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雪漫天，刮得人連走路都有困難，一對男女吃力的上坡，身上裹著毛皮，腳上也是剝下動物皮毛做的鞋子，每踏出一步，腳都深陷在雪裡。

「……到了沒？」女人虛弱的說著，全身裹到只剩眼睛了。

「就在前面，快到了。」丈夫指著前方，「再忍耐點，想著以後的好日子！」

好日子！女人在皮毛外套下的雙手緊絞，對，就是這盼頭！

他們是山裡的人，日子過得清苦平凡，這山裡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冰雪封天，但夏天時還能在水邊種點作物，獵殺動物去賣錢，至少還能過得去。

但這兩年新來了地方官，徵稅徵得苛刻，繳不出來的話，連過冬的農作物都要搶走，這樣他們會餓死的！

幸好她有個極好的丈夫，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英姿煥發，身手敏捷、孔武有力，是個極優秀的獵人，總能獵到上好皮毛！加上她的女工，還能製成官家小姐喜歡的衣服或毛氅。

丈夫負責去販售，但那些官家小姐要貨都又急又凶，絲毫不顧天候，就算打到了狐狸或狼皮，她也必須沒日沒夜的趕工，才能趕上交件，然後官家小姐又開始苛扣工錢，想讓他們做白工。

    這日子是越發難過了，她雙手都是龜裂與凍瘡，還有個伶俐可愛的孩子跟著他們受苦，正不知道怎樣才是個頭時，丈夫昨夜突然神祕的告訴她一個祕密。

他在打獵時，意外發現了有人雪山裡，藏了金子。

那是能拿的嗎？

能，怎麼不能？現在是冬季大雪，除了他們之外根本沒人能會上來，這座山頭只有他們跟小春家兩戶人家，小春家不是獵戶！

「真的不會被抓到嗎？」她追上丈夫，憂心忡忡。

「怎麼抓？現在這風雪不必一時辰，就能把足跡全蓋掉了，找誰去？」丈夫信心十足，「再說了，我懷疑埋黃金的人，自己都不一定找得到在哪裡，他做的記號，早就被雪蓋住了。」

「好緊張……」女人既興奮又害怕的，「我們也要小心，一次換太多錢，被發現就麻煩了！」

「我們可以離開！有錢就能離開這裡了！」丈夫望著她，兩人雙眼都激動的淚光閃閃。

終於來到了丈夫說的地方，他還在上頭插了根細枝當記號，現在風刮得能見度極低，白霧茫茫一片，但想著好日子就在眼前，他們便一點都不覺得冷了，兩個人拿著鏟子努力的挖。

由於之前丈夫已挖開過，所以後來都是隨意填上雪的，輕易就能再挖深，只是這兩天風雪甚大，雪又積了不少厚度。

終於，鐵鏟敲到了硬物！

啊！女人喜出望外的回頭與丈夫相視一眼，他們加快速度的挖掘，終於把一口箱子給刨出形狀了！

「就是這個嗎？」妻子看著巨大的箱子，心跳加速，「這裡面有多少？」

「多到這輩子都吃不完的！」丈夫激動的說著。「妳來打開它。」

妻子的手抖得嚴重，做足心理準備後，才鼓起勇氣將木箱打開──咦？

她還來不及對眼前的空箱反應，後腦勺一鐵鏟狠狠砸來，女人被打進了那偌大的空箱中！

鮮血飛濺，她重重跌入，還掛在外頭的雙腳也被很快的塞進箱子裡。

好痛……女人幾秒後倒抽一口氣的轉醒，因為潑灑在她臉上的冰雪太冰！她不明所以的向上看去，卻只看到一鏟又一鏟的雪往身上蓋上來。

「……親愛的？」

「我知道對不起妳，但有妳在便會破壞我的幸福的！」丈夫努力的把雪鏟進了箱子裡，「官家小姐喜歡我，我沒說我已經成家了，我只說做衣服的是我姐姐……現在他們招我入贅，妳是真的不能存在。」

什麼？女人頭痛欲裂，她是幻聽嗎？那麼愛她的丈夫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你背叛我……你想殺了我嗎？」女人哭了起來，「你離開就是了，為什麼要害我！」

「我不能冒險，萬一哪天妳去揭發我怎麼辦？」老公鏟起了一大鏟雪，看著箱子裡的妻子。

他剛下手很重的啊！怎麼還沒死？看著她頭破血流，紅血都染紅了白雪，那是一起長大的女孩，她是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女孩……但是，愛情填不飽肚子，也不能給他優渥生活的。

「春天一到，他們就要離開這裡進城了，我下半輩子都不必愁了。」他把雪往妻子臉上蓋去，「這輩子欠妳的，下輩子再還妳吧！」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

丈夫將箱子填滿雪，女人在裡頭瑟瑟顫抖的掙扎，她吃力的雪剝開，試圖爬出來，但環顧四周時卻不見坑底的丈夫，抬頭看去，才發現他已經爬上去，並且將上面的雪都推下來了。

「你不能這樣對我！」她吃力的扳著箱緣，「你不能背棄我！我是你的妻子！」

丈夫不願聽，只是努力的把成堆的雪往坑裡填，死吧！怎麼還不死呢？如果死了的話，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你如果殺了我，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做鬼化妖都不會饒過你──哇──哇───」

雪體大量滑落，蓋住了倩影，也蓋住了她的怒吼，男人飛快地用雪將深坑填平，拿掉所有記號，抱起所有工具，必須處理的毫無痕跡。

然後，他順風下山，風雪推著他的背，加速他的步行，接下來幾天的風雪都不會小，很快就會把他們的足印掩蓋。

正如他說的，誰都不會發現她的！她會被冰凍在深坑裡，永不腐化的長眠。

永遠……永遠……

「啊啊啊啊啊───」

雪像炸開似的噴發，地底咻的衝出雪白身影，緊接著又不支的掉落。

她摔在雪地裡，卻輕如鴻毛的幾無重量，仰頭看向清朗的天空，天藍的不像話，陽光直射大地，遠方白色山峰連綿不斷。

女人踉蹌的起身，看著自己雪白的雙手，她的手變得好漂亮，沒有一處凍瘡，也沒有任何龜裂，鮮長且白皙粉嫩……這是她的手嗎？

但她沒有時間去探究，她沒有忘記，那個活埋她的男人──心裡才想著，眨眼間她就回到了她熟悉的屋前。

曾經載滿她幸福的小屋如今只剩斷垣殘壁，看得出大火焚燒過的痕跡，家園已殘破不堪，什麼都沒有留下……那個混帳呢？那個殘忍的男人去了哪裡？還有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怎麼了！她慌張的往相隔幾百公尺的鄰人家去，小春他們一定知道他去了哪裡，這座山頭，就只有他們兩戶……

遠遠地，她緩下了腳步，因為小春家比他們更慘，連屋子都沒有剩下，原來的住所已被冰雪覆蓋，只剩下兩根圈養動物的柵欄，勉強露出個焦黑的頭來，

「我會找到你的……我等著你！」她咬牙切齒的哭喊起來，「只要你踏進這裡，我一定會殺掉你──殺掉你！」

淚水奪眶而出，卻瞬間成冰，女人驚嚇得撫上臉龐，摸下了幾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她，變成了什麼？

第一章　寒春

男人縮著身子，急急忙忙的往車邊趕，鑽進車子裡後，第一時就是發動車子，放送暖氣。

「呼……實在是太冷了！」他不停地搓著手，調整葉片風向，讓暖氣朝自己身上吹。

明明都已經春天了，但最近溫度卻越來越低，不停地有寒流來襲，初春跟嚴冬一樣，而且還時不時的降雪！車裡越來越暖，男人終於感覺到比較舒適了些。

擱在一旁的手機不停閃爍，他有點不耐的抓起來察看，暱稱「寶寶」的視窗裡，是一連串不止的訊息，他深呼吸後，皺著眉滑動手機，好把這些訊息全給消化完畢。

女友抱怨著他最近都沒打電話給她，一週一次就很難得了，而且還不視訊，只有簡短的聊一下，讓她有種漸行漸遠的感覺，異地戀本就使人不安，他這樣的冷漠，只是會更讓她胡思亂想而已。

「煩啊！」他搔著頭，「吵吵吵，每天就只會在那邊發神經！」

有時不得不承認女人的直覺很準，男人其實是很直接的生物，一旦不感興趣，就不會花時間去在意，無論物品或人都一樣！心不在她身上了，連講通電話都覺得懶，而且……事實是，現在即使一週都沒通上話，他也完全不覺得思念。

或許沒有她也可以了吧？但偶爾翻到以前在一起的甜蜜照片，又覺得對她還是有愛的，最期待的當然是一個月見一次面的時間，要是輕易分了，他的慾望該怎麼辦？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是他的心境，尤其他現在有著更令人期待的另一個人了。

纖瘦的身影自左前方出現，男人趕緊對著鏡子打理自己，看著女人左顧右盼，尋著他的車後，輕巧地揮揮手，趕緊奔過馬路跑來。

將女友的手機畫面滑掉，他興高采烈的為來到車邊的女人打開車門。

「快進來吧，很冷的！」

女人道謝著趕緊進入副駕駛座，亦揉搓著雙手，「真的好冷啊！」

她雙手成拱狀，不停地呼著熱氣。

「來，把手放到這邊暖暖。」他大膽的包握住她冰冷的手，往暖風口移，「哇，妳手真的很冰啊！」

「好冷啊！我看著今天可能又要下雪盧！」她仰頭望著擋風玻璃外。

男人沒有鬆開自己的手，而是溫柔地撫摸著女人的雙手，表面上像是希望為她磨擦生熱，但實際上不失為一種調情。

女人沒說話，她白皙的臉上微泛紅，嬌羞的望著自己被揉搓的雙手，淺淺的笑就鑲在嘴邊，不敢多看男人一眼。

男人驀地握緊她的手，意欲驅前──此時手機不客氣的響了起來，女人回神，嚇得男人趕緊縮回雙手。

男人壓住低咒的情緒，故作紳士的拿過手機，上頭顯示的果然是女友，他如果不接，女友的個性一定會奪命連環CALL，但如果接了，鐵定是哭鬧著為什麼訊息已讀不回。

他飛快地調整音量，然後接起電話。

「我在忙。」先聲奪人就是這個意思。

話機刻意擱在右耳，深怕美麗的女人會瞧見電話螢幕上顯然的「寶寶」，看來他得改一下代號了。

『忙什麼？你明明讀了我訊息，這幾天完全不理我是怎麼樣？』手機另一頭的女人果然哭了起來，『我們之間一定有問題了，逃避不是辦法！』

「晚點跟妳聊好嗎？我現在真的在忙。」他嚴肅的說著，口吻沒有一絲寵溺或溫柔，就怕身邊的佳人誤會了。

『晚點？晚點你就會忘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根本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什麼日子？男人一怔，尷尬的向身邊的女人比比手機，請她再等會兒，女人溫柔搖頭，表示沒關係的逕自拿出手機玩著。

男人聽著電話那頭的女人哭泣，只覺得莫名其妙，老是喜歡問這種問題！為什麼總要男人記這些日子？生日、情人節，一周年……週年！啊！

他們的五週年！

「我記得。」這句話心虛的隔了十秒才回答。

『你騙人，你不記得了。』抽泣聲嗚嗚咽咽，『那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事實上，他還真記得。

他們約好，如果能繼續走下去，五週年這天要嘛結婚、要嘛求婚，他應該要不遠千里的跑去找她，捧著她最愛的花束向她求婚。

去年時他還有這麼做，那時他就想起了還有一年似乎該結婚了，她也暗示過很多次，但每次他都找理由推託：事業不穩、收入不夠，其實是因為感情淡了，他看著女友，已經沒有想共度一生的衝動。

但有女人總比沒女人好，拖著拖著，原本就打算等找到個更好的再談分手的，最近終於出現了令他動心的人，他一門心思都放在追求佳人，把五週年的事忘得一淨。

「我也記得，但我最近加班太忙了，我晚點跟妳談好嗎？」他語氣放軟了些，希望先打發女友，讓她掛掉電話。「先這樣了。」

不等女友回應，他切掉了手機。

「抱歉。」他心不在焉的說著。

身邊的大衣女人抬首看笑他，「不會……重要的電話？」

「沒事！就我妹……吃火鍋好不好？實在太冷了。」他建議著，拉過安全帶繫上，「妳有喜歡吃的店家嗎？」

叩叩，指節驀地敲響著男人身畔的玻璃窗，他錯愕一轉頭，瞧見的竟是一臉淚痕，拿著手機的女友，就站在他車外！

「她是誰！為什麼坐在我的位置？」女人在外面咆哮著，「你忘掉我們的五週年，就是為了跟她在一起嗎？」

即使隔著密閉窗，但女孩激動的音量仍能讓車內聽得一清二楚。

男人看著女孩扳動著門把，下意識居然鎖上中控鎖，驚恐的看著車外瘋狂拍著車子的女友。

「五週年……你有女朋友？」美麗的女人瞪圓雙眼質問著他，「那你還來追我？」

「不……不是……我是有女友，但我已經不愛她了！我打算分手！」男人急忙解釋，「我跟她真的沒有什麼，是她死纏著我不肯分手的……對！我早就跟她提分手，不算是在一起了吧？」

女人蹙著眉，搖了搖頭，「騙人……你答應她要娶他的，只是要等事業再穩定一點，等你升上經理，薪水再多一點。但你早就升職了不是嗎？」

男人愕然，「為什麼……妳……妳知道……」

女人悽楚一笑，拿起手機在上頭飛快地的打著字，送出的瞬間，車外的女人停下拍打窗子的動作，也舉起手機望著上頭的訊息：

『他說你們早就分手了，沒有五週年的承諾，他背棄了妳。』

女友呆看著手機裡的訊息，再緩緩看向車內，男友身邊那位美麗的女人是……？她不可思議的指指手機，再指向車裡的女人。

女人肯定的點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串通好的？妳認識我女友？」男人一秒惱羞成怒，「設局來騙我？」

「不是分手了嗎？現在又說是你女友了？」女人冷笑著，「我設什麼局了？是你主動追求我的……喏！剛剛不是還摩娑著的我的手嗎？」

她把手舉前，要男人再次執起他的手。

「……下車！妳給我下車！」男人怒火中燒，他覺得自己像蠢蛋一樣，被戲耍了！

他用力一扳車門，卻發現車門打不開，再使勁一次，凍人的溫度瞬間襲來，他嚇得縮手，他身旁的車門迅速結霜，那冰霜從後方一層層過來，凍住了整扇門。

「這是……」男人錯愕的看著眼前的車門，連玻璃上都罩著冰晶，趕緊從擋風玻璃往外望去。

天空中開始落下了點點白雪。

「開門……怎麼回事？」車外的女友激動喊著，她也是親眼見著車子一秒結冰的。

「說好要結婚的，你怎麼背棄了？」副駕駛座的女人幽幽的說著，「做不到的事，就不該隨意許下承諾啊。」

男人驚恐的看向女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她是很美，一如既往的美，可是她現在的臉色白得跟紙一般，別說沒血色了，臉白的簡直像漆上去似的，而那紅唇卻顯得格外的刺眼。

車內開始轉冷，男人非但感受不到暖氣，甚至覺得溫度驟降的寒冷，他開始打起哆嗦，而跑到車前的女友則敲著引擎蓋，擔憂的叫他快點下車。

接著她繞到另一邊，開始敲著女人身邊的窗。

「你不要傷害他！妳是什麼人啊？我沒有要傷害他啊！」女孩拿包包敲著玻璃窗，怒不可遏的對著女人喊著。

女人仰望著一窗之隔的女孩，對著玻璃吐了一口白氣。

呼……僅僅一口，那白煙霎時就車子的這半邊也凍住了，霜是一層一層結上的，如同電影一般，彷彿在這車子的正上空有個極地氣旋，讓氣溫在數秒內降至零下。

「妳……妳……」男人凍到說不出話了，他的雙手好像快沒感覺了，最可怕的是，他的肺好痛！「咳……咳咳咳！」，，

疼痛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傳來，男人痛得扭曲五官，然後咳出了一大口鮮血！可是就連噴出來的鮮血，也在瞬間化成了一顆顆寶石般的冰珠。

男人張大了嘴，呼吸困難的癱在位子上，他可以越過女人看見女友在車外歇斯底里的叫著，拿皮包拼命的打著車子，他想說些什麼，可是已經說不出來了。

「背棄承諾的人，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吧？」女人挪了身子趨前，柔荑輕輕覆在他胸前。

啊──刺骨的寒意瞬間浸入五臟六腑，男人像是慘叫般的仰天，但是沒有喊出半個字……他在劇痛中感受著自己的每一吋肌膚與血液迅速結冰，自胸口擴散，乃至於全身上下。

嘴角殘餘的是紅色的冰晶，臉頰上還掛著冰珠，凍結的眼珠子最後看向的，是她左肩頸後的方向……女人回眸，他看著的是車外的女友。

是真的還愛？還是只是把她當成求救的浮木？她冷冷笑著，纖細的手捧著男人僵硬的臉，把唇貼上了他的。

「妳不要碰他！妳不一──」外頭的皮包又砸上了車。

女人抹去唇上沾上的血冰，驀地反手打開身後的車門，明明已覆上厚霜的門，就這麼輕易被打開了！震碎一地冰渣時，還讓女友嚇了一跳，連連後退。

「為……」她呆愣的看著女人自車裡走出，車門開啟時，連她都感受到了車裡駭人的低溫。「妳對他做了什麼？妳怎麼可以這樣！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了別人，我只是……」

女人揚揚手機，「妳不是說，想看看他還記得你們當年的約定嗎？」

女友開始打了個寒顫，好冷……為什麼突然變這麼冷？她抹著淚搖頭，「我是想知道，但妳……妳是群組裡的那個雪女嗎？妳為什麼會跟我男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