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1占領

第一次發生的時候,我在曼哈頓華爾街外的公廁隔間正要開門,聽見兩個女人談論我。
「妳聽到娜歐蜜?克萊恩說的話嗎?」我瞬間愣住,想起高中時每一個壞女孩,準備聽見羞辱。
我說了什麼?
「今天的遊行是個壞主意之類的。」
「誰問她了?我不認為她了解我們的訴求。」
等等。我從沒說過任何關於遊行的事,更沒說過訴求。然後我恍然大悟:我知道誰說過。我不經意走到洗手台,和其中一個女人在鏡子裡對上眼,然後說出接下來好幾個月、好幾年會不斷重複的話。
「我想妳說的人是娜歐蜜‧沃夫(Naomi Wolf)。」
當時是二○一一年十一月,占領華爾街運動正值高峰,年輕人成群在美國、加拿大、亞洲、英國各大城市的公園和廣場紮營。運動靈感來自阿拉伯之春和南歐地區年輕人發起的廣場占領--是群眾的咆哮,反對經濟不平等與金融犯罪,最終催生新一代的政治。那天,曼哈頓初始營地的召集人發動遊行穿過金融地區,而且你可以從全身黑衣服和粗黑的眼線看出,那間廁所裡頭沒有人剛剛還在從事衍生性商品交易。
我可以理解為何某些和我一起遊行的伙伴會搞混兩個娜歐蜜。我們都寫重大議題的書(我的《No Logo》,她的《美貌神話》〔Beauty Myth〕;我的《震撼主義》,她的《美國末日》〔End of America〕;我的《天翻地覆》,她的《陰道》〔Vagina〕)。我們都有一頭棕色的頭髮,有時染得太淺會變成金色(她的頭髮較長,髮量也比我多)。我們都是猶太人。更奇怪的是,以前我們的寫作路線截然不同(她寫女性身體、性、領導能力;我寫企業侵害民主與氣候變遷),但是占領運動發生時,曾經分別兩個車道的黃線開始搖擺。
公廁事件之前,我已經去過占領運動的廣場兩次,為了調查市場邏輯和氣候崩潰之間的關係,之後成為《天翻地覆》這本書。但是我在那裡的時候,主辦單位要我簡短談論二○○八年金融風暴和之後猛烈的不公不義--調度數兆資金拯救交易輕率並造成危機的銀行、懲罰幾乎所有人的緊縮政策,以及這一切所暴露的合法貪腐。這些都是分裂的種子,而數十個國家的右翼民粹主義人士最終將會加以利用這些種子,推行激烈的反移民與反「全球主義」政治計畫,包括受到首席顧問班農指導的川普。然而,在當時,我們許多人仍抱持希望,這場運動將會催生新的紀元,促進民主復興,並使左派勢力約束企業權力,重振失控的民主體制,解決諸如氣候變遷等迫在眉睫的問題。這是我在占領運動的演講。你可以去搜尋,順便為我的天真流淚。
娜歐蜜?沃夫曾是一九九○年代女性主義的掌旗手,也曾參與抗議活動,我猜這就是混淆的起點。她也寫過幾篇文章,主張鎮壓占領運動顯示美國正在傾向警察國家。這是她的著作《美國末日》的主題,列出她宣稱每個政府直接走向法西斯主義的「十步」。這個不幸的未來,現正降臨在我們身上,而她提出的證據,就是占領運動的人士,他們的自由遭受強烈限制。市府不允許在公園使用擴音器和喇叭,而且已經發生數次大規模逮捕。沃夫在她的文章呼籲占領人士應該無視言論和集會限制,以防她堅稱的政變在他們眼皮底下發生。然而主辦單位不想讓警察有藉口清除抗議營地,於是採取不同方式,利用後來所謂的「人聲麥克風」(群眾重複講者的話,就能讓每個人都聽到)。
這不是占領人士和沃夫之間唯一的齟齬。無論如何,占領人士非常清楚,這個運動沒有清晰的政策議程--也就是說,兩、三項政治訴求,只要立法者做到,就能讓他們心滿意足回家。但沃夫堅持並非如此,她宣稱這個運動具有明確訴求,而且她已經知道是什麼。其實不大可能。「我已經知道占領華爾街真正要的是什麼,」她在《衛報》解釋:「我開始在網路上問『你要的是什麼』,徵求答案。」她去問自認屬於占領運動的人。然而,無視這個運動堅持徹底的參與式民主,沃夫將她隨機的調查結果化為一張簡短的訴求清單,並且認為自己有責任,在《哈芬登郵報》(Huffington Post)舉辦的半正式晚宴上,將清單交給紐約州長安德魯?古莫(Andrew Cuomo),當時他們兩人都是受邀的貴賓。
事情越來越奇怪。在晚宴上與古莫接觸未果,沃夫離開晚宴,直接對著聚集在人行道上的示威人士演說,告訴他們,他們的訴求是什麼,而且告訴他們,他們的訴求錯了,因為「《美國憲法修正案》第一條賦予他們使用擴音器的權利」,剛好就讓自己穿著酒紅色的晚禮服被逮捕。好幾台攝影機記錄這個混亂的場面。這就是公廁的女人所謂「娜歐蜜?克萊恩」不懂他們的訴求。
對於沃夫這場鬧劇,我只是稍微注意。占領華爾街那個多事之秋有非常多的怪事,這不過是其中一件。某天營地還爆出謠言,電台司令(Radiohead)要來無償演出--結果只是煞有其事的玩笑,那個樂團明明還在英格蘭。隔天,肯伊?威斯特(Kanye West)和羅素?西蒙斯(Russell Simmons)真的帶著隨行人員來串門子,還為紮營的人送上禮物。接著亞歷?鮑德溫(Alec Baldwin)也來了。在這種馬戲團的氛圍中,一個處於職涯中期的作家,試圖指揮年齡只有她一半的抗議者,結果失敗,同時又被銬上手銬,只能算是小小的插曲。
但是,公廁事件後,我開始密切注意沃夫的動向,意外發現某些對我造成不良後果。而且越來越詭異。全美國的警察清除占領運動在公園和廣場的營地後,她寫了一篇聲明,沒有任何證據,指稱清除的指示直接來自國會與歐巴馬的白宮。
「當你把點連接起來」,沃夫寫道,就全說得通。占領運動的鎮壓是「內戰的第一場戰役……這場戰役,國會議員與美國總統勾結,派遣粗暴、整齊的鎮壓隊伍,對抗他們應該代表的民眾」。沃夫表示,此舉象徵美國掉進極權主義統治--她以前就這麼說過。小布希任內,她信心十足預測小布希不會允許二○○八年大選如期舉行(結果相反),而且之後她還會繼續這麼說上幾年。「悲哀的是,本週美國人與在埃及解放廣場的抗議人士又更接近,成為真正的兄弟姊妹。」她寫道。「和他們一樣,我們的國家領導人……正對著我們開戰。」
這樣的邏輯未免太過跳躍。然而,對我來說,更糟的是沃夫的新焦點--危機期間的企業濫權和政治權力--這些議題在她的書《美國末日》中曾短暫觸及,而現在,她的論述讓我感覺像在模仿我的《震撼主義》,但是極其拙劣。刪除所有事實和證據,提出我永遠無法支持的籠統結論,我覺得很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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