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咖啡店老闆，為何變成嫌疑犯？

遠望那個背影不是王熹嗎？為何自己的女友會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
我追上前問個究竟，但對方已經上了的士，絶麈而去。撥電話向王熹查究，惜電源不足，電量低至零度，再看看腕錶，要趕上班，惟有先離去。
我的心戚戚然，跟她一起有三年多，歡樂時光也不少，為何會背著我出軌？
回到公司，即刻將電話充電，打了幾遍給王熹，仍接駁不上。
我心有不歡，但仍要端著一杯香濃咖啡，裝出一副可掬笑容放到客人檯面。
「習慣嗎？原本做老闆，現在替人打工。」潘瑋問我。
我在這裡工作才不過一年多，潘瑋是較熟絡的同事。
「不是甚麼老闆，以前小店舖，也要一腳踢。」我謙虛回應。
早年我開了一間小咖啡店，本來生意尚可，但近年經濟氛圍不佳，站不住腳，結束業務，重回打工。我選擇進入這間連鎖大型店工作，起碼有個保障，有片瓦遮頭，支持生計。
休息時，再打電話給王熹，但仍然聯絡不上。我的憤怒㚒雜了一點不安，是恐怕她出了意外。
如果真是有意外發生，我倒希望她安全地出軌。或許這就是愛，矛盾之餘，對我來說其實很殘忍。
回到家中，赫然見王熹坐在沙發上。認識她時，是那張清秀的臉容吸引我，此刻卻像敷上冰膜，冷冷的，大概是有重要的話要說。
「有話跟我說嗎？」我掛著一副撲克臉坐在她身旁，心中已經盤算結果，待她自述。
「你已目睹一切，也不多說，大家是成年人，合則來，不合去。」其實她中午那刻已發現蹤影曝光，所以急急跳上的士離開。
「甚麼不合？昨天還是好好一起過，起碼我情仍在，跟往昔無變。」我的撲克臉頓時寫滿問號。
「當天走在一起，大家有共識，只要一方沒有了那種感覺，就可提出分開。」王熹既冷靜又認真的提醒我。
當日拍拖時，情侶之間甚麼說話也會說，也會答應，那只是無聊調情話，但她卻利用這句無約束力的話兒戲地終結感情。
「妳嫌棄我沒出息？」
「不需要跟人比較，你沒有做錯，錯的是我。」
「甚麼時候認識他？」
「並不重要。」
王熹揉揉眼睛，說就當她喜歡見異思遷，叫我趁還有歲月，找個適合自己的。她不慍不火說完要說的話，站起來，輕輕一拍我的肩膀，瀟灑地離開。
我用雙手的食指揉搓眼睛，輕輕嘆了聲，我又一次被遺棄了。算了吧，又不是第一次的失敗！
往後的日子，又回復孤家寡人一名。潮流興一人前、一人燒，實在適用不過。我想起日本一個受歡迎的節目《孤獨的美食家》，那位個子高䠷、勁食也不肥胖的男主角，四處覓食，一個人食兩份餐仍然滋味無窮，一臉滿足的樣子。也許我可以仿效他，尋找享受一人餐的樂趣。
潘瑋問我放工後有何消遣？我說已經回復單身一族，沒有束縛，可以胡作非為。我自嘲有社交恐懼症，人多繁雜的地方，會感到有些焦慮，很難跟初相識的人主動交往。
「典型都市人，有病要及早看醫生。」潘瑋瞇起眼，似關心卻帶些嘲諷。
「只是普通的都市病，光顧那些精神科醫生，動輒近千元，既要花費之餘，一旦讓人知道了，會被標籤，說有精神病。」我很認真說。
「我是一個頗樂觀的人，就算有失意，也帶著天跌落嚟當毯披的心態。」
潘瑋在這裡工作已經近兩年，雖然跟他相識的日子不算長，但也感受到他的樂天，很能感染別人。見他聊聊數句，已經可以逗出客人的小微笑。我雖然比他年長，也要跟他多相處學習，調教自己在待人接物方面的障礙。
傍晚跟潘瑋到廟街逛一趟，看看如何夜繽紛？
這晚色彩璀璨，霓虹燈光點綴密佈的小檔口，人頭湧湧，很久未見的鏡頭。
唐樓風月的街頭，那些濃妝艷抹、身上只穿小布衣的女子向經過的男人拋下媚眼，有些男人只在她們身體打量，滿足眼球所需便掉頭離開，有些直情越過不目，生意何其艱辛！
潘瑋問我有沒有光顧過。我當然沒有，不是瞧不起她們，始終都是一個行業，為搵食而矣。但我寧願這輩子放棄生理的需要，也不會冒險走入危險區，惹出不必要的尋花問柳病。
「今天有位做金融的熟客叫我轉行跟他，收入比現在好幾倍。」潘瑋呷了啖啤酒，把一口煲仔飯的飯焦送到口裡。
「你完全沒有經驗，小心被騙。」我提醒他。
「可能訓練我做網路情人去騙人。」潘瑋笑說。
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潘瑋仍有一臉鮮肉氣色，又有一張嘴甜
舌滑的嘴巴。
「你想做金融嗎？」
「有些動心，現時工作只是穩定，想賺大錢就要發夢。」
「入這行已經知道不能搵大錢，要搵大錢不如做旁門左道生
意。」
「要是我有膽量，一早便做了。有錢可以大魚大肉，不用踎
街邊檔。」潘瑋哈哈大笑，又將一匙香脆飯焦放入口：「如果你
打算組黨食大茶飯，記得預我一份。」
潘瑋就如他自己所言，一貫樂天的性格。
今天生意特別好，我拿著抹布清潔檯面，又要領客人入座，然後又迅速走回收銀櫃檯接單子。有些客很快點餐，有些則站在食物櫃前舉棋不定。
連鎖店的蛋糕甜品，來去都是那些款式，其實沒有需要多考慮。
繁忙過後，可以喘息一下。我低頭查閱手提電話紀錄，聽有客人叫單，抬頭回應。噢！是王熹，那個遺棄我的人。她旁邊的中年漢，我認得這個身型，是那天我撞破的一個。見他西裝筆挺，手上佩戴的是五根火柴的名牌子手錶，難怪我被遺棄。
王熹見到我有點愕然，可能她早已忘記我的工作地點，我見她也有點不知所措。
「想要甚麼？」我不自覺刻意低下頭，壓下嗓子，像是自己
做了錯事。其實不然，或是自卑吧！
「兩杯美式咖啡，熱的。」
「取走？」
「在這裡飲。」
很簡潔的幾句，大家避開眼神的接觸。收過錢後，我急急轉身走到咖啡機沖飲品。眉梢一瞥，見他們坐落一角，我扮忙著，叫潘瑋幫忙送兩杯飲料給王熹，隨即走入雜物房小休，其實是想避開。
我蹲在那狹窄的斗室，眼前一袋袋的咖啡豆，就算我懂得所有豆豆的產源地、種植海拔有多高、味道是酸是甜，又如何？難道就此對著它們一世，一直做個平淡的咖啡師？
從門隙中看見他倆很甜蜜，男的成熟穩重，好一副令女士渴慕倚傍的肩膀。王熹的裝扮比以前跟我一起時有明顯不同，高貴大方，近身那隻手袋也過五位數字。回看自己，外表一般，內涵又虛薄，若我是女生，也會選擇他。
我抓緊拳頭，狠狠打在脹卜卜的麻包袋子上發洩。貪財虛榮，不是女生的專利，男生也可以夢求。如果我有財，此刻情況大不同。
突然間，有一剎念頭飄過，我不是給潘瑋提議，如果想搵大錢，可以做些旁門左道，那不如去打劫……
敲門聲響起，打破遐想。潘瑋說客人較多，嚷我出外幫忙。
我說有點頭痛，要休息多一會。出去時，王熹已經離開了。我走到那桌子收拾餐具，拿起一個印有紅唇的杯子，細看良久，腦海禁不住浮現跟王熹的纏綿。
放工後的百無聊賴，像是在浪費人生的時間。兩手插袋，蹓躂街上，滿街都是便利店、地產舖、連鎖食肆，千遍一律的品牌。
經過金舖，櫥窗的陳列，佈滿像玻璃樽瓶口厚實的金鐲，金光燦燦的金塊，若然給我貨量的十分之一，我的人生就會改變。見店內生意冷清，店員只是低下頭玩手機，大概是市道尚未復蘇。
我站在紅綠燈路口前，車輛飛馳駛過，一條直路暢通無阻，拐過彎，就直上高速，很快不見車蹤。一個蒙著臉、手持短槍模樣的黑衣人出現，那副長相很像我。
交通燈綠燈公仔閃著，燈號嘟嘟聲響起，我仍然站在路肩上，未懂得過馬路。
那一句想搵大錢就去打劫如當頭棒喚醒我。我不是一個貪婪的人，對金錢沒有特別渴望，但在世俗眼中，一個人的價值多少，就是他擁有多少。擁有越多，地位自然會越高。
我可以孤傲清高，但卻會一輩子給人看低。如果只求一生安守本份，沒有一頁精彩，很是浪費。很多人陷入這些邊緣思想，只是想了，但空待留白到永遠。
而我，就要付諸行動。
做獨行俠，還是找個伴幫手。單人匹馬沒有後顧之憂，不怕被出賣，也不怕被豬隊友累事。但是沒有一個照應，又欠缺穩妥性，總得有一個行動，一個做接應。
這條街有好幾間金舖，人流普通，算是暢通。逃走路線方面，如果交通燈號接得上，可直衝綠燈，否則照衝紅燈無妨，反正必然掛上假車牌。難題是現在太多街頭監控，即是天眼，很容易被偵查到去向，要如何避開暴露行蹤，包括改變裝服及轉換路線，這點要想想。
「今晚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心裡的拍檔是潘瑋。儘管認識時間不算長，但只要有共同目標，就事半功倍。
認識時間長的朋友，未必信賴得過。有時陷於不義的，也可能是這群長久朋友。
每個人手機總存有幾十或上百個電話號碼，但要找人傾訴幫忙時，又有多少用得著。向上滾，向下滾，來去也只是常撥的兩三個號碼。一世人只要一兩個交心的已經足夠了。
「又去廟街？今趟真是想光顧鳳姐嗎？」
「有錢可以搵好貨式。」
「你有錢，我沒有。」
「遲些你便有。」
「有何好路數，關照一下。」
「大把搵錢之道，只怕你唔做。」我開始引導他入歧途。
「只要幫我脫貧就可以。整份糧用在租金、交通、膳食方面，已經所餘無幾，餐搵餐清，想有較高享受都不能。」
潘瑋繼續將久存的不滿滔滔說出 :「想去較高檔地方又恐怕遭人白眼。我這件有品牌的襯衣已經穿上好幾年，當時很不捨得買，但人一世物一世，買完捱了幾個月麵包做午餐。」
「估不到你也崇尚牌子貨。你要養家嗎？」
「有一個老爸，有很多長者病，幸好這工作是輪更制，方便陪他看醫生。」
「醫生費很貴。」
「當然只是去公立醫院，哪有閒錢看私家醫生。有次帶他看急症，熬上幾個小時也未能就診，未死得也等到差點死。」
「社會問題多的是，留待那些高地位、高智慧、高收入的人去想辦法。」
「要是等他們，不知死了多少人。」
潘瑋說得對，確實是已經死了很多人。所以除了以金錢提高人生價值之外，我更加要有充裕儲蓄，以備必需。
今天是假日，時近黃昏，街上行人疏落，金舖仍然開著門。
「如果我們在這間落手如何？」我把潘瑋帶到目標金舖對面的馬路，輕輕遙指說。
「可以呀，沒有客，場面易控制一些。」潘瑋似乎未察覺我跟他說實話，以為開玩笑。
當我很認真說出心聲，預他一份搵快錢時，他露出驚訝，向後退了幾步，險些跌在地上。
「你說笑嘛！我怎有膽量，又是新手及生手，萬一失手如何？」潘瑋瞠目結舌說。
「凡事總有第一次，我也是新學員，只要了解環境、部署周詳、分工清楚便可以。不過，最緊要是不要口疏洩露計劃。」
「不能，不能，就算窮也要窮得有骨氣，不會作奸犯科的。」
潘瑋耍手擰頭，欲轉身離開。我很快抓著他的衫領，拉到附近一間快餐店坐下。
我歪曲道理，用一股「熱誠」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潘瑋。
事太突然，自己也覺得這個忽然一秒的想法，偷偷從詭異之中走出來，也未必能夠一時間接受。但希望潘瑋知道要賺快錢，富貴險中求的原則是不空談、不怕難、不延行。
「我真的沒有這個需要，我只是開玩笑，隨口而出。」潘瑋真的吃驚。
「我真的需要你，我知你有駕駛執照，你負責駕車，我入內行動。你在那個街頭泊定車，我迅速入內打破櫃檯玻璃，取走金飾後即跳入車內，你沿著這條直路右轉上快速公路離開。」我將計劃簡述。
「哎喲！你單身沒有負擔，要是我出事了，我爸怎算？」
「你知道我為甚麼找你？因為我知道你嗜賭，要還債。」我除了認為他會是個可信賴的拍檔外，其實也想幫他一把還債務。
潘瑋低下頭，臉有難色輕聲問：「你怎麼知道？」
「有次你講電話，給我聽見。」我搭著潘瑋的肩膀說：「實在，我們也只是找個快錢傍身，有錢在手，你爸也有好日子過。日後有大病痛，也不愁沒有錢醫治。」
「就算成功，你有出路脫貨嗎？萬一留下證據，很容易被查出。」潘瑋開始軟化了，接受建議。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路數。」我今次用雙手搭著他肩膀，給予信心。
以前開咖啡店時，有個叫陸卓輝的人偶爾光顧。他三十多歲，皮膚黝黑，寡言，喜歡坐在一個角落。
有晚收閘時，陸卓輝衝入來，見他右手蓋著正在流血的左肩臂，叫我讓他躲避一陣。我沒有理會後果，即刻將他安置在店後的雜物房。過了片刻見形勢平靜才把他喚出來，並替他清理傷口，幸好當時沒有客人。
我沒有開口問陸卓輝，倒是他說出由來。他是跑江湖的，因得罪另一幫人馬，被對方兄弟教訓，逃避至附近便入來一避。
自此，他來咖啡店的次數密了，亦由平時的寡言多了分享。
他年少在江湖路的刀光劍影下打滾，現在在社團的麻雀館看管運作，所以熟絡後我叫他做雀輝。偶然他會講笑，給人介紹時，說自己是某機構的「部門運作經理」。
我跟雀輝很投緣，大家其實也不愛多說話，但遇上共同話題，會滔滔不絶。一次有個客人横蠻想在店舖找著數，適逢雀輝在，幫忙處理那個無賴，嚇得他連聲道歉，落荒而逃。
那時有雀輝坐陣，我倒也歡迎，起碼減少了滋事者。當我跟他說結業時，他萬分不捨，叫我要幫忙時，可隨時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