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香蕉花
內容簡介
曾經被踐踏過的傷痕,憑什麼轉過身就要人海闊天空?
真正的監獄不只是一個鑲了鐵條的小窗,它是寬廣無邊的,
不管走到哪裡,看不見的牢籠都如影隨形地跟著你。
而所有人,都是你潛在的獄卒。
揭露縣政府圖利財團而遭到抹黑的《潮聲》雜誌記者周梨文,在全星科技集團的論壇上,巧遇國中同學袁靜語,可是相認後袁靜語的反應卻出奇冷淡。
出身政治犯家庭的袁靜語,成長過程中承受了歧視和霸凌,隨著父親出獄、平反,過往的加害者們竟若無其事地再度現身。
兩人意外加入原住民團體的抗議活動,卻被視為「漢人霸權共犯」!過去的被害者,如今被當成加害者,個人的傷痕與族群的創傷,孰是孰非,似乎誰也無法說分明。然而面對雙腳所踏的土地,區分加/被害者的意義又在哪裡?
名人推薦
專文推薦
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顏崑陽
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教授向陽
前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委員石世豪
《紫色香蕉花》是一部從敘述形式到內容都很特殊的小說。在我眼中,它彷彿是當代台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種問題所匯集的巨大包裹。──顏崑陽
在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間,誰才是真正的被害者呢?這是作者提出的難以解答的問題,發生在小人物身上,如此渺小,卻又如斯沉重!──向陽
妳或你吃香蕉時,應該也像我般,不曾想過香蕉或它結果前紫色的花,究竟可以轉化成如何繁複的圖騰,傳遞來自孕育它的土地裡如何濃郁的氣息。──石世豪
序/導讀
推薦序
台灣社會文化問題的大包裹
顏崑陽
《紫色香蕉花》是一部有學問、有思想的人所寫出來的長篇小說;只習慣於看故事、找樂趣的讀者,你,已被這部小說拒絕在門外了。
李依倩在找尋能懂她小說的讀者們,與她一起關懷某些社會文化問題,甚至彼此對話、爭辯。寫小說、讀小說,真的在樂趣之外,還有更需要多費心思的意義!
李依倩,美國普渡大學傳播學博士,文化研究的犀利學者,也是大學裏用頭腦、嘴巴與筆工作的教授。後現代、後殖民、性別、新傳播科技等,都是她貯藏飽滿的學問。
學問,需要表達;然而,長期以來,在學術象牙塔裏,抽象概念的論述,是辨識身分、壟斷溝通媒介的規範性話語形式。眾聲喧嘩,卻翻不出學院的無形高牆。對牆外的大眾而言,牆內偶然飄出的聲音,彷彿是找不到翻譯者的外星語。愛因斯坦早就說過:專家訓練有素,卻人事不知。智哉斯言!
最不關懷社會,也不知如何關懷社會,甚至遠離社會而幽閉在實驗室、圖書堆、資料庫裏,卻又自以為真理代言者的特殊人種,恐怕要算是專家學者了。雖然不是每個都同一模樣,但是這種疏離社會的學者的確佔了大多數。我經常害怕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李依倩肯定不願意幽閉在象牙塔中,只能說些自己與少數同行才聽得懂的理論,而讓自己的聲音永遠翻不出牆外。當代的文化研究,本來就不是幽閉在象牙塔中,操作抽象概念、耍弄術語、編織理論的知識生產工作。文化研究所做的論述,是一種社會實踐的話語形式。學者們應該走到象牙塔外,拒絕一切被當權者、強勢者所規訓的教條,而與大眾一起呼吸、一起感知切身經驗的社會處境;並揭露當權者、強勢者所製造,卻又層層掩飾,不符正義原則的黑幕。他們通常都站在被壓迫、剝削的弱勢群體這一邊,與他們共同發聲、攜手行動,終而改變了不合理的社會處境。
因此,文化研究的學者們,必須切中眼前正在發生而繼續擴散、滲透的社會文化問題,說出大眾都聽得懂的話語,以啟發他們的心眼、引導他們的行動。德國法蘭克福學派的霍克海默(Horkheimer Max 1895-1973),大多時間都在想著怎麼改變這個遍佈高牆、牢籠以及榨油機的社會,這是社會學家不能規避的責任。社會學理論必須能轉化為實踐的準則及動力,否則都是無用的空言。因此他除了闡述「批判理論」的專著之外,更寫了很多大眾都讀得懂的隨筆,以啟發、引導他們如何找回正義的價值,建立一個開放而理性的社會處境。
我相信李依倩完全了解她所做的文化研究,不能只是躲在象牙塔內,操作抽象概念及專業術語,編織系統化而僅供專家閱讀、審查的理論,並賴以保住衣食無缺的工作。文化研究所生產的知識,不能疏離於人,不能與當代大眾的現實生活脫節。她必須銳利而深層的透視到臺灣眼前的社會文化問題,而尋找可能的回答,為弱勢族群發聲;並且必須讓聲音翻出象牙塔的牆外,撥響眾人的心弦。那麼,一種非專業論著而能親近大眾閱讀的敘述形式──小說,就是她聰明的選擇了。
小說,就是她文化研究成果,專業論著之外,另類的敘述形式。她選擇這種親眾性的話語形式,敘述了她所觀察、感知、詮釋、批判的台灣當代社會;也敘述了自己,做為一個文化研究的學者,她絕對不肯疏離台灣這個社會,只是幽閉在學院這座知識工廠中,埋頭做個知識生產的車床或沖模工人。小說,是她越過學院高牆,走進大眾的現實生活中,做為社會實踐的「柔性話語」。
或許有很多人認為:小說,雖然具有虛構性,卻是最貼近現實世界;「似乎」可以「再現」這個世界的一種敘述形式。
然而,說世界,非世界。語言文字所敘述的世界,真的那麼貼近我們身在其中的這個現實世界嗎?會不會那只是作者身在廬山之中,而做了一個自認為「識得廬山真面目」的幻夢。
客觀「再現」其實也只是主觀「表現」,另一種形式的包裝!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形式的敘述,能完全將敘述者主觀的「用心」剃除乾淨;差別只是顯現或隱藏而已。
敘述形式,永遠都處在「革命」的動態歷程中;固定不變的敘述形式,就是在複製文學的木乃伊。創造衝動特別強烈的作家,絕對不會滿足於複製文學的木乃伊。反思、批判,甚至解構前一文學年代既定的典律,而對文體的本質、功能以及敘述形式重新定義,並付諸創作實踐;這是不守規矩的作家,難以壓制的叛逆行為。
李依倩就是小說創作的「革命分子」,不守規矩是她的性格。從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深海潛行》(聯合文學,二○○四),就依稀看到她這樣的身影。不過,那時候在敘述形式上,她還沒有拆解一般小說的基模形構。在《深海潛行》中,她的革命指標,不是作者而是讀者,尤其是那些自認為有學問、有品味,坐在裝飾高雅的學術殿堂中,而鄙視著羅曼史小說的學者們。所謂低俗、套路、缺乏創意、沒有思想,往往是這些滿腦子理論,自視為精英分子的學者們,對羅曼史小說不讀而直斷的判詞。然而,羅曼史小說卻曾經伴隨許多臺灣青少年男女度過青春歲月,滿足他們對愛情與身體慾望的浪漫想像。那些站在雅文化高臺上的學者們,或許已經遺忘自己也曾經是羅曼史小說狂熱的讀者,可能瓊瑤就是當年他崇拜的偶像呀!
「雅」與「俗」要如何才能一刀兩斷?其實,「高雅」往往只是自視精英階層者所層層裝飾而自欺欺人的世界。再怎麼被尊奉為偉大、崇高的人,一旦從道德、學問、權力、財富、事業的雲端降落到凡間,在日常生活中,他仍然是個「食色性也」的「常民」,難道就不俗嗎?他有什麼高人幾等的條件,讓他這樣鄙視飲食男女之事?甚至,有些所謂高雅之士,在鄙視羅曼史小說之餘,自己卻正在「複製」小說中的情節。人呀!往往在黑暗處做著在光亮處所鄙視的行為,會不會那黑暗處的行為,才是更接近人性的「事實」!
《深海潛行》中的女主角容深,她和一般人同樣鄙視羅曼史小說,卻以翻譯羅曼史小說為業,拿稿費,以維持生活。同時,她又在學院裏,以女性主義的理論研究羅曼史小說,以取得學位;而現實生活中,她卻不知不覺的「複製」了小說似乎「虛構」的情節,與出版社的經理上演了羅曼史,一度浮沉在情慾的幻海中,所幸她終究沒有滅頂。小說與現實世界真的可以切割成兩個完全不彼此交集重疊的世界嗎?或許,人們一方面狂熱閱讀,卻又一方面鄙視的羅曼史小說,它的典型化,其實反照著「情慾」根本就是人之生命存在的「事實」;然而既是人性之所欲,卻又低俗以視之,這難道不是一種以「高雅」自我粉飾的虛偽嗎?
羅曼史小說,這一類已有漫長歷史,產生於男性中心的社會,而早就被「典型化」的男女情慾書寫。它的深層所隱藏「男性中心」的文化意識形態,在女性主義思潮已橫流過二十世紀而漫衍到二十一世紀的今日,難道還要讓它像一罈讓男人陶醉的美酒,繼續封存下去嗎?
這樣籠罩著迷霧的文化現象,相沿已成刻板。李依倩做為小說創作的「革命分子」,就獨具隻眼的進行拆解。她以帶著後設性質的長篇小說《深海潛行》,對立辯證的演示了被視為「虛構」的羅曼史小說世界與被視為「真實」的常民生活世界,彼此映照出最貼近「男性中心」社會,一向被隱藏的性別結構與情慾追求的文化現象。這是她第一次選擇小說的敘述形式,表達自己的文化研究,所「用心」關懷的問題。主觀與客觀,虛構與真實,無從切分。
《深海潛行》的敘述形式,仍然保留著小說的基模形構,大體還是設置了比較明確、突顯的男女主角──顯揚與容深,也設置了比較連續推展的情節主軸線──顯揚與容深的一段羅曼史事件。這時期,李依倩對小說的敘述形式,還沒完全拆解這一傳統的基本形構,讀者可以保持一般的閱讀習慣。
李依倩的第二部長篇小說──《紫色香蕉花》,就已經拆解了小說這一傳統的基模形構;讀者們恐怕必須調整閱讀的習慣,別把看故事、找樂趣當作閱讀的目標!
《紫色香蕉花》是一部從敘述形式到內容都很特殊的小說。在我眼中,它彷彿是當代臺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種問題所匯集的巨大包裹。
李依倩在《深海潛行》中所關懷的問題,還只是單純聚焦在以羅曼史小說閱讀所帶出來的雅俗文化之辨、小說虛構與世界現實、男女情慾與兩性關係的問題。這部《紫色香蕉花》,則將臺灣當代政治上的白色恐怖、統獨之爭、政商掛鈎、選舉惡質化、欺騙剝削弱勢族群;經濟上的產業開發與環保衝突;全球化過程中,跨國資訊新科技以教育為名,所推擴殖民式的支配及掠奪;社會發展過程中,男女兩性主導權的爭奪;文化上的族群衝突與融合;原住民部落社會的現代化與傳統文化的保存;傳媒工作的社會責任與遭遇毀謗官司的危險;人們如何從高度文明回歸自然等等;幾乎所有當代臺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各種問題,都打包在一起,丟進這部小說中去處理。
顯然,這是李依倩二○○四年發
試閱
颱風外圍環流籠罩下的綠島,天空墨色瀰漫,蜿蜒的公路銀色巨蟒般環繞著海岸線,路邊的黃線在幽暗天光下格外鮮麗,像是在發光。
七級陣風狂襲下,嘉琦騎機車載梨文奔馳在公路上,左側是鬱綠山巒,右側是礁岩與怒海。
一個下坡急彎,梨文陡然前傾,鼻尖撞上嘉琦安全帽下的辮底髮飾,兩個白色波紋的透明藍珠──微小的、凝結的海。
稍早,花東人文雜誌《潮聲》的記者周梨文、實習生趙嘉琦,在島嶼南端一家餐廳裡聆聽兩位布農青年的吉他彈唱。
梨文坐在嘉琦斜後方,她從那兩個不時隨節奏搖晃的藍珠子旁,可以看到前方長木桌後黑衣光頭的Salizan,白衣長髮的Tiang。兩人來自本島,平日以打零工為生。這一個小時以來,他們把幾首族語及國語的自創曲穿插於陳建年與動力火車、陶喆與五月天、Bob Dylan與披頭四間。
店裡為數不多的客人似乎都沉浸在優美的歌聲中。即使是中文與英文歌,詞義也常湮沒於旋律下,但布農族語尤其如此。整間餐廳應該只有Salizan和Tiang懂,但他們從未說明,而聽眾也沒人發問。儘管如此,大家還是各自找到了融入的方法,也許是觀察歌者,也許是感受旋律,或是嫁接自己的記憶、想像。
其實,梨文早就在和嘉琦一起進行的事前採訪中聽Salizan說了詞義,現在聽歌卻連不起來,像是國高中時面對著考卷,明明看過題目問的東西,卻無法作答,因為那不是──還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知識。也許有一天會是,也許永遠不是。
從嘉琦那對珠子律動的程度來看,她似乎沒有這種困擾。
牆上木雕海馬圓肚子裡的時鐘,顯示時間為一點二十分。
「該走了。」梨文對嘉琦附耳低語。
珠子停止搖晃。
「船班不是兩點半?」
「Salizan和Tiang兩點要參加汙水處理的臨時工招募。我們不走,他們就會一直唱下去。」
「可是……」
可是什麼?怕他們的才華與精力在那所有綁鋼筋、釘板模、扛水泥、搬磚塊的零工裡耗盡?
「這是他們的人生,我們沒辦法幫他們下決定。」
「你現在不就是在幫他們下決定?」
她們的聲音壓得很低,但不只是正前方的Salizan和Tiang注意到這裡不知該說是微小還是巨大的紛爭,其他幾個客人也先後側目。
梨文靜靜地站起來走向門口。過了一會兒,嘉琦跟上去。Salizan 和Tiang 繼續彈唱。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首,但他們唱得彷彿完全無憂無慮。明亮而柔和的燈光從垂墜著一整圈貝殼串珠的吊燈灑落在他們身上,大朵大朵的海藍色與粉橘色扶桑花在他們頭頂的象牙白天花板裡綻放。胖嘟嘟的七彩熱帶魚在右牆的掛畫上優游,而左牆的巨幅炭筆素描中,一個黝黑瘦小的男孩裸著身子艱難地站在洶湧的海水中,奮力舉起雙臂,把一株比他還高的白色百合伸向烏雲掩蔽的天空。
機車繞過一個岬角,公路陡降,像要引領旅人投身入海。
狂風持續吹襲下,機車劇烈搖擺,隨時可能翻覆。嘉琦將車子擦著崖邊護欄煞停,梨文連滾帶爬地脫離即將觸地的後座,一把抓住身邊的鐵欄杆。風大到她連欄杆都快抓不住,手掌在杆上前後左右磨得發疼。
腳下洶湧的大海中,扇形海浪不斷地在環狀礁岩邊如花綻開,迅即潰散後湧入礁池。滿溢的海水從岩縫間流瀉如瀑,進入池中的初如凝脂,雪白而溫潤,接著徐徐開展為一片象牙白蕾絲,漸趨平靜後,成為一面微帶波紋的黑鏡。
嘉琦放開原本也緊握欄杆的一隻手,打開置物箱取出DV。
一陣大浪乘風襲來,撞上史前巨獸獠牙般的整排礁岩,炸出一座蒼白的浪山,眼看著就要在梨文和嘉琦的頭上崩塌。
梨文立即往下蹲。嘉琦側閃,但一手還抓著DV,重心不穩地向有車駛近的公路上滑移。
梨文放開緊抓欄杆的一隻手,伸向嘉琦,卻看到攤開來的指掌間染滿血漬,驚駭之餘將手一把收回。
嘉琦一臉無法置信,伸出去準備回握的手僵在空中。
一年半後
細長的管狀水晶連綴成無數長流蘇,繞著燈球一圈圈地迴旋開展,從台東巿某飯店會議廳高聳的天花板中央灑落滿地銀光。
在入口內側的報到處簽收會議資料後,梨文走向廳內。
廳前的牆上有面寬大的投影銀幕,深藍色的畫面頂端,幾顆星星匯聚成一道彎刀狀的銀弧,這是會議主辦單位美商全星的標誌。這家跨國資訊科技公司擁有全球排名前五的個人電腦品牌,近年致力於開發各式軟體服務。今天所舉辦的春季論壇主題是「資訊與社會發展」,本質上是一場向台灣產官學界宣揚他們這幾年在花東資訊推廣成果的公關活動。
當初全星的公關副理同時也是梨文大學學弟的彭昱成向《潮聲》雜誌邀訪時,總編勉為其難地指派了娟穎,自從嘉琦轉任記者不到半年就辭職後,社裡最資淺的就是她了。會議廳裡,刻意控制音量與腔調的寒暄、肢體移動時的衣料摩擦聲,甚至是從裹著色澤晦暗、款式呆板的正式服裝的軀體所逸出的溫度與氣味,都像即將煮沸的開水般逐漸蒸騰。
來賓像是一小股一小股的潮水般湧進會議廳。海軍藍掛繩從他們的脖頸垂下,末端扣著的識別證在他們的肚皮上晃盪。碎浪般的白色反光在透明膠套上浮動,任何想讀出來賓身分的人盯著它們都一陣眼花。也許識別證的目的不在於揭示身分,而在於掩蓋。
「你怎麼也來了?」
四十多歲的瘦高男子是花蓮文化局文創科科長王本傑。疏淡的雙眉下,茶色眼珠閃爍著帶惡意的光芒。
「總編派我來看看。」
「還在《潮聲》?看來官司沒影響。」
梨文繼續往前走。
「上次局裡開漂流木藝術季籌備會時,有人說可以再請你們來規畫執行,但我怕你們碰到我們家高縣長會尷尬。」
「您多慮了。」梨文丟下這句就朝反方向走。
半年前《潮聲》雜誌大篇幅報導花蓮縣府在千樟嶺文化生態觀光園區這項大型開發案中,如何透過廢環評、開放BOT、變更地目等手段賤賣國土、破壞生態、圖利財團。當時正尋求連任的縣長高俊義認為被《潮聲》影射為財團打手,於是帶著大批人馬浩浩蕩蕩到地檢署按鈴控告《潮聲》的社長、總編輯及撰稿記者加重誹謗。
兩週後,政論雜誌《新聞眼》的一篇不具名報導指出,千樟嶺誹謗案的周姓撰稿記者與高俊義競選對手黃慎之私交甚篤,今年周的胞妹考上國中教甄、分發到北市某明星學校,據聞是先前於該區擔任立委的黃強力關說所致。周在《潮聲》報導中對高的攻擊,可合理推論為對黃的投桃報李……
那天某有線電視台談話節目在討論前對這個事件先作了背景介紹。畫面上首先是高陣營發言人手持當期《新聞眼》供媒體拍照,接著是雜誌內頁插圖特寫:灰藍色背景前,兩個臉上沒五官的黑色身影分別站在左右兩邊;右邊男性的微凸小腹上,斗大的螢光橘字樣寫著「黃姓候選人」,左邊女性的豐滿胸部上則是「周姓雜誌記者」。
主持人面色凝重地看著畫面,抿唇的動作做得太用力,下顎前突,側臉看起來像是馬頭魚。以前梨文一直覺得八卦雜誌示意圖裡的那些無臉剪影,是只可能出現在《蝙蝠俠》高譚市裡的壞蛋:神祕、詭異、說不出來的喜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無臉人,有種不真實的、魔幻的感覺:到底是自己的身分被奪走、轉移到電視螢幕中,還是螢幕中的那個自己被剝奪了五官?
她摸摸自己剛好穿著黑色T恤、明顯比圖上平坦很多的胸部(就她記憶所及,黃慎之的肚子應該也沒那麼凸),懷疑是否會有螢光橘的文字隨著心跳的節奏蹦出來──在夜裡走路,讓別人看不到你但看到字或是先看到字才看到你的那種螢光橘,犯罪者的印記。
那期《新聞眼》出刊的下午,小梨文八歲的妹妹康芸來電。
──你是憑實力考上的,這點我很清楚。而我不可能去關說,這點你也比誰都清楚。
梨文其實聽不太清楚自己說的話。她的耳朵剛才被康芸帶哭腔的破音震得嗡嗡響。
──那你跟黃慎之怎麼回事?
──就兩年前在東部發展會議上對談過一次吧。跟他老婆古月霞倒是多年前在唱片公司企劃部的同事。
──搞非主流音樂的那家?
──是民族音樂。
──都一樣。
總之,離職後梨文和古月霞仍保持聯絡,大概是一年寄幾封電子郵件和一張賀年卡這種程度。月霞曾寄給她一盒彌月蛋糕。帶金色波紋的大紅紙盒裡是一個六吋的摩卡布丁蛋糕,有厚厚的鮮奶油夾層,表面是帶點酒紅的焦褐色,光滑如鏡,梨文從上面照見了自己的臉龐,但到處都沒找到彌月小主角的容貌。貼在蛋糕盒上的小卡只寫了「謝謝大家的祝福,小米米滿月嘍!黃慎之與古月霞敬上」。
蛋糕是康芸簽收的。那時候的康芸還是個提著兩皮箱教具到處應試的流浪教師,落榜失意時偶爾來姊姊的花蓮住處窩一陣子
結果她們誰也沒吃那個蛋糕。康芸不愛布丁,梨文不想吃任何會把她的臉映照出來的東西:食物裡含有自己眼耳鼻口的記憶,一想就覺得不怎麼美味。後來,蛋糕好像是拿去雜誌社了。
──你放心,這次換我告《新聞眼》誹謗。
──那又怎樣?人一旦被抹黑,就白不回來了。
雖然姊妹倆常意見不合,但以前康芸不是這麼悲觀的人,幾年間甄試屢屢落榜可能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怎麼會?是非黑白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你們住花東那種世外桃源,才會這麼天真。該反駁哪一點?花東不是世外桃源,還是他們沒那麼天真?康芸對花東的偏見,部分源自姊姊到花蓮工作後就很少回土生土長的台北。梨文曾問她要不要來東部任教,她說只有你們那種抱著烏托邦幻想的人才會從台北跑去後山。梨文說就算是烏托邦夢想也有實現的可能。康芸說,如果會實現那就不叫烏托邦了,還有,別把你的夢想加在我身上!
──那怎麼辦才好?
──沒辦法。除非時間倒流,你不寫那些惹麻煩的報導。
──不可能,我還是會寫。
──寫那些有用嗎?高俊義還不是一樣會連任!
──又不是為了要讓他落選才報導。
──反正你就是自以為正義、不管別人死活對吧?
──……
──我告訴你,對這個世界,你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學姊是你?不是說派別的記者來?」向《潮聲》邀訪的公關副理彭昱成邊走入會場邊核對手上名單。「梁娟穎?」
「她身體不適。」梨文說。
「太好了──我是說很遺憾她不能來。那就麻煩你在報導裡為我們全星多美言幾句囉!」
「這個……」
總編要她代替娟穎去台東時,她推說單眼相機送修還沒拿回來。總編回她:文字即可,三百字以內。她正想說這樣有需要跑一趟嗎、等對方的公關稿就好了,總編立刻變魔術似地從身後拿出一台數位小砲,跟她說去就是了,到現場自己看著辦。
現在的昱成不是能閒聊的模樣。在這初春時節,他的白襯衫外不是平常的西裝外套,而是散發著無機質光澤的深藍色背心,但或許因為忙碌或焦躁,他反而滿頭大汗,從髮際不斷滲出的汗水為他的臉蒙上一層油亮的薄膜。他在口袋中摸索著面紙,暫時將手中那份來賓名單遞給梨文。這份因反覆攤開與摺起而綿軟起皺的名單上,有三十多名與會者的照片、頭銜與行程安排。有些人昨天已先住進飯店,有些人今天中午就離開,有些人攜家帶眷,有些人的眷屬上午參觀博物館,有些人的眷屬下午泡溫泉……。與會者主要是具主管身分的大學教授、產業代表、地方官員及媒體。
「花蓮大學教育學院的尤院長,歡迎您,這邊請!」昱成抽走名單,迎向一位戴珍珠項鍊的五十多歲香菇髮型女性。他的背心正中央寫著「全星社會志工」,肩胛骨處是全星的銀星彎刀標誌,裡面的每顆星星都簇新閃亮,只有某顆的一角有點翹起。大多數來賓已陸續就座,梨文在右後方找到一張視野開敞、還剩兩個座位的長桌,正準備入座,卻瞥見王科長往這裡靠過來。她將手中的資料袋往旁邊的桌面上甩,像是要擊斃什麼看不見的小蟲子。「這裡有人。」
力道沒拿捏好,資料袋拍擊桌面的聲音清脆得像是一記耳光。王科長愣住,周遭一些人為之側目。梨文不好意思就這麼坐下,和王科長兩個人僵在那裡。和這裡隔了兩桌的昱成正要走過來,一個柔和的嗓音在梨文斜後方響起:「王科長,這邊請。」
梨文轉頭。解圍天使是個馬尾女性,白棉衫外的紫背心是昱成那件的女款。她肩胛骨處彎刀裡的銀星斑駁褪色,有幾顆黯淡得彷彿是瘖啞的,不像昱成的,閃亮亮的像是會說話。
配送方式
-
台灣
- 國內宅配:本島、離島
-
到店取貨:
不限金額免運費
-
海外
- 國際快遞:全球
-
港澳店取:
訂購/退換貨須知
退換貨須知:
**提醒您,鑑賞期不等於試用期,退回商品須為全新狀態**
-
依據「消費者保護法」第19條及行政院消費者保護處公告之「通訊交易解除權合理例外情事適用準則」,以下商品購買後,除商品本身有瑕疵外,將不提供7天的猶豫期:
- 易於腐敗、保存期限較短或解約時即將逾期。(如:生鮮食品)
- 依消費者要求所為之客製化給付。(客製化商品)
- 報紙、期刊或雜誌。(含MOOK、外文雜誌)
- 經消費者拆封之影音商品或電腦軟體。
- 非以有形媒介提供之數位內容或一經提供即為完成之線上服務,經消費者事先同意始提供。(如:電子書、電子雜誌、下載版軟體、虛擬商品…等)
- 已拆封之個人衛生用品。(如:內衣褲、刮鬍刀、除毛刀…等)
- 若非上列種類商品,均享有到貨7天的猶豫期(含例假日)。
- 辦理退換貨時,商品(組合商品恕無法接受單獨退貨)必須是您收到商品時的原始狀態(包含商品本體、配件、贈品、保證書、所有附隨資料文件及原廠內外包裝…等),請勿直接使用原廠包裝寄送,或於原廠包裝上黏貼紙張或書寫文字。
- 退回商品若無法回復原狀,將請您負擔回復原狀所需費用,嚴重時將影響您的退貨權益。
商品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