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電子書】信任的模樣

特價350
電子書
下次再買
攝影機關機。
  黃恩彩剛比出OK手勢,南前輩就已經迫不及待從位子上起身伸了個懶腰,他那身西裝筆挺而非牛仔褲的打扮,在公司裡依舊少見。南前輩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笑著說:
  「欸,我看你倒是滿適合YouTube的嘛!沒有臺詞的腳本反而表現得更好。」
  雖然我心想,「所以在有臺詞腳本的節目裡,我的表現是有問題的嗎?」但是依然擠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附和道:「真應該和前輩您一起開一個YouTube頻道!」
黃恩彩聽聞我說這句話,笑著說:「金記者,空口說白話的習慣還沒戒掉啊?」
  機靈的南前輩用暗中帶有輕視的口吻插話說道:「咦?黃製作人,妳說,當初和金記者是怎麼認識的啊?」
  眼看黃恩彩開始支支吾吾,我連忙回答:「參加輿論媒體公司考試時,我們是讀書會同學。」
  「原來是這樣啊!那還真是難能可貴的緣分,太棒了。至少兩人都發展得不錯,還能重新相遇,真的是太棒了。」
  這是南前輩特有的說話方式,喜歡無限重複同樣的語尾。雖然在我看來是語彙能力不足,但是在節目中,這種說話方式反而奏效,也許是因為音軌不會有空檔的緣故吧。
  不能有空檔的音軌。
  這也是南前輩在進行新人記者教育訓練時,往往會首先強調的注意事項。
  「只要音軌空白五秒以上,就是播出事故了。」
  曾經,我也將他的話視如格言還抄寫下來,然而,這段往事也恍如隔世,早已記憶模糊。
  「我急著上廁所,先離開了。再麻煩幫我向代表問好。」
  他附帶一句根本不需要特別交代的藉口,還向黃恩彩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明明時不時會偷偷省略用敬語,卻又表現出這樣的舉動,可見在江湖上打滾十五年也不是白混的。擔任主播室長的他,一直自認是有能力的社會人士,事實上這樣的判斷有相當部分是正確的。在我的記憶中,南前輩從新人至今一直都是公司的活招牌,甚至在過去幾年間舉辦得零零落落的言論工會罷工案裡,也是擔任工會的代表人物。不論隸屬於任何團體永遠都是裡面的核心人物、懂得將團體利益與個人定位一致化的人物,我對於這類型的人總是心懷憧憬,同時也深感訝異。
  黃恩彩親自送前輩到門外,再重返會議室,然後放聲大笑地說:「你說我們是讀書會同學?什麼時候反應變這麼快了?」
  「算了吧,畢竟也看人臉色吃飯吃了三年,自然練就一身說謊不用先打草稿的功夫。都說記者的屎連狗都不吃(意指:記者這份苦差事連狗都不願意做),進步的也只有心理受罪和耍嘴皮子而已。
  「也是,的確不太適合坦白告訴他一切,也不是多麼值得一提的事。」
  這時,我才終於明白原來我們的過去早已變成不適合坦白說出口、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曾幾何時,我們還一起共事過,那個空間也是我們的驕傲,可惜如今再也不是了,這不禁讓我感到有些尷尬。黃恩彩說道:「時間允許的話,要不要難得一起喝杯咖啡?」
  「好啊。」
  黃恩彩背起放在桌上的黑色後背包,她那頭剪短到頸部線條清晰可見的短髮在左右搖擺,一身寬筒牛仔褲配大尺碼飛行夾克,看上去很合適。過去的她,總是堅持穿著端莊卻顯不適的兩件式套裝,但現在的她和我認識的二十多歲黃恩彩早已不同,感覺像變了一個人。

  坦白說,在我接到聯絡之前,我從未想起過黃恩彩。
  幾天前,當我看到一封標題為「邀請參加YouTube頻道節目」的電子郵件時,忍不住先嘆了一口氣,因為自從最近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備受輿論矚目後,就收到許多奇奇怪怪的邀約。前不久,才剛發生一起大事件──公司經營管理階層換了一批新血,南前輩華麗回歸,而我則是在工會罷工時臨時聘僱的約聘人員當中,唯一一個轉為正職的人,結果我和南前輩竟被選為一同播報晚間八點新聞的主播。菜鳥記者被選為播報重點時段新聞的主播本來就是一件極為罕見的事情,更何況是和南前輩一起播報,自然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關注。正當我一如往常地以為應該只是沒什麼營養的頻道在亂槍打鳥邀約來賓、打算忽視那封信時,突然發現寄件人的姓名有點眼熟,再次確認一看,原來是我第一份工作時,唯一一個和我同梯報到的同事──黃恩彩,她時隔了整整五年才連絡我。
  黃恩彩在我任職的B電視臺所屬的媒體集團合作廠商那裡工作,主要製作YouTube或Podcast等節目,是一間新媒體製作公司,由罷工時離職的前教養部門部長創立,因此經常製作與我們公司有關的影音內容。
  信中的內容與其他節目的邀約內容大同小異,由於正值公開招聘季,他們預計邀請新員工和部長級主管來上節目,分享寫自我介紹信的方法以及如何順利入職媒體公司的小技巧。儘管這樣的企劃概念早已不算新穎──在一個關注度很高的就業影音內容中,以綜藝方式呈現最近容易備受關注的新舊世代差異──卻觸動了比誰都還要認真打拚至今的我,內心深處的某一塊。
  收到來信不到十分鐘,南前輩便打電話來,他一如往常地用幾乎是命令卻刻意以問句型式包裝的口吻說:「我認為這份企劃不錯啊,也不會讓人有過度用政治角度解讀的餘地。金記者,你認為如何?」
  竟然認為不會有任何政治解讀的餘地,怎麼可能?光是我們兩人的臉同時出現在YouTube影音內容中,就已經具有非常強烈的政治意味了,這一點無論是前輩還是我都心知肚明。然而,拋開一切,我之所以答應參加這次的邀約,純粹只是因為想見黃恩彩。
  黃恩彩帶來的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後輩職員,提著一只裝有麥克風發射器、燈光和三腳架的箱子,然後用一種明顯帶有催促的口氣問道:「前輩,請問我會復職嗎?」
  黃恩彩回答後輩,請她可以先回家,但是明天早點上班,把設備器材放到辦公室裡就好。後輩職員簡單點了個頭,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那位看起來滿有個性的嘛。」
  「別提了,現在的年輕人很做自己吧?」
  這句話脫口而出,黃恩彩突然睜大眼睛,似乎是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然後開始笑著拍打我的手臂。居然會從黃恩彩口中說出「現在的年輕人」這句話,曾幾何時,這可是我們一起聽過的蔑稱。我一邊心想,她哈哈大笑時會拍打旁人的習慣依舊、打人的手勁力道也依舊,一邊誇張地揉著自己的手臂。於是我對黃恩彩說:「話說回來,妳竟然已經是前輩了,實在好不習慣。」
  「我可不只是前輩,還是我們公司從上面數來前幾位喔!我們居然都已經到了這個年紀。」
  「說什麼呢,我到現在都還在當新人。」
  黃恩彩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聽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放聲大笑。我笑了笑,和她一同走出了會議室。



  對我來說,《Magazine C》之所以具有超出文化雜誌的意義,可能因為它是我永遠回不去的第一份工作。
  我會進入這家雜誌社,純粹基於偶然。某天,我接到了就讀大學最後一學期時一起上過幾堂課、關係不錯的前輩聯絡,才剛當上記者的他,告訴我某間雜誌社剛好有釋出編輯職缺,發行的雜誌名稱為《Magazine C》,是我也知道的雜誌。雖然規模不大,但是訪談內容出色,在雜誌界和文化界佔有穩固地位。我當時面對這項突如其來的提議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直接語帶肯定地說:
  「我為什麼會打給你,就是因為你很能幹啊!」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只要被稱讚就會覺得一定要做到超出對方的預期,於是,我趕快整理了過去在學校報社寫的新聞、散文,集結成作品集。
  平安夜,鵝毛大雪飄落在新沙洞林蔭道上,我感受著比雪花還要多的人潮在推擠著我向前走,好不容易才找到《Magazine C》辦公室。它位於一棟老舊的四層樓建築內,在臉部輪廓整形外科大樓與專門注射肉毒桿菌的皮膚科大樓之間,像個陷阱一樣夾在中間,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這樣的建築會位於江南的精華地段。一樓店鋪是一間千元商店,招牌上積滿著灰塵,繞到一旁則出現一條堆滿紙箱的階梯。我小心翼翼地避開紙箱,爬上了二樓,走進《Magazine C》辦公室。所謂面試地點,並不是多麼體面、特地準備的空間,就只是在一張放在大書櫃後方的十人座大桌子處進行面試。書櫃上整齊排列著《Magazine C》的過刊。除了我之外還有十幾位面試者在等待,他們看上去都非常時髦、精緻,像極了早已準備好加入雜誌社的完美人才,不禁讓我有點想自動放棄,所以反而變得不再緊張。
  那次面試滿平淡,面試官幾乎都是女性,只有總編輯是一名中年男子。女面試官們問了我幾個關於作品的細節問題,以及我在《Magazine C》看過最印象深刻的報導是什麼、何時可以開始上班等問題。面試過程中一直沉默不語的總編輯,在面試尾聲問了我還有沒有其他想問的問題,我詢問實習期間是多久,他則是用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簡短回答:「大概三個月吧。」我還記得當時那間辦公室實在太冷,害得我面試過程中不斷在搓揉自己的膝蓋。直到接到對方通知兩天後,也就是聖誕節隔天起叫我去上班的聯絡時,我反而開始感到有些不安,早知道就應該相信自己當時的直覺。
  十二月二十六日,第一天上班最先迎接我的人是同梯入職的黃恩彩。她畢業於首爾的A女子大學國文系,曾於一家網路新聞社擔任實習記者,再憑藉這份經歷進入了《Magazine C》,和我一樣擔任採訪編輯。我們因為同年,所以決定直接使用半語說話,當時,一名長髮及腰的高個子女生走來,她的中分髮型整齊得像剛從古裝劇裡走出來的人,有著銳利眼神和蒼白肌膚,聲音卻像小孩般充滿鼻音。儘管如此,她說話的語氣仍帶有某種穩重感,參雜著在社會上打拚多年的冷靜沉穩,使人一聽馬上就會感受到絕對資歷不淺。她向我們介紹自己,是採訪編輯組的首席記者,將帶領我們指導工作內容,名叫裴書貞。
  裴書貞把我們帶到了兩天前進行面試的書櫃後方十人桌子,一旁堆滿著紙箱,她指派了我們第一項任務──將雜誌寄送至咖啡廳和訂閱讀者。方法很簡單,只要把雜誌放進《Magazine C》規格的袋子裡,貼上地址,再放進紙箱裡即可,並告知會為了宣傳而免費發送至一些咖啡廳或大學。雖然對外宣稱每月發行量達兩萬本,但我不禁心想.實際銷量應該沒有這麼多。整日進行枯燥乏味的簡單工作期間,我和黃恩彩一起分享了彼此的生活。她來自慶尚道,雖然第一印象給人有距離感,說話時卻是使用爽朗的方言,性格也十分直爽。我們喜歡的音樂、電影品味也很相近,所以很快就拉近了距離。於是就這樣一邊悄悄閒聊,一邊把當時在嘻哈選秀節目中備受歡迎的歌手面孔裝進了約莫三百個信封袋裡。結果一個不留神,我的手指被紙割傷,黃恩彩驚慌失措地問我還好嗎,於是裴書貞穿著拖鞋,啪噠啪噠地走了過來。
  「你們在笑什麼那麼開心?」
  她用她特有的口吻問我們,然後盯著我的手指看了一會兒,什麼反應都沒有就轉身離開了。我把流血的手指含在口中,心想她那頭分線整齊的中分髮型竟然還綁成了高馬尾,看起來更加高冷。手指流的血,味道有點腥。

  接下來我和黃恩彩接到的任務是,從早到晚不間斷地沖泡滴漏式咖啡,並且為辦公室裡的一棵大橡膠樹澆水。我們很快就達成協議,白天的咖啡由住得離公司近的的黃恩彩負責,中午的咖啡則是由吃飯迅速的我來負責沖泡,而橡膠樹的部分也由相對坐在距離花盆較近的我澆水。
  開始工作後的一星期,那幾天我們都在翻閱著排列在巨大書櫃上超過百本的《Magazine C》過刊,研究雜誌的結構和定位。我們的師父裴書貞也會時不時要求我們整理出每篇報導的「要點」。裡面有許多有趣的採訪,尤其喜歡從純藝術到大眾文化類的主題統統都有綜合涵蓋。閱讀雜誌時,我沉浸在美好的夢想當中,充滿期待地想著總有一天,也就是在三個月的實習期結束後,或許就能見到這些知名人士。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