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

序

二○一六年春天，突如其來的一場疾病把我擊倒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幾乎臥床不起，卻難得有了安靜讀書思想的時光。這段時間裡影響我最深的兩本書，一是珍．艾倫．哈里森（Jane Ellen Harrison）的《古代藝術與儀式》，一是中國大陸詩人于堅的詩選集《我述說你所見》。於是，我從前者的古希臘精神，後者的當代語言獲得了養分，它們在我內在形成了新的模型，好像陶器的胚形一樣，由此產生了新的一批詩歌。

這本詩集收錄了二○一五至二○一九年初的作品，其標題《卯》乃承襲我上一本詩集《寅》而來。歷經了黑夜中漫長的冥思，一個更加自覺的靈魂正在誕生。同時這個新的自覺是帶有女性意識的。如果要為我這兩本詩集下一句簡單的註語，我會說：「我先是個詩人，然後才是女詩人。」

在目錄的編排上，我第一次採用了以體裁來分類的方式，將之分為「抒情詩」、「歌行」、「頌」和「短詩」四類。「抒情詩」即lyrics，是西方詩歌的體裁，也是我寫得最多的一類詩，大多十幾行到三十行以內，也有部分為四五十行的作品。「歌行」是有如樂府詩的長篇敘事詩，也有受西方民謠歌曲影響的作品，例如〈南方的姑娘〉創作靈感來自巴布狄倫（Bob Dylan）的〈Farewell, Angelina〉，同時「流浪」、「在路上」也是這類的次主題，因此選了兩首較短的詩放入。「頌」依照《詩經》的定義，屬於宗教祭祀歌曲，這個部分主要是個人心靈獨白式的祈禱，其形跡已在《寅》的輯二「浪遊者之歌」中有諸多表述，亦收入描寫愛情祭場的〈林中小屋〉和悼念余光中老師之〈光之頌〉。「短詩」則為十行以內的小篇幅作品，其中〈琴〉、〈蠹〉、〈鹿〉、〈史〉、〈妓〉五首詩是為詩人夏夏所編之《沉舟記──消逝的字典》創作的作品。

當今寫詩的人似乎常常被問到詩觀的問題，我寫過兩篇文章討論這個題目，一是〈詩的噴泉〉（二○○九，本人第一本詩集《邂逅》之序文），一是〈何謂吟遊詩人？──從抒情詩的傳統談起〉（二○一七，吹鼓吹詩論壇夏季號）。然而隨著創作歲月的累積，新的思想也應運而生。我要感謝給予我這個靈感的幾位前輩老師：我的古琴老師陳國燈先生、詩人瘂弦的著作《中國新詩研究》，以及希臘詩人伊利狄斯（Odysseus Elytis）一九七九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受獎演說。往後有人問到我的詩觀，我就要這樣回答：

詩以其清澈的心靈，簡潔的語言，在歌唱般的韻律中對人類展示來自他們自身的美與無限。

二○一九年八月四日　子夜　於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