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

１

清晨薄霧。

一輛與灰霧同色的休旅車穿過朦朧視線，開進隧道。

掌握方向盤的，是個女人。

惺忪的神情看不出是一夜未眠抑或尚未完全甦醒。

隧道裡，只有她單獨的車，在路上。

女人打開收音機，新聞報導今年第一個颱風即將登陸，可能有強勁暴風雨。廣播間歇夾雜噪聲，逐漸被莫名力場扭曲似的旋出金屬磨擦的異聲。

帶著銳利弧度的詭譎音場劃開女人臉上殘存的惺忪晨霧。

車子開出隧道。

天已亮，薄霧散盡。

此城與女人一同甦醒。

獨行的車開往市區路上，匯流進人間的車水馬龍。

２

女孩有一張清秀甜美的臉。薄化妝。

春系衣裙在夏日陽光下更顯清爽。

此刻躁怒鬱色佈滿女孩的臉。面前高大俊挺身影說出的話是女孩怒氣的源頭。水氣逐漸在眼裡蓄起，像要包裹住那一碰就碎的脆弱。

揚起無助的臉，女孩仰視天空，彷彿尋求答案。

天空有的只是一枚夏日豔陽。光芒刺得女孩眼睛發痛。

男孩慌亂扯住女孩臂膀，急切對她解釋什麼。

陽光蒸發了視線，落在女孩眼裡那灼人太陽攜著水霧退場，只剩一片乾澀如旱地，澀得發疼，恍惚了聽覺。

女孩聽著卻又像聽不見男孩傷人的話。甩開他的牽扯向前奔衝，想逃離感覺快失控的這一切。

一聲尖銳急速的剎車聲劃醒女孩的理智。

３

車子啟動。駕駛座上是一張寫滿擔憂的女人側臉。

後座的女孩，幾分鐘前撞上女人的車。

或女人的車撞上女孩？

手機鈴響從背包裡悶聲傳出。

女孩面無表情望向前方，視線失焦。

嘉年華的歡樂鈴聲很符合春系底年紀，她卻失聰般放任聲響到盡頭。然後是叮叮叮的訊息聲持續跟進。

還好嗎？傷到哪裡？有沒有怎麼樣？女人緊張追問。

女孩堅守沉默。嘉年華鈴聲再度響起，似乎在跟女孩較勁誰先屈服。

車子緩慢駛向醫院車道。

救護車越過女人的車，急促鳴笛聲終於喚醒女孩注意力。

女孩看向女人，理解女人的意圖。

我沒事。

女孩說了上車後的第一句話。

「去照個Ｘ光，檢查有沒有內傷……」

「妳沒有撞到我！是太陽……太刺眼。」

「住哪裡？送妳回去。」

女孩沈默不答。

「或是妳想去哪裡？載妳……」

女孩囁嚅的聲音很低很低，女人卻還是聽到了。

想去死。

４

女人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握緊，眼角打量女孩低頭緊握手機，意識停留在自己的世界裡。

彷彿剛才那句低語只是風不小心走漏的風聲。與女孩無關。

真的是陽光太熱烈？還是車裡空調不足應付越來越張狂底暑氣？

一張口女人就感覺陽光烤乾了嗓子，以至於連笑聲都有點過度乾燥，缺乏親切感。但女人也只能端出一點乾笑作為化解僵局的開場。

「妳……」

突然的手機鈴聲。不是女孩的嘉年華，是女人的進行曲。

正好拯救了女人的一時詞窮。

「在路上，怎麼了？──好，我去拿，地址發給我。」

女人滑手機確認接下來的行程地址，設好導航上路。邊開車邊故作輕鬆試探女孩。

「還好嗎？要不要打電話叫家人來接妳……」

不等女人把最後的話說完，女孩突然發狠想拉開車門，才發現車門已被鎖住。女孩不死心試圖掙扎，女人緊急路邊停車。

兩人眼神在後視鏡中對峙。女孩絕望的神情像受傷的小獸，語氣是佯裝的發狠。

「沒看過失戀的人啊！妳失戀過嗎？」

女人笑了。好像聽到一個有趣的問題。車裡空調終於壓制了暑氣，女人笑聲不再乾澀，多了點溫度。

「四次。其中兩次，還是同一個人。」

女人轉移注意力的方式發揮了效果。女孩暫忘自己的情緒，專注在女人有點不可置信的故事序言。

女人的答案還有備註。

「同一個人，我的初戀。」

５

「為什麼？」

女孩的好奇心像烽火被點燃。

女人隱約察覺自己無間好像啟動了什麼。然後意識到她開啟了自己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