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媽之全家大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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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爹爹死而復生了？！
小媽淪為階下囚！？
小媽：
我不是第三者，我只是個路人甲啊~~~(泣)
兒子們：
放開那個傻瓜、不、放開那個女孩!!!
一場空氣中滋滋作響的闔家團圓旅行展開──
月光光，心慌慌，蟑螂滿地爬，稻草好淒涼，好想見爹娘～～～
丈夫回家了，本以為是好事一樁，
沒有想到六個兒子竟把親生父親當作繼父般對待。
養兒不教是媽媽的過錯，所以老太太我決定，離家出走表達憤怒！
但是、沒想到、竟然──竟變成了全家旅行？？？
更可怕的是，旅遊途中，老太太我被綁架了！！！
可是、可是、老太太我真的不認識妳「師兄」──
如果妳「師兄」真的喜歡狐狸精，
那就要規勸妳「師兄」戒掉這種「禁斷之戀」。
老太太我只想和心愛的丈夫、兒子相聚啊～～～～
本書特色
因為新婚當夜新郎遠赴沙場死亡，年紀輕輕僅有十五歲的楚瀅瀅就成了楚家的大夫人，人稱楚家老太太（？）。為了這楚家老太太的名稱，為了伴侶的託付，且為了免落人口實說她仗勢身分欺壓非親生兒子們（？），於是她開始了撫養六個兒子的後媽生活。
面對六個性格迥然不同的兒子們齊心相反，楚瀅瀅選擇個個擊破！沒想到劇情如同ＲＰＧ電玩一樣急速展開，六個兒子一一收服後，她在楚家的位子日漸高漲，六個兒子孝順不說，她老太太過著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愜意人生（為爭取表現，所有兒子會不停夾肉剝蝦），所以她成日只要灑灑堆在家中庫房裡溢滿的金豆子，可以說是再也沒有拿過更重的東西了。
在她的想法中，自己早已經是個鶴髮雞皮的老太太（咳、因為撫養了六個兒子），沒有想到的是，六個兒子卻不約而同的對她另有想法！？（這樣對嗎？）
這樣曖昧的氣氛瀰漫了整個楚府，上至大榮國皇上、太后，下至僕人甲、侍女乙、最八卦的管家郝柏都知道這件事，就除了楚家老太太楚瀅瀅本人不知道……
當天然呆的小媽媽遇上了看似孝心滿滿卻另有目的的六個兒子，最爆笑、最曖昧的家庭生活即將展開！
小媽淪為階下囚！？
小媽：
我不是第三者，我只是個路人甲啊~~~(泣)
兒子們：
放開那個傻瓜、不、放開那個女孩!!!
一場空氣中滋滋作響的闔家團圓旅行展開──
月光光，心慌慌，蟑螂滿地爬，稻草好淒涼，好想見爹娘～～～
丈夫回家了，本以為是好事一樁，
沒有想到六個兒子竟把親生父親當作繼父般對待。
養兒不教是媽媽的過錯，所以老太太我決定，離家出走表達憤怒！
但是、沒想到、竟然──竟變成了全家旅行？？？
更可怕的是，旅遊途中，老太太我被綁架了！！！
可是、可是、老太太我真的不認識妳「師兄」──
如果妳「師兄」真的喜歡狐狸精，
那就要規勸妳「師兄」戒掉這種「禁斷之戀」。
老太太我只想和心愛的丈夫、兒子相聚啊～～～～
本書特色
因為新婚當夜新郎遠赴沙場死亡，年紀輕輕僅有十五歲的楚瀅瀅就成了楚家的大夫人，人稱楚家老太太（？）。為了這楚家老太太的名稱，為了伴侶的託付，且為了免落人口實說她仗勢身分欺壓非親生兒子們（？），於是她開始了撫養六個兒子的後媽生活。
面對六個性格迥然不同的兒子們齊心相反，楚瀅瀅選擇個個擊破！沒想到劇情如同ＲＰＧ電玩一樣急速展開，六個兒子一一收服後，她在楚家的位子日漸高漲，六個兒子孝順不說，她老太太過著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愜意人生（為爭取表現，所有兒子會不停夾肉剝蝦），所以她成日只要灑灑堆在家中庫房裡溢滿的金豆子，可以說是再也沒有拿過更重的東西了。
在她的想法中，自己早已經是個鶴髮雞皮的老太太（咳、因為撫養了六個兒子），沒有想到的是，六個兒子卻不約而同的對她另有想法！？（這樣對嗎？）
這樣曖昧的氣氛瀰漫了整個楚府，上至大榮國皇上、太后，下至僕人甲、侍女乙、最八卦的管家郝柏都知道這件事，就除了楚家老太太楚瀅瀅本人不知道……
當天然呆的小媽媽遇上了看似孝心滿滿卻另有目的的六個兒子，最爆笑、最曖昧的家庭生活即將展開！
試閱
第一章
我跟我一心想嫁的男人說過，七是一個幸運數字。
他前面死了六任妻子，給他留下六個兒子，身為他第七任妻子的我，沒有替他留下半個兒子。所以七似乎也不是一個多麼幸運的數字，幸運的是我還活著。他在新婚夜出征，三個月後前線捎來他的死訊。
我當時就不懂了，楚瑜征戰沙場多年，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沒事，怎麼一跟我成親就死了？難道我天生是個掃把星，而且是專屬於楚瑜這顆福星的掃把星，把他的好運吸光光，於是他不幸戰死沙場？
於是我打定主意，這輩子誰也不愛了，楚瑜這麼幸運的人都會因為我愛他而死掉，那麼其他人不就是我愛一個死一個？
但現在讓我打定這主意的人卻突然蹦出來，像是從六年前那場死亡戰爭中回來，一點也沒變，就這樣站在我面前。
擂臺上靜得可怕，不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而是身旁人的心跳都能聽見的寂靜，全是因為我剛剛說出口的那句話。
我伸出手，很慢很慢的拉下他覆蓋在臉上的眼罩。他閉上眼，像是不能適應刺眼的光線。直到他整張臉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後，我聽到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鳳仙太后掐斷了手上的珠鍊，無數的小珍珠從樓上落下，成為這靜謐中唯一的聲響。
他緩緩張開眼，烏光粼粼的眼眸，那是我六年前的回憶。
我曾經開玩笑的說，搞不好楚瑜的眼珠子不是真的，而是拿了兩顆黑水晶鑲嵌進去，否則怎麼會有人的眼美成這樣？
「瀅瀅。」他開口，那麼溫柔低沉。看著我的眼中眸光閃爍，我不由自主仰望。
這就是楚瑜，只要他看著妳，妳就會覺得自己的心被他掐在手中無法自已。
俊雅的臉龐，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一絲痕跡。我伸出手，想要摸上他的臉頰，他微微一笑，像是以往的反應，等著我自己撫上去，但在最後一刻我縮了回手。
這會不會只是我在作夢？畢竟我還是無法忘記他，這種夢六年來我依舊常常夢到。
楚瑜看出我的退縮，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將我的掌心放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一下下的震動，完全不是夢中該有的力度。
「真的是我。瀅瀅，我回來了。」
我閉上眼，眼淚止不住落下，倏的整個人撲進他懷中。
「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回來這麼遲？」
＊ ＊ ＊
這是炸翻整個花錦城，不，大榮國，不不，甚至炸翻鄰近各個大國的消息。楚瑜的名聲響亮，附近諸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他去世時舉辦的公祭，來參加的人可以繞花錦城整整十二圈半。
現在楚瑜死而復生，這消息比他戰死還要讓人震驚，這幾天上門來拜訪求見的人把楚府擠得水洩不通，我只好叫郝伯三天換一道門檻。
「謝謝蘇世伯，我當然也覺得回家的感覺很好。」
我跟楚瑜坐在主位上，下頭坐著兩排的來訪賓客。好些人擠不進來，便架著梯子在楚府圍牆上探頭探腦，被我命令僕人拿竿子打了下去，反正平時僕人也要去田裡打打地鼠，這樣剛好可以藉此練習技術。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世伯看你將來肯定一帆風順。」
那個自稱是某個楚家世交的老傢伙一邊呵呵笑著，一邊捋自己的鬍鬚。根據他的說法，似乎是楚瑜的爺爺那輩跟他的爸爸拜過同一個夫子為師，這樣一路算下來也是世交，同門師兄弟。
我不苟同的歪歪嘴。這關係扯得真遠，照他這種算法，回溯到遠古我們都能追溯到同一個祖宗，那我跟楚瑜成親不就亂倫？
但我想想其實不算亂倫，因為我是狐狸精、他是人。那這樣算不算人獸戀呢？
我一邊拿著以七色絲線繡成的牡丹團扇假意優雅的遮著半邊臉，其實正一邊在思考這些人生大問題。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這下子可是夫妻團圓，一家和樂。」不知道哪個沒長眼睛的沒看見我正在忙著思考人生哲理，奉承的朝我拱手祝賀。 「嗯，多謝大人。」雖然不知道是哪來的阿貓阿狗，冠上一個大人總沒錯，高帽人人愛戴。為表禮貌，我拿下團扇朝他笑一笑，他的臉一下紅得像是個熟透的番茄，把我搞得莫名其妙。
正當我還盯著他看，懷疑這位大人是不是腦充血時，楚瑜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連同團扇舉到我的鼻梁上，讓我只露出一雙眼睛。我疑惑的朝他看過去，楚瑜正四平八穩的朝另一位「世伯」說話。敢情他是長了一隻眼睛在鬢角？這樣也能看到我拿扇子的角度。
但既然這是楚瑜的意思，我也就從善如流，繼續舉著團扇。
郝伯貼心，放了一盤西涼葡萄在我旁邊。經過楚府內的園丁改良，這是無子品種。我偷偷一顆顆拿到團扇後面吃了。
「好吃嗎？」當我正無聊的研究起團扇上面傳說有九九八十一針的針法時，楚瑜帶笑的嗓音忽然傳過來。
我茫然的抬起頭，意外發現客人全走光了，廳內只剩我們兩個人。
「人呢？」
「差不多時間該用晚膳了，所以我讓管家把客人都請回去。」
我皺起眉，嘴裡的葡萄一下沒咬到就吞進肚裡。
楚瑜穿著一件苔綠色的袍子，淡茶色的腰帶，領口滾邊以金線繡織花紋；頭髮豎起收在玉冠中；墨玉的眼和略微白皙的肌膚，看上去竟然跟楚明別無二致。
「是哦！那也該吩咐郝伯開飯了。」我伸手就要喊人，楚瑜卻拉住了我。
「別忙，還不到晚膳的時間。」
「可是時間已經到了不是嗎？」我看向一旁的水鐘，水鐘正有節奏一滴一滴的落著，下頭盛裝物的刻度八分滿，的確是晚膳時間了。
「我讓人把鐘調快了些，裡面的水多加了一刻的量。」楚瑜解釋著，眼中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
「嗄？所以你提早讓客人離開了？」為什麼？
「妳不是覺得很無聊嗎？我看妳一個下午打了十六個呵欠。」
咳咳！我明明記得自己有拿扇子遮住……但楚瑜坐在我的旁邊，從那角度他似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我去跟郝伯說提早開飯。」我沉默了下，又想光速逃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了，每次只要剩我跟楚瑜單獨相處，就覺得氣氛緊張得讓人彆扭。我不會處理這種情況，於是總先逃為快。
「別忙。」楚瑜搖搖頭，又把我拉回去。
我還想偷跑，突然腰間一緊，整個人就被抱到了他的腿上。我下意識挺直背腰，擺出一副凜然正義的模樣。
「瀅瀅，妳不想跟我單獨相處嗎？」楚瑜的嗓音柔柔的在耳邊響起，那是我在夢中懷念過無數次的聲音，現在卻覺得有點陌生。
「當然想……嗯咳……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我們摟摟抱抱會給兒子們帶來不好的示範，我們應該要謹言慎行、規行矩步，才能成為一根好的上梁……」我這是為了兒子們著想，維護花錦城良好風氣。
「既然沒有其他人，那就不算大庭廣眾。」楚瑜手攬得更緊，另一手抽開我髻上的一根白玉簪。挽在我腦後的髮髻落了下來，長及腰的黑髮鬆落在頰旁和肩上。
「妳果然還是這樣好看。」楚瑜喟嘆一聲。
「這樣好看嗎？」我伸手摸了摸落在肩上髮，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放下髮來了。大榮國的女子習慣在婚後把頭髮挽起，在十三歲後為了配合楚瑜未婚妻的身分我就挽起頭髮，放下頭髮至少也是十三歲之前的事情。
楚瑜沒吭聲，只是把臉埋在我的頸邊，呼吸吹得我有點癢，我想笑又拚命忍耐。
「葡萄好吃嗎？」他忽然發問。我還在試著從一數到一千好轉移想笑的衝動，他就抬起了頭來。
「好吃。」我點點頭。「這是國君賞賜楚明的葡萄，讓府裡的園丁改良過品種，現在已都沒有葡萄籽了。」那三串葡萄已經被我吃的七七八八，沒剩幾顆了。
這西涼葡萄雖好，又甜又香比荔枝還要美味，就是籽麻煩，一邊吃還要一邊吐籽。我喜歡這西涼葡萄，可是每次都忘了吐籽，小翊知道這件事之後就告訴老太太我說，籽吞下去後會在肚子內發芽，到時候會從嘴裡長出一棵葡萄樹。
這話把老太太我嚇得不輕，只好又請來鬼醫莫名。鬼醫莫名為我把過脈，什麼話都沒說就開了藥方，臨走前還瞪了小翊一眼，我搞不清楚為什麼，但那陣子小翊天天替我送藥到房內，我們倆聊天聊到深夜，許多時候他就直接睡下了。
楚明知道這件事情後，立刻命令府內園丁三個月內改良品種，否則就發配邊疆做苦力，嚇破膽的園丁想盡辦法終於達成目標，從此之後我就有了無籽葡萄。
「是嗎？楚明？」楚瑜低下頭，這句話語氣特別的輕。「他也成為堂堂一國丞相了。」
「我想大概是你的遺傳吧！」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嗎？」楚瑜看著我，眼中含笑，還有某些我讀不懂的情緒。
「小狐狸，替我剝顆葡萄吧！」
「嗄？」
「我不愛葡萄皮，替我剝一顆好嗎？」
我眨了眨眼，沒有拒絕這個要求，從盤中拿了一顆特別大顆的葡萄認真的剝起來。這葡萄皮薄汁多，我剝得滿手都是果汁，連皮帶著肉剝下不少。等到剝好這顆盤中看來最大的葡萄時，它只剩下盤中最小葡萄的一半。
「來。」我把葡萄湊到楚瑜脣邊。
楚瑜看著我，張口吃下葡萄……跟我的指尖。
指尖很溫熱，但我已經習慣這種事情，小翊也常常說要替我消毒被針扎到的傷口，這大概就跟消毒沒兩樣，只是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懂為什麼剝葡萄也要消毒。
於是我只是瞪大眼定定看著楚瑜，打算等他「消毒」完畢再放開我。
楚瑜淡定的看著我，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最後他的脣離開我的指尖。我拿出手絹擦拭，不然指尖會溼答答的。
他看著我的反應，忽然悶笑起來，一手攬著我的腰，一手摀住自己的嘴笑得不可開交，我覺得幾分莫名其妙。
「楚瑜？你怎麼了？我是不是不小心點到你的笑穴了？」不然怎麼忽然笑成這樣？
楚瑜抬起臉來，笑得滿臉通紅。
「你好像煮熟的蝦子。」我很中肯的形容。
他拍拍我的頰，留下一句謎一樣的話。 「妳果然很不解風情。」
我一邊擦拭指尖一邊困惑。怪了，可是外頭的人都說楚老太太風情萬種耶？
難道此風情非彼風情？
「娘，該用晚膳了。」
那句甜甜的叫喚跟平常比起來有些僵硬，我這才發現小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擂臺賽後我才知道我家楚翊就是可愛的兔子公子，小海就是活魚公子。小翊他扮成兔子可愛歸可愛，但想到他對於自己親兄弟那般下手不留情的態度，讓老太太我不由得有些擔心。
「嗯好。」我點了點頭，正要溜下楚瑜的腿，楚瑜卻抱著不放。我疑惑的抬頭往上看，卻見到楚瑜的視線正跟小翊交會。
這父子相見，怎麼空氣中有滋滋作響的聲音？
他們互看好一會，我怕他們持續到天荒地老。要用眉目傳情交流這些年失去的父子情感也不要多拖我一個老人家下水，我還想去吃晚膳呢。
「楚翊，快叫爹啊！」我看這孩子有點彆扭，肯定是分離久了陌生了不肯喊，不是有那種聚少離多兒子不認得父親的情況嗎？楚翊這孩子又是年齡最小的，對父親的印象肯定最少，陌生是應該的，我就得開導開導他。
楚翊一開始沒有任何反應，但在我的堅持下又慢慢軟化。
「爹。」
這聲爹喊得之不情不願，聽到的人恐怕都會以為他在喊某個虐待他的繼父。我決定等吃完晚膳再好好說說他。
楚瑜倒是不計較，對於這句話揚起笑容。
「乖孩子。」
楚翊沉著臉走出門去。
當我跟楚瑜經過廊前要去飯廳時，看見家中院子圍牆破了一個大洞，我連忙提醒後頭的僕人明天要叫人來修理。
「這圍牆上個月才重新砌，好端端的怎麼又塌了？肯定是找到黑心商人……」我嘟嘟囔囔，不能理解。
楚瑜聳聳肩，握著我的手繼續往前。
第二章
平時我楚家吃飯總是一派其樂融融，但是今天的氣氛莫名的奇怪。
我跟楚瑜一踏進飯廳，楚翊立刻眨巴著眼跑過來，親親熱熱的拉住我的袖子。這孩子的力氣有點大，逼得我不得不放開與楚瑜握著的手。
「娘，過來坐這兒。」
他指著我平常坐的位置。平時我們總是七個人坐一桌，我旁邊分別是楚明和楚翊。之前楚瑜不在，我當家作主坐在主位是應該，現在就覺得有點不妥，好說真正的楚家主人是他，就算皇帝退休也是太上皇，沒道理不讓他坐主位。
「再搬張椅子過來，我坐你爹旁邊就行了。」
「當然有準備爹的位置，娘就別擔心了。」
楚明走了過來，我嚇得抖一抖，現在仔細一看，他跟楚瑜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衣裳不一樣。難道楚家的人都不顯老？那等十年過後我跟楚瑜不就變成老少配？
「但我想坐在你爹旁邊……」我弱弱的回答。獨處時尷尬的想光速逃跑是一回事，可真要我走，我又不想走，就是想待在他身邊。
楚明的臉色一凝。他本來就不常笑，一板起臉更是可怕，小孩子都會被嚇哭，還好老太太我不是小孩子了。
「既然娘這麼堅持，那麼就多添張椅子，讓娘跟……爹一起坐。」
我和楚瑜坐上主位，他坐在我的右手邊。而不知道為什麼楚軍變成坐在我左手邊，楚翊坐在楚瑜右邊，兩人把我們包夾在中間。楚明坐在對面跟楚海、楚殷三人成為同一陣線，讓老太太我有一種三堂會審的錯覺。
楚風在這種情形中依然故我，整桌神情最輕鬆的人就是他。
「爹好久不見，既然能夠歷劫歸來，讓我代表大家敬你一杯。」楚明端起酒杯來，態度稍稍和緩，雖然語氣仍有些僵硬，但不像一開始那麼見外。
楚瑜舉起酒杯，淺淺一笑，跟他一飲而盡。
嘖嘖！好像雙胞胎在敬酒。我想發表點言論，免得在這陽盛陰衰的場合被人遺忘，但每次我想說話時，就會有一尾剝好的白胖蝦子自動進到碗內，抬頭一看原來是楚軍，楚軍平時很少夾菜給我，估計是坐得遠，不知道怎麼今天竟然轉了性，換了位置以後連習慣都變了。不過既然有人剝蝦，我就從善如流的吃。 楚軍面前的蝦子殼堆成山。
話說這核桃鳳尾蝦一直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忙著吃蝦，也就忘記自己還要發表言論這回事。
「爹當初既然還活著，怎麼不早點回來？」楚明倏的開口發問。
我看向楚瑜，嘴依舊不停，蝦子嚼啊嚼的，大明蝦裹上磨碎的核桃炸得香酥，加上特製的醬汁，真是人間美味。
楚瑜抿了一口茶水，像是在回憶。
「那時我以為只是一場小戰爭，應該可以很快凱旋歸來，誰知道敵國的太子忽然帶兵從後方偷襲。我跟那太子交戰之後摔下山崖，雖然幸運的因為掉進溪流而減緩了衝擊力道，卻因此失去記憶。」
「我記得那裡，是大榮國與北蒼國的交界。」楚軍忽然開口，俐落的折斷一隻蝦頭。
我大榮國夾在列強之中，其中最有名的有兩大國，人稱南朱鷺北蒼狼，也就是南鷺國和北蒼國。兩國雖然國情南北大異，卻都是厲兵圖治，以軍事治國的強者。
楚瑜點點頭。
「我在北蒼國生活了五年，最近一年才慢慢恢復記憶。」
他轉向我，眼波醉人，我正吃蝦吃得滿嘴油光，不禁愣了一下。
「我一恢復記憶，就馬上回來了，正好碰到城內有慶典。」
他以指抹過我脣邊，我才發現沾上了炸酥的核桃屑。
「謝謝。」
「我們當時到處搜尋，在那附近卻完全找不到爹。」
沒錯，當時楚瑜的畫像掛了滿街，楚家傾盡全力要把他找出來。
「救走我的是一名村人，他住在深山中鮮少外出，因此也很少理會外邊世界的事情。」楚瑜夾起一塊鴨肉，順手放到我碗內。
「妳該多吃點，太瘦了。」他低下頭，輕聲朝我說道。
但我想，楚軍和楚翊的武功好，底子深厚，應該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有瘦嗎？我最近還覺得自己胖了。」每餐三大碗飯養著，想要把人養瘦都有點困難。
楚瑜一挑眉，下一句話差點沒讓我把剛吃進去的鴨肉噴出來。
「我剛摸過了。」
咳咳咳咳！在兒子們面前，而且個個都是光棍王老五的兒子面前，說出這種甜死人不償命的話語，是要閃瞎兒子們的眼嗎？
「爹住的村子在北蒼國的哪裡？既然救了我們大榮楚家的當家，自然要重金答謝。」楚明用手扶著額，看著我們的神色變得有點僵硬。
「是該這麼做，那村內的人都很好，我希望能親自答謝。」
楚瑜從以前起就是一個重禮義的君子，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我也覺得該這麼做。」我點頭附和，拒絕再來一碗飯，今天蝦子吃多了。
「那我們得要向北蒼國提出出使的申請。」
的確，楚家護衛們的等級不會比皇族遜色，一旦若是需要動用士兵保護入境，就必須要有出使他國的申請，否則會被當成武力侵略的行為。
「明天我請國君發下詔書，讓我們出使北蒼國。」
楚瑜看著楚明，笑而不語，然後又轉頭看向我。
「瀅瀅，要一起去嗎？」
一起去嗎？去楚瑜待過的地方？
「兩國情勢不明，為了娘的安全，娘最好不要去。」楚軍立刻反對。
相較於南鷺國與大榮國的頻繁交流，北蒼國跟大榮國的交流就少很多了，雖然近年來對方也沒有任何的惡意行為，但至今我們大榮國卻還是摸不懂對方的心思。這一點我也是明白的。
我抿抿脣，摸摸因為吃撐而凸出來的小肚子。
「但是，我想去。」
我抬起頭看向楚明。看著他跟楚瑜相似的面孔，淺淺一嘆。
「我想去楚瑜待過的地方。」
＊ ＊ ＊ 「夫人請抬手。」
我順從的抬起手腕，讓香蘭把一只軟絲白玉鐲套入腕上。
另一邊春桃她們已經把衣服準備妥當。
我看著被披掛在架子上的衣裳忍不住皺起眉。
「這東西壓在箱底那麼久，都不知道有沒有發霉。」
今天楚明要入宮覲見，奏請國君讓我們出使到北蒼國去。既然是我楚家的請求，那身為前任楚家當家的我自然也該入宮。
當年楚瑜死訊傳來，國君感念他的功勳，封了我一個誥命夫人還是護國夫人什麼的，我也記不清楚了。
基本上那個什麼夫人的沒多大作用，整個王宮內誰不知道鳳仙太后跟老太太我是好姐妹，光憑著這一點，要想在王宮橫著走都行，只是老太太我不想當螃蟹。
朝服本身做得很好看：領口剪裁疊綴三層；衣上的花紋用金銀雙線繡織；裙長設計特殊，可以讓人在走動間隱約露出繡鞋；為呈現莊重感，整套衣服採用的是比較沉重的布料，重得每次老太太我穿上這件衣服都要叫苦連天。
不過，現在的朝服可比以往好看多了。以往女子的朝服是用男版的朝服去修改，頂多換個顏色。可男女身型不同，女性穿上身後便寬寬鬆鬆的怎麼也撐不起衣服來。後來我的朝服是經過鳳仙太后特別指示，量身訂做的，穿起來合身又莊重，因此之後我國女性的朝服就此改變了。
要穿朝服那必定是特殊的場合，既然是特殊場合，就不能不打扮，這一身簪子鐲子墜子一路掛下來，莫名其妙又多了幾斤重量在身上。
「來，夫人，請抿一下。」我還在那邊抱怨不休，香蘭已經幫我抹好胭脂，輕聲軟語朝我說話。
我下意識抿抿脣，卻見到香蘭的面孔在我跟前放大，溫婉一笑。
「夫人忍耐一下，回來香蘭會馬上幫您換裝的。」
果然是香蘭知我心，這麼體貼的女孩兒哪裡找？
「娘？妳準備好了嗎？」門上兩下輕叩，人並沒有馬上入內。
「好了，你進來吧！」我朝香鈴示意。
香鈴拉開門，果然楚明正在外頭。
「爺。」
所有人福了一福。當然，我不用行禮，就算兒子官大，但這世界上哪有娘親跪兒子，我才不跪。
「你知道就算老了女人還是女人，裝扮也要花點時間。」我乖乖坐著讓秋菊幫我調整頭髮，最後插上一朵月下蘭。
楚明坐在一旁沉著臉，顯然是有話要說。每次這孩子特別沉默的時候就是心中有事。
「娘，妳知道我是不贊成妳去的。」
「去王宮？」可是我天天去耶？
「去北蒼國。」楚明的語氣聽得出來幾分咬牙切齒。
「當作去觀光也挺好的不是嗎？」我看看鏡子，右邊臉頰似乎撲得紅了點。
「兩國情勢不明，妳身體又弱，貿然前去，並不適合。」
他前面一句我贊成，後面幾句我可大大反對，身子弱？我雖然有六個兒子，人家都叫楚老太太我，可我還是每天早睡早起，每餐都吃三碗飯，哪裡身體弱？
我拿帕子抹抹右臉，把胭脂擦淡些，別這把年紀還擦得這麼紅，人家還以為我是個老風流。
「可是，那是楚瑜待過的地方。」
楚明沉默無語，找不出話來反駁我，我則為了難得讓這兒子啞口無言而暗暗高興。孩子還是要笨點才可愛。
「夫人……您擦掉太多胭脂了，這樣看起來很像雙面人…」香鈴端著水過來，挑眉看著我，語氣有些遲疑。
「是嗎？」老太太我往鏡中一看，臉蛋一邊紅一邊白，果然很雙面，充滿衝突美感，有種墮落世界的設計理念。
「我……」我再補一點好了。
「我來幫妳上吧！」有人從後面伸手過來，握住我拿胭脂盒的手。
我順著那骨肉均勻的手掌看上去，看見楚瑜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清清爽爽的竹林綠袍子，讓人看了倍覺清涼。
「楚瑜？」
「爹。」
「爺。」
三個不同的稱呼。
楚瑜拿起我那個小小的箔金貼片蝴蝶胭脂盒，以指挑出些許櫻色胭脂，點在掌心緩緩抹開。他做起這種女兒家的動作來，絲毫不見女兒氣，反而從那低順的睫毛下閃爍出一抹溫柔。
「來，抬起頭。」 我依言抬頭，他順著我的臉頰將胭脂抹開。胭脂有了楚瑜的溫度，貼在臉上讓我發熱。色澤上得細勻清透，讓我的肌膚看上去晶瑩剔透。
我看看鏡子，又看看正在擦手的楚瑜。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手絕活？」
秋菊拿開蓋在我頭上防止頭髮被弄亂的錦布，整理好我的髮髻，插於髮上的月下蘭還是含苞待放的狀態。她輕輕彈了一下，月下蘭在下一瞬間層層綻開。這是秋菊的絕活，找遍整個大榮國再沒有第二個人會。
「夫人，整理好了。」
「那我們可以出發了。」
我詫異的看向楚明，總覺得他這話中帶著一絲怒氣。
「馬車在外頭等著呢！」郝伯立刻回應，拿著一條抹布在窗臺抹來抹去，顯然把剛剛的場面都看進去，臉上的笑容很討人厭。
「夫人跟爺還真是恩愛甜蜜啊！」
他雖然是說我和楚瑜，臉卻轉到楚明那邊，我有些搞不清楚他是想跟誰說。
「瀅瀅是我妻子，我們又分開這麼久，自然要多補償她。」楚瑜伸手扶我起來，柔聲解釋。
「夫人跟爺還真是恩愛甜蜜啊！」
「郝伯，你幹嘛同一句話講兩次？」
「喔呵呵呵呵，說得是……老僕擦完窗臺，先走了。」
話才落，郝伯人就消失在窗前。這楚府內臥虎藏龍，連擦窗臺的阿伯都可能是武林高手。
楚明先坐上馬車去，回身過來拉我。
「娘，小心。」
我看著眼前的楚明，又回過頭去看看楚瑜，明明是一個兒子、一個丈夫，卻搞得像是我有兩個丈夫，是怎麼回事？
我坐在馬車上嘆息一番，覺得歲月催人老。
「爹昨晚睡得好嗎？」
雖然說楚瑜是我的丈夫，但這麼多年沒見，一見面馬上就同房睡在同一張床，怎麼想怎麼彆扭，於是楚明安排另一所別院讓楚瑜住。
「很好，在自己家中自然是睡得好。」
「你之前住的地方好嗎？」
北蒼國的一切對大榮國來講都很陌生，只知道位處北方，氣候嚴寒，那邊生活相當不容易。
「很冷，比這兒冷多了。那裡的人也都很簡樸，粗茶淡飯的。」
「所以你都睡木板床嗎？」我在戲臺上面看過，翻身會嘎吱嘎吱響的，本來以為那是舞臺道具，沒想到是真的。
「沒妳想得誇張，但也差不多了。」楚瑜點點頭。
這時剛好有僕人進來替我們送茶，兩三盤細巧的西洋糕點，最後還附上一小玻璃罐糖球。
「夫人，三公子說這一路不長不短，您可能會無事可做，特地讓小的帶這些糖球過來。」
哦，這孩子真是貼心！我感動得連吃三顆糖球。吃完以後才想到，擂臺賽時當時小海被小翊打飛到牆上，我忘了去慰問他的情況。我似乎特別容易忽略這孩子……
「沒想到是釀黑醋栗糕。」楚瑜看著桌上糕點，有些訝異。
「你知道？」這是楚海最近才帶回來的點心，聽說是西方某地的傳統點心。
西方的糕點跟大榮國的不同，柔軟綿密，我很愛吃，每次楚海都為了我大批大批的帶了回來，為了保存這些糕點實在讓人傷透腦筋，最後乾脆直接把糕點師父請了回來。
不過其實我不太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被邀請來的，因為那師父被人丟到我面前時全身被麻繩綑綁得像是塊叉燒肉。當時我覺得他很可憐，想幫他解開繩子，他臉紅得跟什麼一樣，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語言，有人告訴我，那些話的意思大概是說為了報答我的恩德他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覺得這樣也挺好，自願當終身的廚子。
「北蒼國資源稀少，為了增強國力，一直跟西方有密切的貿易往來。」楚瑜說著，卻只是看著糕點不吃。
「那你在那邊很常吃嗎？」
楚瑜搖搖頭，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異常銳利。
「但糕點，是奢侈品。」
沒一會兒他又淺淺一笑，我以為我看走眼。
「當然現在回到楚家，這就不算是奢侈品了。」
我眨眨眼，覺得不甚理解他的意思。
「食物只有好吃跟不好吃，喜不喜歡吃而已，哪有什麼奢侈和不奢侈的？」我拿起一塊糕點趁楚瑜不注意時塞到他嘴裡，他驚訝的忘了咀嚼，頰邊鼓起，像是一隻偷藏糧食的老鼠。
「只要是跟對的人在一起，不管吃什麼我都會開心。」
我向楚明看去，他浮起淡淡的微笑，顯然心領神會。對於兒子的教育是身教重於言教，不經意中我又給他上了一課。
楚瑜看著我，眼中緩緩浮現溫柔，像極了我一開始看見他的模樣。我有些看不下去，別過頭，眼睛熱熱的，可能飛進沙子。
「娘，來，再吃一塊吧！」楚明把剩下的糕點推到我面前。這孩子知道我愛吃糕點。
這時候馬車卻戛然而止。
「夫人、兩位爺，王宮到了。」
我跟我一心想嫁的男人說過，七是一個幸運數字。
他前面死了六任妻子，給他留下六個兒子，身為他第七任妻子的我，沒有替他留下半個兒子。所以七似乎也不是一個多麼幸運的數字，幸運的是我還活著。他在新婚夜出征，三個月後前線捎來他的死訊。
我當時就不懂了，楚瑜征戰沙場多年，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沒事，怎麼一跟我成親就死了？難道我天生是個掃把星，而且是專屬於楚瑜這顆福星的掃把星，把他的好運吸光光，於是他不幸戰死沙場？
於是我打定主意，這輩子誰也不愛了，楚瑜這麼幸運的人都會因為我愛他而死掉，那麼其他人不就是我愛一個死一個？
但現在讓我打定這主意的人卻突然蹦出來，像是從六年前那場死亡戰爭中回來，一點也沒變，就這樣站在我面前。
擂臺上靜得可怕，不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而是身旁人的心跳都能聽見的寂靜，全是因為我剛剛說出口的那句話。
我伸出手，很慢很慢的拉下他覆蓋在臉上的眼罩。他閉上眼，像是不能適應刺眼的光線。直到他整張臉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後，我聽到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鳳仙太后掐斷了手上的珠鍊，無數的小珍珠從樓上落下，成為這靜謐中唯一的聲響。
他緩緩張開眼，烏光粼粼的眼眸，那是我六年前的回憶。
我曾經開玩笑的說，搞不好楚瑜的眼珠子不是真的，而是拿了兩顆黑水晶鑲嵌進去，否則怎麼會有人的眼美成這樣？
「瀅瀅。」他開口，那麼溫柔低沉。看著我的眼中眸光閃爍，我不由自主仰望。
這就是楚瑜，只要他看著妳，妳就會覺得自己的心被他掐在手中無法自已。
俊雅的臉龐，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一絲痕跡。我伸出手，想要摸上他的臉頰，他微微一笑，像是以往的反應，等著我自己撫上去，但在最後一刻我縮了回手。
這會不會只是我在作夢？畢竟我還是無法忘記他，這種夢六年來我依舊常常夢到。
楚瑜看出我的退縮，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將我的掌心放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一下下的震動，完全不是夢中該有的力度。
「真的是我。瀅瀅，我回來了。」
我閉上眼，眼淚止不住落下，倏的整個人撲進他懷中。
「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回來這麼遲？」
＊ ＊ ＊
這是炸翻整個花錦城，不，大榮國，不不，甚至炸翻鄰近各個大國的消息。楚瑜的名聲響亮，附近諸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他去世時舉辦的公祭，來參加的人可以繞花錦城整整十二圈半。
現在楚瑜死而復生，這消息比他戰死還要讓人震驚，這幾天上門來拜訪求見的人把楚府擠得水洩不通，我只好叫郝伯三天換一道門檻。
「謝謝蘇世伯，我當然也覺得回家的感覺很好。」
我跟楚瑜坐在主位上，下頭坐著兩排的來訪賓客。好些人擠不進來，便架著梯子在楚府圍牆上探頭探腦，被我命令僕人拿竿子打了下去，反正平時僕人也要去田裡打打地鼠，這樣剛好可以藉此練習技術。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世伯看你將來肯定一帆風順。」
那個自稱是某個楚家世交的老傢伙一邊呵呵笑著，一邊捋自己的鬍鬚。根據他的說法，似乎是楚瑜的爺爺那輩跟他的爸爸拜過同一個夫子為師，這樣一路算下來也是世交，同門師兄弟。
我不苟同的歪歪嘴。這關係扯得真遠，照他這種算法，回溯到遠古我們都能追溯到同一個祖宗，那我跟楚瑜成親不就亂倫？
但我想想其實不算亂倫，因為我是狐狸精、他是人。那這樣算不算人獸戀呢？
我一邊拿著以七色絲線繡成的牡丹團扇假意優雅的遮著半邊臉，其實正一邊在思考這些人生大問題。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這下子可是夫妻團圓，一家和樂。」不知道哪個沒長眼睛的沒看見我正在忙著思考人生哲理，奉承的朝我拱手祝賀。 「嗯，多謝大人。」雖然不知道是哪來的阿貓阿狗，冠上一個大人總沒錯，高帽人人愛戴。為表禮貌，我拿下團扇朝他笑一笑，他的臉一下紅得像是個熟透的番茄，把我搞得莫名其妙。
正當我還盯著他看，懷疑這位大人是不是腦充血時，楚瑜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連同團扇舉到我的鼻梁上，讓我只露出一雙眼睛。我疑惑的朝他看過去，楚瑜正四平八穩的朝另一位「世伯」說話。敢情他是長了一隻眼睛在鬢角？這樣也能看到我拿扇子的角度。
但既然這是楚瑜的意思，我也就從善如流，繼續舉著團扇。
郝伯貼心，放了一盤西涼葡萄在我旁邊。經過楚府內的園丁改良，這是無子品種。我偷偷一顆顆拿到團扇後面吃了。
「好吃嗎？」當我正無聊的研究起團扇上面傳說有九九八十一針的針法時，楚瑜帶笑的嗓音忽然傳過來。
我茫然的抬起頭，意外發現客人全走光了，廳內只剩我們兩個人。
「人呢？」
「差不多時間該用晚膳了，所以我讓管家把客人都請回去。」
我皺起眉，嘴裡的葡萄一下沒咬到就吞進肚裡。
楚瑜穿著一件苔綠色的袍子，淡茶色的腰帶，領口滾邊以金線繡織花紋；頭髮豎起收在玉冠中；墨玉的眼和略微白皙的肌膚，看上去竟然跟楚明別無二致。
「是哦！那也該吩咐郝伯開飯了。」我伸手就要喊人，楚瑜卻拉住了我。
「別忙，還不到晚膳的時間。」
「可是時間已經到了不是嗎？」我看向一旁的水鐘，水鐘正有節奏一滴一滴的落著，下頭盛裝物的刻度八分滿，的確是晚膳時間了。
「我讓人把鐘調快了些，裡面的水多加了一刻的量。」楚瑜解釋著，眼中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
「嗄？所以你提早讓客人離開了？」為什麼？
「妳不是覺得很無聊嗎？我看妳一個下午打了十六個呵欠。」
咳咳！我明明記得自己有拿扇子遮住……但楚瑜坐在我的旁邊，從那角度他似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我去跟郝伯說提早開飯。」我沉默了下，又想光速逃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了，每次只要剩我跟楚瑜單獨相處，就覺得氣氛緊張得讓人彆扭。我不會處理這種情況，於是總先逃為快。
「別忙。」楚瑜搖搖頭，又把我拉回去。
我還想偷跑，突然腰間一緊，整個人就被抱到了他的腿上。我下意識挺直背腰，擺出一副凜然正義的模樣。
「瀅瀅，妳不想跟我單獨相處嗎？」楚瑜的嗓音柔柔的在耳邊響起，那是我在夢中懷念過無數次的聲音，現在卻覺得有點陌生。
「當然想……嗯咳……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我們摟摟抱抱會給兒子們帶來不好的示範，我們應該要謹言慎行、規行矩步，才能成為一根好的上梁……」我這是為了兒子們著想，維護花錦城良好風氣。
「既然沒有其他人，那就不算大庭廣眾。」楚瑜手攬得更緊，另一手抽開我髻上的一根白玉簪。挽在我腦後的髮髻落了下來，長及腰的黑髮鬆落在頰旁和肩上。
「妳果然還是這樣好看。」楚瑜喟嘆一聲。
「這樣好看嗎？」我伸手摸了摸落在肩上髮，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放下髮來了。大榮國的女子習慣在婚後把頭髮挽起，在十三歲後為了配合楚瑜未婚妻的身分我就挽起頭髮，放下頭髮至少也是十三歲之前的事情。
楚瑜沒吭聲，只是把臉埋在我的頸邊，呼吸吹得我有點癢，我想笑又拚命忍耐。
「葡萄好吃嗎？」他忽然發問。我還在試著從一數到一千好轉移想笑的衝動，他就抬起了頭來。
「好吃。」我點點頭。「這是國君賞賜楚明的葡萄，讓府裡的園丁改良過品種，現在已都沒有葡萄籽了。」那三串葡萄已經被我吃的七七八八，沒剩幾顆了。
這西涼葡萄雖好，又甜又香比荔枝還要美味，就是籽麻煩，一邊吃還要一邊吐籽。我喜歡這西涼葡萄，可是每次都忘了吐籽，小翊知道這件事之後就告訴老太太我說，籽吞下去後會在肚子內發芽，到時候會從嘴裡長出一棵葡萄樹。
這話把老太太我嚇得不輕，只好又請來鬼醫莫名。鬼醫莫名為我把過脈，什麼話都沒說就開了藥方，臨走前還瞪了小翊一眼，我搞不清楚為什麼，但那陣子小翊天天替我送藥到房內，我們倆聊天聊到深夜，許多時候他就直接睡下了。
楚明知道這件事情後，立刻命令府內園丁三個月內改良品種，否則就發配邊疆做苦力，嚇破膽的園丁想盡辦法終於達成目標，從此之後我就有了無籽葡萄。
「是嗎？楚明？」楚瑜低下頭，這句話語氣特別的輕。「他也成為堂堂一國丞相了。」
「我想大概是你的遺傳吧！」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嗎？」楚瑜看著我，眼中含笑，還有某些我讀不懂的情緒。
「小狐狸，替我剝顆葡萄吧！」
「嗄？」
「我不愛葡萄皮，替我剝一顆好嗎？」
我眨了眨眼，沒有拒絕這個要求，從盤中拿了一顆特別大顆的葡萄認真的剝起來。這葡萄皮薄汁多，我剝得滿手都是果汁，連皮帶著肉剝下不少。等到剝好這顆盤中看來最大的葡萄時，它只剩下盤中最小葡萄的一半。
「來。」我把葡萄湊到楚瑜脣邊。
楚瑜看著我，張口吃下葡萄……跟我的指尖。
指尖很溫熱，但我已經習慣這種事情，小翊也常常說要替我消毒被針扎到的傷口，這大概就跟消毒沒兩樣，只是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懂為什麼剝葡萄也要消毒。
於是我只是瞪大眼定定看著楚瑜，打算等他「消毒」完畢再放開我。
楚瑜淡定的看著我，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最後他的脣離開我的指尖。我拿出手絹擦拭，不然指尖會溼答答的。
他看著我的反應，忽然悶笑起來，一手攬著我的腰，一手摀住自己的嘴笑得不可開交，我覺得幾分莫名其妙。
「楚瑜？你怎麼了？我是不是不小心點到你的笑穴了？」不然怎麼忽然笑成這樣？
楚瑜抬起臉來，笑得滿臉通紅。
「你好像煮熟的蝦子。」我很中肯的形容。
他拍拍我的頰，留下一句謎一樣的話。 「妳果然很不解風情。」
我一邊擦拭指尖一邊困惑。怪了，可是外頭的人都說楚老太太風情萬種耶？
難道此風情非彼風情？
「娘，該用晚膳了。」
那句甜甜的叫喚跟平常比起來有些僵硬，我這才發現小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擂臺賽後我才知道我家楚翊就是可愛的兔子公子，小海就是活魚公子。小翊他扮成兔子可愛歸可愛，但想到他對於自己親兄弟那般下手不留情的態度，讓老太太我不由得有些擔心。
「嗯好。」我點了點頭，正要溜下楚瑜的腿，楚瑜卻抱著不放。我疑惑的抬頭往上看，卻見到楚瑜的視線正跟小翊交會。
這父子相見，怎麼空氣中有滋滋作響的聲音？
他們互看好一會，我怕他們持續到天荒地老。要用眉目傳情交流這些年失去的父子情感也不要多拖我一個老人家下水，我還想去吃晚膳呢。
「楚翊，快叫爹啊！」我看這孩子有點彆扭，肯定是分離久了陌生了不肯喊，不是有那種聚少離多兒子不認得父親的情況嗎？楚翊這孩子又是年齡最小的，對父親的印象肯定最少，陌生是應該的，我就得開導開導他。
楚翊一開始沒有任何反應，但在我的堅持下又慢慢軟化。
「爹。」
這聲爹喊得之不情不願，聽到的人恐怕都會以為他在喊某個虐待他的繼父。我決定等吃完晚膳再好好說說他。
楚瑜倒是不計較，對於這句話揚起笑容。
「乖孩子。」
楚翊沉著臉走出門去。
當我跟楚瑜經過廊前要去飯廳時，看見家中院子圍牆破了一個大洞，我連忙提醒後頭的僕人明天要叫人來修理。
「這圍牆上個月才重新砌，好端端的怎麼又塌了？肯定是找到黑心商人……」我嘟嘟囔囔，不能理解。
楚瑜聳聳肩，握著我的手繼續往前。
第二章
平時我楚家吃飯總是一派其樂融融，但是今天的氣氛莫名的奇怪。
我跟楚瑜一踏進飯廳，楚翊立刻眨巴著眼跑過來，親親熱熱的拉住我的袖子。這孩子的力氣有點大，逼得我不得不放開與楚瑜握著的手。
「娘，過來坐這兒。」
他指著我平常坐的位置。平時我們總是七個人坐一桌，我旁邊分別是楚明和楚翊。之前楚瑜不在，我當家作主坐在主位是應該，現在就覺得有點不妥，好說真正的楚家主人是他，就算皇帝退休也是太上皇，沒道理不讓他坐主位。
「再搬張椅子過來，我坐你爹旁邊就行了。」
「當然有準備爹的位置，娘就別擔心了。」
楚明走了過來，我嚇得抖一抖，現在仔細一看，他跟楚瑜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衣裳不一樣。難道楚家的人都不顯老？那等十年過後我跟楚瑜不就變成老少配？
「但我想坐在你爹旁邊……」我弱弱的回答。獨處時尷尬的想光速逃跑是一回事，可真要我走，我又不想走，就是想待在他身邊。
楚明的臉色一凝。他本來就不常笑，一板起臉更是可怕，小孩子都會被嚇哭，還好老太太我不是小孩子了。
「既然娘這麼堅持，那麼就多添張椅子，讓娘跟……爹一起坐。」
我和楚瑜坐上主位，他坐在我的右手邊。而不知道為什麼楚軍變成坐在我左手邊，楚翊坐在楚瑜右邊，兩人把我們包夾在中間。楚明坐在對面跟楚海、楚殷三人成為同一陣線，讓老太太我有一種三堂會審的錯覺。
楚風在這種情形中依然故我，整桌神情最輕鬆的人就是他。
「爹好久不見，既然能夠歷劫歸來，讓我代表大家敬你一杯。」楚明端起酒杯來，態度稍稍和緩，雖然語氣仍有些僵硬，但不像一開始那麼見外。
楚瑜舉起酒杯，淺淺一笑，跟他一飲而盡。
嘖嘖！好像雙胞胎在敬酒。我想發表點言論，免得在這陽盛陰衰的場合被人遺忘，但每次我想說話時，就會有一尾剝好的白胖蝦子自動進到碗內，抬頭一看原來是楚軍，楚軍平時很少夾菜給我，估計是坐得遠，不知道怎麼今天竟然轉了性，換了位置以後連習慣都變了。不過既然有人剝蝦，我就從善如流的吃。 楚軍面前的蝦子殼堆成山。
話說這核桃鳳尾蝦一直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忙著吃蝦，也就忘記自己還要發表言論這回事。
「爹當初既然還活著，怎麼不早點回來？」楚明倏的開口發問。
我看向楚瑜，嘴依舊不停，蝦子嚼啊嚼的，大明蝦裹上磨碎的核桃炸得香酥，加上特製的醬汁，真是人間美味。
楚瑜抿了一口茶水，像是在回憶。
「那時我以為只是一場小戰爭，應該可以很快凱旋歸來，誰知道敵國的太子忽然帶兵從後方偷襲。我跟那太子交戰之後摔下山崖，雖然幸運的因為掉進溪流而減緩了衝擊力道，卻因此失去記憶。」
「我記得那裡，是大榮國與北蒼國的交界。」楚軍忽然開口，俐落的折斷一隻蝦頭。
我大榮國夾在列強之中，其中最有名的有兩大國，人稱南朱鷺北蒼狼，也就是南鷺國和北蒼國。兩國雖然國情南北大異，卻都是厲兵圖治，以軍事治國的強者。
楚瑜點點頭。
「我在北蒼國生活了五年，最近一年才慢慢恢復記憶。」
他轉向我，眼波醉人，我正吃蝦吃得滿嘴油光，不禁愣了一下。
「我一恢復記憶，就馬上回來了，正好碰到城內有慶典。」
他以指抹過我脣邊，我才發現沾上了炸酥的核桃屑。
「謝謝。」
「我們當時到處搜尋，在那附近卻完全找不到爹。」
沒錯，當時楚瑜的畫像掛了滿街，楚家傾盡全力要把他找出來。
「救走我的是一名村人，他住在深山中鮮少外出，因此也很少理會外邊世界的事情。」楚瑜夾起一塊鴨肉，順手放到我碗內。
「妳該多吃點，太瘦了。」他低下頭，輕聲朝我說道。
但我想，楚軍和楚翊的武功好，底子深厚，應該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有瘦嗎？我最近還覺得自己胖了。」每餐三大碗飯養著，想要把人養瘦都有點困難。
楚瑜一挑眉，下一句話差點沒讓我把剛吃進去的鴨肉噴出來。
「我剛摸過了。」
咳咳咳咳！在兒子們面前，而且個個都是光棍王老五的兒子面前，說出這種甜死人不償命的話語，是要閃瞎兒子們的眼嗎？
「爹住的村子在北蒼國的哪裡？既然救了我們大榮楚家的當家，自然要重金答謝。」楚明用手扶著額，看著我們的神色變得有點僵硬。
「是該這麼做，那村內的人都很好，我希望能親自答謝。」
楚瑜從以前起就是一個重禮義的君子，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我也覺得該這麼做。」我點頭附和，拒絕再來一碗飯，今天蝦子吃多了。
「那我們得要向北蒼國提出出使的申請。」
的確，楚家護衛們的等級不會比皇族遜色，一旦若是需要動用士兵保護入境，就必須要有出使他國的申請，否則會被當成武力侵略的行為。
「明天我請國君發下詔書，讓我們出使北蒼國。」
楚瑜看著楚明，笑而不語，然後又轉頭看向我。
「瀅瀅，要一起去嗎？」
一起去嗎？去楚瑜待過的地方？
「兩國情勢不明，為了娘的安全，娘最好不要去。」楚軍立刻反對。
相較於南鷺國與大榮國的頻繁交流，北蒼國跟大榮國的交流就少很多了，雖然近年來對方也沒有任何的惡意行為，但至今我們大榮國卻還是摸不懂對方的心思。這一點我也是明白的。
我抿抿脣，摸摸因為吃撐而凸出來的小肚子。
「但是，我想去。」
我抬起頭看向楚明。看著他跟楚瑜相似的面孔，淺淺一嘆。
「我想去楚瑜待過的地方。」
＊ ＊ ＊ 「夫人請抬手。」
我順從的抬起手腕，讓香蘭把一只軟絲白玉鐲套入腕上。
另一邊春桃她們已經把衣服準備妥當。
我看著被披掛在架子上的衣裳忍不住皺起眉。
「這東西壓在箱底那麼久，都不知道有沒有發霉。」
今天楚明要入宮覲見，奏請國君讓我們出使到北蒼國去。既然是我楚家的請求，那身為前任楚家當家的我自然也該入宮。
當年楚瑜死訊傳來，國君感念他的功勳，封了我一個誥命夫人還是護國夫人什麼的，我也記不清楚了。
基本上那個什麼夫人的沒多大作用，整個王宮內誰不知道鳳仙太后跟老太太我是好姐妹，光憑著這一點，要想在王宮橫著走都行，只是老太太我不想當螃蟹。
朝服本身做得很好看：領口剪裁疊綴三層；衣上的花紋用金銀雙線繡織；裙長設計特殊，可以讓人在走動間隱約露出繡鞋；為呈現莊重感，整套衣服採用的是比較沉重的布料，重得每次老太太我穿上這件衣服都要叫苦連天。
不過，現在的朝服可比以往好看多了。以往女子的朝服是用男版的朝服去修改，頂多換個顏色。可男女身型不同，女性穿上身後便寬寬鬆鬆的怎麼也撐不起衣服來。後來我的朝服是經過鳳仙太后特別指示，量身訂做的，穿起來合身又莊重，因此之後我國女性的朝服就此改變了。
要穿朝服那必定是特殊的場合，既然是特殊場合，就不能不打扮，這一身簪子鐲子墜子一路掛下來，莫名其妙又多了幾斤重量在身上。
「來，夫人，請抿一下。」我還在那邊抱怨不休，香蘭已經幫我抹好胭脂，輕聲軟語朝我說話。
我下意識抿抿脣，卻見到香蘭的面孔在我跟前放大，溫婉一笑。
「夫人忍耐一下，回來香蘭會馬上幫您換裝的。」
果然是香蘭知我心，這麼體貼的女孩兒哪裡找？
「娘？妳準備好了嗎？」門上兩下輕叩，人並沒有馬上入內。
「好了，你進來吧！」我朝香鈴示意。
香鈴拉開門，果然楚明正在外頭。
「爺。」
所有人福了一福。當然，我不用行禮，就算兒子官大，但這世界上哪有娘親跪兒子，我才不跪。
「你知道就算老了女人還是女人，裝扮也要花點時間。」我乖乖坐著讓秋菊幫我調整頭髮，最後插上一朵月下蘭。
楚明坐在一旁沉著臉，顯然是有話要說。每次這孩子特別沉默的時候就是心中有事。
「娘，妳知道我是不贊成妳去的。」
「去王宮？」可是我天天去耶？
「去北蒼國。」楚明的語氣聽得出來幾分咬牙切齒。
「當作去觀光也挺好的不是嗎？」我看看鏡子，右邊臉頰似乎撲得紅了點。
「兩國情勢不明，妳身體又弱，貿然前去，並不適合。」
他前面一句我贊成，後面幾句我可大大反對，身子弱？我雖然有六個兒子，人家都叫楚老太太我，可我還是每天早睡早起，每餐都吃三碗飯，哪裡身體弱？
我拿帕子抹抹右臉，把胭脂擦淡些，別這把年紀還擦得這麼紅，人家還以為我是個老風流。
「可是，那是楚瑜待過的地方。」
楚明沉默無語，找不出話來反駁我，我則為了難得讓這兒子啞口無言而暗暗高興。孩子還是要笨點才可愛。
「夫人……您擦掉太多胭脂了，這樣看起來很像雙面人…」香鈴端著水過來，挑眉看著我，語氣有些遲疑。
「是嗎？」老太太我往鏡中一看，臉蛋一邊紅一邊白，果然很雙面，充滿衝突美感，有種墮落世界的設計理念。
「我……」我再補一點好了。
「我來幫妳上吧！」有人從後面伸手過來，握住我拿胭脂盒的手。
我順著那骨肉均勻的手掌看上去，看見楚瑜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清清爽爽的竹林綠袍子，讓人看了倍覺清涼。
「楚瑜？」
「爹。」
「爺。」
三個不同的稱呼。
楚瑜拿起我那個小小的箔金貼片蝴蝶胭脂盒，以指挑出些許櫻色胭脂，點在掌心緩緩抹開。他做起這種女兒家的動作來，絲毫不見女兒氣，反而從那低順的睫毛下閃爍出一抹溫柔。
「來，抬起頭。」 我依言抬頭，他順著我的臉頰將胭脂抹開。胭脂有了楚瑜的溫度，貼在臉上讓我發熱。色澤上得細勻清透，讓我的肌膚看上去晶瑩剔透。
我看看鏡子，又看看正在擦手的楚瑜。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手絕活？」
秋菊拿開蓋在我頭上防止頭髮被弄亂的錦布，整理好我的髮髻，插於髮上的月下蘭還是含苞待放的狀態。她輕輕彈了一下，月下蘭在下一瞬間層層綻開。這是秋菊的絕活，找遍整個大榮國再沒有第二個人會。
「夫人，整理好了。」
「那我們可以出發了。」
我詫異的看向楚明，總覺得他這話中帶著一絲怒氣。
「馬車在外頭等著呢！」郝伯立刻回應，拿著一條抹布在窗臺抹來抹去，顯然把剛剛的場面都看進去，臉上的笑容很討人厭。
「夫人跟爺還真是恩愛甜蜜啊！」
他雖然是說我和楚瑜，臉卻轉到楚明那邊，我有些搞不清楚他是想跟誰說。
「瀅瀅是我妻子，我們又分開這麼久，自然要多補償她。」楚瑜伸手扶我起來，柔聲解釋。
「夫人跟爺還真是恩愛甜蜜啊！」
「郝伯，你幹嘛同一句話講兩次？」
「喔呵呵呵呵，說得是……老僕擦完窗臺，先走了。」
話才落，郝伯人就消失在窗前。這楚府內臥虎藏龍，連擦窗臺的阿伯都可能是武林高手。
楚明先坐上馬車去，回身過來拉我。
「娘，小心。」
我看著眼前的楚明，又回過頭去看看楚瑜，明明是一個兒子、一個丈夫，卻搞得像是我有兩個丈夫，是怎麼回事？
我坐在馬車上嘆息一番，覺得歲月催人老。
「爹昨晚睡得好嗎？」
雖然說楚瑜是我的丈夫，但這麼多年沒見，一見面馬上就同房睡在同一張床，怎麼想怎麼彆扭，於是楚明安排另一所別院讓楚瑜住。
「很好，在自己家中自然是睡得好。」
「你之前住的地方好嗎？」
北蒼國的一切對大榮國來講都很陌生，只知道位處北方，氣候嚴寒，那邊生活相當不容易。
「很冷，比這兒冷多了。那裡的人也都很簡樸，粗茶淡飯的。」
「所以你都睡木板床嗎？」我在戲臺上面看過，翻身會嘎吱嘎吱響的，本來以為那是舞臺道具，沒想到是真的。
「沒妳想得誇張，但也差不多了。」楚瑜點點頭。
這時剛好有僕人進來替我們送茶，兩三盤細巧的西洋糕點，最後還附上一小玻璃罐糖球。
「夫人，三公子說這一路不長不短，您可能會無事可做，特地讓小的帶這些糖球過來。」
哦，這孩子真是貼心！我感動得連吃三顆糖球。吃完以後才想到，擂臺賽時當時小海被小翊打飛到牆上，我忘了去慰問他的情況。我似乎特別容易忽略這孩子……
「沒想到是釀黑醋栗糕。」楚瑜看著桌上糕點，有些訝異。
「你知道？」這是楚海最近才帶回來的點心，聽說是西方某地的傳統點心。
西方的糕點跟大榮國的不同，柔軟綿密，我很愛吃，每次楚海都為了我大批大批的帶了回來，為了保存這些糕點實在讓人傷透腦筋，最後乾脆直接把糕點師父請了回來。
不過其實我不太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被邀請來的，因為那師父被人丟到我面前時全身被麻繩綑綁得像是塊叉燒肉。當時我覺得他很可憐，想幫他解開繩子，他臉紅得跟什麼一樣，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語言，有人告訴我，那些話的意思大概是說為了報答我的恩德他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覺得這樣也挺好，自願當終身的廚子。
「北蒼國資源稀少，為了增強國力，一直跟西方有密切的貿易往來。」楚瑜說著，卻只是看著糕點不吃。
「那你在那邊很常吃嗎？」
楚瑜搖搖頭，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異常銳利。
「但糕點，是奢侈品。」
沒一會兒他又淺淺一笑，我以為我看走眼。
「當然現在回到楚家，這就不算是奢侈品了。」
我眨眨眼，覺得不甚理解他的意思。
「食物只有好吃跟不好吃，喜不喜歡吃而已，哪有什麼奢侈和不奢侈的？」我拿起一塊糕點趁楚瑜不注意時塞到他嘴裡，他驚訝的忘了咀嚼，頰邊鼓起，像是一隻偷藏糧食的老鼠。
「只要是跟對的人在一起，不管吃什麼我都會開心。」
我向楚明看去，他浮起淡淡的微笑，顯然心領神會。對於兒子的教育是身教重於言教，不經意中我又給他上了一課。
楚瑜看著我，眼中緩緩浮現溫柔，像極了我一開始看見他的模樣。我有些看不下去，別過頭，眼睛熱熱的，可能飛進沙子。
「娘，來，再吃一塊吧！」楚明把剩下的糕點推到我面前。這孩子知道我愛吃糕點。
這時候馬車卻戛然而止。
「夫人、兩位爺，王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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