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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6我是英雄

  當這位媽媽坐進沙發時,身後的小男孩像「小士兵」一樣,挺直地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抱著藍色的哆啦A夢。他面無表情,和哆啦A夢的俏皮頭形有著一種可愛的反差。為了表示歡迎,我嘗試問候他,並表示想多認識他的哆啦A夢,但對我的每一次邀請,他都只是用簡單的搖頭、點頭來回應,之後便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媽媽忙著補充說,他手上的哆啦A夢是地震後特地買給他陪他的,因為他最愛哆啦A夢。媽媽也有注意到他不像地震前會亂丟玩具,這個哆啦A夢他一直都帶在身邊。
  我猜想,或許他是被母親強迫來的,先別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以免他有壓力。於是我轉向母親,詢問她決定前來諮商的原因。
  早已迫不及待等著開口的她說:「我是為這孩子來的。之前那個大地震啊,很可怕,他在地震後就不願意上學了,否則本來現在要讀小學四年級。我們當爸媽的當然很擔心他的學業,也有請過一些心理相關的老師幫忙,但都沒有用,只知道他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這位母親越說越激動:「唉,說起來都是我的錯,地震那天實在搖得太厲害了,我嚇得就……就很本能地一個人往外跑,在大馬路上尖叫。好像過了一、兩分鐘吧,我……我才清醒過來,然後想到小孩還在家裡,我就立刻衝回去了。結果我到家時,房子已經不搖了,但是他在三樓的房間裡一直尖叫。我聽著他的尖叫聲找到他,他看到我才停了下來,不再叫了。」
  她自責的眼淚奪眶而出:「所以有的心理老師說他一定是覺得被我『拋棄』了,覺得沒安全感什麼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地震害的……」她身後的孩子一動也不動,但是,他的目光未曾離開過母親。
  我企圖將之前她所描述的予以同理,於是謹慎且關懷地說:「看來,地震的經驗影響了孩子,也給你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改變。」
  她聲音更為激昂地說:「他爸爸是軍人,一直都不在家,地震的時候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家,現在也只有我帶著他。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妳都不知道地震後他不去上學,我先生工作時也都沒辦法專心,還有啊……」她繼續訴說著小孩因為地震沒上學的事,以及這件事帶給他們的衝擊。我一邊傾聽著,一邊點著頭。
  她慌張無措的言語中充滿著爸媽心疼孩子的愛意,但也閃爍著他們為人父母的堅強。
  這份堅強也讓我靈光一閃:「除了地震帶給你們這樣大的影響之外,能不能先讓我了解一下,地震發生後,妳覺得對孩子、對妳和妳先生來說,在你們的生活之中或你們的關係之中,哪些地方並『沒有』受到地震的影響?」
  她驚訝地微張著嘴看著我,整個表情似乎在說:妳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我心裡一緊,難道這個問題問得太心急了?但是,我仍一語不發,因為當事人經常只是一時有些困惑,他們之前沒有沿著這樣的方向思考過。所以,我依然目光堅定地望著她。
  果然,因為我如如不動的態度,她抿了抿嘴,側著頭,開始認真地思忖著:「怎麼說呢,那個……就是孩子不上學的這件事特別讓我們擔心……其實其它事情都好解決,也都已經解決了,畢竟已經過去半年了啊。」接著她竟然開始說了一些與先生及小孩一起重建房子、恢復日常生活的辛苦細節,然後回頭望了小孩一眼:「當然,我們和孩子之間,感情還是很好……」她的臉部表情似乎輕鬆了些。
  於是我積極地跟進:「所以,除了孩子目前還沒有恢復上學,其他事情都已經慢慢走入正軌,你們跟孩子的感情也沒受影響,這些都很不容易啊,在地震這樣大的影響之後。你們是怎麼能做到這些的呢?」我希望幫她從愁苦與擔憂之中撥雲見日,於是繼續肯定這些難得的進展,好讓她覺察他們身上已經存在且能有所發揮的可貴力量。
  不過,她的反應並不如我所願,她反駁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老師,我心裡一直過不去的是地震當天,如果我沒有失心瘋似地跑出去,他就不會這樣了。老師妳看,要怎麼樣才能消除地震那天對他的影響?」她的回答提醒了我,她仍然陷在那天經歷的影響裡。我需要改變自己預設的策略,靠近她看重的問題,同時,也看看能否緩解一些她的自責。
  「很多人在遇到強烈地震的時候,都會自然地衝到房子外面,因為這是來不及思考的反射動作啊。就像妳說的,這是一種非常『本能』的反應。」我故意重複她前面提到的詞,也想輕輕地「一般化」這個讓她自責的反應。
  「可是別人的孩子不見得會受到這麼大的影響嘛!」她無奈地嘟起了嘴。
  她這個回應與表情,是在告訴我什麼嗎?我需要更深入她思路的脈絡。
  我一邊傾聽一邊思考:雖然她仍在意孩子那天受到了自己行為的影響,但好像已經接受了對自己當天行為一般化的觀點。
  我讓自己停頓了一下,快速回想她所描述的地震當日情景,還好我發現了一個具體的正向證據,或許,我可以先試試突顯她在災難中的勇敢表現。
  我故意將發問的速度變得更慢,希望邀請她專心進入後續問句的情境當中:「是的,妳很重視孩子被影響的結果,妳真的很愛妳的孩子。」她點頭。我繼續說:「那麼,我想先多了解一點,就是在地震當時,很多人會本能跑出房子外,但是,很少人『敢再跑回房子裡去』。大多數人都是在房子外面喊家人趕緊出來而已,妳一定也看到了吧?所以,我很想知道的是:在妳本能地跑出來、清醒之後,是什麼讓妳『敢』再跑回房子去,甚至還跑到三樓?」
  她比前一次更驚訝地看著我。然後,她的表情靜止了。一會兒後,她開始皺眉。我想這說明她在思索著我的問話了。
  之後,她非常堅定地做出了回答:「他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救他啊!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但是,跑回房子可能會發生意外喔!」我強調著。
  「要死就一起死啊,因為他是我的孩子啊!」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為母則強的力量。
  我在心裡忍不住說了一句:「太好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也讓我敢毫不猶豫地跟進。
  我故意用很慢的速度說:「所以,妳在告訴我的是,妳並沒有要『拋棄』妳的孩子?」我一字一頓地,想讓她從我的話裡看到自己的勇敢無畏。
  此時,孩子與她的眼神中似有領悟,心有靈犀般的淚水,同時從他們的臉龐滑落。她不禁再次回頭望了望孩子,孩子則對她微笑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孩子臉上出現表情的變化。
  我等待了一會兒,希望他們能消化這份領悟,也期待他們的回應。不過他們只是看著我,於是我便強化著剛才的「領悟」,繼續說:「而且,妳還把孩子帶出了房子,是妳『救』了自己的孩子。」
  結果,一瞬間,母親的釋懷又變成了糾結:「不是的,當時我就是看到了他,兩個人就抱著一起尖叫了一會兒啊。我當時傻住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妳看,我是一個多糟糕的母親啊!」
  她出乎意料的回答,再一次提醒我,不應該預設當事人的經歷。
  我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緒,立即修正腦中的理解,謙虛地再次詢問我看到的「成功」以及我不知道的細節:「那麼,你們最後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她大聲地說:「是我的孩子說:『媽媽,我們是不是應該趕快出去啊?』然後孩子他用手錶上的冷光燈——就是我地震前買給他的新手錶,手錶上也有那個哆啦A夢——然後硬拉著我逃出去。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真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我覺察自己驚訝的心中有著一份感動,我直接說:「嗯,這麼說,我剛才漏掉了一個人,原來勇敢的不只是媽媽,孩子也很了不起。他能夠在那種情況下冷靜下來,還救了媽媽。」於是,我轉向孩子,對他說:「哇!你是小英雄啊!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救了媽媽耶?」
  這孩子竟然笑了,雖然依舊十分靦腆,但是終於開口說:「我爸爸有告訴我喔,說我們是男生,要保護女生,要保護媽媽。」說完,他將頭微微抬起,上揚的嘴角露出小小的得意。
  媽媽示意他坐下。這次,他順從地坐到媽媽旁邊。
  我想趁勝追擊,希望能成功轉化他被眾人認為的受害者角色:「你再多說一點,那天地震,你是怎麼能夠那麼冷靜又勇敢地把媽媽帶出房子?」我特意加重了「冷靜」和「勇敢」這幾個字的語氣。
  他又靦腆地笑笑說,「我爸爸說,他不在家的時候,保護媽媽就是我的責任。」
  雖然他有接收到我的肯定,但他的答案怎麼跟剛才說的一樣?很顯然,我得換個方式來推進。
  於是我自動地回想一次他剛才說的話,這才再次意識到:原來,保護母親正是他最在意與得意的事。
  為了肯定與擴大這份在意與得意,我說:「喔,原來如此!那我很好奇喔,除了地震當天你冷靜、勇敢地把媽媽救出來,你還做了什麼事情來保護媽媽呢?」
  「我有陪媽媽出門買東西。」
  媽媽微笑著。
  「還有呢?」我鼓勵著。
  「我有幫媽媽做家事啊。」
  媽媽點頭著。
  「還有呢?」我繼續鼓勵著。
  「嗯……嗯……我媽媽在地震以後,常常在房間哭,一哭就哭很久,尤其是晚上。那我就……我就會站在門外面等她睡著後才會去睡。」
  媽媽愣住了。
  同樣出乎意料的我,也只來得及重複著他的最在意的地方:「所以,保護媽媽,真的對你很重要呢。」
  他看著我,用力點了點頭:「我想陪在她身邊,保護她。」
  原來,這些事情環環相扣。一個家庭裡,家人總是這樣彼此影響著。
  我停頓了一下,理清自己目前所知的訊息,再將孩子與母親各自最在意的事情相互連結,希望能建構出行動方向,所以我試探著問他:「我知道地震後,你想陪在媽媽身邊保護媽媽,但是,爸爸媽媽因為你不上學的事情很擔心難過。」
  他有些歉意而不知所措地點點頭:「我也不希望爸爸媽媽難過。」他又偷望了媽媽一眼。媽媽的眼眶再度溼潤。
  「是啊,你也不希望他們難過。那你覺得可以去上學嗎?」我想確認他的意願。
  他想了想,慢慢地點點頭,小聲地說:「我也應該要去上學。」但他看起來還是有些猶豫。此時,他換了一隻手抱哆啦A夢。這個動作一下子給了我靈感。
  我指著哆啦A夢說:「我們來玩一個想像的遊戲喔。如果啊,這個哆啦A夢可以送給你們家一個禮物——因為它是地震後來到你們家的,它最知道你們家地震之後需要什麼了——所以,假如這個哆啦A夢可以送給你們家一個禮物,讓你們家裡發生一些變化,像是誰做了什麼事啊,或者,爸爸、媽媽、你啊,可以有哪些不一樣,然後,你就真的能夠去上學了?」
  孩子認真看著手上的哆啦A夢,想了一會兒,接著又望了望母親。母親也看著他,殷切地希望他能回答。於是,他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如果,媽媽……媽媽可以,可以……晚上不要再哭的話……」
  在這一刻,媽媽情不自禁地緊緊抱著她的孩子,孩子輕輕靠在媽媽的胸懷。媽媽的啜泣聲,透著一份了解與感動。他們對彼此的深厚情感,在安靜的諮商室中交織在一起。
  媽媽平靜下來後,對著我說:「我終於知道原來不只是孩子的問題。除了孩子沒上學的事情,地震對我的影響其實也很大,不只是因為他沒上學而已……」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但誠懇地接著說:「看來我的心情要快點好起來……我得先把自己的心情平穩下來。」那孩子仍然緊緊盯著母親,臉上露出了似懂非懂但有些喜悅的表情,還不禁用手搖了一下哆啦A夢。看來哆啦A夢還真的帶給這個家庭一份神奇的禮物呢。
  我剪裁與組織著媽媽的語言及孩子的觀點,認真地注視著孩子,一字一句慢慢地對他說:「媽媽說她會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好起來。你開心嗎?」他眼神中含著些許笑意的看著我,輕輕地點點頭。
  我繼續說:「你一直都很想要幫媽媽、要保護好媽媽。那麼,你能夠上學,媽媽的心情也會好很多,這也是一種保護她的方式喔。你和媽媽都一起繼續努力讓媽媽的心情好起來,好嗎?」
  這次他聽懂了,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此時他眼神裡流露的堅定,正像一位「小士兵」。

回顧與反思
  「知覺」是焦點解決短期治療的工作重點。焦點解決短期治療認為,所謂的知覺包含了一個人的情緒、認知、行動以及它們互動的總和;若當事人對同一個事件的認知有所不同時,其知覺中的情緒也將有所變化,而後續的目標與行動也會因此修正。生活中,所謂的「事實」並不只有一面,當諮商師從不同的角度觀察、發現和強調那些被當事人忽略的面向——尤其是優勢、力量、目標和支援等——常能擴大及改變當事人原先的知覺。
  同樣的,想幫助當事人從災難或創傷經驗中復原,常需要拓展與轉換當事人的知覺,其中最重要的是讓當事人體驗到自己其實是一名有「復原力」的強者。例如在這篇案例裡,當母親提到地震當天的經歷和後續影響時,諮商師先詢問經歷了這些後生活有哪些變與不變,以此來催化母親覺察在災難中,自己的復原力已然開始發揮作用。之後,諮商師使用「一般化」和「因應問句」,逐步幫母親舒緩地震時出於本能逃離的自責,並且透過母親衝進房子救孩子的行動,讓她認識到自己自發表現出了為母則強的極大勇氣,轉變她之前視這為理所當然的主觀知覺。
在協助當事人擴大與轉化知覺的過程中,諮商師要特別注意當事人「已經說出」及「還沒有說到」的內容述之處,特別是對後者,切莫自動想像、填補或分析當事人尚未提到的故事情節。諮商師需要秉持「身後一步引導」(leading one step behind)的提問精神,持續對當事人訴說的內容展現出尊重、信任和傾聽的態度。
  在傳遞資訊時,諮商師也需要在當事人的語言系統和溝通模式裡工作,注意當事人的語言習慣,儘可能貼近當事人的詮釋模型和主觀立場,在語言中借用與嵌入當事人的用詞。換句話說,焦點解決諮商師會將當事人在訴說當下的期盼、思維的角度、生命的脈絡以及世界觀時所使用的詞彙納入考量,同時關注當事人組織文字或講述的方式,並隨時與當事人表達的速度保持同步的節奏。因為,諮商師需要跟隨並貼近當事人描繪的故事情節和展現的價值系統,才能精巧地以重新建構或提問來影響當事人的主觀詮釋,也才能在合宜地「轉向」過程中帶入新的正向觀點。在本案例中,諮商師如何動搖了母親所謂「拋棄小孩」的看法,以及諮商師將小孩放在「拯救母親的小英雄」的位置,轉變了其受害者的角色,並大大提升母子低迷的能量狀態,都是很好的例子。
  焦點解決短期治療認為,若當事人能與周圍的重要他人擁有長久的良好關係、持續被重要他人接納肯定,並時常與他們進行對話,且這些對話是涉及個人優勢、資源、勝任力、希望、樂觀態度、正向期望的內容,將大大激發當事人的復原力。本篇案例裡,諮商師不斷同理與認同母子艱辛的復原歷程,同時持續突顯著母子之間深厚的愛,這些都成為啟動兩人正向循環、帶動正向改變的重要元素。這其中,以哆啦A夢為媒介提出的「假設問句」更是關鍵重點,它將母親對小孩上學的關切及小孩想保護母親的責任感進行連結,構建出雙方一致的目標,同時激發出母子願意各自努力的共識。正如善用當事人自身的優勢一樣,諮商師若能善用家庭成員間的相互影響力,就能透過「借力使力」的方式,逆轉當事人生活中的惡性循環並使之轉為正向,而這也正是焦點解決短期治療中常見的重要「創造」歷程。

生活踐行
◆沒有恐懼就無所謂勇氣
  案例中,有兩個原因讓這位母親不停苛責自己:一是自責身為母親在地震中「失職」,二是不能接受自己在災難發生時的「慌張怯懦」。在她看來,一位勇敢的母親應該臨危不懼,時時刻刻都鎮定自若,永遠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然而勇敢的人並非心中沒有恐懼,恰恰相反,勇敢的定義是即便心存恐懼,依然選擇去做自認正確或必要的事。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位母親明知危險還衝回去救孩子的行為,說得上是勇氣可嘉。
  我們總是對人性的「光明面」充滿欣賞和敬意,而對所謂的「陰暗面」充滿否定和排斥,但它們都是完整人性的一部分,而且「陰」與「陽」的對立,也是它們存在的基礎,比如沒有恐懼就對照不出勇氣,沒有仇恨也就無所謂寬容。美德的彰顯,不是因為我們消除了強大的本能反應,而是因為「超越」了它們,所以恐懼越強烈,勇氣就越可貴。也因此,勇敢永遠是相對的,它與每個人主觀感受到的恐懼的強烈程度有關,即使一個人當眾發言時看起來很怯懦,事實上他可能是一位勇者,因為他十分努力地應對自己內心強烈的焦慮和恐懼。所以,不了解一個人內心的恐懼,也就無從評價他的勇氣。
  再進一步來看,把某些情緒貼上「正面」或「負面」的標籤,同樣是主觀的評價,比方恐懼感就不是絕對的負面。正如案例中諮商師對母親反覆進行的「一般化」,恐懼是人遭遇威脅時的自然反應,它激發我們保護自己,這本身就具有正面意義。同理,內疚感也一樣,內疚推動我們採取積極行動彌補錯誤,看似負面的情緒也有正向的一面。追根究底而言,情緒是自然的身心現象,這些情緒是正面還是負面,需視情境和我們的主觀標準而定;換句話說,情緒是一種無關對錯的自然現象,但是各種情緒可能在不同的情境中帶來正面(我們想要的)或負面(我們不想要的)的結果。
  用黑白兩分法看待情緒有時會阻礙我們充分地體驗、接納它們,因為這容易讓我們對所謂消極或負面情緒採取敵對態度。一旦對抗所謂的「負面情緒」,等於向它們投入更多的關注,就像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關係,用多大力量壓抑情緒,情緒就會有多大的反彈,比如要求自己盡量不要去想一隻長頸鹿,那麼腦海中通常會更頻繁地跳出一隻隻的長頸鹿。不接納情緒不僅會讓情緒的反作用力更強,還會陷入自我否定,例如「我為什麼會這麼害怕!我真沒用!」、「我怎麼對孩子這麼沒耐心,我真是一個糟糕的家長!」當我們把負面情緒與自我否定建立聯繫,從「我討厭焦慮」到「我討厭焦慮的自己」,便會衍生出更多的負面情緒,甚至最終將「人」等同於「負面情緒」,也就是「我=焦慮」、「我=恐懼」。
  要知道情緒只是一種「發生」。如同廣闊的天空會烏雲密佈也會彩霞滿天,這些來來去去的現象與變化都不是天空的本質;情緒也只是我們身上正在發生的現象,並非我們的全部或本質。只是,強烈的負面情緒經常感覺如此的真實,以至於我們把它們當作了事實,並據此做出後續種種推論,比如從「我感到心碎」跳轉到「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了!」從「我胃痛」跳轉到「完了!我是不是得了絕症?」或者從「我很緊張」跳轉到「我一定會當眾出醜的!」
  這些對情緒和感受跳轉式的推論與詮釋,讓痛苦或擔憂的情緒加倍。我們不如反其道而行,無論那些推論和詮釋在頭腦中如何喧嘩,先試著只是簡單地觀察情緒,還原它們的本來面貌,就像抬頭看雲時不去想雲朵像是什麼,也不去命名和歸類,只是單純地觀察它們的顏色、質感及變化。情緒就像雲朵來來去去,一切有生就有滅,它們會來也會走。
  此外還可以把負面情緒當成正在哇哇哭鬧的嬰孩,雖然不知道它何時會停止哭鬧,但我們嘗試給予安慰關懷而不是怒駡喝叱,這些負向情緒就有可能安靜下來。如此應對時,就是不再把「負面情緒=敵人」,也不再認為「我=痛苦」或「我=無能」。當我們與情緒合作而不是對抗,才會擁有平靜;真正的平靜並非波瀾不興,而是對任何波瀾都充分接納。每一次情緒風暴來襲,都是練習接納與合作的機會;不過記得,既然是 「練習」,就不用總要求自己要做得很完美。

 ◆從受害者到倖存者,再到興盛者
  毋庸置疑,在經歷創傷後,受害者(victim)角色是一個事實,但如果只以這個視角看待自我,可能會忽略自己作為倖存者(survivor)的生命力量。「受害者」視角讓人感到痛苦和無助,而「倖存者」視角則暗示每個經歷災難活下來的人身上都蘊含著了不起的資源和力量;前者使人感到「衰弱」,後者讓人體會「賦能」。或許並非所有的創傷親歷者都能找到對倖存者身分的認同感,但是這不失為一種轉換視角看待自己人生經歷的方式,這種轉變雖然改變不了創傷的性質與影響,但可以幫助我們看到自己——「我們活了下來」的事實,早已說明我們的生命「大於」創傷。
  根據創傷後成長(post-traumatic growth,PTG)理論,在經歷創傷性事件或環境後,人們仍有可能體驗到積極正向的心理變化,這不僅意味著能從創傷中恢復,甚至還能讓個人生命體驗得到提升,就如同鳳凰涅盤。「創傷後成長」的出現有賴於一些因素,比如能從創傷經歷中有所學習、獲得來自他人的支援,以及用積極的態度重新建構創傷經歷的意義。
  案例中的母親曾自認是「地震中只顧自己逃難的母親」,卻沒意識到她也是一位「為了孩子冒險衝回房子的英勇母親」;而案例中的孩子,人們都以為他在地震中受到驚嚇,卻沒想到經歷災難的他成了保護媽媽的小英雄。透過諮商師的引導,我們不僅發現了不同敘事的過去,更看到了飽含力量的現在和充滿希望的未來。這對母子,他們不僅是地震的倖存者,還能夠基於這份愛和力量構建更好的未來,成為擁有創傷後成長的「興盛者」(thriver)。
  如果說從「受害者」轉為「倖存者」的視角,是從關注傷害轉而關注應對傷害的力量,那麼從「倖存者」到「興盛者」,就是要把生命中因為創痛獲得的力量與經驗予以發揚光大。興盛者的表現包括但不限於:更加珍惜生命、能更好地享受生活、追求精神信仰、人際關係加深、發現人生新的可能性,以及發現和使用個人的優勢。若受害者指向過去受傷和無助的經歷,倖存者聚焦過去帶給現在的成長和力量,那麼興盛者更著眼於未來,更關注如何運用現有的資源、經驗和力量,來實現對未來生活的期許,即使過去傷害的陰影偶爾仍會光顧生活。
  從「我受到了哪些傷害」到「我擁有哪些力量」再到「我還能創造怎樣的未來」,隨著思考向度的轉換,我們會越發認識到生命的韌性與生活的廣闊。

 ◆練習:受害者、倖存者和興盛者的視角切換
  下表中列出了受害者、倖存者和興盛者之間的簡要區別,包括各自常見的信念及行為。在現實中,三者的過渡是一個連續的歷程,有些人也許會在某一階段或兩個階段的交界處停留,每個人的進程都需要被尊重。請回想你曾經歷的一件生命中的挫折或創傷事件,並試著從表格最後一行中提供的三種不同角色的思考向度來回答問題,看看在回應這些問句時,會產生什麼樣的不同感受。
受害者(Victim) 倖存者(Survivor) 興盛者(Thriver)
信念 創傷決定一切 人生大於創傷 生命是個奇蹟
行為 反芻痛苦/指責對抗 接受過去/解決問題 感恩當下/創造幸福
思考向度 ˙如果過去不再影響我,我會做些什麼不一樣的事?
˙在目前的生活中,做哪些事情時我比較不會受到過去的影響?
˙哪怕都是別人的錯誤(或責任)造成的,但我能為自己做些什麼? ˙我是如何撐過來的?從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哪些優勢、力量和資源?
˙這段經歷讓我在哪些方面變得更強大、更堅韌?
˙我從裡面獲得了哪些人生經驗或智慧? ˙目前的生活中,有什麼是值得感謝的?怎麼說呢?
˙如果能比現在生活得更幸福一點,我還可以嘗試做些什麼?
˙如果創傷過後是劫後新生的開始,那麼在接下來的人生中,我可以選擇哪些不同的活法?我還能賦予生命哪些意義?有哪些事情我一直想做卻沒付出行動?我還可以如何發揮自己的優勢或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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