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1226_你想成為怎樣的大人

原鄉人:族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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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分類:
    中文書文學現代華文創作現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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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王德威黃錦樹 追蹤 ? 追蹤作者後,您會在第一時間收到作者新書通知。
  • 出版社: 麥田 追蹤 ? 追蹤出版社後,您會在第一時間收到出版社新書通知。
  • 出版日:2004/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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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族群問題既然其來有自,我們就必須誠實面對。
族群問題既然不會輕易消失,我們就必須隨時反思,一再辯論。

讓作家們親身訴說半個世紀以來的族群經驗!
賴和、呂赫若、鍾理和、葉石濤、陳映真、李渝、林海音、朱天文、許銘義、田雅各、阿女烏、李永平、賀淑芳、黃錦樹

時過境遷,一百五十年後的新台灣人們似乎已經忘了來時之路。我們今天談族群問題,眼界所及,無非是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的傷痕。舊政權所刻意要掩蓋的,正是新政權所刻意要揭發的。然而歷史的瘡疤一旦揭開,我們就應該有勇氣直搗病根。原來在外來政權入侵、形成「敵我矛盾」之前,島上已經勇於發掘「內部矛盾」了。

這是難堪的弔詭,但我們無從規避。也只有如此,面對國民黨政權到台灣後的一頁族群史,我們才能叩問:從二二八到白色恐怖,到心手相連、狂愛台灣,族群問題前帳未清,後帳又來,這到底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原鄉本能,還是為政者有心栽培的暴力種子?是地域和血緣的宿命,還是文化、國家政治建構的後果?是迎向大和解的前題,還是繼續鬥爭的資本?--王德威

特定族群的文學選對應的是特定族群被邊緣化,甚至被「代表」掉或被抹除掉的危機感。

這種眾所周知的危機感,它的基本指標是族群膨脹成了體積龐大首要的關鍵詞。隨著解嚴後十多年的「本土政權」的積極的(廉價)操作,愛台灣╱愛中國、本省╱外省、本土╱非本土、真台灣人╱假台灣人……這樣的二元對立的敵我劃分從總統到地下電台賣假藥的主持人都掛在嘴上藉以裁決他人以期讓本土政權永續持有時,族群幾已成了魔咒。

這部選集既名為《原鄉人:族群的故事》,當然不會是特定族群的選集,也不會是匯聚不同族群的文學標本選。一方面關切的是族群關係(各族間的族群互動),另一方面(也許更重要的)藉由選文的範圍,擴大整個問題的思考架構,放寬歷史視野,簡言之,是把範圍擴大到從日據到馬華,後設的思考所謂族群。--黃錦樹

作者

王德威
  
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校區比較文學博士。曾任教於台灣大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現任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及文明系Edward C. Henderson講座教授。《從劉鶚到王禎和:中國現代寫實小說散論》(1986)、《眾聲喧嘩:三○與八○年代的中國小說》(1988)、《閱讀當代小說:台灣.大陸.香港.海外》(1991)、《小說中國:晚清到當代的中文小說》(1993)、《想像中國的方法:歷史.小說.敘事》(1998)、《如何現代,怎樣文學?:十九、二十世紀中文小說新論》(1998)、《眾聲喧嘩以後:點評當代中文小說》(2001)、《跨世紀風華:當代小說20家》(2002)、《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2003)、《現代中國小說十講》(2003)、《歷史與怪獸》(2004)、Fictional Realism in Twentieth-century China: Mao Dun, Lao She, Shen Congwen(1992), Fin-de-siecle Splendor: Repressed Modernities of Late Qing Fiction, 1849-1911(1997), The Monster That Is History: History, Violence, and Fictional Writing in Twentieth-century China(2004)等。

黃錦樹
  
一九六七年生於馬來西亞柔佛州。國立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碩士、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為國立暨南國際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曾獲大馬鄉青小說獎、客聯小說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幼獅文藝世界華文成長小說獎、冰心文學小說獎等獎項。著有短篇小說集《夢與豬與黎明》、《烏暗暝》、《由島至島Dari Pulau Ke Pulau》,論文集《內在中國、語言與文學史》、《馬華文學與中國性》、《謊言或真理的技藝:當代中文小說論集》,並編有短篇小說集《一水天涯:馬華當代小說選》、《別再提起:馬華當代小說選(1997-2003》。

試閱

我幼年時,登上我的人種學第一課的是福佬人(閩南人)。這個人是我父親商業上的朋友。大約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常常到我家來,在我家吃過一餐午飯,然後就走。但有時也會住下來,第二天才走。他人很高,很會笑。如果在我家住下來,那麼,第二天要走時準會給我和二哥一角或二角錢;大概人還很好。待我年紀漸長,我才又知道有不少福佬人會到我們村子來做生意,媽時常由他們手裡買鹹魚、布,或綹線。這時,我也懂得點福佬話了。

人種學的第二種人是日本人。經常著制服、制帽,腰佩長刀,鼻下蓄著撮短鬚。昂頭闊步,威風凜凜。他們所到,鴉雀無聲,人遠遠避開。

「日本人來了!日本人來了!」

母親們這樣哄誘著哭著的孩子。孩子不哭了。日本人會打人的,也許會把哭著的孩子帶走呢!

六歲剛過,有一天,奶奶告訴我村裡來了個先生(老師)是原鄉人,爸爸要送我到那裡去讀書。但這位原鄉先生很令我感到意外。他雖然是人瘦瘦的,黃臉,背有點駝,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和我們有什麼不同。這和福佬人日本人可有點兩樣。他們和我們是不同的。放學回來時我便和奶奶說及此事。奶奶聽罷,笑著說道:我們原來也是原鄉人;我們是由原鄉搬到這裡來的。

這可大大出乎我意想之外。我呆了好大一會兒。

「是我爸爸搬來的嗎?」停了一會兒我問奶奶。

「不是!是你爺爺的爺爺。」奶奶說。

「為什麼要搬來呢?」

「奶奶也說不上。」奶奶遺憾地說。「大概是那邊住不下人了。」

「奶奶,」我想了想又說:「原鄉在哪邊?是不是很遠?」

「在西邊,很遠很遠;隔一條海,來時要坐船。」

原鄉,海,船!這可是一宗大學問。我張口結舌,又呆住了。奶奶從來就不曾教過我這許多東西。

第二年,先生換了人。據說也是原鄉人,但和前一個完全兩樣。他人微胖,紅潤的臉孔,眼睛奕奕有神,右頰有顆大大黑黑的痣,聲音宏亮。比起前一個來,這位原鄉先生已神氣多了。只是有一點:很多痰,並且隨便亂吐。還有,喜吃狗肉,尤其是乳狗。那時村裡幾乎家家都養狗,要吃狗肉是極隨便的。因此不到兩年,他的身體更胖了,臉色更紅了,但痰更多了。

他宰狗極有技巧。他用左手的拇指及食指捏著狗脖子,右手拿刀往狗脖下一劃;小狗狺狺地在地上爬行幾步,然後一踉蹌。於是一連三隻。他又教人如何用狗尾翻腸子,真是再好再方便不過。

他在我們村裡教了三年書,後來脖上長了一個大瘡,百方醫治無效,便捲了行李走了。但據說:後來死在船上,屍首被拋進海裡。村人都說他吃狗肉吃得太多了,才生那個瘡的。不過他教學有方,且又認真,是個好先生,因而村裡人都很以為惜。

八歲時,因為入學校讀日本書,我就不再讀村塾了。

我第三個認識的原鄉人,也是和狗肉結下不解緣的。但令我不解的,他並不是外處人,據我所知,卻是從來就住在村子裡。也有老婆,都已上了年紀了;有一個女兒。他眼睛不好,手腳有點顫抖,但打起狗兒來卻凶狠而勇猛。遇著他殺狗時,村裡大人小孩都把他圍成一圈。他家門口有株木棉樹,他就把他的狗繫在樹頭下,兩手揮起杯口粗的木棍使盡力氣向狗身上打下去。他的眼睛的不靈,使他的木棍不能每次都擊中要害,很快結束狗的生命;唯其如此,徒然增加了狗的痛苦。狗在繩子許可範圍內閃來閃去,踉蹌掙扎,叫得異常悽慘,血順著牠的舌頭、嘴唇滴落。全村的狗都著了魔似的瘋狂地吠著,但圍著的人卻屏聲靜氣,寂然不動。二哥叫我不要吐唾沫,並要把兩隻手藏在身後。

紅的血和瘋狂的犬吠,更刺激了打狗者的殺心,木棍擊落:叭啦!叭啦!突的,狗的腦袋著了一棍,蹶然撲地;鼻孔,眼睛,全出血了。狗的肚子猛烈地起伏,四肢在地上亂抓一轉。狗掙扎著又爬了起來。但無情的木棍又擊下去了。 我緊緊地靠著二哥。二哥一手挾抱我的腦袋,鼓勵我「不要怕!不要怕」,一聲淒絕的哀號過後,我再睜開眼睛。只見那可憐的動物直挺挺地躺在血泊裡,肚子起伏得更凶猛,四肢不住抽搐。

二哥終於把我帶走了。

有幾個大人聚坐在斜對過,村鋪前的石垣上談論此事。

「多狠!」一個人這樣說。又有人問是誰家的狗?據他的意思,以為給他狗的人家也和他一樣狠心。

「他給他們錢呢!」另一個人說。

「給他們多少錢?」對方反駁道:「要是我,就是給再多錢,我也不幹。」

「原鄉人都愛吃狗肉。」又有人這樣感喟地說。

他──那位殺牲者──是原鄉人,這是我從來不知道的。

回到家裡,我劈頭問奶奶:我爺爺吃不吃狗肉?

「不吃!」奶奶說。

「我爺爺的爺爺呢?」

奶奶詫異地看著我,微笑地說:「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他一定是不吃狗肉的。」然後奶奶問我怎麼要問這些事?

我將所見的事向她說明,然後告訴她:他們說原鄉人都愛吃狗肉。

「傻孩子,我們可不是原鄉人呀!」奶奶說。

「我爺爺的爺爺可是原鄉人,這是奶奶說的。」

「他是原鄉人,可是我們都不住在原鄉了。」

我爺爺和我爺爺的爺爺不吃狗肉,這事確令我很滿意,但是奶奶對於「我們是哪種人」的說明,卻叫人納悶。

後來我又看見了更多的原鄉人,都是些像候鳥一樣來去無蹤的流浪人物,而且據我看來,都不是很體面的:賣蔘的、鑄犁頭的、補破缸爛釜的、修理布傘鎖匙的、算命先生、地理師(堪輿家)。同時我又發覺他們原來是形形色色,言語、服裝、體格,不盡相同。據大人們說,他們有寧波人、福州人、溫州人、江西人。這的確是件怪事。同是原鄉人,卻有如許差別!但對此,奶奶已不能幫我多少忙了。

除此不算,我覺得他們都神奇、聰明、有本事。使破的東西經他們的手摸摸,待一會兒全變好了。我看主婦們收回她們的東西都心滿意足,可見他們修補得一定不錯。

最令我驚奇並感到興趣的,是鑄犁頭的一班人。他們的生意,不像平常人是在白天幹,卻是在夜間幹的。他們人數多,塊頭大,一個個都是彪形大漢,肩挑重負,頭戴寬邊大竹笠;這笠兒他們也可以當扇子來搧剛出模的火紅犁頭的。他們到了村子,便搖著鐵片嘩啦嘩啦地各處走著,向人家收集破犁頭。夜幕一落,他們便生火熔鐵;一個人弓著背拉著風箱,把隻熔爐吹得烈焰融融。一個人把鑄模承著爐口,拿隻鉗兒把爐子一傾,赤熱的熔液自爐口流進模裡,火星四射,煞是可怕,但那人毫無懼色。他袒胸,臉上流汗,用每個身當重任的人所有的那種無比的堅毅、冷靜和沉著,做完一切。熾紅的火光用雕刻性的效果,把他的身軀凸現成一柱巨人。這場面懾住了我的思想。我覺得他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第二日我清早起來時,他們已經走了,場地上留下一堆煤的燒渣。它燒成各色各樣奇形怪狀的東西,豐富了我們的玩具箱。

待我年事漸長,我自父親的談話中得知原鄉本叫作「中國」,原鄉人叫作「中國人」;中國有十八省,我們便是由中國廣東省嘉應州遷來的。後來,我又查出嘉應州是清制,如今已叫梅縣了。

到公學校(如今的國民小學)五六年級,開始上地理課;這時我發覺中國又變成「支那」,中國人變成了「支那人」。在地圖上,中國和台灣一衣帶水,它隔著條海峽向台灣劃著一條半月形弧線,自西南角一直劃到東北角。我沒有想到它竟是如此之大!它比起台灣不知要大好幾百倍。但奶奶卻說我爺爺因為原鄉住不下人才搬到台灣來的。這是怎麼說的呢?

日本老師時常把「支那」的事情說給我們聽。他一說及支那時,總是津津有味。精神也格外好。兩年之間,我們的耳朵便已裝滿了支那,支那人,支那兵等各種名詞和故事。這些名詞都有它所代表的意義;支那代表衰老破敗;支那人代表鴉片鬼,卑鄙骯髒的人種;支那兵代表怯懦,不負責等等。

老師告訴我們:有一回,有一個外國人初到中國,他在碼頭上掏錢時掉了幾個硬幣,當即有幾個支那人趨前拾起。那西洋人感動得盡是道謝不迭。但結果是他弄錯了。因為他們全把撿起的錢裝進自己的兜裡去了。

然後就是支那兵的故事。老師問我們:倘使敵我兩方對陣時應該怎麼樣?開槍打!我們說。對!支那兵也開槍了。但是向哪裡開槍?向對方,我們又說。老師詭祕地搖搖頭;不對!他們向天上開槍。這可把我們呆住了。為什麼呢?於是老師說道:他們要問問對方,看看哪邊錢拿得多。因為支那兵是拿錢雇來的。倘使那邊錢多,他們便跑到那裡去了。

支那人和支那兵的故事是沒完的,每說完一個故事,老師便問我們覺得怎樣。是的,覺得怎樣呢?這是連我們自己也無法弄明白的。老師的故事,不但說得有趣,而且有情,有理,我不能決定自己該不該相信。

我重新凝視那優美的弧線。除開它的廣大之外,它不會對我說出什麼來。

同時,父親和二哥則自不同的方向影響我。

這時父親正在大陸做生意,每年都要去巡視一趟。他的足跡遍及沿海各省,上自青島、膠州灣,下至海南島。他對中國的見聞很廣,這些見聞有得自閱讀,有得自親身經歷。村人們喜歡聽父親敘述中國的事情。原鄉怎樣,怎樣,是他們百聽不厭的話題。父親敘述中國時,那口吻就和一個人在敘述從前顯赫而今沒落的舅舅家一樣,帶了二分嘲笑、三分尊敬、五分嘆息。因而這裡就有不滿、有驕傲、有傷感。

他們衷心願見舅舅家強盛,但現實的舅舅家卻令他們傷心,我常常聽見他們嘆息:「原鄉!原鄉!」

有一次,父親不辭跋涉之勞深入嘉應州原籍祭掃祖先,回來時帶了一位據說是我遠房的堂兄同來。村人聞訊,群來探問「原鄉老家」的情形。父親搖了半天頭,然後又生氣又感慨地說:地方太亂,簡直不像話;又說男人強壯的遠走海外,在家的又懶、又軟弱。像堂兄家,父親和兩個哥哥都走南洋,如今他又來台灣,家裡就只剩三個婦人──一個老婆婆和兩個年輕兒媳;再有,則是幾個小孩了。大家聽著,又都嘆息不止。

後來父親對海南島大感興趣,曾有和族人集體移民到榆林去捕魚的計畫。他先去視察了兩趟,覺得滿意,然後第三次邀了四位族人同往。他們準備如這次視察也能滿意,回來後即把計畫付諸實現。但沒想到他們的汽車自海口出發後第二日便中途遇匪,在一個小縣城困守十多天,飽受一場虛驚,終於不得不取消視察,敗興而返。希望幻滅,父親和族人就此結束了發財的美夢,從此絕口不提海南島和捕魚的事情了。

同年末,上海傳來壞消息:公司倒了。父親席不暇暖的匆匆就道。回來時,那是又暴躁、又生氣、又傷心,言笑之間失去了往日快樂和藹的神采,經過很久才得恢復常態。

但真正啟發我對中國發生思想和感情的人,是我二哥。我這位二哥,少時即有一種可說是與生俱來的強烈傾向──傾慕祖國大陸。在高雄中學時,曾為「思想不穩」──反抗日本老師,及閱讀「不良書籍」──「三民主義」,而受到兩次記過處分,並累及父親被召至學校接受警告。

中學畢業那年,二哥終於請准父親的許可,償了他「看看中國」的心願。他在南京上海等地暢遊了一個多月,回來時帶了一部留聲機,和許多蘇州西湖等名勝古蹟的照片。那天夜裡,我家來了一庭子人。我把唱機搬上庭心,開給他們聽,讓他們盡情享受「原鄉的」歌曲。唱片有:梅蘭芳的霸王別姬、廉錦楓的玉堂春,和馬連良、荀慧生的一些片子。還有粵曲;小桃紅、昭君怨;此外不多的流行歌。 粵曲使我著迷;它所有的那低迴激盪,纏綿悱惻的情調聽得我如醉如癡,不知己身之何在。這些曲子,再加上那賞心悅目的名勝風景,大大的觸發了我的想像,加深了我對海峽對岸的嚮往。

我幾次要求父親讓我到大陸念中學;父親不肯。我又求二哥幫忙說項,但二哥說這事不會有希望,因為父親對中國很灰心。

父親在大陸的生意失敗後,轉而至屏東經商;二哥也遠赴日本留學去了。第二年七七事變發生,日本舉國騷然;未幾,我被編入防衛團。堂兄回原鄉去了。我和他相處數年,甚為和洽,此番離別,兩人都有點捨不得。

戰事愈演愈烈,防衛團的活動範圍愈來愈廣;送出征軍人、提燈遊行、防空演習、交通管制。四個月間,北平、天津、太原相繼淪陷,屏東的日本人歡喜若狂,夜間燈火滿街飛,歡呼之聲通宵不歇。

就在這時候,二哥自日本匆匆回來了。看上去,他昂奮而緊張,眼睛充血,好像不曾好好睡覺。他因何返台,父親不解,他也沒有說明。他每日東奔西走,異常忙碌,幾置寢食於不顧。有一次,他領我到鄉下一家人家,有十幾個年輕人聚在一間屋子裡,好像預先有過約定。屋裡有一張大床舖,大家隨便坐著;除開表兄一個,全與我面生。

他們用流利的日語彼此辯論著,他們時常提起文化協會、六十三條、中國、民族、殖民地等名詞。這些名詞一直是我不感興趣的,因而,這時聽起來半懂不懂。兩小時後討論會毫無所獲而散。二哥似乎很失望。

同日晚上,二哥邀父親在我隔壁父親臥室中談話。起初兩人的談話聽起來似乎還和諧融洽,但是越談兩人的聲音越高,後來終於變成爭論。我聽得見二哥激昂而熱情的話聲。然後爭執戛然而止。二哥出來時怏怏不樂;兩隻眼睛彷彿兩把烈火。是夜,我睡了一覺醒來,還看見二哥一個人伏在桌上寫東西。

數日後,二哥便回日本去了。臨行,父親諄諄叮囑:你讀書人只管讀書,不要管國家大事。父親的口氣帶有愧歉和安慰的成分。但二哥情思悄然,對父親的話,充耳不聞。

二哥再度自日本回來時,人已平靜、安詳,不再像前一次的激動了。這時國民政府已遷至重慶,時局漸呈膠著狀態。二哥說日本人已在做久遠的打算;中國也似決意抗戰到底,戰事將拖延下去。他已決定要去大陸。很奇怪的,父親也不再固執己見了,但也不表高興。

我和表兄送二哥到高雄;他已和北部的夥伴約好在台北碰頭。一路上都有新兵的送行行列。新兵肩繫紅布,頻頻向人們點首微笑。送行的人一起拉長了脖子在唱陸軍行進曲。

替天討伐不義,

我三軍忠勇無比, ……

二哥深深地埋身車座裡,表情嚴肅,緘默不語。我平日欽仰二哥,此時更意識到他的軒昂超越。我告訴他我也要去大陸。二哥微露笑意,靜靜低低地說:好,好,我歡迎你來。

二哥走後不久,憲兵和特務時常來家中盤查他的消息。他們追究二哥到哪裡去及做什麼事。我們一概答以不知。事實上二哥去後杳無音信,我們連他是否到了大陸也不知道。

防衛團的職務要辭辭不掉,要擺擺不脫,著實令人煩惱。我曾以素有膽石病為由請辭,但不為允許。團長是一位醫生,他解開內衣讓我看看他開刀後的疤痕,然後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說膽石開刀不難,只要我願意,他也可以為我效勞。

有一次防空演習,防衛團一半人管制交通,另一半人分區監視全街的燈火。時間已過午夜十二時。我們那一區忽然發現有一線燈光。我們──我和我的夥伴,按著地點很快就找出漏光的人家了。那是一間糕餅舖,老闆出來應門沒有把遮光布幕遮攏,以致燈光外漏。

我們以情有可原,只告誡了一番之後便預備退出。但此時一個有一對老鼠眼的日本警察自後面進來了。他像一頭猛獸在滿屋裡咆哮了一陣,然後不容分說把老闆 的名字記下來。

「那老闆是唐山人(閩南語。即客家語的原鄉人)。」

回到監視台上,我的夥伴說。他是「老屏東」,知道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唐山人?那他怎麼不回唐山去呢,都戰爭了?」 我也用閩南語問他。

「他捨不得嘛,他這裡娶了老婆,又有舖子!」

然後他又告訴我前些時捐款時,這位老闆沒有捐到日本人所希望的數目,因此日本人對他很不滿。這次他可能會吃苦頭。

我們由此談到這次的中日戰爭。這位夥伴認為中國打勝仗的希望甚微。

「戰爭需要團結,」他說:「可是中國人太自私,每個人只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翌日,我們在警察署集合。忽然有一個人自司法室搖搖擺擺的爬上停在門口的一輛人力車,彷彿身帶重病,垂頭喪氣,十分衰弱。那人矮矮的身材,微胖。在人群中,我和昨晚的夥伴默默地互看了一眼。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車上的正是漏光的糕餅舖的老闆。

目送遠去的人力車,我不覺想起夥伴所說的話:他是應該回去的!

當日黃昏時分,我獨自一人坐在公園水池邊,深深感到寂寞。我的心充滿了對二哥的懷念,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重慶,此刻在做什麼。失去二哥,我的生活宛如被抽去內容,一切都顯得空虛而沒有意義。我覺得我是應該跟去的;我好像覺得他一直在什麼地方等候我。

「歡迎你來!歡迎你來!」二哥的聲音在我耳畔一直縈繞不絕。

7 其後不久,我就走了──到大陸去。

我沒有護照;但我探出一條便道,先搭船到日本,再轉往大連;到了那裡,以後往南往北,一切都隨你的便。

我就這樣走了。

我沒有給自己定下要做什麼的計畫,只想離開當時的台灣;也沒有到重慶去找二哥。

我不是愛國主義者,但是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 二哥如此,我亦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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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文繁體
    • 裝訂
    • 紙本平裝
    • ISBN
    • 9789867413482
    • 分級
    • 普通級
    • 頁數
    • 272
    • 商品規格
    • 25開15*21cm
    • 出版地
    •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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