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的佛牌店

後記

一段療傷之旅開啟的佛牌田野調查

自小伴我成長的不是《小甜甜》、《喬琪姑娘》等歡快勵志的卡通，而是《聊齋誌異》、伊藤潤二的《富江》、《孫叔叔說鬼故事》和台視的《鬼話連篇》。成年後，即便膽小，只敢躲在指縫中觀看鬼片，仍未消減對靈異題材的愛好。我追求的並非驚恐帶來的刺激感，於我而言，靈異故事之所以迷人，不在於噁心駭人的橋段，而是四度空間可以超脫現實禁錮，創造多種可能性，更易於暴露人性黑暗面；等同一面照妖鏡，也賦予現實中那些未訴的冤屈、未竟的慾望一個表達的窗口，既富娛樂性，也帶有警世的況味。

然而《表姊的佛牌店》並不是警世寓言，雖然情節不乏對人性、宗教信仰的叩問，但我主要想描寫人在癲狂時接近病態的執念，初時的發想來自一趟療心之旅。

二○一八年的某個午後，因情傷，友人攜我至新北某間佛堂參拜，進而一窺泰國佛教堂奧。彼時南澳海灘發生連日落海事件，又恰巧內埤海灘飄來一尊泰國「鬼師父」皮啵（Piibok）法相，紅眼獠牙，相貌駭人，報章雜誌繪聲繪影稱之為邪神，一時令泰國佛教、佛牌添增詭譎色彩，不少人望而生畏，勸我遠離南傳佛教，可我置身於肅穆佛堂裡，圍繞在佛像、佛牌、符布之中，卻沒有感到絲毫陰森氣息，反在燭火熒熒，花香裊裊中沉定心神，並在聽聞其他信徒問事過程中，漸漸以他者的角度照看自身的執念，豁然開朗，將復合的願改為放下。一個季節過了，情傷竟不藥而癒。

因此《表姊的佛牌店》雖以佛牌為發想，涉及許多南傳佛教聖物和神佛，但並非意圖汙衊或否定佛牌或任何宗教信仰，畢竟不可諱言地，宗教是人處於混沌狀態中的重要心靈慰藉，出發點多為淨化人心、勸人向善，鼓勵捐棺佈施，至於較為偏頗的教義，往往是後人有意曲解導致，此現象不僅限於南傳佛教，在各個宗教歛財案中都能窺見軌跡。

雖然我只短暫參拜幾個月，但其間所見奇聞軼事卻彷彿像場電影，不時地在我腦海上映，最令我震撼的是人的執念之深超乎想像：比如有人為求財，刷卡債數十萬購買佛牌，卻不願費心學習理財投資；有人為挽回頻頻出軌的情人，竟發願折壽十年；更有人作惡後為避災，在佛像前三跪九叩焚香捐棺，卻不願誠心悔過；有人祈願想跟佛談交易，將佈施作為成願籌碼。除詫異外，也不禁令我探問，佛會保佑這些人嗎？又或者是，值得嗎？

另一方面，網路論壇爬文居然發現不少年輕學子供養古曼童、女大靈，此現象著實令我訝異，是怎樣一個社會氛圍和環境，讓豐衣足食，理論上煩憂較少的一代，年紀輕輕就勤於求神拜佛？

話說佛牌是泰國佛教特有的文化之一，最初高僧以香灰、泥土、經粉、花粉、寺廟屋瓦督造，歷經誦經祈福、開光加持後予信眾請供，提醒善信時時修行佛法，保持善念。爾後因泰國地勢的關係，融入婆羅門教、萬物有靈信仰文化，並因戰爭頻繁，社會不安定，人更需要依恃外物以定心，佛牌逐漸被賦予聖物、請願功能，再加上近幾年明星推波助瀾下，兩岸三地充斥不少佛牌店，也在眾網路商城間風風火火地流通起來。

雖曾聽聞不少靈驗故事，但我始終秉持中立態度視之，猶記漫畫《鋼之鍊金術師》中著名的等價交換原則，「人不付出犧牲，就不會得到任何回報，想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等價交換儘管不是絕對真理，但凡「發有求必應的願，也要帶有求必還的心」，可每見信徒還願喜孜孜的表情，又會讓我起疑，那些鮮花素果，神佛又吃不到，幾百塊的供品卻要求數十萬的營業額，這些困惑，益發引起我的奇思異想，最終完成《表姊的佛牌店》。

《金剛經》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人能放下執念，就能滋長智慧，然而，這是一條道阻且長的修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