他回憶那段期間,宿舍的室友「大概是看我有了工作還想追求夢想而感到礙眼」,三番兩次找麻煩,甚至故意把咖啡潑灑在他的原稿上。這裡如果有所謂的「人際問題」,恐怕很難歸因於主角個人的問題,而更像是都市人最抗拒的「鄰近性」(proximity)所造成的:習於盡量拉開彼此距離的都市人,一旦與人太靠近,便如同被迫競爭與比較,就像在故事裡,主角的夢想如此與眾不同,對他人而言就顯得很刺眼。

而主角遭遇的人際挫折還不止於此。離職以便專心畫漫畫之後,他走訪出版社到處毛遂自薦卻都碰壁,最後,還遇上直接斷言他的作品完全不行、要他打包回鄉下的毒舌總編。其實,連關係看似友好的舊書店老闆,主角也承認,直到最後,他都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城市裡的人際關係,追求的顯然不是熟悉與親暱,保持距離與漠不關心,才更接近都會生活的日常。在這樣的「結構」下,如果動物會被視為家人友伴般的存在、所帶來的療癒力量會被放大看待,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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