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戰士八部曲無星氏族之二：天光裂變

【序言】
兩隻貓兒縮成一團坐在一塊兒，彷彿正在承受禿葉季裡最深冽的寒氣，絲毫不察身上的毛髮正在溫暖的和風下如波浪起伏，也感受不到從頭頂上方那片廣袤蔚藍的天空遍灑而下的陽光。
其中一隻體型較大的貓兒緊張抽動著全身豐厚的黑色毛髮。「我們得警告他們。」
「相信我，蘆葦鬚，我試過了。」祂的母親將爪子收在腹部底下，「這是不可能的。」
蘆葦鬚絕望地回瞪著霧星。「一定有辦法。」祂身後的蘆葦叢沙沙作響，散發出引人垂涎的氣味，裡頭的獵物保證比他生前嚐過的更加鮮美，但祂連看都不看一眼，「河族有危險。」
霧星搖搖頭。「我們無能為力。」
「那麼我們得向別的部族尋求協助。」蘆葦鬚催促道，「我不在乎我們看起來有多絕望，我們一定得做點什麼。」
霧星用警告的目光瞥了祂一眼。「祢真的希望讓他們知道河族現在有多脆弱嗎？」祂甩動尾巴，「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但是河族沒有族長也沒有副族長。」
「他們有戰士守則。」
「戰士守則正在改變。」蘆葦鬚反駁道，「而且他們沒有貓兒來領導。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霧星用尾巴圍住腳爪。「我們必須相信我們族貓會自己找到方法來解決這場危機。」
「如果他們找不到呢？」
「他們以前也曾辦到。」
「但他們以前有族長！」蘆葦鬚毫不掩飾自己的惱怒，「如果我還在他們身邊，如果我沒有死掉，我就可以為他們指出一條明路，幫助他們！」
「他們必須自己找出一條路。」霧星的語氣堅定，但眼裡流瀉出恐懼。有多年族長經驗的祂很清楚爭執與不和將迅速分裂部族，形成不同派系，互相對立。這就好比魚兒需要河裡的水流來導引牠們一樣，戰士也需要有領導者。
蘆葦鬚嘆口氣，但最後還是點頭並轉身離去，無奈地接受。
霧星把身子縮得更緊了，彷彿星族溫暖的和風帶來的是黑暗森林的寒意。她現在感受到的恐懼比她在世時的任何時候都來得可怕。少了族長或副族長來維繫部族的團結，河族會不會像被暴風雨摧殘的蘆葦叢那樣，被撕得支離破碎？

【第一章】
陽照緊盯前方，瞇起雙眼擋住松樹枝椏間閃爍不定的清晨曙光。當鷗撲揚起尾巴在她旁邊小跑步時，她竟感覺到身上棕白相間的毛髮煩躁得微微刺痛。她好希望能夠獨處。
「我們去那條長滿青苔的溪流吧。」鷗撲輕快地說道。
「妳為什麼不自己去？」自從她們離開營地，陽照就一直試圖說服她的窩友分頭行動，好在搜找獵物時能覆蓋更多地區。
但鷗撲卻像牛皮癬一樣始終黏著她。「苜蓿足要我們一起狩獵，」鷗撲提醒道。
「我不認為她的意思是要我們走在一塊。」陽照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小徑。她不想對上鷗撲那雙探詢的目光。這隻白色母貓像見習生盯著獵物一樣，老是盯著她看，試圖揣測她的想法，跟其他影族貓一樣渴望八卦。
陽照試著讓自己放鬆下來，但還是感覺到背脊上的毛仍憤怒地抽動著。她無法責怪鷗撲的好奇心。這半個月來，她的感情挫敗已儼然成為族裡談論的話題。但為什麼他們不能放下呢？如果他們能放下，也許她也能。
林子裡的地勢漸成上坡，她隨即加快腳步。到了坡頂，她開始邁開大步奔跑，爪下厚實的針葉層很有彈性。她隨性轉向，穿梭林間，針葉飛濺肆灑在她身後。她迂迴穿行，使鷗撲很難追上她的腳步。
「等等我！」鷗撲的哀求聲變得遙遠。
陽照沒有回頭。她不想打亂自己的腳步，她開心到腳下的爪子好似滋滋作響。這是她這幾天來最接近獨處的一刻，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擺脫掉那些像刺一樣始終扎痛她腹部的悲傷和羞辱，自從……
「慢一點！」鷗撲再次喊道，「妳太快了，我追不上。」
她窩友的哀叫聲頓時像烏雲遮住陽光，令陽照的亢奮瞬間消退。但她也不想因自己的任性而傷害這隻族貓，於是她急忙煞住腳步，氣喘吁吁地等鷗撲追上來。
可是當鷗撲追上來時，看上去並沒有很受傷，反而急切地眨眨眼睛說：「妳速度好快哦，」她讚嘆道，「而且行動優雅，在林間穿梭的樣子就像隻雀鷹。」
鷗撲的奉承比好奇心更令陽照反感。最近陽照的族貓似乎都在爭相稱讚她，活像她是需要特別被鼓勵的膽小小貓一樣。她對鷗撲低吼道：「妳夠了沒？」
「妳為什麼這麼說？」鷗撲看起來很驚訝，「我是認真的。妳動作真的很優雅——」
「不要再說了！」陽照不客氣地打斷她，「妳只是想讓我覺得好過一點，可是我並不會因為每隻貓都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就覺得比較好過。你們這樣反而比較像是憐憫。如果妳真心想幫忙，就給我一點空間，假裝妳不知道我曾經喜歡過熾火。」
她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好像很不知感恩。族貓們對她的關心並不只為了八卦而已，他們也是真的擔心她，畢竟並不是只有她認定自己和熾火終有一天會成為伴侶貓。她和那隻白黃相間的公貓向來親密，總是一起分食獵物、互相梳理毛髮，抓住每一個可以膩在一起的機會。他們花了那麼多時間相處，以至於陽照從來沒想過他們最後無法廝守。但熾火顯然不這麼認為，對他來說，他們單純只是朋友，而在這種受傷與尷尬的感覺裡頭，讓她覺得最糟糕的是，每隻影族貓都知道是熾火拒絕她。所以她決定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去想這件事，這也是為什麼她主動要求參加所有能加入的隊伍。她一定要讓自己保持忙碌，忙到一天結束後，累得蜷縮在臥鋪裡時，唯一的念頭只有睡覺。
鷗撲正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陽照只能強行忍住，不讓自己炸毛。「妳會慢慢忘了他的，」鷗撲保證道，「而且我相信妳很快就會找到好對象。一隻真正的影族貓——」
陽照瞪大眼睛。「熾火是真正的影族貓啊！」
「妳懂我的意思，」鷗撲繼續說，「我是說在影族出生的貓。熾火是很棒的戰士啦，但他來自於兩腳獸地盤，他不是真正的部族貓。他永遠不會像出生在這裡的貓兒那樣思考。」
陽照忍不住想為熾火辯護，全身下意識地提防起來。她知道鷗撲是想安慰自己，但熾火在哪裡出生並不重要。他溫暖、友善、技藝高超又勇敢，影族應該慶幸他選擇加入他們。「熾火是很優秀的戰士。」她反駁道。
「我知道啊，」鷗撲同意道，「我只是說，影族有很多很棒的公貓也相當適合妳，而且妳和熾火也還是能當朋友。」她好奇地打量陽照，「對吧？」
「當然能。」陽照揮動尾巴。她不會像小貓一樣迴避熾火。再說，他仍然是那隻會令她心動而且個性溫厚的公貓。她希望能跟他當朋友，儘管他現在大多是和光躍在一起，但她相信這並不妨礙他們三個和平相處。
熾火決定不成為她伴侶貓的這件事，只是恰好發生在他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走得很近的那個時間點上而已，這純屬巧合。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但即便如此，每次一想到光躍，陽照嘴裡就有股苦澀味。最初害熾火受傷的正是光躍。她的魯莽行徑致使他被落石砸中，這幾天來都只能待在巫醫窩裡。他差點被光躍害死，但他對待光躍的態度就像光躍是一個比她陽照還要好的朋友一樣。
陽照不再看著鷗撲，轉身將目光投向林子。她參加這次狩獵就是為了不再去想熾火，但現在她甚至也想起了光躍。
太陽隔著松樹頂端炙烤著大地，烘暖了落葉季裡寒冽的空氣。在育兒室裡的小貓們應該已經開始活動了。肉桂尾整夜餵養她的小貓，現在肯定很餓，而鴿翅一定也在搜找一些柔軟又多汁的獵物來餵飽小花楸 和小樺。這兩隻小公貓過去幾天一直在流鼻涕和咳嗽，所以抓一點新鮮美味的獵物吸引他們進食很重要。
陽照甩甩毛髮。「我們去狩獵吧！」她喵聲道，同時張嘴嗅聞獵物氣味，朝山坡下方走去。
雲層翻騰，等到她們各抓到一隻獵物回到營地時，空地幾乎空盪盪的。雨水擊打著荊棘窩穴，只有流蘇鬚和苜蓿足仍待在外面。流蘇鬚坐在戰士窩外動也不動，任由雨滴濺灑在她那張漂亮的圓臉上。她是想證明這樣的天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嗎？還是天族貓真的都是鼠腦袋？
這隻棕白相間的母貓是為了跟陽照的哥哥塔尖爪廝守，才從天族來到影族。最近戰士守則已經修改，允許貓兒為了伴侶貓更換部族。這隻前任天族母貓似乎決心向她的新族貓證明，她跟任何影族戰士一樣勇敢和忠誠。
雨水似乎也沒有影響苜蓿足。她正在清理生鮮獵物堆旁污濁和染血的泥巴，只能從她蓬起來的毛髮看得出來她其實很冷。昨天捕來的獵物如今只剩下一隻青蛙和一隻乾癟的老鼠，牠們還新鮮的時候貓兒就不想吃了，更別提現在了。
等陽照把她那隻肥胖的八哥放在旁邊時，那隻青蛙和老鼠看起來就更加不起眼了。
鷗撲把她的老鼠放到旁邊，瞥了一眼那兩隻無人問津的獵物。「我應該把牠們扔到營地外面給烏鴉吃嗎？」她問苜蓿足。
影族副族長皺起眉頭。「不要浪費獵物，」她低吼道，「尤其禿葉季快到了。再過一個月，我們可能就會很感激還有這些獵物可吃。」
「我來吃青蛙好了。」流蘇鬚提議，並朝獵物走去。
苜蓿足眨眨眼睛。「先留著吧，」她說道，「現在育兒室需要有新的墊鋪。」
「那我去收集。」流蘇鬚開心地說道。陽照不免好奇她是真的很高興能提供協助，還是慶幸能靠比較輕鬆的方法來證明自己對影族的忠誠，而不是吃掉那隻已經不新鮮的青蛙。
「帶上蓍草葉吧，」苜蓿足補充道，「她知道哪裡有最茂密的蕨葉叢。」可正當流蘇鬚要離開時，苜蓿足又叫住她，「見習生的窩穴是空的，到時先把妳收集的東西放在那裡，等它們晾乾後，我們再放進臥鋪。」然後她朝陽照轉身，鼓勵性地眨眨眼睛，「很厲害哦！」她喵聲道，同時用爪子拍了拍那隻八哥。
陽照吸吸鼻子。就連副族長也在過度讚美她。「其他獵物也不差啊。」
苜蓿足將目光轉向鷗撲。「把這隻八哥拿到巫醫窩去，」她命令道，「熾火應該餓了。」然後又看向陽照，「妳可以把老鼠拿到育兒室去。」
陽照瞇起眼睛。影族副族長是在試著保護她，讓她不用見到熾火嗎？還是想保護熾火，讓他不用見到自己？「這八哥是我抓的，」她語氣防備地喵聲道，「我自己拿過去。」她要向她的族貓證明她並不在意熾火曾拒絕她。她沒等副族長反應過來，就逕自叼起八哥朝營地濃密的荊棘圍籬那裡的一處缺口走去，前往巫醫窩。
她鑽進窩穴，卻發現水塘光和影望都不在，於是猶豫了一下。窩裡只有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