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妻歡心當首輔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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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即使成了狀元娘子，姜黎還是經營著酒鋪，
儘管鋪內的女廚工說──當上官夫人，為了夫君好，就不該拋頭露面，
可她家霍玨不是迂腐的人，從不限制她，讓她想幹啥就幹啥，
不過晉升成官眷後，她也得學著應付官場上的交際，
這不，聽說皇上壽宴她必須入宮祝壽，心中慌得很，
好在霍玨的姊姊派了身邊的嬤嬤來教導，教她防備宮宴上的陰私，
霍玨也精心挑選穩妥人陪著她，以防出事時他來不及救她，
誰知危機來得這樣快，先是幫她領路的小太監被莫名支走，
之後一名嬤嬤說要帶她去御花園，卻是越走越偏僻，明顯要害她……
儘管鋪內的女廚工說──當上官夫人，為了夫君好，就不該拋頭露面，
可她家霍玨不是迂腐的人，從不限制她，讓她想幹啥就幹啥，
不過晉升成官眷後，她也得學著應付官場上的交際，
這不，聽說皇上壽宴她必須入宮祝壽，心中慌得很，
好在霍玨的姊姊派了身邊的嬤嬤來教導，教她防備宮宴上的陰私，
霍玨也精心挑選穩妥人陪著她，以防出事時他來不及救她，
誰知危機來得這樣快，先是幫她領路的小太監被莫名支走，
之後一名嬤嬤說要帶她去御花園，卻是越走越偏僻，明顯要害她……
試閱
第四十一章 舊衣裡的四封信
一彎月牙兒靜靜掛在柳梢頭，襯得夜色格外溫柔。
從順樂街往西再走半個時辰便到了和鼓大街，聚居在和鼓大街的都是盛京裡不甚富裕的平頭百姓。
余秀娘緩步來到一處老舊平房的門口，敲了敲門，沒一會兒便有一個梳著未婚髮髻，約莫二十來歲的姑娘從裡開了門。
那娘子一見余秀娘便眼睛一亮，喚了聲，「夫人，您回來了！」
余秀娘快步進了屋，從一張缺了角的木桌上端起一杯冷茶猛灌了幾口，方才道：「小月，說了多少回，莫再叫我夫人。我如今不是侍郎府的夫人了，喚我秀娘子便好。」
小月只當沒聽見余秀娘的話，默不作聲地給她滿上一杯溫茶，接著才訥訥道：「夫人怎地還這樣喜歡喝冷茶，大夫不是說了，夫人的身子不宜吃冰涼之物。」
她家夫人從前就愛這樣，十年如一日，但凡天熱些就要喝涼掉的茶，也就大人說她時才會收斂些，可大人一去上值，她扭頭就給自個兒弄個冰碗吃。
余秀娘渴得緊，見小月給她倒的是溫茶，微擰眉，但到底是把茶喝完了。
「夫人，您這趟回來盛京，可還會走？」
小月從前是伺候余秀娘的，那會夫人還不叫這名，而老爺也還不是刑部尚書，那會的日子多好啊，外頭人人都說老爺懼內，娶了隻母老虎回來，處處管著他。
可那都是外頭那些無知之人亂嚼舌頭說的話，老爺同夫人的關係明明那樣好，她可不只一次見夫人氣吼吼地揪著老爺的耳朵，可老爺半點兒不氣，反而涎著臉同夫人低聲下氣地認錯，而夫人罵著罵著就會轉怒為笑。
那時小月尚且不懂，為何老爺會放任外頭的人把夫人說成那樣不堪。
老爺的心腹小廝齊安同她說是為了保護夫人，她信了。
後來老爺與夫人和離，齊安還是同她說是為了保護夫人，她又信了。
可如今都快九年過去了，老爺成了刑部尚書，小妾一個接一個地往府裡抬，連那位名滿盛京的花魁月芙都成了他的愛妾。
小月再也不信了，老爺分明就是飛黃騰達後嫌棄夫人，不要夫人！
余秀娘自然不知自家丫鬟心中所想，拉開一張木椅坐下，對她道：「我會在盛京待一段時日，妳坐下來同我說說，這幾年盛京都發生了什麼事。齊昌林那殺千刀的是不是捅了什麼亂子？」
小月撇撇嘴，她倒是希望老爺能捅出些亂子來，遭遭報應、降降職什麼的，可眼下老爺是一路高升，從刑部侍郎高升到刑部尚書，頂頂大的官呢，都位列九卿了，就算是弄出點什麼亂子也能輕易擺平過去。
「婢子瞧著尚書大人的日子過得挺美挺滋潤的，聽說府裡的小妾就有十幾位，去歲還納了位花魁。」
余秀娘聞言，面色平淡地放下手裡的茶杯，道：「他愛納多少個妾我不關心。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我與他既然和離了，那日後自然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如今只想知曉，那殺千刀的是不是犯了什麼事？齊安可有同妳透露過什麼？」
小月納悶地搖搖頭，道：「夫人與老爺和離後，婢子同齊安自然也斷了聯絡，這些年婢子知曉的，也不過是關於老爺的風流韻事罷了。」
余秀娘也知曉自個兒是為難小月了，微微頷首，不再多話。
小月的爹娘兩年前去了，余秀娘住在這兒倒是便利。
夜裡沐浴後，余秀娘燃了一盞燈燭，彎腰拉開床榻底下那塊破破爛爛的毯子，撬開一塊鬆動的磚頭，從裡拿出個用黑布包著的油布袋。
打開袋子，便見裡頭有四個信封，一封裝著十張千兩銀票，一封裝著齊昌林寫與她的信，還有兩封是用北狄文和南詔文寫的信，這四封信分別縫在她從前做給他的兩件舊衣裳裡。
她離開盛京時，帶走的東西不多，大多都是她自個兒的一些舊物，也不知曉他是什麼時候將這兩件衣裳放進那一盒舊物裡的。
說來，他真真是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了，她這人最恨拖泥帶水，她不後悔與他好了一場，畢竟那些相知恩愛的日子從來都不是假的，可既然和離了，她也絕不會回頭看，更不會傷春悲秋地感懷舊人。
這些個舊物，藏著的是兩人情濃時的記憶，除非有朝一日他齊昌林死了，否則她絕不會再打開盒子看這些舊物一眼的。
若非一年前宏兒好奇他爹，偷偷打開了那盒子，又偷拿他爹的衣裳出來穿，她根本不知曉還有這四封信的存在。
就著微弱的光，余秀娘打開齊昌林寫與她的那封信，那上頭只有一句話——阿秀，今生是我負了妳。
這句話，她離開盛京那日齊昌林也同她說過，只是那時她心灰意冷，只當他這話是場面話。
如今再回想，恐怕那時他是出自真心的，而他之所以要和離也不是他說的那般，厭倦了她，也厭倦了與她過日子。
余秀娘將這些信放入油布包，再次藏回了原位。
九年前，他們兩人分道揚鑣，自此再不相見。七年前，盛京驚變，先太子、太孫謀逆，先帝病逝，再之後他齊昌林平步青雲，一路官拜至刑部尚書。
而她與齊昌林和離後便改頭換姓，去了陌生的中州從頭開始，原本生活也算得上風平浪靜，可半年前卻忽然來了兩撥來歷不明的人在尋她。
她一猜便知那些人約莫是為了她手上的信件，又或者是覺得能利用她來威脅齊昌林，這才遠去中州尋她的。
思及此，余秀娘攥緊了拳頭，心火怒燒，齊昌林這殺千刀的，過去那些年定然是做了與虎謀皮、喪盡天良的事！
余秀娘一夜輾轉難眠，到得天明時分，聽見隔壁院落傳來了雞鳴聲，便起身簡單拾掇了下，出門往順樂街行去。
才剛到酒肆，便看見楊蕙娘與如娘正站在酒肆外讓店裡跑堂的掛幡旗，大大的「狀元樓」三字飄蕩在微帶涼意的春風裡。
兩人有說有笑，瞥見余秀娘還扭過頭來同她親熱地道早安。
余秀娘心底登時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前兩日她到盛京時，無意中聽人說起順樂街一家名喚狀元樓的酒肆，說那東家就是新科狀元的丈母娘，新科狀元不去翰林院，反而同皇帝請恩去了都察院。
新科狀元、都察院，聽見這些字眼，她下意識便過來了順樂街。
也是巧，她一來便看見那雇人的啟事，進門一試，竟當真留了下來。
從前余秀娘做官夫人時從來不出外應酬，她身分太過低賤，盛京裡的官夫人大多瞧不上她，她也懶得出去自討沒趣，是以她在盛京當真半點人脈都無。
如今她留在狀元樓有著自己的私心，可楊蕙娘、如娘還有姜黎待她卻是真心的。
這一點，終究是她不光明磊落。
余秀娘按下心中的愧疚，深吸了口氣，揚唇一笑，爽利地道了聲早，又問：「阿黎呢？」
楊蕙娘輕咳了聲，笑道：「她昨夜算帳算得晚，今日我便讓她多睡會再來。」
姜黎昨夜的的確確是累著了，可卻不是因著算帳。
起來時天已大亮，她摸了摸旁邊早已涼透的被褥，迷迷瞪瞪地趿拉著繡鞋下了榻。
桃朱端水進來時，她揉了揉眼，啞著聲道：「霍玨幾時去當值的？可用早膳了？」
桃朱道：「公子卯時一刻便出門了，今日公子起得晚，奴婢只好熱了幾個燒餅讓他在路上吃。」
霍玨一貫起得早，之所以今日起得晚，那自然是昨日歇得太晚了。
姜黎臉頰熱了熱，強行按下心頭的臊意，學著霍玨的模樣，淡淡嗯了一聲，「無妨，一會讓小廚房把湯羹燉上便好。」
桃朱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姜黎鬆鬆垮垮的衣領，裡頭露出來一截鎖骨，柔聲道：「湯羹奴婢一早就差人燉上了，少夫人的、公子的都有，少夫人安心便是。」
姜黎忙著讓人給霍玨燉湯羹時，那廂霍玨正端坐在都察院裡聽人碎嘴子。
說來這都察院也算是盛京裡最抱團的一個官署機構了，不管是平級的御史還是不同層級的御史，都沒甚勾心鬥角之事。
只因都察院這一群御史，天天幹的都是得罪人的事，盛京裡的官署，上至六部下至衙門，乃至宮裡的司禮監都被他們得罪了個透透，他們再不團結些，哪能抵禦得了外敵？
「聽說魯御史與柏御史出門上值前，必要同自家夫人道：今日為夫興許會觸柱而亡，若當真如此，妳們不必傷懷。不過是職責所在，為國捐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宗奎用手掌遮著嘴，說得很是起勁，「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這臨別一言每日都在說，幾位大人的夫人每逢聚會，必然要拿這事說笑。」
旁邊一位都事往左右掃了眼，也笑咪咪地插話，「不用聽說了，這事在都察院從來不是祕密。你們可要知曉後續？後續就是，兩位御史大人說完後，御史夫人便問：晚膳可要等你回來一同吃？大人立即答：自是要的，一個人用膳也忒寂寞了！」
宗奎正抿了一口茶，聽見此話實在是憋不住笑意了，想「噗嗤」一聲笑出來，偏生那口茶堵在嗓子眼裡，直接就嗆進氣管裡去了，登時咳得面色漲紅，雙目含淚。
魯伸進來時，沒聽見宗奎咳，倒是看見了他激動得不能自已的樣子，隨即便想起這位並州宗家的榜眼宗奎同狀元郎一樣，也是費盡心思要入他都察院之門的，想來也是個一身熱血的好兒郎。
於是他一撫鬍子，老懷一笑，道：「不過才第二日當值，怎地就激動成這樣了？」說罷，便喊上兩人進了一邊的廳房，將一封密信扔到案桌上，道：「今日你們隨左副都御史跑一趟兵部，此密信檢舉的是兵部尚書胡提！」
都察院與刑部、大理寺並稱三法司，主掌監督與彈劾，必要時還能上陳建議。
「這密信裡說兵部尚書胡提曾祕密貪下軍餉，累計白銀數萬兩。此事若是真的，這胡提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軍餉都敢貪，也不怕日後祖墳被人扒出來潑糞！」宗奎正了正頭上的烏紗帽，繼續壓低聲音道：「不過吧，如今凌首輔與朱次輔兩派爭得那樣厲害，也不知曉這密信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霍玨低下眼，掩住眼中的眸色，嘴角微微提起，「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了。」
「這種貪墨案子哪那麼容易查？尤其是兵部尚書那等級別的官，別忘了，他後頭還有個凌首輔在。」
宗奎的伯祖父任大理寺卿，他從小耳濡目染，知曉要扳倒一個身居高位的官員實屬不易，多少案子都因為證據不足不了了之。
霍玨側眸看了他一眼，道：「你怕了？」
宗奎腰桿登時一正，似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提高聲音道：「誰怕了！本公子自出生到現在就沒怕過什麼！狀元郎，我同你說，就算那兵部尚書身後站著的是凌首輔，我也不怕！」
宗奎話音剛落，便聽得「吱呀」一聲，一人從幾步外的屋子快步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摞書冊。
此人正是霍玨與宗奎正在等的人，左副都御史賈隋。
賈隋顯然是聽見了宗奎說的那話，行至他身側，用力地拍了幾下他的背，朗聲道：「哈哈哈，不錯不錯，老師說你們二人都是極好的苗子，果真沒誇錯！我們都察院出來的，就應該要有此氣勢！」
賈隋生得人高馬大，一雙手掌又厚又大，這幾掌下來，差點沒把宗奎這世家公子的肺給拍出來。
三人上了馬車便直往兵部官衙去，他們要查的是胡提，卻也不能一到人家地盤上就氣吼吼地說要抓胡提，只能採用迂迴的手段，聲東擊西，細細盤查。
那廂胡提聽到都察院又來人了，氣得一口子氣堵在喉頭裡不上不下。
「說說看，賈隋這次又要查什麼？是不是又說我徇私枉法，任人唯親了？還是說我去歲整理的兵籍不合規矩？」
進來傳話的傳書史縮了縮腦袋，道：「賈御史說，今歲要運往邊關的軍械不如前兩年威武，恐有偷工減料之嫌疑，要來查查帳。」
胡提用力地拍了下案桌，冷笑一聲，「查，讓他好生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他真能查出什麼來！你去挑個最亂最髒的屋子讓他慢慢查！」
該毀掉的東西他早就毀了，他還真不懼賈隋查出什麼來，就算他真查出點什麼，最後還不是要移交刑部那裡去？刑部尚書齊昌林與他一樣，都是聽令於首輔大人的，說是同氣連枝都不為過，他怕什麼？
傳書史得了令，忙答應一聲，拉著一張苦臉，給賈隋幾人引路去了。
那廂霍玨在兵部認認真真查帳，這廂姜黎沐著燦爛和煦的陽光去了酒肆。
盛京的春天比桐安城要來得晚一些，到得四五月方才見著鶯飛草長、花團錦簇的美景。
這樣好的時節，自然是釀酒的好時候，姜黎一進酒肆便目不斜視地往天井去，也沒注意到酒肆大堂的角落裡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生得高大英俊，一雙陰鷙的眼，灼灼地盯著她的側臉。
宣毅捏緊了手上的酒杯，待姜黎掀開簾子進了天井，連一片衣角都見不著了，方才仰頭將杯子裡酸甜可口的梅子酒一飲而盡。
夢裡的楊記酒肆變成了眼下的狀元樓酒肆，而她也從姜掌櫃變成了狀元娘子。
好一個狀元娘子，若不是循著霍玨的蹤跡，他堂堂定遠侯世子恐怕都不能將她從盛京裡找出來。
宣毅眸子裡遍佈戾氣，在酒肆裡又待了半個時辰，才往天井的方向看了眼，起身出了酒肆。
他今日告了假，離開酒肆後便徑直去了長安街的飛仙樓，剛下馬車，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又驕傲的聲音——
「你就是定遠侯府的宣世子？」
宣毅冷淡地回過身，便見幾步開外的華貴馬車裡，一位年歲不大的姑娘挑著簾子，驕傲地望著他。
這姑娘不管是頭上戴的頭面還是身上穿的衣裳，都是頂頂好的，一瞧便知是哪家高門大戶裡的貴女。
宣毅對盛京裡的貴女一貫沒有好臉色，只瞥了一眼，見是不認識的人，扭頭就走，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那姑娘臉色立時不好看了，咬唇望著宣毅高大的身影看了半晌，回想著他方才那冷淡的眉眼和那張英俊的臉，倏地笑了一聲，「行，就他了。」
先前她爹說給她相中了一個不錯的後生，想下個月安排她與那人去大相國寺相看。
她自是不願意去，正在絞盡腦汁地找藉口推掉呢，轉眼那個後生竟然比她早了一步，直接登門說要取消大相國寺之行。
從來就只有她嫌棄別人，哪有別人嫌棄她的？她嚥不下這口氣，這才悄悄打聽到那後生的名字，尋了過來。
如今見到了人，倒是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她胡玉雅就喜歡征服這種對她愛搭不理的。
胡玉雅抿嘴笑了笑，正要放下車裡的帳紗，一個溫雅的嗓音忽地喊住她，「胡姑娘。」
她動作一頓，斜眼望去，很快便認出說話的是那位翰林院編修的夫人，印象中記得那編修姓曹。
這位曹夫人胡玉雅在幾次詩畫宴裡都遇見過，很是能低下身段逢迎京裡的千金小姐們，那些家族不顯、家中長輩只不過是個五六品芝麻官的閨秀倒是挺吃她這一套，三言兩語間便儼然是手帕交、好姊妹了。
可胡玉雅與那些人又豈能一樣？她爹是兵部尚書，平日裡往來的最低也是三品大員的官家千金，這位不知哪個小地方來的勞什子解元夫人，她才懶得搭理。
「妳是……曹夫人吧，抱歉，我有要事要先走一步，再會。」說罷，看都不看薛真一眼便鬆了手。
帳紗隨著馬車起行而輕輕晃動，薛真望著那輛刻了兵部尚書家標記的馬車，捏緊了手上的帕子。
方才胡玉雅眼底對她的輕視，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來盛京這般久，還是頭一回遭這樣的冷遇，便是鎮平侯府那位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大小姐也不曾這樣對她。
隨雲從飛仙樓裡出來，撞見一臉陰霾的薛真，心裡頭重重跳了一下。
「小、小姐。」隨雲小心翼翼地喚了聲，抬了抬手上一個精緻的食盒，道：「徐姑娘愛吃的雲片糕奴婢買到了，可要現在送過去鎮平侯府？」
薛真垂下眼，再抬眼時又是一副嫻雅溫柔的模樣。
「嗯，飛仙樓的雲片糕自是要新鮮的才好吃，我們現在就過去，莫讓徐姑娘久等了。」
一彎月牙兒靜靜掛在柳梢頭，襯得夜色格外溫柔。
從順樂街往西再走半個時辰便到了和鼓大街，聚居在和鼓大街的都是盛京裡不甚富裕的平頭百姓。
余秀娘緩步來到一處老舊平房的門口，敲了敲門，沒一會兒便有一個梳著未婚髮髻，約莫二十來歲的姑娘從裡開了門。
那娘子一見余秀娘便眼睛一亮，喚了聲，「夫人，您回來了！」
余秀娘快步進了屋，從一張缺了角的木桌上端起一杯冷茶猛灌了幾口，方才道：「小月，說了多少回，莫再叫我夫人。我如今不是侍郎府的夫人了，喚我秀娘子便好。」
小月只當沒聽見余秀娘的話，默不作聲地給她滿上一杯溫茶，接著才訥訥道：「夫人怎地還這樣喜歡喝冷茶，大夫不是說了，夫人的身子不宜吃冰涼之物。」
她家夫人從前就愛這樣，十年如一日，但凡天熱些就要喝涼掉的茶，也就大人說她時才會收斂些，可大人一去上值，她扭頭就給自個兒弄個冰碗吃。
余秀娘渴得緊，見小月給她倒的是溫茶，微擰眉，但到底是把茶喝完了。
「夫人，您這趟回來盛京，可還會走？」
小月從前是伺候余秀娘的，那會夫人還不叫這名，而老爺也還不是刑部尚書，那會的日子多好啊，外頭人人都說老爺懼內，娶了隻母老虎回來，處處管著他。
可那都是外頭那些無知之人亂嚼舌頭說的話，老爺同夫人的關係明明那樣好，她可不只一次見夫人氣吼吼地揪著老爺的耳朵，可老爺半點兒不氣，反而涎著臉同夫人低聲下氣地認錯，而夫人罵著罵著就會轉怒為笑。
那時小月尚且不懂，為何老爺會放任外頭的人把夫人說成那樣不堪。
老爺的心腹小廝齊安同她說是為了保護夫人，她信了。
後來老爺與夫人和離，齊安還是同她說是為了保護夫人，她又信了。
可如今都快九年過去了，老爺成了刑部尚書，小妾一個接一個地往府裡抬，連那位名滿盛京的花魁月芙都成了他的愛妾。
小月再也不信了，老爺分明就是飛黃騰達後嫌棄夫人，不要夫人！
余秀娘自然不知自家丫鬟心中所想，拉開一張木椅坐下，對她道：「我會在盛京待一段時日，妳坐下來同我說說，這幾年盛京都發生了什麼事。齊昌林那殺千刀的是不是捅了什麼亂子？」
小月撇撇嘴，她倒是希望老爺能捅出些亂子來，遭遭報應、降降職什麼的，可眼下老爺是一路高升，從刑部侍郎高升到刑部尚書，頂頂大的官呢，都位列九卿了，就算是弄出點什麼亂子也能輕易擺平過去。
「婢子瞧著尚書大人的日子過得挺美挺滋潤的，聽說府裡的小妾就有十幾位，去歲還納了位花魁。」
余秀娘聞言，面色平淡地放下手裡的茶杯，道：「他愛納多少個妾我不關心。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我與他既然和離了，那日後自然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如今只想知曉，那殺千刀的是不是犯了什麼事？齊安可有同妳透露過什麼？」
小月納悶地搖搖頭，道：「夫人與老爺和離後，婢子同齊安自然也斷了聯絡，這些年婢子知曉的，也不過是關於老爺的風流韻事罷了。」
余秀娘也知曉自個兒是為難小月了，微微頷首，不再多話。
小月的爹娘兩年前去了，余秀娘住在這兒倒是便利。
夜裡沐浴後，余秀娘燃了一盞燈燭，彎腰拉開床榻底下那塊破破爛爛的毯子，撬開一塊鬆動的磚頭，從裡拿出個用黑布包著的油布袋。
打開袋子，便見裡頭有四個信封，一封裝著十張千兩銀票，一封裝著齊昌林寫與她的信，還有兩封是用北狄文和南詔文寫的信，這四封信分別縫在她從前做給他的兩件舊衣裳裡。
她離開盛京時，帶走的東西不多，大多都是她自個兒的一些舊物，也不知曉他是什麼時候將這兩件衣裳放進那一盒舊物裡的。
說來，他真真是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了，她這人最恨拖泥帶水，她不後悔與他好了一場，畢竟那些相知恩愛的日子從來都不是假的，可既然和離了，她也絕不會回頭看，更不會傷春悲秋地感懷舊人。
這些個舊物，藏著的是兩人情濃時的記憶，除非有朝一日他齊昌林死了，否則她絕不會再打開盒子看這些舊物一眼的。
若非一年前宏兒好奇他爹，偷偷打開了那盒子，又偷拿他爹的衣裳出來穿，她根本不知曉還有這四封信的存在。
就著微弱的光，余秀娘打開齊昌林寫與她的那封信，那上頭只有一句話——阿秀，今生是我負了妳。
這句話，她離開盛京那日齊昌林也同她說過，只是那時她心灰意冷，只當他這話是場面話。
如今再回想，恐怕那時他是出自真心的，而他之所以要和離也不是他說的那般，厭倦了她，也厭倦了與她過日子。
余秀娘將這些信放入油布包，再次藏回了原位。
九年前，他們兩人分道揚鑣，自此再不相見。七年前，盛京驚變，先太子、太孫謀逆，先帝病逝，再之後他齊昌林平步青雲，一路官拜至刑部尚書。
而她與齊昌林和離後便改頭換姓，去了陌生的中州從頭開始，原本生活也算得上風平浪靜，可半年前卻忽然來了兩撥來歷不明的人在尋她。
她一猜便知那些人約莫是為了她手上的信件，又或者是覺得能利用她來威脅齊昌林，這才遠去中州尋她的。
思及此，余秀娘攥緊了拳頭，心火怒燒，齊昌林這殺千刀的，過去那些年定然是做了與虎謀皮、喪盡天良的事！
余秀娘一夜輾轉難眠，到得天明時分，聽見隔壁院落傳來了雞鳴聲，便起身簡單拾掇了下，出門往順樂街行去。
才剛到酒肆，便看見楊蕙娘與如娘正站在酒肆外讓店裡跑堂的掛幡旗，大大的「狀元樓」三字飄蕩在微帶涼意的春風裡。
兩人有說有笑，瞥見余秀娘還扭過頭來同她親熱地道早安。
余秀娘心底登時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前兩日她到盛京時，無意中聽人說起順樂街一家名喚狀元樓的酒肆，說那東家就是新科狀元的丈母娘，新科狀元不去翰林院，反而同皇帝請恩去了都察院。
新科狀元、都察院，聽見這些字眼，她下意識便過來了順樂街。
也是巧，她一來便看見那雇人的啟事，進門一試，竟當真留了下來。
從前余秀娘做官夫人時從來不出外應酬，她身分太過低賤，盛京裡的官夫人大多瞧不上她，她也懶得出去自討沒趣，是以她在盛京當真半點人脈都無。
如今她留在狀元樓有著自己的私心，可楊蕙娘、如娘還有姜黎待她卻是真心的。
這一點，終究是她不光明磊落。
余秀娘按下心中的愧疚，深吸了口氣，揚唇一笑，爽利地道了聲早，又問：「阿黎呢？」
楊蕙娘輕咳了聲，笑道：「她昨夜算帳算得晚，今日我便讓她多睡會再來。」
姜黎昨夜的的確確是累著了，可卻不是因著算帳。
起來時天已大亮，她摸了摸旁邊早已涼透的被褥，迷迷瞪瞪地趿拉著繡鞋下了榻。
桃朱端水進來時，她揉了揉眼，啞著聲道：「霍玨幾時去當值的？可用早膳了？」
桃朱道：「公子卯時一刻便出門了，今日公子起得晚，奴婢只好熱了幾個燒餅讓他在路上吃。」
霍玨一貫起得早，之所以今日起得晚，那自然是昨日歇得太晚了。
姜黎臉頰熱了熱，強行按下心頭的臊意，學著霍玨的模樣，淡淡嗯了一聲，「無妨，一會讓小廚房把湯羹燉上便好。」
桃朱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姜黎鬆鬆垮垮的衣領，裡頭露出來一截鎖骨，柔聲道：「湯羹奴婢一早就差人燉上了，少夫人的、公子的都有，少夫人安心便是。」
姜黎忙著讓人給霍玨燉湯羹時，那廂霍玨正端坐在都察院裡聽人碎嘴子。
說來這都察院也算是盛京裡最抱團的一個官署機構了，不管是平級的御史還是不同層級的御史，都沒甚勾心鬥角之事。
只因都察院這一群御史，天天幹的都是得罪人的事，盛京裡的官署，上至六部下至衙門，乃至宮裡的司禮監都被他們得罪了個透透，他們再不團結些，哪能抵禦得了外敵？
「聽說魯御史與柏御史出門上值前，必要同自家夫人道：今日為夫興許會觸柱而亡，若當真如此，妳們不必傷懷。不過是職責所在，為國捐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宗奎用手掌遮著嘴，說得很是起勁，「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這臨別一言每日都在說，幾位大人的夫人每逢聚會，必然要拿這事說笑。」
旁邊一位都事往左右掃了眼，也笑咪咪地插話，「不用聽說了，這事在都察院從來不是祕密。你們可要知曉後續？後續就是，兩位御史大人說完後，御史夫人便問：晚膳可要等你回來一同吃？大人立即答：自是要的，一個人用膳也忒寂寞了！」
宗奎正抿了一口茶，聽見此話實在是憋不住笑意了，想「噗嗤」一聲笑出來，偏生那口茶堵在嗓子眼裡，直接就嗆進氣管裡去了，登時咳得面色漲紅，雙目含淚。
魯伸進來時，沒聽見宗奎咳，倒是看見了他激動得不能自已的樣子，隨即便想起這位並州宗家的榜眼宗奎同狀元郎一樣，也是費盡心思要入他都察院之門的，想來也是個一身熱血的好兒郎。
於是他一撫鬍子，老懷一笑，道：「不過才第二日當值，怎地就激動成這樣了？」說罷，便喊上兩人進了一邊的廳房，將一封密信扔到案桌上，道：「今日你們隨左副都御史跑一趟兵部，此密信檢舉的是兵部尚書胡提！」
都察院與刑部、大理寺並稱三法司，主掌監督與彈劾，必要時還能上陳建議。
「這密信裡說兵部尚書胡提曾祕密貪下軍餉，累計白銀數萬兩。此事若是真的，這胡提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軍餉都敢貪，也不怕日後祖墳被人扒出來潑糞！」宗奎正了正頭上的烏紗帽，繼續壓低聲音道：「不過吧，如今凌首輔與朱次輔兩派爭得那樣厲害，也不知曉這密信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霍玨低下眼，掩住眼中的眸色，嘴角微微提起，「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了。」
「這種貪墨案子哪那麼容易查？尤其是兵部尚書那等級別的官，別忘了，他後頭還有個凌首輔在。」
宗奎的伯祖父任大理寺卿，他從小耳濡目染，知曉要扳倒一個身居高位的官員實屬不易，多少案子都因為證據不足不了了之。
霍玨側眸看了他一眼，道：「你怕了？」
宗奎腰桿登時一正，似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提高聲音道：「誰怕了！本公子自出生到現在就沒怕過什麼！狀元郎，我同你說，就算那兵部尚書身後站著的是凌首輔，我也不怕！」
宗奎話音剛落，便聽得「吱呀」一聲，一人從幾步外的屋子快步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摞書冊。
此人正是霍玨與宗奎正在等的人，左副都御史賈隋。
賈隋顯然是聽見了宗奎說的那話，行至他身側，用力地拍了幾下他的背，朗聲道：「哈哈哈，不錯不錯，老師說你們二人都是極好的苗子，果真沒誇錯！我們都察院出來的，就應該要有此氣勢！」
賈隋生得人高馬大，一雙手掌又厚又大，這幾掌下來，差點沒把宗奎這世家公子的肺給拍出來。
三人上了馬車便直往兵部官衙去，他們要查的是胡提，卻也不能一到人家地盤上就氣吼吼地說要抓胡提，只能採用迂迴的手段，聲東擊西，細細盤查。
那廂胡提聽到都察院又來人了，氣得一口子氣堵在喉頭裡不上不下。
「說說看，賈隋這次又要查什麼？是不是又說我徇私枉法，任人唯親了？還是說我去歲整理的兵籍不合規矩？」
進來傳話的傳書史縮了縮腦袋，道：「賈御史說，今歲要運往邊關的軍械不如前兩年威武，恐有偷工減料之嫌疑，要來查查帳。」
胡提用力地拍了下案桌，冷笑一聲，「查，讓他好生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他真能查出什麼來！你去挑個最亂最髒的屋子讓他慢慢查！」
該毀掉的東西他早就毀了，他還真不懼賈隋查出什麼來，就算他真查出點什麼，最後還不是要移交刑部那裡去？刑部尚書齊昌林與他一樣，都是聽令於首輔大人的，說是同氣連枝都不為過，他怕什麼？
傳書史得了令，忙答應一聲，拉著一張苦臉，給賈隋幾人引路去了。
那廂霍玨在兵部認認真真查帳，這廂姜黎沐著燦爛和煦的陽光去了酒肆。
盛京的春天比桐安城要來得晚一些，到得四五月方才見著鶯飛草長、花團錦簇的美景。
這樣好的時節，自然是釀酒的好時候，姜黎一進酒肆便目不斜視地往天井去，也沒注意到酒肆大堂的角落裡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生得高大英俊，一雙陰鷙的眼，灼灼地盯著她的側臉。
宣毅捏緊了手上的酒杯，待姜黎掀開簾子進了天井，連一片衣角都見不著了，方才仰頭將杯子裡酸甜可口的梅子酒一飲而盡。
夢裡的楊記酒肆變成了眼下的狀元樓酒肆，而她也從姜掌櫃變成了狀元娘子。
好一個狀元娘子，若不是循著霍玨的蹤跡，他堂堂定遠侯世子恐怕都不能將她從盛京裡找出來。
宣毅眸子裡遍佈戾氣，在酒肆裡又待了半個時辰，才往天井的方向看了眼，起身出了酒肆。
他今日告了假，離開酒肆後便徑直去了長安街的飛仙樓，剛下馬車，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又驕傲的聲音——
「你就是定遠侯府的宣世子？」
宣毅冷淡地回過身，便見幾步開外的華貴馬車裡，一位年歲不大的姑娘挑著簾子，驕傲地望著他。
這姑娘不管是頭上戴的頭面還是身上穿的衣裳，都是頂頂好的，一瞧便知是哪家高門大戶裡的貴女。
宣毅對盛京裡的貴女一貫沒有好臉色，只瞥了一眼，見是不認識的人，扭頭就走，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那姑娘臉色立時不好看了，咬唇望著宣毅高大的身影看了半晌，回想著他方才那冷淡的眉眼和那張英俊的臉，倏地笑了一聲，「行，就他了。」
先前她爹說給她相中了一個不錯的後生，想下個月安排她與那人去大相國寺相看。
她自是不願意去，正在絞盡腦汁地找藉口推掉呢，轉眼那個後生竟然比她早了一步，直接登門說要取消大相國寺之行。
從來就只有她嫌棄別人，哪有別人嫌棄她的？她嚥不下這口氣，這才悄悄打聽到那後生的名字，尋了過來。
如今見到了人，倒是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她胡玉雅就喜歡征服這種對她愛搭不理的。
胡玉雅抿嘴笑了笑，正要放下車裡的帳紗，一個溫雅的嗓音忽地喊住她，「胡姑娘。」
她動作一頓，斜眼望去，很快便認出說話的是那位翰林院編修的夫人，印象中記得那編修姓曹。
這位曹夫人胡玉雅在幾次詩畫宴裡都遇見過，很是能低下身段逢迎京裡的千金小姐們，那些家族不顯、家中長輩只不過是個五六品芝麻官的閨秀倒是挺吃她這一套，三言兩語間便儼然是手帕交、好姊妹了。
可胡玉雅與那些人又豈能一樣？她爹是兵部尚書，平日裡往來的最低也是三品大員的官家千金，這位不知哪個小地方來的勞什子解元夫人，她才懶得搭理。
「妳是……曹夫人吧，抱歉，我有要事要先走一步，再會。」說罷，看都不看薛真一眼便鬆了手。
帳紗隨著馬車起行而輕輕晃動，薛真望著那輛刻了兵部尚書家標記的馬車，捏緊了手上的帕子。
方才胡玉雅眼底對她的輕視，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來盛京這般久，還是頭一回遭這樣的冷遇，便是鎮平侯府那位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大小姐也不曾這樣對她。
隨雲從飛仙樓裡出來，撞見一臉陰霾的薛真，心裡頭重重跳了一下。
「小、小姐。」隨雲小心翼翼地喚了聲，抬了抬手上一個精緻的食盒，道：「徐姑娘愛吃的雲片糕奴婢買到了，可要現在送過去鎮平侯府？」
薛真垂下眼，再抬眼時又是一副嫻雅溫柔的模樣。
「嗯，飛仙樓的雲片糕自是要新鮮的才好吃，我們現在就過去，莫讓徐姑娘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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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無問身邊的暗一出場雖然不多，但戲倒是不少，搶了許多關注度，非常有存在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