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101：耶魯大學改變人生的一堂思辨課

導讀
思考，讓我們成為特別的存在
【哲學雞蛋糕腦闆】朱家安

若要我列出二十一世紀人類應該了解的概念，「捷思」和「偏誤」一定在裡面，而《思考一○一》是近十年我讀過的書當中，討論這兩個現象最廣泛和深入的。

若要你評估自己的某項能力是否高於全人類平均，你很可能會高估。若你支持死刑，你會低估可用來反對死刑的說法的可靠程度，反過來也一樣。你久違的吃了鹹酥雞，然後就拉肚子了，若問你為什麼拉肚子，你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東西就是鹹酥雞。

捷思（heuristic）和偏誤（bias）是人類自動化認知系統的一部分。以臺灣讀者可能比較熟的例子來說：
● 許多捷思和偏誤屬於心理學家丹尼爾．康納曼（Daniel Kahneman）《快思慢想》當中的「快思」部分，也就是讓人直覺做出反應的「第一系統」，這系統常在意識之外快速運作，並產生信念、情緒等心理狀態。
● 哲學家和認知科學家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代表作《好人總是自以為是》裡的主要洞見是「直覺先來，策略推理後到」。其中的「直覺」部分，也可視為一種捷思，讓人快速反應，做出跟道德、價值相關的判斷。

做為認知機制，捷思和偏誤的常見特色是自動、快速、無意識，它們把我們眼前的世界簡化，來節省人的認知資源和時間，這是一種取捨。不見得每個人都這樣認為，但對我來說，捷思和偏誤是一體兩面：當這種取捨划算、不會造就重大錯誤或傷害，我們把它描述成相對中性的「捷思」，當這種取捨不划算、有夠高的錯誤或傷害疑慮，我們把它描述成比較負面的「偏誤」。取捨是否划算，這不見得取決於取捨本身，環境也有影響，不管是康納曼還是海德特，都討論過一些認知機制，它們先演化而來，爾後因為現代社會環境的改變，而有了不同效果。

了解捷思和偏誤如何運作，就是了解我們如何思考，或者更精確的說：我們的大腦如何在我們沒注意的時候影響我們的思考結果。這是為什麼康納曼和海德特的研究重要，也是為什麼《思考一○一》能幫助你實現更有品質的思考。作者安宇敬是耶魯心理學家，研究人類的思慮過程，在《思考一○一》中，安宇敬以明確易懂的方式，讓我們理解我們有哪些思考慣性，若要增加思考的效率並且避免錯誤，我們可以怎麼做。

《思考一○一》把人容易犯的偏誤分成八類一一分析，將偏誤分類處理是批判思考課程和書籍常見的做法，然而在安宇敬之前，我從未見過有人如此認真對待各種偏誤。若你想要有意義的了解自己腦子裡有哪些偏誤，並且改善，安宇敬提供給你的內容是我見過最完整的，不僅包括特定的偏誤有哪些表現形式和跡象、為什麼這些偏誤不是合理的取捨，也包括「如果這些偏誤有問題，為什麼當初會長出來？」和「我具體而言可以怎麼做來減少這類偏誤的發生？」。這說明讓我們有完整的眼光可以理解偏誤，並且對尚未歸類或者人類尚未發現的偏誤抱持警覺。

身為批判思考教師，對我來說上面這些特色已經足以讓我強力推薦學生閱讀這本書。不過以下我要加碼說明本書的另一優點，這個優點引出的洞見，跟前述特色一樣，在批判思考和討論偏誤的書籍當中難得一見。

本書作者安宇敬是位女性心理學家。在現今社會，批判思考和心理偏誤書籍多半由男性撰寫，這並不是因為男性在批判思考和心理學上特別有天分，而是因為這個社會大致上由男人主導，在廣泛的政治、學術和商業領域，不要說領導和管理階層了，就連參與者也多半是男性。男性在社會上有許多隱形優勢，例如不會被期待要持家、在各種專業上的發言不會受到貶低等等，這些優勢反而讓他們忽視一些能呈現人類偏誤的重要社會案例，例如二○○五年哈佛大學校長的性別歧視發言，主張科學界女性較少是源自於先天資質差異。

在《思考一○一》裡，安宇敬用這個例子來討論關於因果判斷的偏誤，並提出切中要點的分析：首先，雖然安宇敬並不認為來自基因的先天差異真的存在，但就算假設此差異存在，當我們將注意力放在先天差異，就容易錯誤的自動排除其他可能性，例如環境造成的影響。再來，當哈佛大學校長在正式場合主張女性科學家稀少是因為女性天生缺乏科學資質，這個貶低的發言本身就是一個有力的環境因素，去削弱了女性在科學上的自信和表現。順便一提，同樣討論跟因果判斷有關的偏誤，安宇敬對「性犯罪受害人反而責怪自己」的分析也相當有啟發性。

不管是對偏誤進行的完整討論，還是安宇敬身為女性的相關洞見，在更深的層次上，這些都能協助我們更了解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我們是動物，演化而來，先天的基因型和後天的環境大致上決定了我們會相信什麼、會想要什麼、會因為什麼而感到快樂、悲傷、期待和噁心，但我們也有能獨立思考的心靈（如果有演化之神，現在想必相當後悔），能反其道而行、後設應對，去理解演化和環境的影響，並自己決定是否要與其對抗。

知道自己如何長成這樣，並且撐出一點點自主改變的空間，在我看來，這是人類最特殊的地方。而這本書則是一道光芒，讓你看清楚自己的特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