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流出
我看著曾經的自拍流出
驚覺，曾經是那樣明亮啊
從日出到日落之間，每一次睜開眼睛
烈陽就巴上眼球
天空藍得夠浮出月光的時刻
曾經是那樣積極想要和月球對話，問它：
也想過不再打轉嗎？
正面露出，剝開身體似地給誰看嗎？
曾經是，如果雪降下來在我們的額頭就滾燙成霧
曾經是啤酒的香菸的深夜的祕密的
一個吻不夠結束約會而性愛中絕對變成無神論者的
信徒；曾經，還不擅動用曾經的曾經
我反轉鏡頭微笑自拍
如今還記得彼時穿著白襯衫
乾乾淨淨簡直像一張信紙
輕易為誰摺成紙飛機就朝窗外射出去
曾經著迷於抒情
一天到晚拍攝天空好像裡面有全部的人生體會
拍攝雲當成日記假裝它獨一無二
曾經，以為騷動的總會結晶
泉湧的必使它溫泉
每次你身體離開時，都帶走一部分的熱
也沒關係 就讓我奉獻火山裡全部的活
成為死山，被樹釘死在某個位置
奉獻海岸線裡全部的曲折
成為一直線；奉獻海平面下層層疊疊全部的裡面
曾經。現在都是空的了
一條下坡的路，通往的遠方是否只能是地底？
最快的廢屋重建，是放一把火
燒掉對吧？曾經易燃，如今是炭
是灰。是寫過的情書被公諸於世那樣赤裸
是愛過的人被其他人愛著那樣赤裸
是我已不再是我
卻又是那樣真實的我
素顏葷體，小草的順服野獸的吼
人的愛 現在都是空的了，現在沒有了不在場證明
確確實實被輾壓過
成為平面
看著曾經的自拍流出
有點恍惚 從一個夜到另一個夜之間，每一次睜開眼睛
黑暗就巴上眼球
閉眼後浮出熟悉的臉
那是誰？曾經也是那樣明亮啊
和我窩在同一側
看著紙飛機遠遠地遠遠地
飛走了
曾經，我們看著鏡頭，一起笑了出來
可以色色
色情即純情
純情即色情
光譜從左到右
繞成一圈
沒有破口
中間有洞
因為透明
我看見你
光彩斑斕
暗中發亮
如果目明
就睜眼看
我有這些
你有那些
湊一起黑
如果目盲
就伸手摸
摸出一塊紅一塊綠
一塊黃一塊紫
色即是空
等待塗滿
塗以敢做不敢當
塗以只是個過客
塗以片刻即永恆
塗以以你命名的新色
可以的
你可以的
雖並非唯你可以
也並非唯我可以
循著慣例
打破慣例
脫了再脫
直到沒有
要屏除屏除
執念的念頭
錯也沒關係
沒關係才錯
我們要對得起這一天
為錯失的那些夜
我們要染過這一天
畫過這一天
寫過這一天
按手印這一天
按在竟然還空白的那些地方
我們塗這一天
以色情與純情
以以這一天命名的新色
唯我們可以辨別
水鬼與雪人
你知道你曾經說過的／關於那些情話的不堪
現在不可控的／浸入身體發生出障礙
——郭頂〈不明下落〉
親吻融化了嘴
相依融化了肩
擁抱融化了每一處關節
哪怕只是回想些許過往
也有某些結晶粉碎
成為別的形狀
具體的海拔高度
隨潮汐改變
但在喜馬拉雅山高處
尚未被人類踏足的地方
雪人過著無比富足的生活
打開冰箱還有去年冬日的存糧
書櫃上有冰河時期造訪撒哈拉沙漠的筆記
寫著：好冷！
入夜後開一盞燈在巨大的冰塊後方看
冰滴成水的恐怖片
寂寞凍到發熱
長夜攪一鍋冰沙相抵
給自己喝
也給我喝
浸入身體發生出障礙
相愛後留一灘水
躺變成淌
再沒有裂縫折痕或破口
也再沒有無以名狀的痛
沒有遺憾像霧
像鬼
霧散不開
就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自然現象
水鬼與青蛇
你是修煉了一年
才將四肢都收入體內不用
貼地爬行穿過草叢
吞食一窩老鼠男女老幼
欣賞牠們死前劇烈的扭動
淒慘的叫
你興奮不已幾乎顫慄
因而長出妖豔的鱗片
你是修煉了十年
舌尖才分岔
學會吐信
說謊：我信仰茹素的美德
也遵循規矩和戒律
謝絕性愛。你是修煉了三十年
才適應了四季變化
春天發電夏天繾綣秋天抽菸冬天睡眠
都未可知
修煉五十年後
你甚至開始練習做夢
夢遺
你是修煉了七十年
眼睛逐漸能辨識各種灰階、
物種複雜
人嘴裡進進出出那些不是食物也不是話語的東西
是刀械火藥銅幣玩具
小王子與蘿莉
未成形的嬰
修煉了八十年也還是感到噁心
修煉了九十年
學會流淚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
長出毛髮
又重新伸出腳，站了起來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把血熬熱
把簡單的身體搓成沙
得以重塑成高矮胖瘦各種性別人類衣冠楚楚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
才開始分泌乳汁、定期蛻皮
知道空空的脆殼只要有一個洞
就足夠鑽出來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才搞懂怎樣欺情和遛慾
而我
是修煉了一年的水鬼
深諳水性
如同雨中游泳池
聆聽你閉氣聆聽雨水滴在池面的聲音
水鑽進水裡的聲音
潛近的前進
一代機
我曾向上蒼乞求人身
當荒漠長出仙人掌
我也自母親的體內滑出
發出洪亮哭聲
才明白
光有肉身是不足夠的
那年夏天，和家人一起造訪溪谷
我追逐蜻蜓如童話生物
明明踩穩在石頭上
青苔仍滑我跌入河中
那一秒我看見陽光被流水扯成各種形狀
猜想自己也跟著潰散
直到被爸爸撈起，捏回人形
才發現
這肉身實在脆弱
也不易使用
動不動就身不由己、
言不由衷
包括十七歲初吻的滋味
三十歲戀愛的疲憊
在床上時我思緒常飄遠回到少年時的性幻想
兩相對照才知曉
幸福無聊
不幸充滿創意
譬如溺水一般的窒息式性愛
兩具肉體一起死
多麼難得
一起死而復生則更加難得
而上蒼始終不懂
此事多美
只是瞠目結舌
人類一直把肉體玩出新的可能性
所以祂還沒發明出二代機
詩給我
是一個下午吧
我遇見詩
詩凶猛，亮出刀子，在我手掌
劃下深深的割痕
直到現在，那傷口還在流血
那是詩給我的禮物。從此理解了血的語言
血凝固，血剝落，血化為粉末
血在下水道，生鏽
血也在衣服上洗不掉
詩翻譯：愛情和血是類似的東西
別人給不了我的東西
詩給我。在另一個下午，我遇見
另一首詩
詩溫柔，張開雙手，抱我
像一個初生嬰兒本能
像一個哭泣孩子信任
像告別
詩懂我，沒有得到
離開時想要的那個擁抱。詩給我。
在我離開的時候，詩在
在一棵樹裡，樹裡有水流動，水聲是詩
在一張桌子上，雜物堆積，沒有秩序，詩是秩序
在愛人的撫摸裡，那是我最不需要詩的時候了
詩是我的不需要
當我一無所有
詩給我，詩本身。詩人尋找著一首詩
詩尋找我
詩客氣，不翻閱自己；詩冷漠
不解釋自己。詩生活
生活是把一個句子拆成一個一個字
拆成許多筆劃
再組成不同的句子；生活是
剛割過草的綠，剛下過雨的藍，剛燃燒過的灰
生活是透明無色
詩是吹一口氣
詩給我，在十七歲，二十九歲，四十歲
詩安靜
在我需要的時候
別人給過我的一些錯誤的東西
詩包容
洪荒初始，詩和石頭一起誔生
石頭被海浪沖刷成沙
幾乎就要看不見
詩也愈磨愈鈍——
那個下午，我遇見詩
握得太緊。什麼東西握得太緊都是自己傷害自己
掌心的血還在流淌
詩知道，詩給我安慰
我看著曾經的自拍流出
驚覺，曾經是那樣明亮啊
從日出到日落之間，每一次睜開眼睛
烈陽就巴上眼球
天空藍得夠浮出月光的時刻
曾經是那樣積極想要和月球對話，問它：
也想過不再打轉嗎？
正面露出，剝開身體似地給誰看嗎？
曾經是，如果雪降下來在我們的額頭就滾燙成霧
曾經是啤酒的香菸的深夜的祕密的
一個吻不夠結束約會而性愛中絕對變成無神論者的
信徒；曾經，還不擅動用曾經的曾經
我反轉鏡頭微笑自拍
如今還記得彼時穿著白襯衫
乾乾淨淨簡直像一張信紙
輕易為誰摺成紙飛機就朝窗外射出去
曾經著迷於抒情
一天到晚拍攝天空好像裡面有全部的人生體會
拍攝雲當成日記假裝它獨一無二
曾經，以為騷動的總會結晶
泉湧的必使它溫泉
每次你身體離開時，都帶走一部分的熱
也沒關係 就讓我奉獻火山裡全部的活
成為死山，被樹釘死在某個位置
奉獻海岸線裡全部的曲折
成為一直線；奉獻海平面下層層疊疊全部的裡面
曾經。現在都是空的了
一條下坡的路，通往的遠方是否只能是地底？
最快的廢屋重建，是放一把火
燒掉對吧？曾經易燃，如今是炭
是灰。是寫過的情書被公諸於世那樣赤裸
是愛過的人被其他人愛著那樣赤裸
是我已不再是我
卻又是那樣真實的我
素顏葷體，小草的順服野獸的吼
人的愛 現在都是空的了，現在沒有了不在場證明
確確實實被輾壓過
成為平面
看著曾經的自拍流出
有點恍惚 從一個夜到另一個夜之間，每一次睜開眼睛
黑暗就巴上眼球
閉眼後浮出熟悉的臉
那是誰？曾經也是那樣明亮啊
和我窩在同一側
看著紙飛機遠遠地遠遠地
飛走了
曾經，我們看著鏡頭，一起笑了出來
可以色色
色情即純情
純情即色情
光譜從左到右
繞成一圈
沒有破口
中間有洞
因為透明
我看見你
光彩斑斕
暗中發亮
如果目明
就睜眼看
我有這些
你有那些
湊一起黑
如果目盲
就伸手摸
摸出一塊紅一塊綠
一塊黃一塊紫
色即是空
等待塗滿
塗以敢做不敢當
塗以只是個過客
塗以片刻即永恆
塗以以你命名的新色
可以的
你可以的
雖並非唯你可以
也並非唯我可以
循著慣例
打破慣例
脫了再脫
直到沒有
要屏除屏除
執念的念頭
錯也沒關係
沒關係才錯
我們要對得起這一天
為錯失的那些夜
我們要染過這一天
畫過這一天
寫過這一天
按手印這一天
按在竟然還空白的那些地方
我們塗這一天
以色情與純情
以以這一天命名的新色
唯我們可以辨別
水鬼與雪人
你知道你曾經說過的／關於那些情話的不堪
現在不可控的／浸入身體發生出障礙
——郭頂〈不明下落〉
親吻融化了嘴
相依融化了肩
擁抱融化了每一處關節
哪怕只是回想些許過往
也有某些結晶粉碎
成為別的形狀
具體的海拔高度
隨潮汐改變
但在喜馬拉雅山高處
尚未被人類踏足的地方
雪人過著無比富足的生活
打開冰箱還有去年冬日的存糧
書櫃上有冰河時期造訪撒哈拉沙漠的筆記
寫著：好冷！
入夜後開一盞燈在巨大的冰塊後方看
冰滴成水的恐怖片
寂寞凍到發熱
長夜攪一鍋冰沙相抵
給自己喝
也給我喝
浸入身體發生出障礙
相愛後留一灘水
躺變成淌
再沒有裂縫折痕或破口
也再沒有無以名狀的痛
沒有遺憾像霧
像鬼
霧散不開
就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自然現象
水鬼與青蛇
你是修煉了一年
才將四肢都收入體內不用
貼地爬行穿過草叢
吞食一窩老鼠男女老幼
欣賞牠們死前劇烈的扭動
淒慘的叫
你興奮不已幾乎顫慄
因而長出妖豔的鱗片
你是修煉了十年
舌尖才分岔
學會吐信
說謊：我信仰茹素的美德
也遵循規矩和戒律
謝絕性愛。你是修煉了三十年
才適應了四季變化
春天發電夏天繾綣秋天抽菸冬天睡眠
都未可知
修煉五十年後
你甚至開始練習做夢
夢遺
你是修煉了七十年
眼睛逐漸能辨識各種灰階、
物種複雜
人嘴裡進進出出那些不是食物也不是話語的東西
是刀械火藥銅幣玩具
小王子與蘿莉
未成形的嬰
修煉了八十年也還是感到噁心
修煉了九十年
學會流淚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
長出毛髮
又重新伸出腳，站了起來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把血熬熱
把簡單的身體搓成沙
得以重塑成高矮胖瘦各種性別人類衣冠楚楚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
才開始分泌乳汁、定期蛻皮
知道空空的脆殼只要有一個洞
就足夠鑽出來
你是修煉了一百年才搞懂怎樣欺情和遛慾
而我
是修煉了一年的水鬼
深諳水性
如同雨中游泳池
聆聽你閉氣聆聽雨水滴在池面的聲音
水鑽進水裡的聲音
潛近的前進
一代機
我曾向上蒼乞求人身
當荒漠長出仙人掌
我也自母親的體內滑出
發出洪亮哭聲
才明白
光有肉身是不足夠的
那年夏天，和家人一起造訪溪谷
我追逐蜻蜓如童話生物
明明踩穩在石頭上
青苔仍滑我跌入河中
那一秒我看見陽光被流水扯成各種形狀
猜想自己也跟著潰散
直到被爸爸撈起，捏回人形
才發現
這肉身實在脆弱
也不易使用
動不動就身不由己、
言不由衷
包括十七歲初吻的滋味
三十歲戀愛的疲憊
在床上時我思緒常飄遠回到少年時的性幻想
兩相對照才知曉
幸福無聊
不幸充滿創意
譬如溺水一般的窒息式性愛
兩具肉體一起死
多麼難得
一起死而復生則更加難得
而上蒼始終不懂
此事多美
只是瞠目結舌
人類一直把肉體玩出新的可能性
所以祂還沒發明出二代機
詩給我
是一個下午吧
我遇見詩
詩凶猛，亮出刀子，在我手掌
劃下深深的割痕
直到現在，那傷口還在流血
那是詩給我的禮物。從此理解了血的語言
血凝固，血剝落，血化為粉末
血在下水道，生鏽
血也在衣服上洗不掉
詩翻譯：愛情和血是類似的東西
別人給不了我的東西
詩給我。在另一個下午，我遇見
另一首詩
詩溫柔，張開雙手，抱我
像一個初生嬰兒本能
像一個哭泣孩子信任
像告別
詩懂我，沒有得到
離開時想要的那個擁抱。詩給我。
在我離開的時候，詩在
在一棵樹裡，樹裡有水流動，水聲是詩
在一張桌子上，雜物堆積，沒有秩序，詩是秩序
在愛人的撫摸裡，那是我最不需要詩的時候了
詩是我的不需要
當我一無所有
詩給我，詩本身。詩人尋找著一首詩
詩尋找我
詩客氣，不翻閱自己；詩冷漠
不解釋自己。詩生活
生活是把一個句子拆成一個一個字
拆成許多筆劃
再組成不同的句子；生活是
剛割過草的綠，剛下過雨的藍，剛燃燒過的灰
生活是透明無色
詩是吹一口氣
詩給我，在十七歲，二十九歲，四十歲
詩安靜
在我需要的時候
別人給過我的一些錯誤的東西
詩包容
洪荒初始，詩和石頭一起誔生
石頭被海浪沖刷成沙
幾乎就要看不見
詩也愈磨愈鈍——
那個下午，我遇見詩
握得太緊。什麼東西握得太緊都是自己傷害自己
掌心的血還在流淌
詩知道，詩給我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