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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拜占庭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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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戴克里先的革命
  三世紀的羅馬帝國人民特別命苦,因為他們生逢一個特別糟的亂世。在君士坦丁出生前的三百年,羅馬的建築師、工程師和軍人在已知世界的範圍內往來奔走,把秩序和穩定帶到了義大利之外的野蠻和龐雜地區。「羅馬太平」(Pax Romana)締造出總長超過八千公里的大道和許多高聳的輸水渠,它們無視高聳山峻,採取近乎筆直的路線前進。四通八達的大道是帝國取得成功的重要秘訣,因為它讓產地可以和市場連結,讓遠行變得輕鬆,讓帝國文書可在一天之內傳送八百公里。優雅的城市沿著主幹道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一律設有圓形劇場、公共浴池和堪稱文明重大勝利的室內供水管線。但到了第三世紀,帝國的榮光已隨著歲月流轉褪色,層出不窮的叛亂和起義為它的街道帶來斑斑血跡。曾經讓羅馬有效輸出帝國的大道此時反而成了它的最大致命傷,因為靠著便捷的交通,起事者和蠻族的軍隊可以快速掩至。在當時,包括一個個過客般的皇帝在內,沒有人是安全的。該世紀前80年共有29人坐上過龍椅,但只有一個不是被謀殺或被俘,得以自然死亡。
  普遍見於人民的自求多福的心態和羸弱體格,削弱了帝國一度堅實的基礎。軍隊因為忙著搞擁立皇帝的勾當,就像當時的每個人一樣,成了時代病的受害者。259年,不可一世的的皇帝瓦勒良(Valerian)出征波斯人,結果遭到羅馬史上最大的羞辱。他因戰敗被俘,被迫充當波斯國王的腳凳,椎骨破裂而死。波斯人剝了他的皮,染成深紅色,填入乾草,掛在牆上當戰利品展示。此舉也是為了提醒此後每個來謁的羅馬使節,羅馬軍團的無敵神話有多空洞。
  這樣的公開羞辱固然讓羅馬人極為難堪,但羅馬著作家對羅馬人國民性衰敗的哀嘆卻由來已久。早在公元前二世紀,波里比阿(Polybius)便批評那些百般討好人民的政治人物把共和政體搞成暴民政治體,薩盧斯特(Sallust)也曾抨擊政黨只知黨同伐異。更早之前,羅馬黃金時代最著名的著作家李維(Livy)也說:「在這些日子……不管是我們的疾病或是用來對治它們的藥方,都讓人難以忍受。」
  但著作家在第三世紀發出的聲音卻更為不祥,因為他們現在不僅不再預言災難,反而淨是對皇帝歌功頌德,稱他們偉大及可大可久──雖然事實顯然相反。一票望之不似人君的皇帝就像是可怕的證據,證實諸神已經遺棄羅馬。蠻族像狼群一樣,在邊境虎視眈眈,但被派去迎戰的將軍更多是以手上的兵力當作問鼎帝位的工具。曾經是皇帝僕人的軍隊現在成了皇帝的主人,也讓朝代以令人眼花撩亂的速度更替。
  幾乎不間斷的內戰讓人說不清誰是皇帝,但稅吏照樣會登門收稅,而且要求的稅款有增無已。需錢孔急的皇帝別無他法,只能用減少錢幣含銀量的方法來省錢,但此舉卻引發重創經濟的通貨膨脹,乃至到最後,帝國大部分的地區回到以物易物的時代。人們因備受日益高升的不確定性驚嚇,而轉往「神祕宗教」尋求心靈寄託。根據這些宗教,物質世界轉瞬即逝,應該把希望寄託於巫術、占星術和煉丹術。由於生活充滿痛苦,一些更極端的人們以拒絕結婚或自殺來逃避人生。社會的基本結構邁向分崩離析,無論窮人和富人都祈求救星降世。
  後來救星果然出現了,但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是來自達爾馬提亞(Dalmatia)。他名叫戴克里先,是個剽悍的軍人,自小生長在巉巖山脈和茂密森林的環境。他奪取皇位的方法還是老套:暗殺在位者和把對手一一除掉。他為人十分務實,而願意承認其他人只是隱隱約約懷疑的事實:帝國的幅員過於廣袤,在多事之秋的第三世紀很難期望單靠一個人管理好。當時的羅馬帝國涵蓋整個地中海,版圖北至不列顛的潮濕森林,南至埃及的熾熱沙漠,西至直布羅陀的山脈,東至波斯邊界。戎馬一生的戴克里先也不可能在每次發生危機時都迅速趕到,敉平叛亂。他也不可能指望派人代他出征:帝國歷史有太多的例子顯示,奉命出征的將領會以手上兵力奪取皇位。所以,如果想要讓搖搖晃晃的帝國保持完整,戴克里必須先以某種方式縮小它的龐大規模——這個艱鉅任務是所有前任皇帝不敢為之。歷史上很少有領導人一開始就這樣給自己找麻煩,但務實的戴克里先找到了一個非正統的解決辦法:把帝國分成兩半。他把一個老酒友馬克西米安(Maximian)提拔為「奧古斯都」(即資深皇帝),讓對方與自己共治天下。
  乍看之下,這個決定並沒有那麼具有革命性,事實上帝國在語言上已分裂為東、西兩半。在羅馬人還不敢夢想征服天下的久遠以前,亞歷山大大帝便已橫掃至印度的東方,所到之處推行希臘化,把被征服的龐雜地域鍛鑄成一個帝國。後來,隨著亞歷山大的死去,他的帝國雖然四分五裂,但希臘文化業已在東方大地落地生根。雖然羅馬人後來征服了這個希臘化世界,但這種征服僅止於表層,未達文化的層次。羅馬人固然武力較為優越,卻對古老的希臘化文化又敬又畏。拉丁語是東部政府機關的用語,卻不是市場或百姓家的用語。在思想和性格上,帝國東部始終牢牢是希臘人的天下。
  戴克里先把拉丁語居主導地位的帝國西部移交給馬克西米安,把更富有和更有文化的東部留給自己。理論上來說,在這種安排下,帝國仍為一體且不可分割,但它的東、西兩部日後將會走上極端不同的道路,而它們的分界線大體上仍是今日東歐洲和西歐洲的分野。這種分割的後果需要再等兩個世紀才會完全明朗,但戴克里先實際上已經把世界劃分為羅馬和拜占庭兩半。
  分享權力是一個危險的遊戲,因為戴克里先此舉可能會為自己創造出一個對手。但事實證明,馬克西米安為人相當安分。戴克里先對自己的設計行得通感到高興,後來又有鑑於光靠兩人仍不足以阻止如潮湧至的入侵者,便進一步把權力切割為四份,另外任命兩位「凱撒」(資淺皇帝)。兩位「凱撒」獲得充分授權,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和發佈法律,由此讓兩位資深皇帝的工作負擔減輕不少。四位皇帝現在構成了一個統治團隊,運作起來非常有效率。但只有時間可以證明,這種「四帝共治」(tetrarchy)的制度創造的是四個夥伴還是對手。
  把帝國一分為四還只是戴克里先的熱身運動而已。工作量的減輕讓他有暇徹底重組架床疊屋的官僚體系,讓它變得像軍隊一樣有條理和有效率。他把帝國重劃為十二個大區(diocese),每個大區由直接對皇帝負責的總督(vicar)管轄。這種改革讓徵稅變得更有效率,國庫因此充盈起來,守邊將士也得到了更好的裝備。在搞定國庫和邊界之後,戴克里先開始投入穩固皇權的巨大任務。
  這位皇帝比其他前任更了解皇權有多麼朝不保夕。不斷發生的叛亂讓軍隊只知效忠個人,不知效忠皇權,而這樣的情況是不穩定的根源。沒有一個人(不管多麼有權勢或有魅力)能讓人人滿意,只要他一露出弱點,內戰就會爆發。早期,王室血統可以抑制重臣的狼子野心,但現在任何擁有軍隊的人都可能奪得皇帝,王室血統已不足以保障天下太平。為了打破叛亂和戰爭的反覆循環,戴克里先必須確立皇權本身的威嚴。
  在古代世界,這是一大難題。國家穩定有賴權力的有秩序轉移,但這種有秩序的轉移往往有賴一個暴君來實現,而每個奪權的獨裁者又只會進一步削弱繼承的原則。而且不管怎樣,提升皇權威嚴的想法都會被既成的傳統打臉。過去五十年來的皇帝都出身行伍,每位莫不使盡渾身解數來證明他們和他們指揮的人馬是一樣的人。他們會和將士一起吃飯,一起說笑,傾聽他們的訴苦,想盡辦法留住他們的忠誠。這類親近手段是必要的:若不這樣做,你很容易就會無法在第一時間嗅出軍中的不滿情緒,進而無法防範於未然,以致身陷內戰的泥淖。只不過那樣做也助長了皇帝只是個普通人的想法。既然皇帝只是凡人,那麼殺掉他並取而代之亦無不可。所以,戴克里先若想要皇權受到尊重,便必須證明皇帝不是凡人。如果他做不到這一點,他辛辛苦苦締造的一切將會在他失勢的一刻傾毀。
  羅馬帝國一向有著以共和國門面來掩飾其獨裁本質的傳統。第一位皇帝奧古斯都甚至拒絕接受皇帝的頭銜,寧願被稱為「第一公民」。有超過三世紀的時間,羅馬軍團的軍旗上都寫著SPQR(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彷彿他們效忠的是人民的意志,不是暴君的一時之念。戴克里先想改變這一切。他不要再用作古已久的共和國破爛招牌給皇帝權力塗脂抹粉,因為赤裸裸展示權力反而會讓臣民敬畏。假裝皇帝是「同儕之首」(first among equals)只會讓別人敢於作亂。
  宗教給了他實現這種新政治理論的手段。一個政治宣傳活動隨即展開。根據新的宣傳,權力與合法性的來源不是人民,而是諸神:戴克里先不僅是朱彼得(Jupiter)在人間的代表,且本人就是一個神。自此,每位謁見他的人都必須頂禮膜拜,且會被他無比氣派的行頭嚇得不敢直視。現在,他不管接見誰都不會只穿簡單軍服,對服裝的講究變得一絲不苟,包括頭戴璀燦王冠(他是第一個戴上王冠的羅馬皇帝)和身穿掛肩金色長袍。與此搭配的是從東方學來的繁複儀式(東方一向有把統治者視為神明的傳統)。戴克里先從此也盡量避免出現在群眾中,而讓自己被深宮的層層人員所包圍,藉此增加神秘感。
  以奧林匹亞山諸神來鞏固搖搖欲墜的皇權是神來一筆,搞這套不是因為戴克里先傲慢或自大。在一個叛亂不斷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神的懲罰更能嚇阻狼子的野心了。在戴克里先的重新定義下,叛亂是對神不敬的行為,暗殺是褻瀆。戴克里先以區區一個動作,便創造出一位專制君主、半人半神的皇帝,其每個命令都有宗教在背後全力支持。雖然拜占庭將會信仰一種不同的宗教,但仍會繼承這種君權神授的意識形態。
  羅馬帝國的異教徒輕易就接受了這一套。因為是多神論者,要他們相信皇帝是神一點都不難——事實上,幾百年來曾有不少羅馬皇帝在死後被奉為神明。遺憾的是,戴克里先的人民並不全是異教徒,而他以神自居這點,也讓他與帝國內發展最快的宗教陷入尖銳衝突。(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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