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女孩
The Girl Before
歡迎來到倫敦佛格特街一號的完美世界。所有的完美都有代價。問題是，你支付得起嗎？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所有的完美都有代價。
問題是，你支付得起嗎？
《控制》與《列車上的女孩》的書迷將會發現，
這本書更精采，而且也更加恐怖刺激！
──美國書商協會──
●歐美媒體一致公認2017年度最佳驚悚小說！
●法蘭克福書展話題沸騰，已售出42國版權！
●即將改編電影，由奧斯卡金獎導演朗霍華執導！
●攻佔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
●全美最權威Goodreads書評網2017年1月熱門書！
●Amazon書店讀者★★★★壓倒性好評！
●被譽為希區考克式的懸疑神作，將心理驚悚小說提升到了全新的層次！
歡迎來到倫敦佛格特街一號的完美世界。
這裡禁養寵物，禁止兒童進入，禁止使用地毯，禁止陳列書籍雜誌……
這裡禁止一切不完美的事物。
一般人也許會覺得有點詭異，但「佛格特街一號」卻深深吸引著珍，這幢房子與她的相遇簡直就像命中注定。
要住進這裡，必須遵守兩百多條近乎偏執的出租守則以及無所不在的科技監控。但這一切對珍來說再適合不過，她剛經歷嚴重的心理創傷，亟需重建生活的秩序，佛格特街一號的完美無瑕，一定能夠讓她的人生重新開始。
珍是如此深信不疑，直到她收到陌生男子放在門口的神秘花束，「艾瑪，我會永遠愛你。祝你有個好夢，親愛的。」奇怪的事情開始接二連三地發生，「艾瑪」謎樣的過往不斷前來叩門，慢慢滲入珍的生活之中。
艾瑪是之前曾經住在這裡的女孩，她長得跟珍十分神似，她們擁有相同的品味，她們常做出同樣的選擇，她們心底潛藏的悲傷可以相互呼應，更重要的是，她們也愛上了同一個男人──房子的建築師兼房東愛德華，並且心甘情願地被他控制。
珍無法自拔地一步步走上和艾瑪相同的命運之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艾瑪最後的結局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死在佛格特街一號……
名人推薦
【來自各界的壓倒性好評】
這會是你在2017年所讀到最棒的一本驚悚小說！……《之前的女孩》將深深吸引心理懸疑小說的書迷！──紐約書訊
《之前的女孩》理所當然是本季懸疑小說的第一名！──華盛頓郵報
這將會是2017年最轟動的小說！……作家JP德拉尼的小說包含了神秘謀殺案的所有必備要素，絕對能衝上暢銷排行榜，已經談妥的電影改編合約就是最好的證據。──《InStyle》雜誌
精采、驚險，尤其是狡詐多端──一部完美的心理懸疑小說！──犯罪小說天王／李查德
太精采了！這是近年來我看過最緊張刺激的小說，故事曲折，結局不容錯過！──全美暢銷作家／麗莎．嘉德納
《之前的女孩》是一場欲擒故縱的遊戲，捉弄讀者的期待，扭曲讀者的同情，情節經常懸疑得讓人幾乎無法忍受，讀者將從第一頁猜到最後一頁。千萬不要錯過！──暢銷懸疑小說家／喬瑟夫．芬德
再多的讚美也不嫌多……複雜的三角關係、扭曲的瘋狂癡戀……如果你是會緊張得啃指甲的人，現在就跟你的指甲說再見吧！──《Boundless》雜誌
緊張的氣氛巧妙攀升，最後帶出了犀利的高潮。獨創一格的驚悚小說……改編電影絕對會是第三部賣座的「女孩」電影！──每日郵報
令人著迷！……德拉尼的文字精準優美，他層層剝開小說人物的秘密，直到每一個人赤裸裸的真相一一曝光。──出版家週刊
我立刻被吸引住，被劇情的節奏和優美的文字俘虜，我分兩次就讀完了。──犯罪小說作家／彼得‧詹姆斯
德拉尼在佛格特街一號創造出神秘怪異又令人著迷的場景……故事架構精妙，艾瑪和珍像在輪流截擊來球，艾瑪先開始質疑自己奇異的好運，珍後來也起了疑心，保證讓你看到停不下來！──今日美國報
讓人無法自拔的驚悚小說，理當成為今年數一數二的暢銷書！──每日快報
《之前的女孩》 節奏明快……德拉尼從頭到尾都在每一頁上穿插道德問題……而最巧妙的一點是，他沒有告訴我們任何一位女子的答案。──紐約時報
別出心裁，好看極了！──泰晤士報
令人毛骨悚然……十二萬分刺激！──《Heat》雜誌
引人入勝，這部充滿激情的驚悚小說一定會攀上暢銷排行榜！──《Glamour》雜誌
好一陣子沒讀過這麼有趣的情節！──《旁觀者》雜誌
我可以立刻跟你保證，你無法把書放下！──美國書商協會
試閱
昔：艾瑪
這是一間很舒適的小公寓，仲介用逼真的熱忱口吻說，生活便利，屋頂還有一小塊私人空間，那裡可以改裝成露臺──當然，要徵得房東同意才行。
很不錯啊，賽門避開我的目光表示同意。我一走進來，看到窗戶下面那片六英尺長的屋頂，就知道這間公寓不行。阿賽也知道，但不想告訴房仲，起碼不要一下就說出來，以免顯得沒禮貌。他搞不好還希望我聽久了這男人的無聊廢話會變得猶豫不決。房仲是賽門喜歡的那種傢伙：精明，自以為是，做事急躁，八成還會看賽門的公司發行的雜誌。我們還沒上樓，他們就開始聊起運動賽事。
這裡的臥室滿寬敞，仲介說，有充裕的──
不行。我開口插嘴，打斷這場字謎遊戲。這裡不適合我們。
仲介挑起眉毛。現在的市場不能太挑，他說，這一間今天晚上就會沒了，今天就有五組人來看屋，都還沒放上我們公司的網站哦。
不夠安全，我直截了當地說，走吧？
窗戶都有鎖，他一一解釋，大門安裝的是集寶保全系統。當然，如果是特別擔心安全問題，可以加裝防盜警報器，我想房東是不會反對的。
他現在越過我直接對賽門說話。特別擔心，他不如直接說：哦，這個女朋友有點公主病喔？
我去外面等。話說完我就轉身準備離開。
發現自己犯下大錯，仲介趕緊又說：如果是因為不喜歡這一區，你們也許應該往更西邊的那一帶找一找。
找過了，賽門說，都超出我們的預算，除了跟茶包一樣小的那幾間。
他努力不流露出挫折的語氣，但他居然有強忍的需要！這一點讓我更加生氣。
女王公園那邊有一間單房公寓，仲介說，有點破舊，不過……
看過了，賽門說，我們最後認為有一點太靠近那一區。他的語氣清楚顯示我們指的是「她」。
還是基爾本站，那邊有一間的四樓剛要出租──
那間也看過了，有一個窗子旁就是排水管。
仲介一臉茫然。
可能有竊賊會爬上來，賽門解釋。
沒錯，唔，租屋旺季才剛開始，也許可以稍微等一等。
仲介顯然認定我們只會浪費他的時間，他側著身悄悄朝門口移動。我走去站在外頭的樓梯間，免得他走到我的旁邊。
我們本來住的地方已經提前解約，我聽到賽門說，所以沒有多少選擇餘地。他放低音量。是這樣的，老兄，我們遇到竊賊，五週前有兩個男人闖進我們家，還拿刀威脅艾瑪，所以你可以理解她為什麼有點緊張兮兮。
啊，仲介說，太可惡了，如果有人對我女朋友做那種事，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聽我說，希望可能不大，不過……他的說話聲越來越小，最後聽不見了。
哦？賽門說。
我們辦公室有沒有人跟你提過佛格特街一號？
應該沒有，剛空出來的嗎？
不能這樣說，不算。
仲介好像沒有把握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還能租嗎？賽門追問。
嚴格來說是可以，仲介說，那間房子非常好，好得不得了，跟這一間的層次不同，可是房東……說他挑三揀四還算客氣了。
在哪一區？賽門問。
漢普斯特，仲介說，唔，比較靠近亨頓區，但非常安靜。
小艾？賽門叫我。
我回到裡面。不如去看看吧，我說，反正都走到半路了。
仲介點點頭。我順道回辦公室看看能不能找到更詳細的資料，他說，其實我這陣子都沒有帶人過去看，那間房子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但我想說不定正好適合你們，抱歉，這句話沒別的意思。
今：珍
「那是最後一間了。」仲介──她叫卡蜜拉──手指敲打著Smart都會車的方向盤。「所以，說真的，我們該作決定了。」
我嘆了一口氣。我們剛才看的公寓位在西尾街那頭的一棟破敗大廈裡，是唯一符合我預算的房子，如果忽略壁紙脫落了，樓下公寓飄來淡淡的油煙味，臥室狹小，通風不良的浴室處處發霉，我差一點就要說服自己相信那間公寓沒什麼問題，直到聽見附近有人在搖鈴──老式的手搖鈴。接著，周圍瞬間洋溢著孩童的喧鬧聲。我走到窗前，發現一低頭就能看到一間學校，看到教室裡有一群幼童，窗上掛著紙片剪成的小兔子小天鵝，我的心裡感到一陣揪痛。
「這間我不要。」我勉強說出口。
「真的？」卡蜜拉似乎覺得驚訝。「學校的關係嗎？前任房客說他們還滿喜歡小孩玩耍的聲音。」
「但沒有喜歡到讓我決定繼續住下去。」我轉過身。「走吧？」
卡蜜拉開車送我們返回她的辦公室，在路上，她刻意沉默許久。她最後說：「如果今天看的你都不喜歡，那恐怕得考慮提高預算。」
「可惜，我的預算不能動。」我望著窗外斷然地說。
「那麼你可能只能不要這麼挑剔了。」她尖銳地說。
「關於最後一間，我……我有私人理由不能住在學校旁邊，現在不能。」
我留意到她的目光移到我懷孕後還有些鬆垮的腹部，她想通了之後睜圓了眼睛。「哦。」她說。我很感激卡蜜拉像沒有外表那樣遲鈍，不需要我來解釋清楚。
不僅如此，她還下了一個決定。
「聽我說，還有一個地方，沒有屋主的明確許可，我們其實不該帶人參觀，但我們有時還是會帶人去。有的人受不了那裡，但我自己覺得那裡處處驚喜。」
「符合我的預算又處處驚喜的房子？我們不是在講船屋吧？」
「喲，不是，幾乎恰好相反。在亨頓區，一棟現代建築，獨棟獨戶──只有一間臥室，但空間很大。屋主就是設計房子的建築師，他的名氣其實很響亮，你買過『漂萍』的衣服嗎？」
「漂萍……」在前一段人生，我有錢，有體面的高薪工作，偶爾會走進位於龐德街的漂萍。極簡風格的空間，只有寥寥幾件，卻貴到令人難以想像的洋裝，如獻祭的處女般展示在厚石板上，售貨員則是一襲黑和服。「偶爾會買，為什麼這麼問？」
「漂萍的店面都是孟福德聯合建築師事務設計的，他走所謂高科技簡約風格還是什麼的，有許多精巧的隱藏裝置，其餘則一點裝飾也沒有。」她快速地看了我一眼。「我應該提醒你，有人覺得他的風格有點……樸素。」
「這一點我沒問題。」
「而且……」
她沒有接下去，我鼓勵她繼續說。「而且？」
「租約不是很單純。」她吞吞吐吐地說。
「什麼意思？」
「我想啊──」她一面說，一面打方向燈，轉入左側的巷子。「我們先去看一下房子，看看你會不會愛上它，然後我再來說明優缺點。」
昔：艾瑪
不錯，房子非常特別，充滿驚喜，令人讚嘆，好得令人難以置信。再多言語也不足以形容。
從街上完全看不出來。兩排單調無趣的大房子，倫敦北區比比皆是的熟悉組合：維多利亞式紅磚牆搭配上下推拉窗。兩行房子順著斜坡往上，好像用報紙剪下的牽手娃娃，每一戶都跟隔壁一模一樣，只有前門和上方的彩色小窗不同。
街角盡頭有一片圍欄，我看到圍欄後方立著一棟低矮的小屋子、一棟小巧方正的淺色石屋、幾面橫向的長玻璃──顯然隨意分布──這也成了能判斷這是屋子、不是什麼巨大紙鎮的唯一線索。
哇，賽門猶豫地說，真的是這間？
錯不了，仲介愉快地說，佛格特街一號。
他帶我們繞到旁邊，牆壁嵌著一面與牆齊平的門。好像沒有門鈴──其實，我連門把還是信箱也沒看到，沒有名牌，沒有任何有人居住的徵兆。仲介伸手一推，門就打開了。
現在誰還住在這裡？我問。
目前沒人住，他說。並讓開讓我們進去。
那麼門怎麼沒鎖？我緊張地問，畏畏縮縮不敢進去。
仲介嘿嘿一笑。有鎖啊，他說，我的智慧型手機裡有數位鑰匙，有個APP控制每一樣東西，我只需要把它從「無人居住」切換成「有人居住」。之後，一切都是自動的──屋裡的感應器收到密碼就會讓我進去，如果戴數位手環，那連手機都不用。
你在開玩笑吧，賽門說。他嘖嘖稱奇，目不轉睛地看著大門。看到他的反應，我差一點笑了出來。賽門對科技小玩意最為著迷，一間用手機操控的房子──這個概念簡直把他所有想要的生日禮物都結合在一起。
我走進幾乎跟壁櫥一樣狹窄的小玄關。太小了，仲介跟著進來後，我覺得停在這裡很不舒服，所以沒等他開口就繼續往裡面走。
這一次輪到我說「哇」了。真的是教人嘆為觀止，大片窗戶對著一方小院子與高大的石牆，室內光線明亮。房子不大，卻感覺很寬敞。牆壁、地板都是相同的淺色石材，每面牆的牆角都有一道凹槽，讓人覺得牆板好像是漂浮的。而且，房子裡面空無一物，但不是沒有裝潢──我看到一側的房間有張石桌、幾把設計感十足又漂亮的餐椅，還有長長的奶油色布面矮沙發──可沒有其他東西了，沒有能讓視線停留的東西。沒門，沒櫥櫃，沒照片，沒窗框，沒有我看得到的插座，沒燈飾──我茫然地看看四周──連電燈開關都沒有。而且，雖然不覺得這裡被棄置或沒人住，屋子裡卻完全沒有雜七雜八的東西。
哇，我又喊了一次。我的聲音聽起來奇怪朦朧，我這時才發現這裡完全聽不見街道聲響，倫敦無時不在的背景噪音──車流、鷹架工人和汽車喇叭──通通消失了。
大多數人都會這麼說，由於仲介同意，所以不要見怪，但房東還是堅持進來要脫鞋子，你能不能……？
他彎腰解開俗豔鞋子的鞋帶，我們也跟著脫了鞋子。我們四處察看時，簡單空曠的房子好像吸光了他連珠炮的推銷話術，他只是穿著襪子輕輕地走來走去，看起來就跟我們一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今：珍
「好漂亮，」我說。屋子裡像藝廊一樣豪華雅致。「實在太漂亮了。」
「不是嗎？」卡蜜拉同意。她拉長脖子仰看空無一物的牆壁，牆壁是某種奶油色的昂貴石材，聳入空蕩蕩的屋頂。上樓的樓梯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簡單的樓梯，就像直接從懸崖石壁鑿出來一樣，騰空開放的粗石臺階沒有扶手，也沒有看得見的支撐裝置。「不管來過幾次，每次我都還是覺得驚奇。上一次我帶了一群建築系學生來──順便提一下，這也是條件，每六個月必須開放參觀一次，不過他們總是很客氣，不會像觀光客一樣到了豪宅，但就往你的地毯吐口香糖。」
「現在誰還住在這裡？」
「沒人住，空了幾乎快一年。」
我往隔壁房間看過去──如果一個別說是門了，連入口都沒有的開放空間可以用房間來形容的話──長石桌上擺了一盆鬱金香，在一大片淺色石頭的襯托下，血紅色的花朵宛如一抹觸目驚心的亮點。「花是哪來的？」我走過去摸了摸桌子，沒有灰塵。「誰把屋子保持得這麼整潔？」
「清潔公司每週派人來，那也是條件之一──你必須繼續雇用他們，他們也會整理花園。」
我走到落地窗前。形容成花園也有點用詞不當，那根本是天井。二十英尺乘十五英尺左右的封閉空間，鋪著跟我腳下地板相同的石板，一小片矩形草地延伸到最遠的牆壁，修剪得跟滾木球草地一樣短，而且整齊到了一種怪異的地步。那裡沒有花，事實上，除了那一小片草地，沒有任何生命，沒有任何顏色，剩餘的特點只是幾個灰色礫石鋪成的小圓圈。
轉身望向室內，我猛然想到這整個地方只需要些許的顏色、幾樣柔和的東西、兩三張小地毯、幾處人性化的妝點，就已經很漂亮了，彷彿是時尚雜誌上的照片。我有點雀躍，我已經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難道我終於要轉運了？
「唔，我想那個要求合情合理，」我說，「就這些規定嗎？」
卡蜜拉露出猶豫的笑容。「我說的條件之一，意思是比較直截了當的條件，你知道什麼是限制性條款嗎？」
我搖搖頭。
「就是適用於某個不動產的永久法定條件，就算房子賣了，條件也不能撤銷。限制性條款通常與不動產使用權有關──房子能不能做為營業場所諸如此類的。而就這間房子來說，條件包含在租約裡面，但因為也是限制性條款，所以永遠不能協商或改變，這個租約非常非常嚴格。」
「哪一方面的規定？」
「大致來說，它列出該做與不該做的事。唔，大部分是不該做的，除非事先取得同意，不能做任何變動，不能有地毯，不能有照片，不能有盆栽，不能有裝飾品，不能有書──」
「不能有書！太誇張了吧！」
「花園不能種任何東西，不能裝窗簾──」
「不裝窗簾怎麼遮光？」
「窗戶有感光功能，天黑後，窗戶也會變暗。」
「所以不能有窗簾，還有嗎？」
「噢，還有。」卡蜜拉不理會我的挖苦口氣。「總共大約是兩百條規定，但最後一條最麻煩。」
昔：艾瑪
……除了既有的燈具以外，不能有其他的燈，仲介說，不能掛曬衣繩，不能擺字紙簍，不能抽菸，不能用杯墊或餐墊，不能有靠枕，不能有小擺飾，不能有DIY組裝家具──
神經病，阿賽說，誰給他這個權利？
他花了好幾週工夫才組好我們目前公寓的IKEA家具，所以覺得那是他的得意之作，就好像他親手砍下木材雕出來的一樣。
我跟你們說過很難辦到，仲介聳著肩膀說。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既然講到了燈，我說，燈怎麼開？
不用開，仲介說，超音波移動感應器，加上一組測光器，房子會自動根據外頭的明暗調整光線，這跟汽車大燈在晚上會自動打開是同樣的科技。然後，你從APP選擇喜歡的氣氛，高效率、平靜、輕鬆有趣等等。它在冬天甚至會增加UV光，以免你覺得沮喪，你知道的，就像那種日照燈。
我知道這一切深深打動了賽門，建築師禁止DIY家具是否正當不再是問題了。
不用說，暖氣藏在地板底下。仲介發現進行得很順利，繼續往下說。但屋子正下方就有暖氣鑿孔，窗戶都是三層玻璃──這個房子非常節省能源，甚至還能反過來供電給電力公司，你們再也不用付電費了。
這很像在對賽門朗讀黃色書刊。保全系統呢？我不客氣地問。
全在同一套系統裡，仲介說，你們看不到，但外牆內建防盜警報器，所有房間都有感應器──跟開燈是同一組。感應器很聰明，它會記住你，記住你的日常作息，但感應到其他人的話，它會跟你確認這些人可不可以進來。
小艾？賽門喊我，你一定要來看一看廚房。
他逛到了一側的空間──擺著石桌的那裡。我起初根本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這裡是廚房，有一張長石臺貼著牆壁，長臺的盡頭我想可能是水龍頭：石頭上方伸出一根纖細的鋼管，下面微凹的地方可能是水槽。另一端有四個小洞排成一列，仲介往其中一個小洞上方揮了揮手，小洞瞬間噴出嘶嘶作響的熊熊火焰。
你瞧，他說，火爐。其實，比起廚房，建築師比較喜歡稱這裡是膳堂。他咧嘴一笑，好像在表示他知道這很愚蠢。
我又仔細看了看，發現有些牆板之間有細細的溝痕。我伸手推了一面，石板打開了──不是喀嚓一聲，而是氣壓桿發出一聲悠悠的嘆息，石板後面是一個很小的櫃子。
我帶你們去參觀樓上，仲介說。
樓梯是一排懸空的嵌壁石板，明顯對幼兒不安全。他一面帶我們上去，一面警告：小心步伐。
讓我猜猜看，賽門說，扶手和安全門欄也在禁止名單上？
寵物也是，仲介說。
臥室跟屋子其他地方一樣簡單，床是固定的──淺色的方形石板底座，配上一組捲起來的日式床墊──浴室沒有完全隔離，只是藏在另一面牆的後方。樓下的空曠讓人覺得驚奇冷清，樓上卻使人感到幾乎是安逸的平靜。
好像一間高級牢房。賽門說出意見。
我說過了，不是人人都會喜歡，仲介表示同意，但碰到適合的人……
賽門推一下床邊的牆壁，又一片牆板打開。
裡面是衣櫃，大約放十套衣服就滿了。
其中一條規定是，地板上任何時候都不能有東西，仲介好心提醒，每樣東西都必須收好。
賽門皺起眉頭。他們怎麼會知道？
合約包括了定期查訪，而且，只要違反了規定，清潔人員就必須通知租賃管理公司。
門都沒有，賽門說，這好像回到學校，我才不要有人去打小報告，說我沒有把髒襯衫撿起來。
我意識到一件事。走進屋子以後，我沒有一次突然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或覺得惶恐。這裡跟外界完全隔絕，有著層層保護，令我感到十二萬分安全。我的腦中浮現了我最愛的電影的臺詞：那裡平靜安詳，華麗輝煌，在那裡不可能有很糟糕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賽門繼續說：是這樣的，這裡很棒，這不用說，要不是規定一大堆，我們可能會有興趣。但我們不是很整潔的人，小艾用的那半間臥室看起來像「French Connection1」專賣店被炸彈炸過一樣。
噢，如果是那樣的話，仲介點著頭說。
我喜歡，我脫口而出。
真的？賽門聽起來很驚訝。
是不一樣，但……也有點道理，不是嗎？你蓋了一個這樣的地方，這麼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你會希望住在裡面的人照著你本來的意思好好生活。否則何必蓋成這樣呢？這間房子太棒了，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房子，雜誌上也沒見過。我們可以保持整潔的，不是嗎？如果這是住在這種地方的代價？
嗯──太棒了，賽門遲疑地說。
你也喜歡？我說。
你喜歡的我都愛，他說。
不，我說，你是真的喜歡嗎？這將是很大的改變，除非你真的願意，不然我不希望我們這麼做。
仲介看著我們，興味盎然地等著看這場小小的辯論會有怎麼的結果。不過我們之間永遠都這樣，我提到一個主意，賽門想了一想，最後一定會說好。
小艾，你說得沒錯，賽門慢條斯理地說，比起其他我們租得起的地方，這裡確實好多了，畢竟我們要的就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嗯，比起搬到另一間普通的單房公寓，這裡的確嶄新許多，不是嗎？
他轉身面對仲介。那麼，我們接下來呢？
哎，仲介說，接下來就棘手了。
今：珍
「最後一條規定──什麼規定？」
「雖然限制這麼多，想要租的人還是多得讓你驚訝，但最後的障礙是，建築師本人有否決權。實際情況是，房客入住要得到他的批准。」
「你是說親自？」
卡蜜拉點點頭。「如果可以走到那一關的話。申請書很長，當然，你必須簽名表示你讀了也明白規定。順利的話，你會受邀面談，他恰好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面談的地點就在那裡。前幾年是在日本，他去東京蓋了一棟摩天大樓，不過現在回倫敦了。但他通常不會特地找人面談，我們會直接收到電子郵件說不接受申請，一句解釋也沒有。」
「怎樣的人會被接受？」
她聳了聳肩膀。「我們辦公室也看不出任何模式，但我們發現建築系學生絕對不會通過。還有，你不一定必須住過這樣的地方，其實我覺得住過反而是不利條件。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也沒你多。」
我看看四周，心想要是我蓋了這棟房子，會挑選怎樣的人來住呢？我會怎麼評定未來房客的申請書呢？
「坦承以對。」我悠悠地說。
「抱歉，你說什麼？」卡蜜拉一臉茫然看著我。
「我從這棟房子體會到的，不只是它很漂亮，還有投入這棟房子的心血。我的意思是，規定當然很硬，有的地方甚至有一點不講理。但有一個人投入了一切，投入點點滴滴的熱情，打造出一個百分之百符合他所期待的東西，因此它──好吧，這樣說是有點做作，但它是有操守的。我想他在尋找準備好的人，以同樣的坦承態度面對他們在這裡的生活方式。」
卡蜜拉又聳聳肩膀，「也許你說得對。」她的口氣暗示她並不相信。「那麼，你要申請？」
我生性謹慎，作決定前幾乎一定會先作全盤考慮，我會研究選項，衡量後果，然後分析利弊。因此，聽見自己開口說話，讓我微微吃了一驚。「要，當然要。」
「很好。」卡蜜拉聽起來一點也不訝異，但話說回來，誰會不想住在這樣的屋子裡呢？「回辦公室，我找申請資料給你。」
昔：艾瑪
1：請列出你認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每一樣個人物品。
我拿起筆又放下。要列出我想保留的每一樣東西，那要花一整個晚上才寫得完。可我又想了一下，必不可少這四字好像從紙張朝著我飄起來。到底什麼是必不可少？衣服嗎？自從竊賊闖入後，我幾乎就只穿著那兩條牛仔褲和一件寬垮的舊毛衣過日子。有幾件洋裝、裙子我當然想帶走，還有幾件好看的外套，還有我的鞋子靴子，其他的我倒不會非常想念。我們的照片呢？雲端都有備份。我屈指可數的幾件像樣珠寶被竊賊拿走了，我們的家具呢？沒有一件在佛格特街一號不會顯得俗氣又格格不入。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個問題是故意問的，如果我被要求列出我沒有也行的東西，我絕對辦不到，但把「其實沒有一樣東西是重要的」這種想法放到我的腦中，我會不禁考慮何不乾脆把我的所有東西，我的私人物品，通通像蛻皮一樣捨棄呢？
也許這就是「天條」──我們已經給它們取名字──的真正重點，也許不過只是建築師有控制狂，怕我們搞亂他的美麗房子。也許這是一種實驗，生活的實驗。
這麼一來，我想我跟阿賽就是他的白老鼠。但事實上我不介意，我其實想改變「我是誰」、「我們是誰」──但我知道沒有人幫忙我辦不到。
尤其是我們是誰。
從索爾和亞曼達十四個月前的婚禮後，我和賽門就開始交往了。因為工作，我認識了索爾和亞曼達，他們比我大幾歲，除了他們，當天現場沒有我認識的人。賽門是索爾的伴郎，婚禮浪漫又美麗，我們彼此立刻看對了眼，先是喝酒閒聊，然後跳慢舞，接著交換電話號碼。我們後來又發現我們住同一家民宿，哎呀，事情自然而然就發生了。第二天我心想：我做了什麼？很明顯，這又是衝動的一夜情，我再也不會見到他，我馬上會覺得自己太隨便，受到了利用，沒想到情況卻是相反，阿賽一到家就打電話來，第二天也打，到了週末我們就開始交往了，我們的朋友都吃了一驚，尤其是他的朋友。他在無酒不歡的吵鬧環境工作，有一個穩定交往的女友簡直是汙點。在阿賽撰稿的那種雜誌裡，女孩子叫「美女」、「辣妹」或「正妹」，內文雖然大多是介紹3C創意精品和科技，但也穿插了一頁又一頁胸罩內褲的照片。比方說，這篇文章如果在講手機，就會有一張穿內衣的女孩拿著手機的照片。文章如果在講筆電，她還是穿著內衣，但戴上眼鏡打字。文章如果在講內衣，她大概根本連內衣都不穿了，而是拎著衣服，好像才剛脫下來。雜誌社只要辦派對，參加的模特兒通通打扮得跟雜誌上差不多，然後派對照片也會出現在整本雜誌裡。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場合，賽門一開始就告訴我他也不喜歡──他說，他喜歡我的地方之一，就是我跟那些女孩完全不像，我是「真實」的。
在婚禮中認識會加快一段關係初期的發展，我們開始約會後沒幾週，他就叫我搬去跟他住。這件事也讓大家吃了一驚──通常是女的催男的，因為她想結婚，不然就是想邁入下一個階段。可是我們的情況老是相反。也許是因為賽門大我幾歲，他總是說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他的真命天女。我喜歡他這一點──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他要的就是我。可是我從來沒想過問一問自己，這是否也是我要的，他對於我的意義是不是我對於他的意義。最近因為竊盜案，我們決定搬離他的舊公寓，一起找個新地方住，所以我開始意識到該作決定了。生命非常短暫，不可以浪費在錯誤的關係上。
如果這是一段錯誤的關係。
我又想了一下，不知不覺咬起筆端，咬到最後筆裂開了，滿嘴尖銳的塑膠碎片。這是我咬指甲以外的另一個壞習慣，也許搬到佛格特街一號我會停止做這件事，也許那間屋子會把我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也許它會讓我混亂無章的生活有了秩序和紀律，我變成會設目標、列清單、堅持到底的那種人。
我又回頭看著申請書，決定盡量簡單回答這個問題，證明我懂了，我要做的事就是建築師想做的事。
所以我明白什麼是正確的答案。
我讓答案欄留白，讓它像佛格特街一號裡面一樣空無一物，完美無瑕。
*
後來我把申請書拿給賽門，解釋我做了什麼。他的反應是：小艾，那我的東西怎麼辦？收藏品怎麼辦？
「收藏品」是他多年來辛苦累積的美國太空總署紀念品，各種各樣，雜七雜八，大部分都用盒子藏在床底。也許可以放到倉庫，我建議他。我覺得又好笑，又好氣。好笑的是，我們居然開始爭執，為了那幾件eBay買來、印有伯茲‧艾德林或哈里森‧施密特的廢物，會不會阻礙我們住進我們見過最棒的房子而吵。好氣的是，賽門竟然認真認為他的太空人比我的遭遇更重要。你不是老說你希望它們有一個像樣的家嗎，我說。
寶貝，我所想的不是自助倉庫裡的小隔間，他說。
於是我就說了，阿賽，身外之物而已，身外之物不是很重要吧？
我感覺另一場爭執即將開始醞釀，熟悉的怒氣咕嘟咕嘟冒出了表面。又來了，我想大聲說，你讓我以為你願意做某件事，等到該做的時候，你又想要逃避。
當然，我沒有說出口，這樣生氣不像我。
卡蘿──我遇到竊盜後去看的治療師──她說，生氣是好預兆，表示我沒有被擊敗什麼的。可惜的是，我的怒氣只會針對賽門，那看來也是正常的，最親密的人總是承受最沉重的撞擊。
好吧，好吧，賽門馬上說，收藏品進倉庫，但可能另外有幾樣東西──
我莫名其妙覺得必須保護我那美麗的空白答案欄。東西都扔了啦，我不耐地說，我們重新開始。
好吧，他說。可我知道他這麼說只是怕我發脾氣。他走到水槽前，故意動手清洗我堆得像山那麼高的髒杯盤。我知道他認為我做不到，我不夠有紀律，過不了乾淨整潔的生活。我吸引混亂，他老是這麼說，我做事很誇張。可是我就想要那麼做，我想改造自己。但我非常氣惱，我居然要跟一個自認了解我並認為我做不到的人一起做這件事。
我想我可以在那裡寫作，我又說，那裡那麼安靜，你一直都鼓勵我寫書的。
他懷疑地哼了一聲。
也許我可以經營部落格，我說。
我思考這個點子，從各個角度分析。經營部落格肯定很酷，可以取名為我的極簡主義，極簡旅程，或也許更簡單一點，簡單小姐。
這件事讓我開始興奮了，我想像一個以「極簡主義」為主題的部落格會得到多少人的關注，搞不好還能吸引廣告商，我可以辭掉白天的工作，把部落格轉為暢銷的生活風格雜誌。艾瑪‧馬修斯──以簡馭繁公主。
所以你要關閉我替你架的其他部落格？他問。我氣死了，他是在暗示我對這件事不是認真的。是啦，倫敦女友只有八十四個網友關注，美眉文學美眉只有十八個，可我根本沒時間充實網站內容。
我回頭看申請書。只不過回答一個問題，我們就已經在吵架了，下面還有三十四個問題。
這是一間很舒適的小公寓，仲介用逼真的熱忱口吻說，生活便利，屋頂還有一小塊私人空間，那裡可以改裝成露臺──當然，要徵得房東同意才行。
很不錯啊，賽門避開我的目光表示同意。我一走進來，看到窗戶下面那片六英尺長的屋頂，就知道這間公寓不行。阿賽也知道，但不想告訴房仲，起碼不要一下就說出來，以免顯得沒禮貌。他搞不好還希望我聽久了這男人的無聊廢話會變得猶豫不決。房仲是賽門喜歡的那種傢伙：精明，自以為是，做事急躁，八成還會看賽門的公司發行的雜誌。我們還沒上樓，他們就開始聊起運動賽事。
這裡的臥室滿寬敞，仲介說，有充裕的──
不行。我開口插嘴，打斷這場字謎遊戲。這裡不適合我們。
仲介挑起眉毛。現在的市場不能太挑，他說，這一間今天晚上就會沒了，今天就有五組人來看屋，都還沒放上我們公司的網站哦。
不夠安全，我直截了當地說，走吧？
窗戶都有鎖，他一一解釋，大門安裝的是集寶保全系統。當然，如果是特別擔心安全問題，可以加裝防盜警報器，我想房東是不會反對的。
他現在越過我直接對賽門說話。特別擔心，他不如直接說：哦，這個女朋友有點公主病喔？
我去外面等。話說完我就轉身準備離開。
發現自己犯下大錯，仲介趕緊又說：如果是因為不喜歡這一區，你們也許應該往更西邊的那一帶找一找。
找過了，賽門說，都超出我們的預算，除了跟茶包一樣小的那幾間。
他努力不流露出挫折的語氣，但他居然有強忍的需要！這一點讓我更加生氣。
女王公園那邊有一間單房公寓，仲介說，有點破舊，不過……
看過了，賽門說，我們最後認為有一點太靠近那一區。他的語氣清楚顯示我們指的是「她」。
還是基爾本站，那邊有一間的四樓剛要出租──
那間也看過了，有一個窗子旁就是排水管。
仲介一臉茫然。
可能有竊賊會爬上來，賽門解釋。
沒錯，唔，租屋旺季才剛開始，也許可以稍微等一等。
仲介顯然認定我們只會浪費他的時間，他側著身悄悄朝門口移動。我走去站在外頭的樓梯間，免得他走到我的旁邊。
我們本來住的地方已經提前解約，我聽到賽門說，所以沒有多少選擇餘地。他放低音量。是這樣的，老兄，我們遇到竊賊，五週前有兩個男人闖進我們家，還拿刀威脅艾瑪，所以你可以理解她為什麼有點緊張兮兮。
啊，仲介說，太可惡了，如果有人對我女朋友做那種事，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聽我說，希望可能不大，不過……他的說話聲越來越小，最後聽不見了。
哦？賽門說。
我們辦公室有沒有人跟你提過佛格特街一號？
應該沒有，剛空出來的嗎？
不能這樣說，不算。
仲介好像沒有把握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還能租嗎？賽門追問。
嚴格來說是可以，仲介說，那間房子非常好，好得不得了，跟這一間的層次不同，可是房東……說他挑三揀四還算客氣了。
在哪一區？賽門問。
漢普斯特，仲介說，唔，比較靠近亨頓區，但非常安靜。
小艾？賽門叫我。
我回到裡面。不如去看看吧，我說，反正都走到半路了。
仲介點點頭。我順道回辦公室看看能不能找到更詳細的資料，他說，其實我這陣子都沒有帶人過去看，那間房子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但我想說不定正好適合你們，抱歉，這句話沒別的意思。
今：珍
「那是最後一間了。」仲介──她叫卡蜜拉──手指敲打著Smart都會車的方向盤。「所以，說真的，我們該作決定了。」
我嘆了一口氣。我們剛才看的公寓位在西尾街那頭的一棟破敗大廈裡，是唯一符合我預算的房子，如果忽略壁紙脫落了，樓下公寓飄來淡淡的油煙味，臥室狹小，通風不良的浴室處處發霉，我差一點就要說服自己相信那間公寓沒什麼問題，直到聽見附近有人在搖鈴──老式的手搖鈴。接著，周圍瞬間洋溢著孩童的喧鬧聲。我走到窗前，發現一低頭就能看到一間學校，看到教室裡有一群幼童，窗上掛著紙片剪成的小兔子小天鵝，我的心裡感到一陣揪痛。
「這間我不要。」我勉強說出口。
「真的？」卡蜜拉似乎覺得驚訝。「學校的關係嗎？前任房客說他們還滿喜歡小孩玩耍的聲音。」
「但沒有喜歡到讓我決定繼續住下去。」我轉過身。「走吧？」
卡蜜拉開車送我們返回她的辦公室，在路上，她刻意沉默許久。她最後說：「如果今天看的你都不喜歡，那恐怕得考慮提高預算。」
「可惜，我的預算不能動。」我望著窗外斷然地說。
「那麼你可能只能不要這麼挑剔了。」她尖銳地說。
「關於最後一間，我……我有私人理由不能住在學校旁邊，現在不能。」
我留意到她的目光移到我懷孕後還有些鬆垮的腹部，她想通了之後睜圓了眼睛。「哦。」她說。我很感激卡蜜拉像沒有外表那樣遲鈍，不需要我來解釋清楚。
不僅如此，她還下了一個決定。
「聽我說，還有一個地方，沒有屋主的明確許可，我們其實不該帶人參觀，但我們有時還是會帶人去。有的人受不了那裡，但我自己覺得那裡處處驚喜。」
「符合我的預算又處處驚喜的房子？我們不是在講船屋吧？」
「喲，不是，幾乎恰好相反。在亨頓區，一棟現代建築，獨棟獨戶──只有一間臥室，但空間很大。屋主就是設計房子的建築師，他的名氣其實很響亮，你買過『漂萍』的衣服嗎？」
「漂萍……」在前一段人生，我有錢，有體面的高薪工作，偶爾會走進位於龐德街的漂萍。極簡風格的空間，只有寥寥幾件，卻貴到令人難以想像的洋裝，如獻祭的處女般展示在厚石板上，售貨員則是一襲黑和服。「偶爾會買，為什麼這麼問？」
「漂萍的店面都是孟福德聯合建築師事務設計的，他走所謂高科技簡約風格還是什麼的，有許多精巧的隱藏裝置，其餘則一點裝飾也沒有。」她快速地看了我一眼。「我應該提醒你，有人覺得他的風格有點……樸素。」
「這一點我沒問題。」
「而且……」
她沒有接下去，我鼓勵她繼續說。「而且？」
「租約不是很單純。」她吞吞吐吐地說。
「什麼意思？」
「我想啊──」她一面說，一面打方向燈，轉入左側的巷子。「我們先去看一下房子，看看你會不會愛上它，然後我再來說明優缺點。」
昔：艾瑪
不錯，房子非常特別，充滿驚喜，令人讚嘆，好得令人難以置信。再多言語也不足以形容。
從街上完全看不出來。兩排單調無趣的大房子，倫敦北區比比皆是的熟悉組合：維多利亞式紅磚牆搭配上下推拉窗。兩行房子順著斜坡往上，好像用報紙剪下的牽手娃娃，每一戶都跟隔壁一模一樣，只有前門和上方的彩色小窗不同。
街角盡頭有一片圍欄，我看到圍欄後方立著一棟低矮的小屋子、一棟小巧方正的淺色石屋、幾面橫向的長玻璃──顯然隨意分布──這也成了能判斷這是屋子、不是什麼巨大紙鎮的唯一線索。
哇，賽門猶豫地說，真的是這間？
錯不了，仲介愉快地說，佛格特街一號。
他帶我們繞到旁邊，牆壁嵌著一面與牆齊平的門。好像沒有門鈴──其實，我連門把還是信箱也沒看到，沒有名牌，沒有任何有人居住的徵兆。仲介伸手一推，門就打開了。
現在誰還住在這裡？我問。
目前沒人住，他說。並讓開讓我們進去。
那麼門怎麼沒鎖？我緊張地問，畏畏縮縮不敢進去。
仲介嘿嘿一笑。有鎖啊，他說，我的智慧型手機裡有數位鑰匙，有個APP控制每一樣東西，我只需要把它從「無人居住」切換成「有人居住」。之後，一切都是自動的──屋裡的感應器收到密碼就會讓我進去，如果戴數位手環，那連手機都不用。
你在開玩笑吧，賽門說。他嘖嘖稱奇，目不轉睛地看著大門。看到他的反應，我差一點笑了出來。賽門對科技小玩意最為著迷，一間用手機操控的房子──這個概念簡直把他所有想要的生日禮物都結合在一起。
我走進幾乎跟壁櫥一樣狹窄的小玄關。太小了，仲介跟著進來後，我覺得停在這裡很不舒服，所以沒等他開口就繼續往裡面走。
這一次輪到我說「哇」了。真的是教人嘆為觀止，大片窗戶對著一方小院子與高大的石牆，室內光線明亮。房子不大，卻感覺很寬敞。牆壁、地板都是相同的淺色石材，每面牆的牆角都有一道凹槽，讓人覺得牆板好像是漂浮的。而且，房子裡面空無一物，但不是沒有裝潢──我看到一側的房間有張石桌、幾把設計感十足又漂亮的餐椅，還有長長的奶油色布面矮沙發──可沒有其他東西了，沒有能讓視線停留的東西。沒門，沒櫥櫃，沒照片，沒窗框，沒有我看得到的插座，沒燈飾──我茫然地看看四周──連電燈開關都沒有。而且，雖然不覺得這裡被棄置或沒人住，屋子裡卻完全沒有雜七雜八的東西。
哇，我又喊了一次。我的聲音聽起來奇怪朦朧，我這時才發現這裡完全聽不見街道聲響，倫敦無時不在的背景噪音──車流、鷹架工人和汽車喇叭──通通消失了。
大多數人都會這麼說，由於仲介同意，所以不要見怪，但房東還是堅持進來要脫鞋子，你能不能……？
他彎腰解開俗豔鞋子的鞋帶，我們也跟著脫了鞋子。我們四處察看時，簡單空曠的房子好像吸光了他連珠炮的推銷話術，他只是穿著襪子輕輕地走來走去，看起來就跟我們一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今：珍
「好漂亮，」我說。屋子裡像藝廊一樣豪華雅致。「實在太漂亮了。」
「不是嗎？」卡蜜拉同意。她拉長脖子仰看空無一物的牆壁，牆壁是某種奶油色的昂貴石材，聳入空蕩蕩的屋頂。上樓的樓梯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簡單的樓梯，就像直接從懸崖石壁鑿出來一樣，騰空開放的粗石臺階沒有扶手，也沒有看得見的支撐裝置。「不管來過幾次，每次我都還是覺得驚奇。上一次我帶了一群建築系學生來──順便提一下，這也是條件，每六個月必須開放參觀一次，不過他們總是很客氣，不會像觀光客一樣到了豪宅，但就往你的地毯吐口香糖。」
「現在誰還住在這裡？」
「沒人住，空了幾乎快一年。」
我往隔壁房間看過去──如果一個別說是門了，連入口都沒有的開放空間可以用房間來形容的話──長石桌上擺了一盆鬱金香，在一大片淺色石頭的襯托下，血紅色的花朵宛如一抹觸目驚心的亮點。「花是哪來的？」我走過去摸了摸桌子，沒有灰塵。「誰把屋子保持得這麼整潔？」
「清潔公司每週派人來，那也是條件之一──你必須繼續雇用他們，他們也會整理花園。」
我走到落地窗前。形容成花園也有點用詞不當，那根本是天井。二十英尺乘十五英尺左右的封閉空間，鋪著跟我腳下地板相同的石板，一小片矩形草地延伸到最遠的牆壁，修剪得跟滾木球草地一樣短，而且整齊到了一種怪異的地步。那裡沒有花，事實上，除了那一小片草地，沒有任何生命，沒有任何顏色，剩餘的特點只是幾個灰色礫石鋪成的小圓圈。
轉身望向室內，我猛然想到這整個地方只需要些許的顏色、幾樣柔和的東西、兩三張小地毯、幾處人性化的妝點，就已經很漂亮了，彷彿是時尚雜誌上的照片。我有點雀躍，我已經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難道我終於要轉運了？
「唔，我想那個要求合情合理，」我說，「就這些規定嗎？」
卡蜜拉露出猶豫的笑容。「我說的條件之一，意思是比較直截了當的條件，你知道什麼是限制性條款嗎？」
我搖搖頭。
「就是適用於某個不動產的永久法定條件，就算房子賣了，條件也不能撤銷。限制性條款通常與不動產使用權有關──房子能不能做為營業場所諸如此類的。而就這間房子來說，條件包含在租約裡面，但因為也是限制性條款，所以永遠不能協商或改變，這個租約非常非常嚴格。」
「哪一方面的規定？」
「大致來說，它列出該做與不該做的事。唔，大部分是不該做的，除非事先取得同意，不能做任何變動，不能有地毯，不能有照片，不能有盆栽，不能有裝飾品，不能有書──」
「不能有書！太誇張了吧！」
「花園不能種任何東西，不能裝窗簾──」
「不裝窗簾怎麼遮光？」
「窗戶有感光功能，天黑後，窗戶也會變暗。」
「所以不能有窗簾，還有嗎？」
「噢，還有。」卡蜜拉不理會我的挖苦口氣。「總共大約是兩百條規定，但最後一條最麻煩。」
昔：艾瑪
……除了既有的燈具以外，不能有其他的燈，仲介說，不能掛曬衣繩，不能擺字紙簍，不能抽菸，不能用杯墊或餐墊，不能有靠枕，不能有小擺飾，不能有DIY組裝家具──
神經病，阿賽說，誰給他這個權利？
他花了好幾週工夫才組好我們目前公寓的IKEA家具，所以覺得那是他的得意之作，就好像他親手砍下木材雕出來的一樣。
我跟你們說過很難辦到，仲介聳著肩膀說。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既然講到了燈，我說，燈怎麼開？
不用開，仲介說，超音波移動感應器，加上一組測光器，房子會自動根據外頭的明暗調整光線，這跟汽車大燈在晚上會自動打開是同樣的科技。然後，你從APP選擇喜歡的氣氛，高效率、平靜、輕鬆有趣等等。它在冬天甚至會增加UV光，以免你覺得沮喪，你知道的，就像那種日照燈。
我知道這一切深深打動了賽門，建築師禁止DIY家具是否正當不再是問題了。
不用說，暖氣藏在地板底下。仲介發現進行得很順利，繼續往下說。但屋子正下方就有暖氣鑿孔，窗戶都是三層玻璃──這個房子非常節省能源，甚至還能反過來供電給電力公司，你們再也不用付電費了。
這很像在對賽門朗讀黃色書刊。保全系統呢？我不客氣地問。
全在同一套系統裡，仲介說，你們看不到，但外牆內建防盜警報器，所有房間都有感應器──跟開燈是同一組。感應器很聰明，它會記住你，記住你的日常作息，但感應到其他人的話，它會跟你確認這些人可不可以進來。
小艾？賽門喊我，你一定要來看一看廚房。
他逛到了一側的空間──擺著石桌的那裡。我起初根本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這裡是廚房，有一張長石臺貼著牆壁，長臺的盡頭我想可能是水龍頭：石頭上方伸出一根纖細的鋼管，下面微凹的地方可能是水槽。另一端有四個小洞排成一列，仲介往其中一個小洞上方揮了揮手，小洞瞬間噴出嘶嘶作響的熊熊火焰。
你瞧，他說，火爐。其實，比起廚房，建築師比較喜歡稱這裡是膳堂。他咧嘴一笑，好像在表示他知道這很愚蠢。
我又仔細看了看，發現有些牆板之間有細細的溝痕。我伸手推了一面，石板打開了──不是喀嚓一聲，而是氣壓桿發出一聲悠悠的嘆息，石板後面是一個很小的櫃子。
我帶你們去參觀樓上，仲介說。
樓梯是一排懸空的嵌壁石板，明顯對幼兒不安全。他一面帶我們上去，一面警告：小心步伐。
讓我猜猜看，賽門說，扶手和安全門欄也在禁止名單上？
寵物也是，仲介說。
臥室跟屋子其他地方一樣簡單，床是固定的──淺色的方形石板底座，配上一組捲起來的日式床墊──浴室沒有完全隔離，只是藏在另一面牆的後方。樓下的空曠讓人覺得驚奇冷清，樓上卻使人感到幾乎是安逸的平靜。
好像一間高級牢房。賽門說出意見。
我說過了，不是人人都會喜歡，仲介表示同意，但碰到適合的人……
賽門推一下床邊的牆壁，又一片牆板打開。
裡面是衣櫃，大約放十套衣服就滿了。
其中一條規定是，地板上任何時候都不能有東西，仲介好心提醒，每樣東西都必須收好。
賽門皺起眉頭。他們怎麼會知道？
合約包括了定期查訪，而且，只要違反了規定，清潔人員就必須通知租賃管理公司。
門都沒有，賽門說，這好像回到學校，我才不要有人去打小報告，說我沒有把髒襯衫撿起來。
我意識到一件事。走進屋子以後，我沒有一次突然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或覺得惶恐。這裡跟外界完全隔絕，有著層層保護，令我感到十二萬分安全。我的腦中浮現了我最愛的電影的臺詞：那裡平靜安詳，華麗輝煌，在那裡不可能有很糟糕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賽門繼續說：是這樣的，這裡很棒，這不用說，要不是規定一大堆，我們可能會有興趣。但我們不是很整潔的人，小艾用的那半間臥室看起來像「French Connection1」專賣店被炸彈炸過一樣。
噢，如果是那樣的話，仲介點著頭說。
我喜歡，我脫口而出。
真的？賽門聽起來很驚訝。
是不一樣，但……也有點道理，不是嗎？你蓋了一個這樣的地方，這麼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你會希望住在裡面的人照著你本來的意思好好生活。否則何必蓋成這樣呢？這間房子太棒了，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房子，雜誌上也沒見過。我們可以保持整潔的，不是嗎？如果這是住在這種地方的代價？
嗯──太棒了，賽門遲疑地說。
你也喜歡？我說。
你喜歡的我都愛，他說。
不，我說，你是真的喜歡嗎？這將是很大的改變，除非你真的願意，不然我不希望我們這麼做。
仲介看著我們，興味盎然地等著看這場小小的辯論會有怎麼的結果。不過我們之間永遠都這樣，我提到一個主意，賽門想了一想，最後一定會說好。
小艾，你說得沒錯，賽門慢條斯理地說，比起其他我們租得起的地方，這裡確實好多了，畢竟我們要的就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嗯，比起搬到另一間普通的單房公寓，這裡的確嶄新許多，不是嗎？
他轉身面對仲介。那麼，我們接下來呢？
哎，仲介說，接下來就棘手了。
今：珍
「最後一條規定──什麼規定？」
「雖然限制這麼多，想要租的人還是多得讓你驚訝，但最後的障礙是，建築師本人有否決權。實際情況是，房客入住要得到他的批准。」
「你是說親自？」
卡蜜拉點點頭。「如果可以走到那一關的話。申請書很長，當然，你必須簽名表示你讀了也明白規定。順利的話，你會受邀面談，他恰好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面談的地點就在那裡。前幾年是在日本，他去東京蓋了一棟摩天大樓，不過現在回倫敦了。但他通常不會特地找人面談，我們會直接收到電子郵件說不接受申請，一句解釋也沒有。」
「怎樣的人會被接受？」
她聳了聳肩膀。「我們辦公室也看不出任何模式，但我們發現建築系學生絕對不會通過。還有，你不一定必須住過這樣的地方，其實我覺得住過反而是不利條件。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也沒你多。」
我看看四周，心想要是我蓋了這棟房子，會挑選怎樣的人來住呢？我會怎麼評定未來房客的申請書呢？
「坦承以對。」我悠悠地說。
「抱歉，你說什麼？」卡蜜拉一臉茫然看著我。
「我從這棟房子體會到的，不只是它很漂亮，還有投入這棟房子的心血。我的意思是，規定當然很硬，有的地方甚至有一點不講理。但有一個人投入了一切，投入點點滴滴的熱情，打造出一個百分之百符合他所期待的東西，因此它──好吧，這樣說是有點做作，但它是有操守的。我想他在尋找準備好的人，以同樣的坦承態度面對他們在這裡的生活方式。」
卡蜜拉又聳聳肩膀，「也許你說得對。」她的口氣暗示她並不相信。「那麼，你要申請？」
我生性謹慎，作決定前幾乎一定會先作全盤考慮，我會研究選項，衡量後果，然後分析利弊。因此，聽見自己開口說話，讓我微微吃了一驚。「要，當然要。」
「很好。」卡蜜拉聽起來一點也不訝異，但話說回來，誰會不想住在這樣的屋子裡呢？「回辦公室，我找申請資料給你。」
昔：艾瑪
1：請列出你認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每一樣個人物品。
我拿起筆又放下。要列出我想保留的每一樣東西，那要花一整個晚上才寫得完。可我又想了一下，必不可少這四字好像從紙張朝著我飄起來。到底什麼是必不可少？衣服嗎？自從竊賊闖入後，我幾乎就只穿著那兩條牛仔褲和一件寬垮的舊毛衣過日子。有幾件洋裝、裙子我當然想帶走，還有幾件好看的外套，還有我的鞋子靴子，其他的我倒不會非常想念。我們的照片呢？雲端都有備份。我屈指可數的幾件像樣珠寶被竊賊拿走了，我們的家具呢？沒有一件在佛格特街一號不會顯得俗氣又格格不入。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個問題是故意問的，如果我被要求列出我沒有也行的東西，我絕對辦不到，但把「其實沒有一樣東西是重要的」這種想法放到我的腦中，我會不禁考慮何不乾脆把我的所有東西，我的私人物品，通通像蛻皮一樣捨棄呢？
也許這就是「天條」──我們已經給它們取名字──的真正重點，也許不過只是建築師有控制狂，怕我們搞亂他的美麗房子。也許這是一種實驗，生活的實驗。
這麼一來，我想我跟阿賽就是他的白老鼠。但事實上我不介意，我其實想改變「我是誰」、「我們是誰」──但我知道沒有人幫忙我辦不到。
尤其是我們是誰。
從索爾和亞曼達十四個月前的婚禮後，我和賽門就開始交往了。因為工作，我認識了索爾和亞曼達，他們比我大幾歲，除了他們，當天現場沒有我認識的人。賽門是索爾的伴郎，婚禮浪漫又美麗，我們彼此立刻看對了眼，先是喝酒閒聊，然後跳慢舞，接著交換電話號碼。我們後來又發現我們住同一家民宿，哎呀，事情自然而然就發生了。第二天我心想：我做了什麼？很明顯，這又是衝動的一夜情，我再也不會見到他，我馬上會覺得自己太隨便，受到了利用，沒想到情況卻是相反，阿賽一到家就打電話來，第二天也打，到了週末我們就開始交往了，我們的朋友都吃了一驚，尤其是他的朋友。他在無酒不歡的吵鬧環境工作，有一個穩定交往的女友簡直是汙點。在阿賽撰稿的那種雜誌裡，女孩子叫「美女」、「辣妹」或「正妹」，內文雖然大多是介紹3C創意精品和科技，但也穿插了一頁又一頁胸罩內褲的照片。比方說，這篇文章如果在講手機，就會有一張穿內衣的女孩拿著手機的照片。文章如果在講筆電，她還是穿著內衣，但戴上眼鏡打字。文章如果在講內衣，她大概根本連內衣都不穿了，而是拎著衣服，好像才剛脫下來。雜誌社只要辦派對，參加的模特兒通通打扮得跟雜誌上差不多，然後派對照片也會出現在整本雜誌裡。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場合，賽門一開始就告訴我他也不喜歡──他說，他喜歡我的地方之一，就是我跟那些女孩完全不像，我是「真實」的。
在婚禮中認識會加快一段關係初期的發展，我們開始約會後沒幾週，他就叫我搬去跟他住。這件事也讓大家吃了一驚──通常是女的催男的，因為她想結婚，不然就是想邁入下一個階段。可是我們的情況老是相反。也許是因為賽門大我幾歲，他總是說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他的真命天女。我喜歡他這一點──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他要的就是我。可是我從來沒想過問一問自己，這是否也是我要的，他對於我的意義是不是我對於他的意義。最近因為竊盜案，我們決定搬離他的舊公寓，一起找個新地方住，所以我開始意識到該作決定了。生命非常短暫，不可以浪費在錯誤的關係上。
如果這是一段錯誤的關係。
我又想了一下，不知不覺咬起筆端，咬到最後筆裂開了，滿嘴尖銳的塑膠碎片。這是我咬指甲以外的另一個壞習慣，也許搬到佛格特街一號我會停止做這件事，也許那間屋子會把我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也許它會讓我混亂無章的生活有了秩序和紀律，我變成會設目標、列清單、堅持到底的那種人。
我又回頭看著申請書，決定盡量簡單回答這個問題，證明我懂了，我要做的事就是建築師想做的事。
所以我明白什麼是正確的答案。
我讓答案欄留白，讓它像佛格特街一號裡面一樣空無一物，完美無瑕。
*
後來我把申請書拿給賽門，解釋我做了什麼。他的反應是：小艾，那我的東西怎麼辦？收藏品怎麼辦？
「收藏品」是他多年來辛苦累積的美國太空總署紀念品，各種各樣，雜七雜八，大部分都用盒子藏在床底。也許可以放到倉庫，我建議他。我覺得又好笑，又好氣。好笑的是，我們居然開始爭執，為了那幾件eBay買來、印有伯茲‧艾德林或哈里森‧施密特的廢物，會不會阻礙我們住進我們見過最棒的房子而吵。好氣的是，賽門竟然認真認為他的太空人比我的遭遇更重要。你不是老說你希望它們有一個像樣的家嗎，我說。
寶貝，我所想的不是自助倉庫裡的小隔間，他說。
於是我就說了，阿賽，身外之物而已，身外之物不是很重要吧？
我感覺另一場爭執即將開始醞釀，熟悉的怒氣咕嘟咕嘟冒出了表面。又來了，我想大聲說，你讓我以為你願意做某件事，等到該做的時候，你又想要逃避。
當然，我沒有說出口，這樣生氣不像我。
卡蘿──我遇到竊盜後去看的治療師──她說，生氣是好預兆，表示我沒有被擊敗什麼的。可惜的是，我的怒氣只會針對賽門，那看來也是正常的，最親密的人總是承受最沉重的撞擊。
好吧，好吧，賽門馬上說，收藏品進倉庫，但可能另外有幾樣東西──
我莫名其妙覺得必須保護我那美麗的空白答案欄。東西都扔了啦，我不耐地說，我們重新開始。
好吧，他說。可我知道他這麼說只是怕我發脾氣。他走到水槽前，故意動手清洗我堆得像山那麼高的髒杯盤。我知道他認為我做不到，我不夠有紀律，過不了乾淨整潔的生活。我吸引混亂，他老是這麼說，我做事很誇張。可是我就想要那麼做，我想改造自己。但我非常氣惱，我居然要跟一個自認了解我並認為我做不到的人一起做這件事。
我想我可以在那裡寫作，我又說，那裡那麼安靜，你一直都鼓勵我寫書的。
他懷疑地哼了一聲。
也許我可以經營部落格，我說。
我思考這個點子，從各個角度分析。經營部落格肯定很酷，可以取名為我的極簡主義，極簡旅程，或也許更簡單一點，簡單小姐。
這件事讓我開始興奮了，我想像一個以「極簡主義」為主題的部落格會得到多少人的關注，搞不好還能吸引廣告商，我可以辭掉白天的工作，把部落格轉為暢銷的生活風格雜誌。艾瑪‧馬修斯──以簡馭繁公主。
所以你要關閉我替你架的其他部落格？他問。我氣死了，他是在暗示我對這件事不是認真的。是啦，倫敦女友只有八十四個網友關注，美眉文學美眉只有十八個，可我根本沒時間充實網站內容。
我回頭看申請書。只不過回答一個問題，我們就已經在吵架了，下面還有三十四個問題。
配送方式
-
台灣
- 國內宅配：本島、離島
-
到店取貨：
不限金額免運費
-
海外
- 國際快遞：全球
-
港澳店取：
詳細資料
詳細資料
-
- 語言
- 中文繁體
- 裝訂
- 紙本平裝
-
- ISBN
- 9789573333418
- 分級
- 普通級
-
- 頁數
- 336
- 商品規格
- 25開15*21cm
-
- 出版地
- 台灣
- 適讀年齡
- 全齡適讀
-
- 注音
- 級別
訂購/退換貨須知
加入金石堂 LINE 官方帳號『完成綁定』，隨時掌握出貨動態：
提醒您！！
金石堂及銀行均不會請您操作ATM! 如接獲電話要求您前往ATM提款機，請不要聽從指示，以免受騙上當！
退換貨須知：
**提醒您，鑑賞期不等於試用期，退回商品須為全新狀態**
-
依據「消費者保護法」第19條及行政院消費者保護處公告之「通訊交易解除權合理例外情事適用準則」，以下商品購買後，除商品本身有瑕疵外，將不提供7天的猶豫期：
- 易於腐敗、保存期限較短或解約時即將逾期。（如：生鮮食品）
- 依消費者要求所為之客製化給付。（客製化商品）
- 報紙、期刊或雜誌。（含MOOK、外文雜誌）
- 經消費者拆封之影音商品或電腦軟體。
- 非以有形媒介提供之數位內容或一經提供即為完成之線上服務，經消費者事先同意始提供。（如：電子書、電子雜誌、下載版軟體、虛擬商品…等）
- 已拆封之個人衛生用品。（如：內衣褲、刮鬍刀、除毛刀…等）
- 若非上列種類商品，均享有到貨7天的猶豫期（含例假日）。
- 辦理退換貨時，商品（組合商品恕無法接受單獨退貨）必須是您收到商品時的原始狀態（包含商品本體、配件、贈品、保證書、所有附隨資料文件及原廠內外包裝…等），請勿直接使用原廠包裝寄送，或於原廠包裝上黏貼紙張或書寫文字。
- 退回商品若無法回復原狀，將請您負擔回復原狀所需費用，嚴重時將影響您的退貨權益。
商品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