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磨盤下

序

一九八○年，剛剛摘掉戴了三十年黑五類子女帽子的叔伯弟弟從老家農村來到北京，說他們那裡有一項政策，只要交一些錢就可以改成份，把地主改成中農。一些地主成份的人花了幾百元錢，改成了中農。他希望我們也交幾百塊錢，把成份改了，以免將來重拾階級鬥爭時再受苦。在八十年代初，幾百元錢對一個偏僻落後的農村來講，不是筆小數目。這頂中農帽子不算便宜。可對於幾十年淒風苦雨挨整受壓的痛苦相比，似乎又太便宜。當時，我的叔伯哥哥已年屆四十，仍是單身，他的弟弟雖然已結婚，但像大多數出身不好的人一樣，必須以其他因素來彌補出身上的差距。我和哥哥對這項政策感到荒誕與滑稽，原來：「成份」這頂曾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帽子今天也可以像夜壺一樣賣來賣去。同時，也感到忿然，在他們打開本不應該戴上的枷鎖時，還忘不了敲詐勒索一筆。我們勸叔伯弟弟不要花這冤枉錢。如果將來時局有變，重新把帽子扣上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們本來就善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何況，這原本就是統治者的一種政治把戲。現在，又三十年過去了，那些黑五類子女可以徹底放心了，因為新的權貴早已登堂入室，他們坐擁千萬億萬財富，成為當政者的座上賓，有不少還進入人大，政協，成為新時代的新寵。他們大多數都是當年紅五類子女，更有不少人是老共黨人的後代。歷史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它兜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原來的河道，留下了血雨腥風、累累白骨。無數人成了它的犧牲品，中華民族也為此付出慘重代價，炎黃子孫，同室操戈，千百萬人血染山河，中華文明和中華文化也遭到了巨大破壞。無數人含冤而死，無數人因饑餓而死，無數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無數人被剝奪了做人的權利，無數人被剝奪了愛和被愛的權利。

三十年斗轉星移，他們雖然被摘掉賤民的帽子，卻已年華老去。

今天，當有的億萬富翁花鉅資為自己徵婚、盡選天下美女時，我的叔伯哥哥年逾七十，卻因父輩的二百畝土地，至今仍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