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計劃(２)

夏日計劃第二季

01

「如果哪天我消失了，妳會怎麼辦？」

林又夏輕柔的嗓音和火車的轟隆聲響一齊傳入陳晞耳裡，讓後者隨著女聲的來源轉過頭去，兩人正巧對上了視線。

和每次遇見時一樣。雖然那麼說有些煽情，但陳晞總覺得又夏的眼神很乾淨，這也是她老是不敢直視對方太久的主要原因。

陳晞移開視線，定睛在車窗，「哪有怎麼辦。」

窗外快速飛過的是綠意盎然，又夏的棕髮與之輝映，並不顯得突兀。這讓陳晞聯想到動畫中的公主，她們都是一頭金髮，卻能融入大自然，和小動物打成一片。

喔，是相處愉快的那種打成一片，不是粗暴的那種打成一片。

林又夏或許就是某種公主吧。晃晃頭，試圖讓腦袋清醒的陳晞覺得自己病了。

「怎麼這樣，太無情了吧。」林又夏沒好氣地說著，轉頭再次望向窗外。

兩人之間回歸沉默，飄蕩在空氣中的，只有火車和鐵軌發出的噪音。陳晞看著又夏好看的側臉，不禁有些出神。

「我一定會找到妳的，就跟現在一樣。」她忍不住輕輕地說著，聲音隱沒在雜音裡頭，對方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窗外的景色來到一片湛藍，映入眼簾的，是無際的海平面。豔陽照射在其上，有點刺眼，但臨窗的那人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嘴裡發出真心的驚嘆：「哇，是海耶。」

「第一次看到？」

「算是第一次吧。」

今天，是要來做什麼的？她突然想不起來，不過林又夏一臉開心，就讓陳晞也不是那麼在乎了。而她沒有發現又夏說話的時候，好像參著哭腔。

機械女性嗓音跟著火車的轟隆聲響傳入耳裡，「下一站──」

又夏不著痕跡地，以起身掩飾用袖子在臉上輕抹的動作，「該下車了，陳晞。」

「欸？那麼快？」

「妳該走了。」

陳晞醒來的時候，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她覺得四肢無力，想翻身卻未果，連轉頭都很吃力。花上一番力氣，她才能微微偏過頭，而坐在床邊的人這才發覺她醒來了。

「醒了？」

對方輕柔的聲線令陳晞有點想哭，可她制止了自己。忍著鼻酸，用肚子發力才好不容易擠出一聲：「嗯。」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穿著體育服的林又夏一面將耳機拿下、收好，一面問。

就連要敘述自己的狀況都有些困難，仍使不上力的陳晞回憶自己暈倒前在做什麼，但其實也就只是在上體育課而已。沒有發動能力，也沒有做任何劇烈運動，只是暖身到一半，便失去了意識。

她咬著牙，「可能──」

「再躺一下吧？」又夏打斷了她，「不要逞強喔。」

即便對方這麼說，陳晞還是掙扎地想開口，最後只能發出幾個不成語句的氣音。罕見地綁著馬尾的又夏晃晃頭，眉間的皺褶有些明顯，「妳是不是很固執的人呀？」

大概是吧。被又夏用食指和中指抵住額頭，陳晞只好乖乖地躺回床上。

保健室裡頭很安靜，雖然還是聽得見一點外頭正在上體育課的嘈雜聲響，但已經足以讓她入睡。

不，現在她一點也睡不著。

除了消毒水和優碘的味道以外，還有她再熟悉不過的氣味。是林又夏。

就算她此刻正在自己面前，陳晞還是不敢相信。那個雨天的重逢也好，又或是現在也好，要陳晞接受是現實，還是有些不容易的。

畢竟對她而言，這是一段三十幾年的旅程。這裡是終點嗎？就算知道不是，她還是偷偷地那麼希望。

「老師說妳休息到午休也沒關係喔。」

「那⋯⋯」

「妳想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嗯。」

林又夏歪歪頭，束起的馬尾隨她的動作晃啊晃的。

「很讓人放不下心啊，我說妳。」

02

氣喘吁吁地跟在陳晞後頭，許浩瑜從沒想過自己到了這把年紀，居然還得爬這種山路。說是山路其實也不盡然，但她們腳下踩的確實是登山步道。一整條用紅磚鋪成的人行道無情地反射著陽光，令人感到有些刺目。

右邊是無際的大海，景色很漂亮。浩瑜瞇起眼，略微模糊的視線中，陳晞背上的汗水透過藍色襯衫，稍稍滲了出來。

用「這把年紀」也不完全正確，就跟來到這個時空一樣，浩瑜覺得自己做了一堆並不能全盤稱得上正確的選擇。

不過，事情就是這樣了。反正她這輩子也就栽在陳晞手上，噢，或許現在甚至已經是所謂的下輩子了。

妳欠我的可多了啊。浩瑜在心裡想著。

「妳確定是這裡嗎？」

「對吧？」

「居然那麼不確定嗎？」

眼前高挑的人雖走得不快，步伐卻很堅定，在身側擺動的拳頭也是。浩瑜印象中的陳晞還停留在三十幾歲的模樣，從林又夏消失後，她就老是一副病懨懨的，只有在發表新研究的時候會比較有精神。

她們兩個今天的目的，是把那台橘白相間的「時光機器」找回來。

就像是正值中二病時期的孩子在說胡話一樣。不過除非是集體幻覺，否則這件事是真的發生了，她跟著陳晞來到了另一個時間線。這邊的事物沒有更動太多，許浩瑜的成長歷程沒什麼改變，讓她有種只是回到過去的錯覺，但林又夏的反應證實了並非那麼簡\單。

來到這個時空以後，許浩瑜有意識的第一個瞬間，是在哇哇大哭。她不是沒想過這種事真的會發生，畢竟陳晞提醒過自己可能性，在更早之前林又夏也曾有意無意地提到。

跨越時間線最痛苦的部分，就是得重新長大。

雖然知識量足夠，但幼兒的腦袋不足以運用，讓她很挫折，唯一的好處就是這次在比較小的年紀就懂得住嘴了，被政府人員叫去輔導的次數少上許多。陳晞肯定也是如此，從現在才開口要浩瑜一起去找機器便可略知一二。

和陳晞的狀況相似，浩瑜的能力也在國中時期達到可隨心運用的程度，所以她才有辦法領著陳晞找到林又夏。

不過機器居然也跟著一起來到這個時空了嗎？許浩瑜對這一點存疑，可陳晞說的時候一臉信誓旦旦的，她也不好潑冷水。

畢竟在找回林又夏以後，陳晞才終於打起精神。這樣很好。

許浩瑜是真的那麼想。畢竟和她一起在機構的時候，每天都覺得陳晞下一秒就會離開自己，現在這樣真的好多了，至少還見得到人。

不曉得數到第幾步，地勢稍微平坦了些，陳晞的速度也慢下來。跟著前方的人一起緩下腳步，一片空地出現在浩瑜眼前，而她身旁的陳晞發出了「欸？」的聲音。

「嗯？」

「樹……這裡原本有樹的。」

「哈？」

陳晞皺緊了眉頭，她不認為自己的記憶會出現如此嚴重的謬誤。

原先還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在兩人都不知不覺的時候，雲悄悄地將太陽掩蓋了起來。等到陳晞察覺，已經開始飄雨了。

「嘖。」她不耐煩地咋舌，只見烏雲停止飄移，停留在原處。

「等一下，妳──」

「又怎樣，我還沒被機構抓到啊。」

「話不是這樣說啦！」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浩瑜發現陳晞比過去還要暴躁許多，做任何事也都不再唯唯諾諾。偶爾會覺得有點陌生。

大概是被帶去機構以後吧。想也知道。

瞄了一眼許浩瑜的表情，陳晞嘆口氣，「抱歉，我不是故意口氣差的。」

「沒事。」

眼前的人將右手掌攤開，再握緊時上頭便覆蓋一層金黃色的光芒，隨後她打了個響指，天空便再次晴朗起來。即便已經看過很多次了，但許浩瑜卻總是會因此而感到驚嘆。

陳晞擁有著很不一樣的能力，而在機構裡，被稱為「秩序」。

這是一個很可怕的能力，基本上發動的時機，在於陳晞本人認為情況是「失序」的時候。譬如火車誤點，又譬如小混混作亂，再誇張點，就是像這樣改變天氣，大事、小事都有可能。幸好陳晞多半時候還是個正常人，否則這世界大概會完蛋。

要說為什麼會有那麼強大的能力，浩瑜認為，問題就出在於她是真正的「巴德爾之子」吧。與上個時間線遇到的「黑暗」能力持有者不同，陳晞貴為光明之神的孩子。

很可怕，但也慶幸這種能力的持有者是陳晞，她是許浩瑜最信任的人了。若連她都不能相信，那這世界就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被稱得上真實吧。

「太多次會被抓到啦。」

「抱歉，但實在太煩了。」陳晞晃晃頭，「接下來就麻煩妳了。」

「嗯。」

面對空地，許浩瑜閉上眼。接著，她將閃爍著藍光的右手覆蓋住自己的雙目，原先一片黑暗的視線範圍，此時被新的景象替代。

也是在這片空地，一架機器憑空出現，然後墜落，從揚起的塵土中，能看見機身顏色正是橘白相間。碰上土地以後，那機器便發出詭異的黃光，隨後就像溶解一般，被大地吸收。

停止景象的回溯，浩瑜喘了口氣，「就是這裡。」果然要用十五歲的身體和魔力，硬是去做上個時間線要到三十歲才能辦到的事，還是有些吃不消。

「果然沒找錯地方。」陳晞輕輕拍了拍浩瑜的頭頂，「謝謝妳。」

癟癟嘴，浩瑜不想被發現自己有點開心。

「妳在上面下了制約？」

「這是當然，要是被發現就慘了。」

「那，」她欲言又止，「妳現在就要開始挖了嗎？」

陳晞摸摸下巴，看了看那片空地，再看了看許浩瑜。和她的休閒打扮不同，後者今天穿的是連身的牛仔套裝，若汗濕了肯定會很不舒服。方才那段山路已經算是勉強人了，作為曾經被勉強過的人，陳晞十分清楚這點。

「改天再來好了。」說完，陳晞便轉過身，踏出返程的步伐。

而後頭稍矮一點的女孩仍愣在原地，「欸？」

「啊～」她邊走邊伸長了手臂舒展身體，「好想喝一杯啊。」

「高中生這樣講會被抓的喔。」浩瑜用小跑步跟上的時候，唇角掛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