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後相念

Ch.林霈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就是高中一定要談一場戀愛。

好吧，這樣說可能有點太過了，但是至少在高中也要有一場刻骨銘心的暗戀經歷吧？那會是我一生的青春養分，能讓往後的我再三回味，嗯，應該吧。

我會有這樣的想法，主要是因為我的父母就是高中時期認識後交往，接著度過了很多悲歡離合後才共結連理，而後生出了我。

人人都說，父母的戀愛價值觀會影響到孩子，所以我非常憧憬「高中戀愛」這件事情，畢竟我在自己的父母身上看見了良好的結果。

我穿好衣服，繫上領帶，來到客廳拿起爸爸買的早餐，他總是比我早出門上班，也總會貼心地先幫我買好早餐。

我一邊吃著薯餅蛋餅，一邊走向客廳旁的小櫃子，這裡放了許多媽媽的照片，有她和爸爸出去遊玩的兩人時光紀錄，以及結婚照片，還有我出生後的各種日常照。正中央擺放的則是我們一家三口在我十歲時的合照。

「媽媽，今天也是很棒的天氣喔。」我照慣例地坐在小櫃子前方，開始和媽媽聊天，這是我的習慣，每天出門前還有睡覺前，我都會在這裡與媽媽聊天。

相片裡的她笑得美麗，如同我記憶中的模樣，總是靜謐地聽我說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要是她還在，一定會繼續每天聽我講述無聊的煩惱吧。

「那我要出門上課囉，請祝福我可以和妳跟爸爸一樣，在高中談一場美麗的戀愛。」

拿起書包，穿上擦得晶亮的皮鞋，我昂首踏出家門。

考高中的時候，我原先第一志願是爸爸媽媽的母校「原田高中」，感覺在同一所高中遇見我未來的伴侶，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不過我卻考上了眾多學生們的第一志願「北方高中」，我還哭著跟爸爸說想要放棄，然後去唸他們的母校。

爸爸笑著說：『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降低志願呢。』

國中班導師則為了留下優良的帶班升學率，不斷地向我苦苦哀求。總之最後，我還是到了現在的第一志願，放棄了自己原本的第一志願。

當時我還為了這件事情，在媽媽的照片前哭了好久，說要是媽媽還在的話，一定會支持我降低志願去讀她的母校。

現在想來，自己當時還真是誇張。雖然對無法就讀爸媽母校這件事情感到惋惜，但後來也慶幸有來到北方高中，在這裡過得非常開心，還認識了一群朋友。

「林霈，早安啊。」

還沒走到學校，就遇見了我的好朋友珈米，「珈」的發音是家，但是很多人第一次都會唸成咖米，咖啡的咖、咖哩的咖，這讓珈米曾經認真說著乾脆去改名算了。

「早安，妳的男朋友呢？」我調侃道，還往她身後看了一下。

珈米的臉微微紅了起來，「不要亂講，他討厭你們這樣子啦。」

「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啊。」我偷笑著。

過一會兒就看見提著兩包早餐的男生，從後面的早餐店走出來。

「早。」他朝我點了一下頭，然後將手中的一包早餐交給珈米。

「謝啦。」珈米故作瀟灑的模樣，但變得更紅的雙頰還是逃不過我的雙眼。

「唉唷，真好，怎麼有人天天都有人幫忙買早餐呢，我也好想要啊～～」我故意這麼說，接收到了珈米傳來惡狠狠的目光，眼前的男孩則稍稍皺眉。

「我也說過可以幫妳買，是妳自己說妳爸已經每天都會幫妳買了。」他聳肩，「況且我也不是幫珈米買，我們是一起出門，順路點早餐。她看見妳就過來打招呼，然後我留在早餐店等餐。」

我忍不住翻了白眼，「好好好，謝謝貼心的單煦如此詳細地解說。」

「是妳先亂講話，我才解釋。」單煦也學我翻白眼。

「好了啦，我們快點去學校吧。」珈米出聲緩和氣氛，一手接過早餐，另一手勾上我的手臂，緩緩往前走。

「就說了，不要這樣開玩笑。」她在我耳邊小聲囑咐，而我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知道了啦。」雖然嘴巴這麼說，但是下一次我還是會找到機會就開他們玩笑。珈米和單煦是青梅竹馬，真的是從嬰兒時期就一起長大的那種，好像漫畫才有的劇情。珈米理所當然喜歡長相普通的單煦，而單煦到底有沒有喜歡美若天仙的珈米，這件事情就不得而知了，畢竟珈米不准我去問單煦。

我記得我問過珈米，依照她那樣的等級，怎麼會喜歡普通人單煦呢，但是珈米只說我的審美觀有問題。

但我想，或許是我心裡內建「朋友喜歡的人一律變成路人」的系統，也就是當我知道珈米喜歡單煦的時候，就自動模糊了單煦的五官吧。

「早安啊。」忽然被人輕拍了一下後腦，我回過頭，瞪視著面前的白目男。

「你很無聊，戴維。」這位本名就像英文般搞笑的男生，是我們班的開心果，不得不說，他長得很帥。

「你們三個人擋在這裡幹麼？還不快點進教室。」他挑眉詢問，接著看向單煦，「欸，今天要賭嗎？」

「當然要賭。」

「你們真的很無聊。」我又說了一次，這難道是屬於第一志願才有的無聊傳統嗎？

「那妳們要加入嗎？」

我和珈米同時搖頭回應戴維，並困惑地問：「明年就要考大學了，你們何必急著現在就比賽考試成績呢？」

「這可不一樣呀，要隨時保持著警戒的心，才不會鬆懈。」戴維將雙手枕在後腦。

「我倒覺得不如趁現在好好談戀愛，這樣才不枉青春吧。」

「哈哈，林霈，奢求在台灣高中戀愛的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戴維大笑。

「這是什麼輕小說的名字嗎？」珈米忍不住一笑。

我才不在乎他的嘲笑呢，我的志向是不會改變的，畢竟我的第一志願都變成了這裡，那我更不能放棄在高中談戀愛這件事情。

「說要戀愛，現在都高二了。」單煦看著我，「那妳有喜歡的人嗎？」

「什麼？」

「得先有喜歡的人，才能夠談戀愛吧？」單煦像是看笨蛋一樣的雙眼有夠欠揍。

「對啊，林霈，妳喜歡誰？我可以幫妳喔。」戴維也來湊熱鬧。

嗯，對啊，我一直想戀愛，但是卻連喜歡的人也沒有。

「呃，從今天起，我會開始找喜歡的人。」

誇下海口要找尋喜歡的人這一點，就根本上來說有點可笑，好像是為了戀愛而戀愛一樣。

但是我就是想在高中談一場戀愛啊，說不準這位戀愛對象還會成為終身伴侶呢。

我跟單煦拿好掃具便一起前往外掃區，不過，他似乎覺得我說的話很蠢，一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我本來想裝作沒看見，卻還是按捺不住。

「喂，你有話就直接說，不要一直擺出這種欠揍臉。」

「我要說些什麼？啊，難道是說那令我震驚到不行的無腦話嗎？什麼從今天開始找喜歡的人，我還以為是要找四葉幸運草呢，不對，連四葉幸運草都比妳那蠢決定還要實際。」

「你不是無話可說嗎？我看你說得挺多的。」我一邊擦著窗戶，一邊透過閃亮的玻璃反射瞪他。

「不然我們來比，到底是我會先找到四葉幸運草，還是妳可以先找到喜歡的人？」

「比這個才叫做無腦吧。」我翻了個白眼，「那要賭什麼？」

「不是嫌無腦嗎？」單煦輕笑。「不然就答應對方一件事情？」

「這樣範圍很廣耶，要有點限制好嗎？」

「什麼限制？」

「像是不能令人丟臉的指令，不能犯法犯罪，也不能要對方考第一名或是最後一名之類的。」

「妳想的範圍還真奇怪，我看起來像是會出那種刁鑽指令的人嗎？」

「誰知道呢。」我聳聳肩。

「好，那就是不違反個人意願，且不能傷害他人的指令，這樣行了吧？」

「可以。」我滿意地點頭。「時限呢？」

「三個月。」

「有點短。」我咬著唇思考了一會。「只是要找到我喜歡的人，不是要交往，對吧？」

「妳現在還懂得以防萬一了啊？好，我可以答應妳。但是不能因為時間快到了，就隨便找一個根本不喜歡的人，然後騙我說喜歡他。」

「好。」我雖然這麼說，但是心想反正到時候真的不行，我就算說謊了，他也不會知道。

「妳如果說謊，我會知道。」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怎麼會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妳還真的想騙我啊。」單煦搖頭，「妳若是喜歡上別人，我會看得出來。」

他說得十分有自信，我也就聳肩祝福他一切順利。

於是我與單煦的打賭，從今天開始，為期三個月。

既然要找尋「喜歡」的人，那首先就得先知道「喜歡」是什麼。

說來慚愧，我根本沒有喜歡過人，所以壓根就不懂「喜歡」是什麼。

當然，少女漫畫我看得多，偶像劇也研究不少，更別說從小聽了許多爸媽的戀愛故事，對於「喜歡」或是「戀愛」這種事情，我還是略懂。

只是沒有實戰經驗，所以當然不清楚細節。

而我身邊的朋友，大概就只有珈米可以詢問了。

「珈米，妳為什麼會喜歡單煦呀？」

我趁著中午吃便當的時候詢問，珈米嚇了一跳，趕緊左右張望，深怕被別人聽見。

「林霈，妳瘋了啊？居然這樣問我，要是被人聽到怎麼辦？」

我往右看去，是一片花園，往左看去，是一片池塘，兩邊都空無一人。

「小姐，我們在花園吃飯耶，哪來的人聽見？」

「隔牆有耳啊！」

見她紅著臉，我真不忍心告訴她，其實她喜歡單煦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

我忽然會意過來，原來單煦是這個意思。

要是喜歡一個人，是很容易被發現的，因為會臉紅。

少女漫畫總是畫幾條斜線就代表臉紅了，可是現實中的人根本不可能這麼容易臉紅啊，至少戲劇裡的那些人都沒有。

不過珈米的臉頰是真的很紅，所以臉紅這件事也是要看體質的囉？

「妳幹麼問這個？」

我把和單煦打賭的事情說出來，珈米一臉羨慕。

「真好，單煦和妳早自習打掃同一區，你們都能單獨聊天，我好羨慕。」

「妳不是已經和他是青梅竹馬了，見過他所有階段的模樣，每天還和他一起上下學，甚至有時候你們兩家還會在假日約一起吃飯。而我和單煦不過是短短二十分鐘的相處，這樣妳也羨慕喔？」

「當然呀，單煦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要擁有。」

這也是喜歡的表現嗎？會想佔有對方的全部，但這樣也有點可怕耶。

「妳和單煦相處了這麼久，具體來說，妳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等到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他了。」

「有這樣的？」

「有啊，喜歡是一種累積的感情，不斷堆疊、發酵，最後當化學變化明顯到影響了心理、生理的時候，妳才會猛然驚覺，原來自己喜歡對方。」

「說得真深奧。」

「舉例妳看過的戲劇呀，男女主角一定也是日久生情，不是嗎？」

「我也有看過一見鍾情的戲劇喔。」

「那也算啦！反正我覺得喜歡是一種『當妳意識到的時候，它就正式存在了』的感情。」

「嗯。」我點頭。「那妳為什麼會喜歡單煦？」

「我怎麼會知道，他的一切我都喜歡，好的、不好的，都喜歡。當然也是有受不了的地方，可是還是喜歡他。」珈米說著說著，忽然眼神黯淡下來。「可是呀，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和單煦有一段距離。」

「什麼距離？」

「就像妳說的，我和他從小到大都在一起，我們明明這麼緊密，但我總覺得沒有很了解他。」

「那他很了解妳嗎？」

「我覺得應該也沒有。」

「那就對啦，不可能全部了解彼此的啦。就連我的父母，他們都結婚並生下我了，但是也沒有真的很了解對方。」

「妳怎麼知道？妳媽媽不是……」她問完這句話後，忽然捂住嘴巴。「對不起。」

「唉唷，不要道歉啦！」

我很少和朋友提到我的媽媽，因為大家總是會尷尬地道歉，或是不知道作何反應。

我看著眼前的珈米，給了她一個沒事的微笑。

媽媽在我十一歲時過世了，雖然只是六年前的事，但奇怪的是，我對媽媽的記憶很曖昧。當我閉上眼睛時，我沒辦法馬上想出媽媽的模樣。

可是，我記得她從前對我說過的那些關於她和爸爸的戀愛故事。

或許是因為她時常在我耳邊說著許多故事吧，像是她跟爸爸戀愛的時光，跟爸爸私奔後生下我，或是跟爸爸結婚後為了扶持一個家花了多少心力等等。

媽媽的聲音很溫柔，我最喜歡聽她和爸爸的戀愛故事，讓我對高中充滿憧憬。有一次，爸爸還紅著臉要媽媽別再說了呢。

媽媽的身體本來還行，但生下我之後，她仗著年輕，沒有充分休息就開始辛勤地工作，因此身體變得比較虛、容易反覆感冒，但其實只要多加留意，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只是一切都太剛好了，那陣子媽媽咳嗽許久，看了幾次醫生，也吃了許多藥，還是一直未見起色，又因為免疫力下降而得了流感，最後引起一連串的病毒感染，在我們都毫無準備之下，永遠地離開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爸爸哭，但是他為了我，還是努力振作起來了。不過我時常看見他盯著媽媽的照片許久，再默默拿下眼鏡拭淚，或是當有人提到媽媽時，爸爸當天晚上總會喝酒。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我後來幾乎都不在爸爸面前提到媽媽了。因為太愛她了，所以才會受到很深的傷害。

想到這裡我停頓了一下，愛若是喜歡的昇華，那要到多久，喜歡才會成為愛呢？

「林霈？」

「啊，我發呆了一下。」我不好意思地對珈米笑了笑，「我想到了我爸媽的愛

情。」

「我想我們學生時代的喜歡，要到達父母那種婚姻的境界，應該還差很遠吧？」珈米忍不住一笑，「感覺『我對單煦的喜歡』和『妳爸爸對妳媽媽的愛』是不同的層次呢。」

「但無論怎樣，都是很珍貴的心情。」我莞爾而笑，「而且有時候，我覺得我爸爸太愛媽媽了，我希望他能夠稍微減輕一些對她的愛，這樣他的生活才會好一點。」

畢竟，看見爸爸到現在還會為了媽媽哭泣，我一方面感到欣慰，但更大一方面是難過，總感覺某部分的爸爸跟著媽媽一起離開了，我希望爸爸能夠重新往前走。正是因為這樣，我認為自己必須更加快速地站起來，走出失去媽媽的悲傷，這樣爸爸才會比較好。總不能兩個人都一起深陷在難過的漩渦之中吧。

如果有人問我想不想媽媽？會不會難過媽媽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認為「振作起來」是我的義務與責任。

「林霈。」珈米緊緊握住我的手，無聲地給我支持與鼓勵。

面對死亡這種事情，大概真的很難說出什麼話吧，但對我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說到喜歡的話題，妳知道戴維很受歡迎嗎？」珈米話鋒一轉。

「我是看過幾次他在打籃球的時候，旁邊有很多女生在尖叫啦。這就是我很好奇的地方，明明女生自己都不愛運動，為什麼看到男生運動會那麼興奮？」

「哈哈哈，好問題耶，或許是因為自己不會，才更顯得男生厲害？」

「是這樣嗎？但我不會數學，也沒有覺得班上數學第一名的數呆很帥啊。」

「我想可能臉蛋也是重點之一。」珈米認真地表示。

「而且我也對一件事情存疑，男生運動完都是汗，又不會換衣服，也不會擦乾，就這樣回到教室自然風乾，等下課又去打，又濕、又乾這樣來來回回，其實很臭耶。」

「我的天啊，林霈，妳真的是沒有喜歡過任何人耶。」

「拜託，難道單煦身上臭臭的，妳也會喜歡嗎？我記得小說不是都會說什麼

『很神奇，他身上都沒有汗味』之類的天方夜譚嗎？」

「那妳爸臭臭的，妳媽嫌棄過嗎？」

「我不記得。」

我沒有想要讓珈米覺得尷尬，但這句簡單的實話還是惹得她露出了抱歉的模樣，再一次的，提到死亡，每個人的反應總是令人尷尬到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那妳媽嫌棄過妳爸嗎？」於是我主動將話題轉移到她的父母身上。

「當然嫌棄過啦，每天都在嫌棄，嫌棄到我都懷疑他們為什麼會結婚。」

「或許愛情最後都會變成那樣喔。」

「哇，我無法想像！」珈米激動地怪叫。

「但若是愛情變成了那樣，不覺得也很美好嗎？」

「好難想像耶，我甚至無法想像自己在單煦的面前放屁。」

「所以我才說，到了那個程度還是相愛，不覺得就是愛情最美的模樣嗎？」

「我覺得妳對愛情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耶。」

「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妳。」我朝珈米吐了舌頭。

「不過說實在的，我覺得當妳對一個人的行為舉止產生在意、吃醋、嫉妒等心情，會時常想到他，甚至因為他而影響到自己，那就是喜歡了。」

「懂了。」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