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母親
倖存的那一位告訴我，她是我的母親。但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我不禁懷疑──活下來的，到底是誰？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為了奪回應得的一切，她縝密計畫，逐步取代……
「曲折的劇情，情節發展緊湊而優雅……充滿驚奇的結局與令人滿意的尾聲，一定會讓讀者拍案叫絕。」──《書單雜誌》
我是露西，生長於十九世紀末的倫敦。我寫這個故事，是為了僅存的家人以及自己……
在我13歲的某天下午，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是位衣衫破舊的女人。開門後我嚇壞了，發生什麼事讓平時雍容華貴的母親變成這樣？不過我立刻發現，雖然「她」和母親有著一模一樣的臉龐，但她不是母親，而是一位陌生人。
這個女人「海倫」告訴我們，她和母親是從小就被迫分開的雙胞胎。母親很開心多了一個家人，讓海倫住下來，與她共用裁縫師，還為她聘請家教。不久，我開始會把母親和海倫阿姨認錯。然而就算是雙胞胎，怎麼會像到讓人無法分辨？海倫阿姨漸漸露出貪婪的一面，我們給予的一切已不夠，她想要更多……
有一天，我回家後目睹從此無法逐出腦海的一幕。在滿室一片鮮紅之中，有兩位外表相同的女人：一位已經斷氣，一位奄奄一息。倖存的那一位告訴我，她是我的母親。但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我不禁懷疑──活下來的，到底是誰？
「曲折的劇情，情節發展緊湊而優雅……充滿驚奇的結局與令人滿意的尾聲，一定會讓讀者拍案叫絕。」──《書單雜誌》
我是露西，生長於十九世紀末的倫敦。我寫這個故事，是為了僅存的家人以及自己……
在我13歲的某天下午，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是位衣衫破舊的女人。開門後我嚇壞了，發生什麼事讓平時雍容華貴的母親變成這樣？不過我立刻發現，雖然「她」和母親有著一模一樣的臉龐，但她不是母親，而是一位陌生人。
這個女人「海倫」告訴我們，她和母親是從小就被迫分開的雙胞胎。母親很開心多了一個家人，讓海倫住下來，與她共用裁縫師，還為她聘請家教。不久，我開始會把母親和海倫阿姨認錯。然而就算是雙胞胎，怎麼會像到讓人無法分辨？海倫阿姨漸漸露出貪婪的一面，我們給予的一切已不夠，她想要更多……
有一天，我回家後目睹從此無法逐出腦海的一幕。在滿室一片鮮紅之中，有兩位外表相同的女人：一位已經斷氣，一位奄奄一息。倖存的那一位告訴我，她是我的母親。但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我不禁懷疑──活下來的，到底是誰？
名人推薦
各界好評
「曲折的劇情，情節發展緊湊而優雅……充滿驚奇的結局與令人滿意的尾聲，一定會讓讀者拍案叫絕。」──《書單雜誌》
「這本充滿懸疑的小說乍見之下是很基本的推理小說，卻迅速轉變為步調很快的驚悚小說，充滿謀殺與陰謀……引人入勝的故事會讓讀者直到最後都猜不透結局。」──《學校圖書館雜誌》
「這個故事包含年輕人的戀愛、懸疑與驚奇等眾多引人入勝的元素。」──《柯克斯書評》
「如果你想要找一本無法預期情節發展的小說，這本書就是你要的。我愛死它了！」──提娜．艾馮，書本託運人Bookshipper
「情節安排相當精巧，寫作風格優異。《陌生的母親》是一本跨越年齡與性別界線的傑作。」──蓋利史密斯Galleysmith
「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讓讀者猜到最後一頁，大逆轉的結局一定會令人大吃一驚！」──大器晚成線上Late Bloomer Online
「巴拉茲－洛葛斯特的這本傑作處處都是轉折，我必須承認我完全猜不透結局……我不斷試著要解謎，但每一次我以為找到答案，卻又遇到另一次驚奇。向巴拉茲－洛葛斯特致敬──因為，沒錯，我根本沒有猜到會有這個答案！……這是一本大人或青少年都能樂在其中的作品。」──關於｛n｝的一切All About {n}
「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的《陌生的母親》是一本充滿轉折的黑暗故事，其寫作、情節與角色都令人驚奇讚嘆……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向讀者保證，她寫的一切都是必讀傑作。」──書本中的生活A Life Bound By Books
「老實說，我之所以一直待在華氏100度的天氣坐在沒有空調的房間閱讀，就是因為我無論如何都猜不透故事會如何發展。」──青少年必讀WORD for Teens
「陌生的母親和我以前讀過的任何書都不一樣。非常迷人……引人入勝而充滿懸疑的小說，一定會讓你不斷修正自己的預測。絕對不令人失望的好作品。」──閱讀最讚Reading Rocks
「結局讓我目瞪口呆，完全沒有預期會是這樣的劇情發展，這對我來說很可是前所未見。」──麥克書Book Mac
「為了不破壞閱讀故事的興致，我只能透露：情節中會有許多令讀者驚訝的轉折，使讀者欲罷不能，並迎接驚人的結局。」──第四劍客The Fourth Musketeer
「這個故事充滿驚奇。我以為我猜到結局，並且不敢相信露西竟然猜不到──但沒想到我竟然猜錯了！」──楊克頓日報與達柯塔人The Yankton Daily Press & Dakotan
「曲折的劇情，情節發展緊湊而優雅……充滿驚奇的結局與令人滿意的尾聲，一定會讓讀者拍案叫絕。」──《書單雜誌》
「這本充滿懸疑的小說乍見之下是很基本的推理小說，卻迅速轉變為步調很快的驚悚小說，充滿謀殺與陰謀……引人入勝的故事會讓讀者直到最後都猜不透結局。」──《學校圖書館雜誌》
「這個故事包含年輕人的戀愛、懸疑與驚奇等眾多引人入勝的元素。」──《柯克斯書評》
「如果你想要找一本無法預期情節發展的小說，這本書就是你要的。我愛死它了！」──提娜．艾馮，書本託運人Bookshipper
「情節安排相當精巧，寫作風格優異。《陌生的母親》是一本跨越年齡與性別界線的傑作。」──蓋利史密斯Galleysmith
「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讓讀者猜到最後一頁，大逆轉的結局一定會令人大吃一驚！」──大器晚成線上Late Bloomer Online
「巴拉茲－洛葛斯特的這本傑作處處都是轉折，我必須承認我完全猜不透結局……我不斷試著要解謎，但每一次我以為找到答案，卻又遇到另一次驚奇。向巴拉茲－洛葛斯特致敬──因為，沒錯，我根本沒有猜到會有這個答案！……這是一本大人或青少年都能樂在其中的作品。」──關於｛n｝的一切All About {n}
「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的《陌生的母親》是一本充滿轉折的黑暗故事，其寫作、情節與角色都令人驚奇讚嘆……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向讀者保證，她寫的一切都是必讀傑作。」──書本中的生活A Life Bound By Books
「老實說，我之所以一直待在華氏100度的天氣坐在沒有空調的房間閱讀，就是因為我無論如何都猜不透故事會如何發展。」──青少年必讀WORD for Teens
「陌生的母親和我以前讀過的任何書都不一樣。非常迷人……引人入勝而充滿懸疑的小說，一定會讓你不斷修正自己的預測。絕對不令人失望的好作品。」──閱讀最讚Reading Rocks
「結局讓我目瞪口呆，完全沒有預期會是這樣的劇情發展，這對我來說很可是前所未見。」──麥克書Book Mac
「為了不破壞閱讀故事的興致，我只能透露：情節中會有許多令讀者驚訝的轉折，使讀者欲罷不能，並迎接驚人的結局。」──第四劍客The Fourth Musketeer
「這個故事充滿驚奇。我以為我猜到結局，並且不敢相信露西竟然猜不到──但沒想到我竟然猜錯了！」──楊克頓日報與達柯塔人The Yankton Daily Press & Dakotan
編輯推薦
《陌生的母親》啟人疑竇的迷人氛圍
「你會不會覺得，自從海倫阿姨過世之後，母親就不像以前的她了？」「我只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對勁。」光看書名，會誤以為這是本簡單的懸疑小說，或是推理小說，充滿謀殺與陰謀場面，但當你逐漸往下閱讀時，它卻迅速轉變為步調很快、啟人疑竇的迷人氛圍，引人入勝的故事，讓小編直到尾聲都還猜不透結局，峰迴路轉的情節，絕對令讀者驚呼連連。
故事從小女孩露西13歲那一年開啟，一陣敲門聲改變了一切。然而這個陌生人不是別人，而是她母親艾莉絲的雙胞胎妹妹海倫。母親很開心多了一個家人，於是讓海倫住下來，與她共用裁縫師，還為她聘請家教。然而某天，當露西回家後卻目睹了從此無法逐出腦海的一幕，在滿室一片鮮紅之中，有兩位外表相同的女人：一位已經斷氣，一位奄奄一息。她很慶幸留下來的是她的母親，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卻讓她不禁懷疑──活下來的，到底是誰？
這雖然是一個懸疑的故事，但書中描繪的母親和女兒之間錯綜複雜的情感，小編彷彿也能感同身受。「裁縫師來訪的那天午後，當我和母親去公園散步時，母親曾在回家之前問我，對於海倫阿姨住進家裡有什麼想法。那時我用有些反抗的態度告訴她，我覺得很高興。但此時此刻，看著她們擁抱彼此，像姊妹般開懷大笑時，我感受到從未曾有的情感──嫉妒。」
而新出現的海倫阿姨，更在故事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剛開始，露西經常誤認兩者，「兩張臉看著我，我認不出是母親還是阿姨，她們看起來一模一樣。」不過，她也喜歡有海倫阿姨的陪伴，「和海倫阿姨一起站在她（母親）面前感覺有些奇怪，彷彿就像我們聯合起來對抗她。在這之前，家裡只有父母親和我。而在更廣大的世界中，要是母親沒有和我在一起，我就覺得相當孤單。但現在不同了，這是另一項改變。」
然而令小編最讚佩的是，情節中會有許多令讀者驚訝的轉折。像是「一切突然都變得明朗：自從兇案發生之後，我在原本以為是母親的女人身上察覺許多變化──過去不曾有過的嚴厲口吻、她對待父親的態度、甚至夜晚從他們房裡傳來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激烈。我發覺我在潛意識中的某處，應該早已猜到並理解事實，亦即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母親。」但如果你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結局，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作者在故事後面可是又舖陳了更令讀者意想不到的梗喔！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讓人「完全猜不到結局」「無法預期故事發展」的精采故事，巧妙融合了懸疑與驚奇等眾多引人入勝的元素，喜愛驚悚小說的讀者千萬不能錯過了。
**********************************************
那陣敲門聲，讓我的家庭從此不再相同……
市面上的懸疑驚悚小說很多，但很少看到真正適合青少年閱讀的。有些太過複雜，讓人看到一半就只想跳到最後一頁找兇手；有些太過血腥，就連大人都快看不下去；有些說教得太明顯，家長自己也看得直打哈欠。書這麼多，怎麼會找不到一本情節吊人胃口，讓人想一頁頁不停讀下去，而又適合青少年的懸疑小說呢？《陌生的母親》正是這樣的一本書。
作者蘿倫．巴拉茲－洛葛斯特是個什麼年齡層小說都寫的作家，而且本身是個母親。本書《陌生的母親》在美國出版之後，青少年和大人都驚嘆不已。不但情節緊湊，讀過的人都說「完全猜不到結局」、「無法預期故事發展」。另外，書中描繪的母親和女兒之間錯綜複雜的情感，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主角一家人與新出現的阿姨、一直都不太惹人喜歡的姑姑之間張力十足的關係，也十分吸引人。此外，作者將故事與維多利亞時期的倫敦完美結合，這個背景設定不但讓書中許多在今天看來荒謬的情節變得合理，也創造出一個非常引人入勝的獨特世界。這部分不能透露太多，只能讓各位讀者自己看書之後發現囉。
一本成功的懸疑小說必須讓讀者從頭到尾猜不透真相，又不能太過複雜詭譎以至於失去閱讀的樂趣。《陌生的母親》是個極佳的例子，絕對會讓你從第一頁猜到最後一頁並深陷其中！（文／尖端編輯熊苓）
試閱
1
在我十三歲的那一年，一陣敲門聲改變了一切。
那扇堅硬的橡木門相當堅固，彷彿可以將世界上所有惡劣的因子隔絕在外面，保護屋內居民平安生活。這天母親依照她平時週一到週五的慣例，四處拜訪附近鄰居。她喜歡用雙腳走路，而不是搭馬車。至於父親，大概又待在他的俱樂部，和朋友分享他最新小說的寫作進度。由於他生來擁有充裕的財產，因此可以悠閒地發展寫作事業。
我不知道敲門聲響起時僕人都跑到哪去了，因為開門應該是「他們」的工作才對。我當時面對火爐、坐在後廳的地板，裙子攤在地毯上，裙子的圓周之外擺著我正在畫的圖。敲門聲又響起，這次更加堅定。我很想假裝沒聽見，因為我正在畫自畫像，而且將自己的深色長髮表現得相當出色。在我畫得正起勁的時候，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打擾！況且，那也許只是母親的朋友，或是偶爾來我們家門口要飯的乞丐，廚師通常會迅速把準備丟掉的食物送給他們。但這時我又想到：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雖然不太可能——怎麼辦？
我不情願地放下炭筆，起身、撫平裙子上的皺紋，走往敲門聲響起的方向、打開門，剛好看到訪客轉身準備離去。
訪客背對著我，從背影看得出是一位個子很高的女性，身材瘦削到可憐的地步，讓我忍不住想要餵飽她。她身上穿著灰色長洋裝，上面沾了一般人會想要避免的汙漬；從後面看她的濃密金髮，不知為何令我感覺相當熟悉——沒有任何生活中的苦役能夠減少它的光澤，而她頭上的髮夾也無法將它好好固定成髮髻。捲曲的髮絲掉落下來，飄揚在空中——她的一雙手即使在如此冰冷的天氣仍舊沒有戴手套，其中一隻手提著破舊的氈製旅行包。
「妳需要幫忙嗎？」我在面前的女人離去之前開口問，喚起她的注意。
她轉身，原本看著地面的一雙眼睛緩緩抬起視線，注視著我。我驚訝地發現這雙淺藍色的眼珠子看起來相當熟悉，也知道曾在哪裡看過同樣的眼眸；我曾在相同的地點，看過和這個女人一模一樣的陶瓷肌膚。但是我必須承認，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像現在這樣沾滿煤煙，彷彿剛剛自行清理過火爐，又沒有在離家之前照照鏡子確認自己的模樣。
我無法抑制內心的驚訝，脫口而出：「母親？」我伸出手問，「妳怎麼了？」
當然，我立刻發現敲門的不是母親。身為孩子，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的母親呢？
她沒有理會我臉上驚恐的表情以及先前的問題，直接說出母親的名字：「艾莉絲．塞克斯頓在家嗎？」她的腔調符合那身下層階級的服裝。
「她不在家。」我說。
「那麼希望妳別介意……」她邊說邊繞過我身旁，不等許可就進入大門，「我在裡面等她。」
我在她身後關上門——把冷空氣隔絕在外面的感覺很好——我轉身，剛好看到這位驚人的訪客進入玄關。她的視線掃過挑高的天花板，點點頭；接著她看到粉紅色大理石地板，再度點點頭；她第三次點頭，則是對著一旁造型華麗的帽架，後方有一面鏡子、連著長椅。
我正打算替她拿大衣——當客人在冬天拜訪我們家的時候，我、父母親或僕人都會這麼做——但我立刻停了下來，因為她根本沒有穿大衣。
「妳要不要把袋子放下來？」我指著她仍拿在手中的旅行包，又指指長椅。
「如果妳不介意，我寧願把它帶在身邊。」她冷淡地說。
「我當然不介意。」我說完，試著露出笑容、裝出自然的態度，仿照認識的大人在碰到這種情況時應該表現的樣子——如果類似的情況真有可能發生。「我猜母親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我說完，比了一下前廳。此刻我相當懷念放在後廳的畫圖用具，就像一般人在遇到未知的情境時，會想念有安全感的物品。但我不能帶她到後廳，因為那舒適的房間是留給家人的，正式的訪客應該在前廳接見。換作是父母親或僕人，一定也會讓這位訪客留在前廳，「妳要不要在這裡等一會兒？」
她走向我比的地方，坐在白色絲綢沙發上，背部挺得僵直，雙手握拳放在膝上，旅行包則緊靠著腳邊，接觸她破舊的鞋跟。我叫僕人端茶過來，盤子端上時，這位訪客依舊沒有改變姿勢，僕人看到這位訪客，幾乎無法掩飾驚訝的表情。讓我驚訝的是這名訪客並沒有碰茶杯，我原本以為她會想要喝茶，至少能夠讓那雙龜裂而紅腫的手溫暖一些。
我將茶杯和碟子放在膝上，雙腳的腳踝在裙子底下微微交叉。這時我忽然想到：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然而當我邀請某人到家裡、請她喝茶、又坐在前廳舒服的沙發椅「之後」，該如何開口問她的名字呢？難道要問：「喔，對了，妳叫什麼名字，又是誰呢？」當我思考這個問題時，又想到同樣怪異的是，她也沒有在適當的時機問我的名字。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了。
「我想母親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我試著用開朗的口吻說話，內心卻期待父親可以先回來。他雖然和朋友去喝酒了，仍舊應該比母親更能夠應付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局面。
「我可以等。」女人說，「我已經等很久了。」
於是我們繼續等，在寂靜中等待，聽著裝飾鐘在火爐上方滴答滴答刻畫分秒，最後敲響新的小時。
當我們聽到大門打開都嚇了一跳，接著是鞋子踩在粉紅色大理石上的聲音，從腳步聲我得知自己的心願並沒有實現──這不是父親的腳步聲。
「露西？」母親喊。我能夠想像她摘下手套、脫下斗篷，最後拆下帽子上的別針，並隨性地將它丟到架上，如果沒有投準，她就會笑出來──我聽到笑聲。「妳在哪裡？」她在呼喚我，「我好想念妳！」我聽到她的腳步聲接近房門，起身想要走向她，事先警告她一聲——雖然我不知道該警告什麼。但她活力充沛的腳步實在是太快了，我還來不及走到門口，她已進入房間，原本坐在我對面的女人也站起來。
我站在她們之間，輪流看著兩人：其中一名——我那雍容華貴的美麗母親——外表顯示她擁有世上一切優勢；另一名則宛若她的鏡中倒影，穿著打扮卻完全不同。我敢確信，我是世界上唯一目睹自己的母親首度面對她雙胞胎姊妹的小孩。
母親立刻昏倒了。(待續)2
父親是公認相當英俊的男人，尤其在他年歲增長之後更是如此。我和他一樣擁有漆黑的頭髮，只是他的捲髮很短，而我的長髮放下來時到達臀部。我也和他一樣有雙深色的眼睛。他比母親年長十二歲，在她十七歲時，兩人相遇。我當然無緣目睹那次值得紀念的邂逅，但聽過相關的敘述。
母親的雙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當我還在襁褓中時外公已病逝，三歲時外婆則死於另一種疾病。我不記得外公，只看過一張嚴肅的肖像照，不過我卻稍微記得外婆的樣子。那些漫長的下午，母親會帶著我去拜訪她的生病母親。外婆雖然得躺在床上，仍會在和母親聊天時，拿著小玩具來逗弄我。
至於我的祖父母則住在鄉下，只有逼不得已時才會進城。老實說，我覺得他們頗為愚鈍，寧願他們留在鄉下而不是來這裡。而且當和我們在一起時，他們也不會提及太多過去的往事——這是我很感興趣的話題——他們只會說父親小時候很聰明這一類的。
這一點當然沒有人會懷疑。
由於母親是獨生女，所以我只能從父親的姊姊——瑪莎姑姑——那裡得知家庭往事。瑪莎姑姑比父親年長七歲，一直保持單身，身高和她弟弟一樣──也就是非常高的意思。她逐漸斑白的黑髮捲曲在頭部外圍，看起來就像光輪一般，也讓她看上去稍微高一些——我猜父親大概對這一點感到頗為懊惱。她很瘦，看起來彷彿來自比我們貧窮許多的家庭。我常常懷疑她怎麼能夠忍受和那對父母親住在鄉下，不過轉念又想到：或許這就是她常常來拜訪我們的原因吧。
「我們看到妳母親和她的母親在公園散步的那一天——」瑪莎姑姑回憶起我父母親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在我的生命中，那是非常重要的一天。當時我已經放棄期待費德烈能夠找到結婚對象——我的意思當然不是沒有人要嫁給他。剛好相反，從他成年的那一天，就不斷有許多女人想要成為他的對象。可是他相當挑剔，當他妻子的女性必須完美無缺，而且獨一無二。」
「他遇到母親的時候，」我會熱切地附和，「立刻覺得母親正是這樣的女性。」
「沒錯。」瑪莎姑姑表示同意，「艾莉絲正是這位女性。她就像南非礦場裡挖出來的鑽石──金髮，完美的身材，再加上清晰的言談。」
「父親見到她的第一天就愛上她，而且告訴祖母，他要娶母親為妻子！」
「過了一個月，他們就結婚了，我很驚訝他們竟然會安排得如此迅速。」
「父親把戒指戴在母親的手指上。」
「沒錯，這是結合的象徵。他們選了深藍色寶石和鑽石，設計成勿忘草的造型。」
「母親有時會讓我戴這只戒指。」
這是事實，母親給予我的自由，是我認識的其他母親無法想像的。話說回來，母親也不像其他的母親。
我認識的所有母親都急著要把她們的小孩推給一旁的保母，但母親卻期待著我和她獨處的時間。當我年紀還小，必須由保母照顧時，碰到天氣好的日子，或是天氣特別糟的日子——母親討厭不好不壞的日子——母親會叫保母去幫忙家中其他的事情，親自照顧我。
當我們身旁沒有別人，母親會替我畫畫，更棒的是她還會叫我幫她編造還沒發生、但有可能發生的故事。母親和父親一樣熱愛故事，但父親的故事都透過紙筆傳達，而母親的故事從她的腦中直接傳遞到我的腦子裡，與我的思緒糾纏在一起之後，再由我把故事送還給她。最棒的是，母親會鼓勵我演出我們共同編造的故事。
她和我最喜歡表演的，是我們咯咯笑著稱之為「婚禮遊戲」的故事。
母親會把她的婚紗戴在我頭上，讓我穿上她特別訂製的結婚禮鞋——雖然對我的腳來說太大——並且借我她的結婚戒指，把我打造成完整的新娘裝扮。最後她會跑出房間，下樓從花瓶中偷些花朵。因為新娘手中不能沒有花束，否則她的雙手該做什麼呢？
當我邊哼著結婚進行曲邊走過育嬰室，母親會帶我到她的房間，讓我站在穿衣鏡前，看著鏡中兩人差異極大的倒影注視著我們。
她的藍眼睛會看著我的黑眼睛，而她總是會用同樣的字句告訴我：「妳的頭髮雖然像烏雲，但是在妳結婚的那一天，不論天氣如何，太陽和星星都會為妳閃耀。」
接著我們就會笑不可支，倒在她和父親的床上，嘲笑這一切傻裡傻氣的行徑。(待續)3
當父親回到家、進入前廳時，母親剛好恢復知覺。如果母親昏倒的情況是一般女人昏倒的眾多情況之一，父親或許會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才能了解眼前的局面。但這並不是一般情況，而是相當不尋常的情況。
他只需看一眼蹲在母親右邊的我以及蹲在母親左邊的訪客──當訪客聽到他的腳步聲抬起頭，他看到訪客的臉孔，立刻知道眼前的情況極為特殊。
「妳上樓吧。」他對我說。
「可是我——」
「現在就上去，露西！」
我努力保持自尊地站起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像個小孩子一樣被遣走！難道我沒有權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畢竟我也住在這裡呀！
但我仍舊覺得在離開時必須維持自尊，努力地以滑步的姿態穿越房間，來到彎曲的長廊盡頭。我父母親最近開始教導我滑步的重要性。
「淑女都是用滑步的方式。」母親在接受父親要求指點我的儀態之後，告訴我，「淑女應該看起來像是飄過地板，只有平民女性才會粗魯地用走的，或更糟糕的跨步。」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一如往常帶著友善的笑容，讓我不禁懷疑這些規則當中有多少是她自創的。
當我觀察訪客短短的那幾步時，的確注意到，她是用走的，而且是用跨步的走法。
在父親回來之前、我和她一起蹲在母親身旁的短暫時間中，我不斷來回看著兩人，發現先前得到的印象並沒有錯：這兩人的確擁有相同的臉孔。這位訪客如果多吃點、換上乾淨的衣服，就會跟母親一模一樣了。
我來到樓梯底端，把穿著鞋子的腳放在第一階，製造足夠的聲響讓樓下的大人聽見我的腳步聲。但他們並不知道，當我到達樓梯最頂端，脫下鞋子，用小貓般的步伐爬下樓梯，停在距離底端第六階的地方。在這裡剛好能夠聽見他們對話，卻不至於被看到。這是我多年來學會的技巧，有時候我會在派對時使用這一招，偷聽父母親和其他大人討論有趣的事情。
我悄悄地在第六階坐下，剛好聽到父親以他最權威的口吻說：「妳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以及來這裡的理由嗎？」
「我叫海倫．史麥斯。」我聽到訪客用高傲的聲音回答，顯然是要在言談中顯出尊嚴，「我來見我的姊姊。」她停下來，又說：「我的雙胞胎姊姊。」
奇怪的是，自從我見到她以來，這是她在一分鐘以內說過最多話的一次。另一件奇怪的事情是，當我沒有看到她和母親的臉孔並排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聲音和記憶中母親優美的聲音相較，聽起來相當粗野。母親絕對不會像她那樣用簡略、直接的方式說話——我叫海倫．史麥斯——聽起來就像某個在廚房幫忙的傭人。
我思索著父親會不會質疑這位海倫．史麥斯的身分，因為他一直對艾德華．魯洛夫的故事感興趣——一個盜賊、律師、博士、兇手兼職業騙子，在本世紀稍早時於對岸的美國紐約被處死。
父親對騙子的主題很感興趣，喜歡想像某人的真實身分和表面相差許多，不過我想他並不喜歡實際碰到一個騙子來騙他。他會不會指控海倫是騙子？
答案是否定的。
父親或許會和他博學多聞的朋友為了最瑣碎的史實爭辯，但是就連他也無法否認眼前看到的事實，以及海倫所說的話。
她的臉孔就是最好的證明。
父親得知她的名字之後，不再多問她來此的目的，繼續說：
「我必須承認，這件事相當驚人……我無法想像……妳怎麼來這裡的？請告訴我……」聽到平時口才極佳的父親聲音這麼不確定，幾乎讓人痛苦。他結結巴巴地說話，彷彿無法組織出完整的思緒。
很顯然，這時海倫開始同情他，或許也是同情母親，因此沒有贅言立刻開始述說她的故事……(待續)「我父母親——」她說到這裡停下來，我可以想像她用含意深遠的眼神看了母親一眼，並更正說：「『我們』的父母親，都不是我們的親生父母。」
「不可能！」母親喊，這是她第一次對海倫說話，「他們當然是我的父母親！」
「就某方面來說，的確沒錯。」海倫用平穩的口氣說，「他們是撫養妳長大的人，但他們並不是我們的父母親。我們真正的母親是個女僕，至於我們真正的父親？」我可以想像她在聳肩，「我就不知道了。」
「這是不可能的！」母親再度喊。
「當然可能！撫養妳長大的人非常有錢——這點妳當然知道——但妳知道嗎？那個女人雖然想要有個孩子，卻沒有辦法自己生。於是當他們家的女僕懷孕，妳以為是自己父母親的那兩個人把她送出國，並且告訴所有人，妳的『母親』懷孕了，必須隔離安養。當女僕生下雙胞胎，他們只想收留一個孩子，因此請教了一位算命師。」
我能夠想像母親聽到這個驚人消息時挑起眉毛的表情。我們認識的任何人都不會去請教算命師！
「很顯然，」海倫只是繼續敘說，彷彿人們的命運每天都如此決定，「不論『她』對他們說了什麼，都促使他們做出決定。當他們回到英國，就把妳帶回家，把我送去孤兒院。」
「可是妳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母親問，她聲音中充滿疑惑，「妳怎麼會知道這些，而我卻一無所知？」
海倫說：「在孤兒院，每當那裡的女院長覺得我做錯事情，就會拿這件事來嘲笑我。她說因為我太惡劣，所以連原本要收養我的人都不想要我，其他小孩也很快就附和她的說法，把我當作『有錢的可憐小女孩』。」
我聽到這段驚人的故事，不禁思索著母親不知作何感想：她一直以為是親生父母的兩個人（用海倫的說法，就是撫養她長大的人）其實根本是徹底的謊言！
這時父親開口問：「妳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來這裡？妳應該在許多年前就離開孤兒院了吧？」
「沒錯。」我幾乎可以想見她此時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但有時候，生命不能完全隨心所欲。不過我現在終於來了，等了三十一年，才實現見到自己雙胞胎姊姊的願望。」
「可是妳是怎麼找到——」
事後我才想到，父親應該是要問她「妳是怎麼找到這裡？」或「妳是怎麼找到我們家？」但他這時並沒有機會說完，因為我為了要聽清楚每一個字而過度往前傾，以至於失去平衡、摔下樓梯。
父親奔到我身旁，擔心地問：「妳沒事吧？」我向他表示沒事，並連忙爬起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他眼中帶著怒意，等會兒我一定會為了偷聽而遭到嚴厲斥責，但至少不是現在。他眼中的怒意立刻消失，溫和的眼神取而代之，我不知道這是喜悅或悲傷的溫和，或許兩者皆有吧。
他溫柔地握著我的手，說：「來吧，露西，妳得見一個人。」他帶我進入前廳，我再度看到母親和她的雙胞胎妹妹。我發覺這是她們認識彼此之後，第一次看到她們在一起。
「露西，」父親說，「這位是妳的阿姨，海倫．史麥斯。」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我說出理所當然的話，同時也想到我們還沒有彼此正式打招呼，於是依照見到年長親戚時的禮儀，屈膝敬了一個禮，說：「妳好。」
海倫臉上露出我無法解讀的笑容——是喜悅、嘲弄、還是譏諷——她也生硬地屈膝回禮，「很高興認識妳。」她說，「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謝謝妳。」
我走到沙發前，照父親指示坐在位子上，但我的阿姨仍舊站在原地，接著她彎下腰，用紅腫而龜裂的手拿起旅行包，再度站直身體，說：「謝謝妳跟我見面，現在我該走了。」
「可是——」這回換成母親開口，語氣似乎是要提出與先前不同種類的反駁。
「天色已經暗了。」我阿姨說，「我得在夜晚來臨之前找到住宿的地方。」
「可是——」
「我只是想要見見妳。」阿姨對著母親說，「只要見一次面就行了。我從小就一直想像妳的模樣，想著：妳長得像不像我？或者看起來完全不同？如果我在街上看到妳，認得出來嗎？現在我得到答案了。」她聳聳肩，「所以該走了。」
父親問她：「妳說要找住宿的地方，難道妳沒有固定的住所嗎？」
「以前有。」阿姨承認，「但是我再也付不出房租，所以就被趕出來了。現在得去找個更便宜的地方。」她看著我們三人，彷彿是要將這幅景象刻印在腦海中，「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
她說完、走向門口。
父親看著母親，挑起眉毛，直到她也點點頭。她的點頭一開始顯得僵硬而不確定，但越來越激烈，似乎開始變得熱切。
「留下來吧。」父親的聲音阻止了阿姨的腳步，「請妳留下來，至少待一個晚上。妳也看到，天色已經很暗了。」他轉向窗戶，似乎是在指示夜晚來臨，「而且外頭天氣很冷。今晚請妳住在這裡吧。」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阿姨對我們露出笑容，「我就留下來。」(待續)4
「露西，妳先上樓去自己房間吧。」父親說，「妳度過相當漫長又不尋常的一天，更不用說剛剛從樓梯上摔下來。妳一定累壞了。」
根據我們家的習慣，當父母親同時在家的時候，不論時間多晚，我一定會和他們一起用餐。不過當父親對我這麼說（事實上比較像是命令而不是建議），並補充說會叫廚師送晚餐到房間、避免我餓昏，我乖乖聽從了。看來由於這位訪客來臨並且要留下來過夜，我可以免於因為被抓到偷聽而惹父親盛怒。
於是我上樓了。
我並沒有再次停在階梯上偷聽。我已經試過一次這個把戲，結果有好有壞，但至少在今晚，我沒辦法再成功進行這個把戲。不論離開之後大人說了什麼，我都沒辦法得知。
我爬到樓梯平臺，進入走廊右邊的房間，看著自己熟悉的臥室，感覺起來比幾個小時前待在這裡時小了許多。
不久之後，女僕送上我的晚餐，包括羊肉、馬鈴薯，以及看起來不夠綠的綠色食物。但我沒有吃任何東西，我的正常食欲被腦中奔騰的思緒阻礙，即使是布丁都無法吸引我。
我有一個新的親戚！一個阿姨！而且她今晚要在這裡過夜！
她要睡哪裡？我思索著。
僕人住在四樓，父母親睡在三樓。就記憶所及，我一直獨自一人睡在二樓，可是也許我會不再孤單？
隔著關上的房門，我聽見走廊對面的房間傳來走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兩個僕人忙著整理房間的聲音。
走廊對面的房間原本要做為育嬰室。記憶中，母親曾懷孕過兩次，每一次都讓我相當興奮，因為我一直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雖然母親非常迷人，而父親心情好時也很和善，但是都無法比得上一個能夠分享一切的兄弟姊妹。尤其是我心中描繪的同伴總是比較年幼，可以聽我使喚。然而母親兩次懷孕到最後都……沒有生下來。
「沒關係。」母親有一次對我說，當時她還沒有從第二次流產復原，身體仍舊很虛弱，「我想我沒辦法疼愛除了妳以外的孩子。」她露出笑容，努力表現出比身體狀況更強壯的態度，「我這麼說是在讚美妳。」
自從那次的流產，我對面的房間就一直維持育嬰室的樣子。不知是為了紀念從未實現的結果，或是對將來做出虛假的承諾。
這位訪客竟然離我這麼近？
我打一個大呵欠，發現父親說得沒錯──我真的累壞了。
但是換上睡衣、爬入冰冷的被單之後，我卻無法睡著。我無法不去想像父母親在樓下如何討論我們的訪客——我的阿姨！
面對完全沒有預期的親戚——姊妹——的出現，究竟該說什麼？我完全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於是我接著開始想像「她」在敲我們家的門之前，如何度過三十一年來的生活。她說她在孤兒院長大，母親和我在玩假想遊戲時，有時也會開孤兒院的玩笑。
「如果妳不當個乖小孩——」在母親異想天開地讓我扮演母親角色時，我會這樣告訴她，「我就要把妳送去孤兒院！」
「喔，不！」她會裝作恐懼的模樣喊，「別送我去孤兒院！」
這是很糟糕的玩笑，我們的笑聲愚蠢而不自在，就像在嘲笑經過我們面前的葬儀師，因為我們知道躺在他那棺材中的不是我們……但事實上，有一天我們也可能躺在裡面。
不……當我躺在床上，盯著經過窗簾穿進來的月光，想到孤兒院是很糟糕的成長環境，即使憑著好奇心，也不可能引領我進入那樣的世界。但是在離開孤兒院之後呢？海倫阿姨——我對這個名稱有些猶豫——在離開孤兒院之後，直到今天為止的這些年究竟如何生活？從她的服裝和邋遢的整體外表來看，無法想像她過著多好的日子。
當我想著她這些年來的生活時，終於開始有了睡意，並停止思考。
我夢見母親、海倫阿姨和我在同一房間，看不到她們的臉——兩人的臉都背對著我——但是根據夢境特殊的邏輯，我很確信那是她們。她們坐著的椅子有很高的椅背，金髮從椅背上方垂到椅子後面。她們的坐姿都相當筆直，彷彿兩人都試著要把茶杯放在膝上。
「母親！」我喊，「海倫阿姨！」
她們的臉同時轉向我，彷彿兩張臉被無形的線連結在一起。在她們後方，火爐燃燒著熊熊的火——我先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我也沒有時間注意太久。事後在我的記憶中，這幅景象看起來就像火焰在她們臉部周圍燃燒。
但夢中的我太忙了，沒有時間注意，我忙著尖叫。
兩張臉看著我——我認不出是母親還是阿姨——她們看起來一模一樣。
我沒有在尖叫聲中完全醒來，清醒的程度只到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門打開，一張臉湊過來看著我，而我繼續睡得更熟。那張臉是母親還是海倫阿姨？我認不出來。
當我再度醒來，已經是嶄新的一天。(待續)5
太陽從窗簾之間照射進來，眼瞼上的暖意把我喚醒。我迅速張開雙眼，迎接這天清晨的心情比過去更加興奮。我昨天醒來，以為又會是同樣的一天，但現在呢？有如此多值得期待、不同而嶄新的事物。
我沒有等僕人來叫，就從床上跳下來。我有些靦腆地瞥一眼對面的房間，卻驚訝地發現門是敞開的。我躡手躡腳越過走廊，遲疑地將頭探入房裡，看見裡面空無一人。
我平常習慣看見床鋪經由能幹且因工作粗糙的雙手整理到完美的樣子，然而阿姨睡過的床卻整理得很糟糕，像是由不習慣鋪床單或趕時間的人所處理。床單上有一張紙條，我連忙走上前並拿起來閱讀。
親愛的外生女露西，
很抱歉我得先走了。我想要見妳的母親，也見到了，所以我不應該記序呆在這裡。
如果能夠多認識自己的外生女，一定很棒。但是很宜汗，命運總是有別的安排。
祝妳事事順心
海倫阿姨
我把紙條塞進睡衣的口袋裡，沒有仔細去想為什麼阿姨選擇對我說再見，而不是對我父母親。我在跑下樓的途中才開始思索這個問題，最後下了結論：她為什麼不能寫信給我，而要寫給他們？或許她對我感到更親密的血緣關係，就像我開始對她產生的感情一樣。
我光著腳溜進餐廳，看見父母親已經在吃早餐。父親埋頭看著書，母親則正將果醬塗在吐司上。
「海倫阿姨——」我喘著氣開口。
「海倫阿姨準備好了嗎？」父親抬起頭，愉快地說。
「她走了。」我沒有理會他嘲弄的語氣，對他們說。
「走了？」母親問，「妳怎麼知道？」
「她的房門是開的，」我說，「我探頭進去——保證不是要偷窺，門是敞開的！然後發現她已經走了。」我沒有告訴他們紙條的事，因為那張紙條是寫給我的。
「也許她想要去散步吧。」父親說，望了望他後方的長窗戶，「我相信現在外頭還很冷，不過今天天氣一定很好。」
「不是！我確定她已經離開了。」我說，「她的旅行包也不見了，如果只是要去散步，一定不會帶走旅行包。她一定是趁你們還在睡覺的時候出門，所以你們才沒有聽到她離開的聲音。我確定她一定是離開了——」我刻意停下來加強語氣，「她不會回來了。」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她也看著父親。讓我相當震驚的是，他們彼此對望的眼神像是共犯，彷彿他們完全不在乎事情演變成如此。
「反正她原本就預定今天要離開。」父親聳聳肩說。
「也許這是最好的安排。」母親說。
「最好的安排？」我幾乎是大喊出聲。我很少對父母親大吼，但實在無法避免在聲音中摻入憤怒與嘲諷，「這怎麼會是『最好的安排』？海倫阿姨是妳的妹妹，唯一的血親，妳怎麼會不好奇呢？妳怎麼會不想知道她去哪裡？她或許去了很惡劣的環境——」
「夠了。」父親用簡短的命令打斷我的話。我轉向他，看見他雖然舉起手掌阻止我說話，表情卻柔和許多。他轉向母親說：
「她說得沒錯，艾莉絲。也許我們教導出了相當多嘴的女孩——」他用讚許的笑容繼續說，「不過她說得沒錯，我們既然知道海倫的存在，就不能丟下她不管。如果讓其他人知道了，大家會怎麼說？當然，即使沒人知道，這麼做也是不對的。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對的。」他重複了一次。這是他的習慣，似乎覺得重複句子就能說服他人聽從自己，「妳必須承認，不論這件事讓妳多麼困惑與難過，都不是妳妹妹的錯，而是妳父母親的錯。該詛咒的是他們的悲哀靈魂。」
「沒錯。」母親說，「我想你說得沒錯。」她的聲音顫抖，但室內溫度並不低——不像外面，海倫阿姨所在的任何地方。「這是我第一次想到，她很有可能是我，我差一點就成為被父母親送走的小孩。」
雖然我沒有說出來，但是當父親詛咒她的父母親時，我也產生同樣的想法。
我才剛戰勝這場戰役——說服父母親找回海倫阿姨——立刻想到接下來還有更困難的問題：倫敦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我們該如何找她？
我說出心中的憂慮。
「別擔心。」父親說，把餐巾丟到桌上，站起來。此刻他比平常早晨時更有活力，彷彿他也有和我一樣的想法：生命突然提供我們更多的事物。空氣中瀰漫著興奮的情緒。
母親告訴我：「妳昨晚上床之後，海倫告訴我們她在來這裡之前住在哪裡。或許妳父親打算去那裡找她。」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經思索就對父親說。
他仔細端詳著我。
我知道他一定會否決。
但他卻說……
「好吧。」他露出笑容，我似乎在他的眼神中看出對我的嶄新敬意，「但是妳得趕快去換衣服。」他說，「如果沒有在我之前準備好，我不會叫馬車等妳。」
接著他跑上樓去換衣服——父親竟然用跑的？我也跟在後面跑上去。(待續)從我們家前往尋找海倫阿姨的地方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但就兩地的差異來看，感覺卻似乎隔著更長的距離：從我們居住較無氣味的區域，到瀰漫著堆肥與甘藍菜腐敗氣味的科芬園——即使在街角賣花的女孩也不能減輕這個氣味——經過聖保羅教堂與市中心的銀行與金融中心，一路上都聞到溼抹布與炙熱金屬的氣味。最後馬車彎進父親稱為戚普塞的地方，進入一條暗巷。在此同時，周遭變得如此吵雜！我們雖然仍在同一座城市，卻好像來到完全不同的地方。我過去從沒有來過像這樣的區域，就好像兩個世界並存於同一個世界。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呢？
除了上教堂之外，我不常和父親搭乘馬車外出。要不是我腦中被我們的使命所占據，或許會對這項新鮮的體驗更興奮。我也思索著為什麼母親沒有提議要和我們一起來，不過又想到，或許她不想看見自己的妹妹過去生活的環境。
馬車在一棟破舊的建築前方停下來，我猜這裡就是阿姨給我父母親的地址。父親叫我在馬車上等，自己下了馬車，走到被風雨侵蝕的門前。我看著他堅定地敲門，拳頭在門上發出尖銳的聲響。經過頗長的一段時間，門終於打開。我從馬車上窺視，看見一名老婦站在門縫內。從這個距離很難看清她的長相，不過我似乎看到她臉上參差不齊的牙齒反射著陽光。
「我要找海倫．史麥斯小姐。」父親說，聲音中同時包含著友善與命令的語氣。
「她不在這裡。」女人說，「我昨天很早就趕她走了。」
「是的，我知道這一點。」父親說，「可是我希望妳能夠告訴我，她可能去哪裡。」
「如果我提供情報，應該可以得到一些報酬吧？」她用狡猾的口吻說。
我看見父親從口袋裡的皮夾中拿出一先令，遞給老婦。
「去酒吧找找看。」她用頭比了比街底。
父親抬起頭看看萬里晴空，彷彿是在看天上的巨大時鐘，接著他轉回來問老婦：「這個時間去酒吧未免太早了？」
婦女再度咳出笑聲說：「對某些人來說，或許不算早。」說完就在父親面前關上門。
雖然此刻還很早，但是當父親打開酒吧的門，裡頭傳來的喧鬧聲簡直就跟熱鬧的夜晚沒有兩樣。我很討厭再度被指示在馬車上等候，因此當父親進入酒吧、關上門，我溜下座位，確認車夫是否注意到我。我看見他在高高的座位上打瞌睡，於是爬上酒吧骯髒的窗戶，從窗櫺窺視，看見父親終於在嘈雜的群眾中找到阿姨。父親想必呼喚了她的名字，她轉身，露出微笑之後又換上嚴肅的表情。父親此刻背對著我，和先前在那名牙齒參差不齊的老婦家門口不同的是，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海倫阿姨的表情依舊很嚴肅，幾乎像是在生氣。她搖頭幾次，我不知道父親說了什麼，但原本嚴肅搖頭的海倫阿姨突然展露出燦爛的笑容。不到片刻，他們走向門口，父親一隻手扶著海倫阿姨的手肘、引領她，另一隻手則拿著她的旅行包。
我連忙跑回馬車，避免偷看被抓到。
回程的馬車中相當沉默，但我很滿意。我擠在馬車後座，夾在父親和阿姨之間，偶爾會偷偷看她一眼，她總是會發現我的視線，並且總是對我微笑。
父親剛伸手要轉動門把，母親已用力打開門，接著我目睹她第一次擁抱她的妹妹。
「我真高興。」我聽到母親在阿姨耳邊說，兩人的金髮貼在彼此的臉頰上，「我很高興妳回來了。」接著她用更響亮、更快樂的聲音對我們說：「進來吧，午餐時間到了。」
我們坐在長長的餐桌前，父母親坐在兩端，我和海倫阿姨面對面坐在中間。母親審視著海倫阿姨的服裝，說：
「明天我會請我的裁縫師過來，替妳做幾件新衣服。」她轉向父親說：「你覺得如何，費德烈？」
「喔，好啊。」父親邊說邊將餐巾鋪在腿上。
我看見阿姨注視著我們的舉動，小心翼翼地將她自己的餐巾也鋪在腿上。
這天的午餐相當豐盛，遠甚於我們平時的午餐。這是一場真正的饗宴，好似在慶祝女王歸來一般。
一名僕人端上湯，把碗放在每個人面前。阿姨這回沒有先檢視我們的舉動——我猜她大概真的很餓——就從面前眾多餐具中拿起最小的湯匙。
「那是布丁用的湯匙。」我糾正阿姨，「不是喝湯用的，喝湯要用最大的湯匙才對。」
我還沒說完，就為自己的無禮而臉紅。我怎麼可以指導大人該怎麼做——不論他們的舉止有多不正確？
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阿姨。她轉向我，露出燦爛的笑容，甚至給人寬容的印象。
「妳可以糾正我。」她說，「如果沒有人教我正確的做法，我怎麼能夠學習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呢？」接著她放下布丁用的湯匙，拿起正確的。
就這樣，海倫阿姨的教育開始了。
在我十三歲的那一年，一陣敲門聲改變了一切。
那扇堅硬的橡木門相當堅固，彷彿可以將世界上所有惡劣的因子隔絕在外面，保護屋內居民平安生活。這天母親依照她平時週一到週五的慣例，四處拜訪附近鄰居。她喜歡用雙腳走路，而不是搭馬車。至於父親，大概又待在他的俱樂部，和朋友分享他最新小說的寫作進度。由於他生來擁有充裕的財產，因此可以悠閒地發展寫作事業。
我不知道敲門聲響起時僕人都跑到哪去了，因為開門應該是「他們」的工作才對。我當時面對火爐、坐在後廳的地板，裙子攤在地毯上，裙子的圓周之外擺著我正在畫的圖。敲門聲又響起，這次更加堅定。我很想假裝沒聽見，因為我正在畫自畫像，而且將自己的深色長髮表現得相當出色。在我畫得正起勁的時候，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打擾！況且，那也許只是母親的朋友，或是偶爾來我們家門口要飯的乞丐，廚師通常會迅速把準備丟掉的食物送給他們。但這時我又想到：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雖然不太可能——怎麼辦？
我不情願地放下炭筆，起身、撫平裙子上的皺紋，走往敲門聲響起的方向、打開門，剛好看到訪客轉身準備離去。
訪客背對著我，從背影看得出是一位個子很高的女性，身材瘦削到可憐的地步，讓我忍不住想要餵飽她。她身上穿著灰色長洋裝，上面沾了一般人會想要避免的汙漬；從後面看她的濃密金髮，不知為何令我感覺相當熟悉——沒有任何生活中的苦役能夠減少它的光澤，而她頭上的髮夾也無法將它好好固定成髮髻。捲曲的髮絲掉落下來，飄揚在空中——她的一雙手即使在如此冰冷的天氣仍舊沒有戴手套，其中一隻手提著破舊的氈製旅行包。
「妳需要幫忙嗎？」我在面前的女人離去之前開口問，喚起她的注意。
她轉身，原本看著地面的一雙眼睛緩緩抬起視線，注視著我。我驚訝地發現這雙淺藍色的眼珠子看起來相當熟悉，也知道曾在哪裡看過同樣的眼眸；我曾在相同的地點，看過和這個女人一模一樣的陶瓷肌膚。但是我必須承認，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像現在這樣沾滿煤煙，彷彿剛剛自行清理過火爐，又沒有在離家之前照照鏡子確認自己的模樣。
我無法抑制內心的驚訝，脫口而出：「母親？」我伸出手問，「妳怎麼了？」
當然，我立刻發現敲門的不是母親。身為孩子，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的母親呢？
她沒有理會我臉上驚恐的表情以及先前的問題，直接說出母親的名字：「艾莉絲．塞克斯頓在家嗎？」她的腔調符合那身下層階級的服裝。
「她不在家。」我說。
「那麼希望妳別介意……」她邊說邊繞過我身旁，不等許可就進入大門，「我在裡面等她。」
我在她身後關上門——把冷空氣隔絕在外面的感覺很好——我轉身，剛好看到這位驚人的訪客進入玄關。她的視線掃過挑高的天花板，點點頭；接著她看到粉紅色大理石地板，再度點點頭；她第三次點頭，則是對著一旁造型華麗的帽架，後方有一面鏡子、連著長椅。
我正打算替她拿大衣——當客人在冬天拜訪我們家的時候，我、父母親或僕人都會這麼做——但我立刻停了下來，因為她根本沒有穿大衣。
「妳要不要把袋子放下來？」我指著她仍拿在手中的旅行包，又指指長椅。
「如果妳不介意，我寧願把它帶在身邊。」她冷淡地說。
「我當然不介意。」我說完，試著露出笑容、裝出自然的態度，仿照認識的大人在碰到這種情況時應該表現的樣子——如果類似的情況真有可能發生。「我猜母親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我說完，比了一下前廳。此刻我相當懷念放在後廳的畫圖用具，就像一般人在遇到未知的情境時，會想念有安全感的物品。但我不能帶她到後廳，因為那舒適的房間是留給家人的，正式的訪客應該在前廳接見。換作是父母親或僕人，一定也會讓這位訪客留在前廳，「妳要不要在這裡等一會兒？」
她走向我比的地方，坐在白色絲綢沙發上，背部挺得僵直，雙手握拳放在膝上，旅行包則緊靠著腳邊，接觸她破舊的鞋跟。我叫僕人端茶過來，盤子端上時，這位訪客依舊沒有改變姿勢，僕人看到這位訪客，幾乎無法掩飾驚訝的表情。讓我驚訝的是這名訪客並沒有碰茶杯，我原本以為她會想要喝茶，至少能夠讓那雙龜裂而紅腫的手溫暖一些。
我將茶杯和碟子放在膝上，雙腳的腳踝在裙子底下微微交叉。這時我忽然想到：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然而當我邀請某人到家裡、請她喝茶、又坐在前廳舒服的沙發椅「之後」，該如何開口問她的名字呢？難道要問：「喔，對了，妳叫什麼名字，又是誰呢？」當我思考這個問題時，又想到同樣怪異的是，她也沒有在適當的時機問我的名字。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了。
「我想母親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我試著用開朗的口吻說話，內心卻期待父親可以先回來。他雖然和朋友去喝酒了，仍舊應該比母親更能夠應付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局面。
「我可以等。」女人說，「我已經等很久了。」
於是我們繼續等，在寂靜中等待，聽著裝飾鐘在火爐上方滴答滴答刻畫分秒，最後敲響新的小時。
當我們聽到大門打開都嚇了一跳，接著是鞋子踩在粉紅色大理石上的聲音，從腳步聲我得知自己的心願並沒有實現──這不是父親的腳步聲。
「露西？」母親喊。我能夠想像她摘下手套、脫下斗篷，最後拆下帽子上的別針，並隨性地將它丟到架上，如果沒有投準，她就會笑出來──我聽到笑聲。「妳在哪裡？」她在呼喚我，「我好想念妳！」我聽到她的腳步聲接近房門，起身想要走向她，事先警告她一聲——雖然我不知道該警告什麼。但她活力充沛的腳步實在是太快了，我還來不及走到門口，她已進入房間，原本坐在我對面的女人也站起來。
我站在她們之間，輪流看著兩人：其中一名——我那雍容華貴的美麗母親——外表顯示她擁有世上一切優勢；另一名則宛若她的鏡中倒影，穿著打扮卻完全不同。我敢確信，我是世界上唯一目睹自己的母親首度面對她雙胞胎姊妹的小孩。
母親立刻昏倒了。(待續)2
父親是公認相當英俊的男人，尤其在他年歲增長之後更是如此。我和他一樣擁有漆黑的頭髮，只是他的捲髮很短，而我的長髮放下來時到達臀部。我也和他一樣有雙深色的眼睛。他比母親年長十二歲，在她十七歲時，兩人相遇。我當然無緣目睹那次值得紀念的邂逅，但聽過相關的敘述。
母親的雙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當我還在襁褓中時外公已病逝，三歲時外婆則死於另一種疾病。我不記得外公，只看過一張嚴肅的肖像照，不過我卻稍微記得外婆的樣子。那些漫長的下午，母親會帶著我去拜訪她的生病母親。外婆雖然得躺在床上，仍會在和母親聊天時，拿著小玩具來逗弄我。
至於我的祖父母則住在鄉下，只有逼不得已時才會進城。老實說，我覺得他們頗為愚鈍，寧願他們留在鄉下而不是來這裡。而且當和我們在一起時，他們也不會提及太多過去的往事——這是我很感興趣的話題——他們只會說父親小時候很聰明這一類的。
這一點當然沒有人會懷疑。
由於母親是獨生女，所以我只能從父親的姊姊——瑪莎姑姑——那裡得知家庭往事。瑪莎姑姑比父親年長七歲，一直保持單身，身高和她弟弟一樣──也就是非常高的意思。她逐漸斑白的黑髮捲曲在頭部外圍，看起來就像光輪一般，也讓她看上去稍微高一些——我猜父親大概對這一點感到頗為懊惱。她很瘦，看起來彷彿來自比我們貧窮許多的家庭。我常常懷疑她怎麼能夠忍受和那對父母親住在鄉下，不過轉念又想到：或許這就是她常常來拜訪我們的原因吧。
「我們看到妳母親和她的母親在公園散步的那一天——」瑪莎姑姑回憶起我父母親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在我的生命中，那是非常重要的一天。當時我已經放棄期待費德烈能夠找到結婚對象——我的意思當然不是沒有人要嫁給他。剛好相反，從他成年的那一天，就不斷有許多女人想要成為他的對象。可是他相當挑剔，當他妻子的女性必須完美無缺，而且獨一無二。」
「他遇到母親的時候，」我會熱切地附和，「立刻覺得母親正是這樣的女性。」
「沒錯。」瑪莎姑姑表示同意，「艾莉絲正是這位女性。她就像南非礦場裡挖出來的鑽石──金髮，完美的身材，再加上清晰的言談。」
「父親見到她的第一天就愛上她，而且告訴祖母，他要娶母親為妻子！」
「過了一個月，他們就結婚了，我很驚訝他們竟然會安排得如此迅速。」
「父親把戒指戴在母親的手指上。」
「沒錯，這是結合的象徵。他們選了深藍色寶石和鑽石，設計成勿忘草的造型。」
「母親有時會讓我戴這只戒指。」
這是事實，母親給予我的自由，是我認識的其他母親無法想像的。話說回來，母親也不像其他的母親。
我認識的所有母親都急著要把她們的小孩推給一旁的保母，但母親卻期待著我和她獨處的時間。當我年紀還小，必須由保母照顧時，碰到天氣好的日子，或是天氣特別糟的日子——母親討厭不好不壞的日子——母親會叫保母去幫忙家中其他的事情，親自照顧我。
當我們身旁沒有別人，母親會替我畫畫，更棒的是她還會叫我幫她編造還沒發生、但有可能發生的故事。母親和父親一樣熱愛故事，但父親的故事都透過紙筆傳達，而母親的故事從她的腦中直接傳遞到我的腦子裡，與我的思緒糾纏在一起之後，再由我把故事送還給她。最棒的是，母親會鼓勵我演出我們共同編造的故事。
她和我最喜歡表演的，是我們咯咯笑著稱之為「婚禮遊戲」的故事。
母親會把她的婚紗戴在我頭上，讓我穿上她特別訂製的結婚禮鞋——雖然對我的腳來說太大——並且借我她的結婚戒指，把我打造成完整的新娘裝扮。最後她會跑出房間，下樓從花瓶中偷些花朵。因為新娘手中不能沒有花束，否則她的雙手該做什麼呢？
當我邊哼著結婚進行曲邊走過育嬰室，母親會帶我到她的房間，讓我站在穿衣鏡前，看著鏡中兩人差異極大的倒影注視著我們。
她的藍眼睛會看著我的黑眼睛，而她總是會用同樣的字句告訴我：「妳的頭髮雖然像烏雲，但是在妳結婚的那一天，不論天氣如何，太陽和星星都會為妳閃耀。」
接著我們就會笑不可支，倒在她和父親的床上，嘲笑這一切傻裡傻氣的行徑。(待續)3
當父親回到家、進入前廳時，母親剛好恢復知覺。如果母親昏倒的情況是一般女人昏倒的眾多情況之一，父親或許會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才能了解眼前的局面。但這並不是一般情況，而是相當不尋常的情況。
他只需看一眼蹲在母親右邊的我以及蹲在母親左邊的訪客──當訪客聽到他的腳步聲抬起頭，他看到訪客的臉孔，立刻知道眼前的情況極為特殊。
「妳上樓吧。」他對我說。
「可是我——」
「現在就上去，露西！」
我努力保持自尊地站起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像個小孩子一樣被遣走！難道我沒有權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畢竟我也住在這裡呀！
但我仍舊覺得在離開時必須維持自尊，努力地以滑步的姿態穿越房間，來到彎曲的長廊盡頭。我父母親最近開始教導我滑步的重要性。
「淑女都是用滑步的方式。」母親在接受父親要求指點我的儀態之後，告訴我，「淑女應該看起來像是飄過地板，只有平民女性才會粗魯地用走的，或更糟糕的跨步。」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一如往常帶著友善的笑容，讓我不禁懷疑這些規則當中有多少是她自創的。
當我觀察訪客短短的那幾步時，的確注意到，她是用走的，而且是用跨步的走法。
在父親回來之前、我和她一起蹲在母親身旁的短暫時間中，我不斷來回看著兩人，發現先前得到的印象並沒有錯：這兩人的確擁有相同的臉孔。這位訪客如果多吃點、換上乾淨的衣服，就會跟母親一模一樣了。
我來到樓梯底端，把穿著鞋子的腳放在第一階，製造足夠的聲響讓樓下的大人聽見我的腳步聲。但他們並不知道，當我到達樓梯最頂端，脫下鞋子，用小貓般的步伐爬下樓梯，停在距離底端第六階的地方。在這裡剛好能夠聽見他們對話，卻不至於被看到。這是我多年來學會的技巧，有時候我會在派對時使用這一招，偷聽父母親和其他大人討論有趣的事情。
我悄悄地在第六階坐下，剛好聽到父親以他最權威的口吻說：「妳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以及來這裡的理由嗎？」
「我叫海倫．史麥斯。」我聽到訪客用高傲的聲音回答，顯然是要在言談中顯出尊嚴，「我來見我的姊姊。」她停下來，又說：「我的雙胞胎姊姊。」
奇怪的是，自從我見到她以來，這是她在一分鐘以內說過最多話的一次。另一件奇怪的事情是，當我沒有看到她和母親的臉孔並排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聲音和記憶中母親優美的聲音相較，聽起來相當粗野。母親絕對不會像她那樣用簡略、直接的方式說話——我叫海倫．史麥斯——聽起來就像某個在廚房幫忙的傭人。
我思索著父親會不會質疑這位海倫．史麥斯的身分，因為他一直對艾德華．魯洛夫的故事感興趣——一個盜賊、律師、博士、兇手兼職業騙子，在本世紀稍早時於對岸的美國紐約被處死。
父親對騙子的主題很感興趣，喜歡想像某人的真實身分和表面相差許多，不過我想他並不喜歡實際碰到一個騙子來騙他。他會不會指控海倫是騙子？
答案是否定的。
父親或許會和他博學多聞的朋友為了最瑣碎的史實爭辯，但是就連他也無法否認眼前看到的事實，以及海倫所說的話。
她的臉孔就是最好的證明。
父親得知她的名字之後，不再多問她來此的目的，繼續說：
「我必須承認，這件事相當驚人……我無法想像……妳怎麼來這裡的？請告訴我……」聽到平時口才極佳的父親聲音這麼不確定，幾乎讓人痛苦。他結結巴巴地說話，彷彿無法組織出完整的思緒。
很顯然，這時海倫開始同情他，或許也是同情母親，因此沒有贅言立刻開始述說她的故事……(待續)「我父母親——」她說到這裡停下來，我可以想像她用含意深遠的眼神看了母親一眼，並更正說：「『我們』的父母親，都不是我們的親生父母。」
「不可能！」母親喊，這是她第一次對海倫說話，「他們當然是我的父母親！」
「就某方面來說，的確沒錯。」海倫用平穩的口氣說，「他們是撫養妳長大的人，但他們並不是我們的父母親。我們真正的母親是個女僕，至於我們真正的父親？」我可以想像她在聳肩，「我就不知道了。」
「這是不可能的！」母親再度喊。
「當然可能！撫養妳長大的人非常有錢——這點妳當然知道——但妳知道嗎？那個女人雖然想要有個孩子，卻沒有辦法自己生。於是當他們家的女僕懷孕，妳以為是自己父母親的那兩個人把她送出國，並且告訴所有人，妳的『母親』懷孕了，必須隔離安養。當女僕生下雙胞胎，他們只想收留一個孩子，因此請教了一位算命師。」
我能夠想像母親聽到這個驚人消息時挑起眉毛的表情。我們認識的任何人都不會去請教算命師！
「很顯然，」海倫只是繼續敘說，彷彿人們的命運每天都如此決定，「不論『她』對他們說了什麼，都促使他們做出決定。當他們回到英國，就把妳帶回家，把我送去孤兒院。」
「可是妳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母親問，她聲音中充滿疑惑，「妳怎麼會知道這些，而我卻一無所知？」
海倫說：「在孤兒院，每當那裡的女院長覺得我做錯事情，就會拿這件事來嘲笑我。她說因為我太惡劣，所以連原本要收養我的人都不想要我，其他小孩也很快就附和她的說法，把我當作『有錢的可憐小女孩』。」
我聽到這段驚人的故事，不禁思索著母親不知作何感想：她一直以為是親生父母的兩個人（用海倫的說法，就是撫養她長大的人）其實根本是徹底的謊言！
這時父親開口問：「妳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來這裡？妳應該在許多年前就離開孤兒院了吧？」
「沒錯。」我幾乎可以想見她此時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但有時候，生命不能完全隨心所欲。不過我現在終於來了，等了三十一年，才實現見到自己雙胞胎姊姊的願望。」
「可是妳是怎麼找到——」
事後我才想到，父親應該是要問她「妳是怎麼找到這裡？」或「妳是怎麼找到我們家？」但他這時並沒有機會說完，因為我為了要聽清楚每一個字而過度往前傾，以至於失去平衡、摔下樓梯。
父親奔到我身旁，擔心地問：「妳沒事吧？」我向他表示沒事，並連忙爬起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他眼中帶著怒意，等會兒我一定會為了偷聽而遭到嚴厲斥責，但至少不是現在。他眼中的怒意立刻消失，溫和的眼神取而代之，我不知道這是喜悅或悲傷的溫和，或許兩者皆有吧。
他溫柔地握著我的手，說：「來吧，露西，妳得見一個人。」他帶我進入前廳，我再度看到母親和她的雙胞胎妹妹。我發覺這是她們認識彼此之後，第一次看到她們在一起。
「露西，」父親說，「這位是妳的阿姨，海倫．史麥斯。」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我說出理所當然的話，同時也想到我們還沒有彼此正式打招呼，於是依照見到年長親戚時的禮儀，屈膝敬了一個禮，說：「妳好。」
海倫臉上露出我無法解讀的笑容——是喜悅、嘲弄、還是譏諷——她也生硬地屈膝回禮，「很高興認識妳。」她說，「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謝謝妳。」
我走到沙發前，照父親指示坐在位子上，但我的阿姨仍舊站在原地，接著她彎下腰，用紅腫而龜裂的手拿起旅行包，再度站直身體，說：「謝謝妳跟我見面，現在我該走了。」
「可是——」這回換成母親開口，語氣似乎是要提出與先前不同種類的反駁。
「天色已經暗了。」我阿姨說，「我得在夜晚來臨之前找到住宿的地方。」
「可是——」
「我只是想要見見妳。」阿姨對著母親說，「只要見一次面就行了。我從小就一直想像妳的模樣，想著：妳長得像不像我？或者看起來完全不同？如果我在街上看到妳，認得出來嗎？現在我得到答案了。」她聳聳肩，「所以該走了。」
父親問她：「妳說要找住宿的地方，難道妳沒有固定的住所嗎？」
「以前有。」阿姨承認，「但是我再也付不出房租，所以就被趕出來了。現在得去找個更便宜的地方。」她看著我們三人，彷彿是要將這幅景象刻印在腦海中，「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
她說完、走向門口。
父親看著母親，挑起眉毛，直到她也點點頭。她的點頭一開始顯得僵硬而不確定，但越來越激烈，似乎開始變得熱切。
「留下來吧。」父親的聲音阻止了阿姨的腳步，「請妳留下來，至少待一個晚上。妳也看到，天色已經很暗了。」他轉向窗戶，似乎是在指示夜晚來臨，「而且外頭天氣很冷。今晚請妳住在這裡吧。」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阿姨對我們露出笑容，「我就留下來。」(待續)4
「露西，妳先上樓去自己房間吧。」父親說，「妳度過相當漫長又不尋常的一天，更不用說剛剛從樓梯上摔下來。妳一定累壞了。」
根據我們家的習慣，當父母親同時在家的時候，不論時間多晚，我一定會和他們一起用餐。不過當父親對我這麼說（事實上比較像是命令而不是建議），並補充說會叫廚師送晚餐到房間、避免我餓昏，我乖乖聽從了。看來由於這位訪客來臨並且要留下來過夜，我可以免於因為被抓到偷聽而惹父親盛怒。
於是我上樓了。
我並沒有再次停在階梯上偷聽。我已經試過一次這個把戲，結果有好有壞，但至少在今晚，我沒辦法再成功進行這個把戲。不論離開之後大人說了什麼，我都沒辦法得知。
我爬到樓梯平臺，進入走廊右邊的房間，看著自己熟悉的臥室，感覺起來比幾個小時前待在這裡時小了許多。
不久之後，女僕送上我的晚餐，包括羊肉、馬鈴薯，以及看起來不夠綠的綠色食物。但我沒有吃任何東西，我的正常食欲被腦中奔騰的思緒阻礙，即使是布丁都無法吸引我。
我有一個新的親戚！一個阿姨！而且她今晚要在這裡過夜！
她要睡哪裡？我思索著。
僕人住在四樓，父母親睡在三樓。就記憶所及，我一直獨自一人睡在二樓，可是也許我會不再孤單？
隔著關上的房門，我聽見走廊對面的房間傳來走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兩個僕人忙著整理房間的聲音。
走廊對面的房間原本要做為育嬰室。記憶中，母親曾懷孕過兩次，每一次都讓我相當興奮，因為我一直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雖然母親非常迷人，而父親心情好時也很和善，但是都無法比得上一個能夠分享一切的兄弟姊妹。尤其是我心中描繪的同伴總是比較年幼，可以聽我使喚。然而母親兩次懷孕到最後都……沒有生下來。
「沒關係。」母親有一次對我說，當時她還沒有從第二次流產復原，身體仍舊很虛弱，「我想我沒辦法疼愛除了妳以外的孩子。」她露出笑容，努力表現出比身體狀況更強壯的態度，「我這麼說是在讚美妳。」
自從那次的流產，我對面的房間就一直維持育嬰室的樣子。不知是為了紀念從未實現的結果，或是對將來做出虛假的承諾。
這位訪客竟然離我這麼近？
我打一個大呵欠，發現父親說得沒錯──我真的累壞了。
但是換上睡衣、爬入冰冷的被單之後，我卻無法睡著。我無法不去想像父母親在樓下如何討論我們的訪客——我的阿姨！
面對完全沒有預期的親戚——姊妹——的出現，究竟該說什麼？我完全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於是我接著開始想像「她」在敲我們家的門之前，如何度過三十一年來的生活。她說她在孤兒院長大，母親和我在玩假想遊戲時，有時也會開孤兒院的玩笑。
「如果妳不當個乖小孩——」在母親異想天開地讓我扮演母親角色時，我會這樣告訴她，「我就要把妳送去孤兒院！」
「喔，不！」她會裝作恐懼的模樣喊，「別送我去孤兒院！」
這是很糟糕的玩笑，我們的笑聲愚蠢而不自在，就像在嘲笑經過我們面前的葬儀師，因為我們知道躺在他那棺材中的不是我們……但事實上，有一天我們也可能躺在裡面。
不……當我躺在床上，盯著經過窗簾穿進來的月光，想到孤兒院是很糟糕的成長環境，即使憑著好奇心，也不可能引領我進入那樣的世界。但是在離開孤兒院之後呢？海倫阿姨——我對這個名稱有些猶豫——在離開孤兒院之後，直到今天為止的這些年究竟如何生活？從她的服裝和邋遢的整體外表來看，無法想像她過著多好的日子。
當我想著她這些年來的生活時，終於開始有了睡意，並停止思考。
我夢見母親、海倫阿姨和我在同一房間，看不到她們的臉——兩人的臉都背對著我——但是根據夢境特殊的邏輯，我很確信那是她們。她們坐著的椅子有很高的椅背，金髮從椅背上方垂到椅子後面。她們的坐姿都相當筆直，彷彿兩人都試著要把茶杯放在膝上。
「母親！」我喊，「海倫阿姨！」
她們的臉同時轉向我，彷彿兩張臉被無形的線連結在一起。在她們後方，火爐燃燒著熊熊的火——我先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我也沒有時間注意太久。事後在我的記憶中，這幅景象看起來就像火焰在她們臉部周圍燃燒。
但夢中的我太忙了，沒有時間注意，我忙著尖叫。
兩張臉看著我——我認不出是母親還是阿姨——她們看起來一模一樣。
我沒有在尖叫聲中完全醒來，清醒的程度只到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門打開，一張臉湊過來看著我，而我繼續睡得更熟。那張臉是母親還是海倫阿姨？我認不出來。
當我再度醒來，已經是嶄新的一天。(待續)5
太陽從窗簾之間照射進來，眼瞼上的暖意把我喚醒。我迅速張開雙眼，迎接這天清晨的心情比過去更加興奮。我昨天醒來，以為又會是同樣的一天，但現在呢？有如此多值得期待、不同而嶄新的事物。
我沒有等僕人來叫，就從床上跳下來。我有些靦腆地瞥一眼對面的房間，卻驚訝地發現門是敞開的。我躡手躡腳越過走廊，遲疑地將頭探入房裡，看見裡面空無一人。
我平常習慣看見床鋪經由能幹且因工作粗糙的雙手整理到完美的樣子，然而阿姨睡過的床卻整理得很糟糕，像是由不習慣鋪床單或趕時間的人所處理。床單上有一張紙條，我連忙走上前並拿起來閱讀。
親愛的外生女露西，
很抱歉我得先走了。我想要見妳的母親，也見到了，所以我不應該記序呆在這裡。
如果能夠多認識自己的外生女，一定很棒。但是很宜汗，命運總是有別的安排。
祝妳事事順心
海倫阿姨
我把紙條塞進睡衣的口袋裡，沒有仔細去想為什麼阿姨選擇對我說再見，而不是對我父母親。我在跑下樓的途中才開始思索這個問題，最後下了結論：她為什麼不能寫信給我，而要寫給他們？或許她對我感到更親密的血緣關係，就像我開始對她產生的感情一樣。
我光著腳溜進餐廳，看見父母親已經在吃早餐。父親埋頭看著書，母親則正將果醬塗在吐司上。
「海倫阿姨——」我喘著氣開口。
「海倫阿姨準備好了嗎？」父親抬起頭，愉快地說。
「她走了。」我沒有理會他嘲弄的語氣，對他們說。
「走了？」母親問，「妳怎麼知道？」
「她的房門是開的，」我說，「我探頭進去——保證不是要偷窺，門是敞開的！然後發現她已經走了。」我沒有告訴他們紙條的事，因為那張紙條是寫給我的。
「也許她想要去散步吧。」父親說，望了望他後方的長窗戶，「我相信現在外頭還很冷，不過今天天氣一定很好。」
「不是！我確定她已經離開了。」我說，「她的旅行包也不見了，如果只是要去散步，一定不會帶走旅行包。她一定是趁你們還在睡覺的時候出門，所以你們才沒有聽到她離開的聲音。我確定她一定是離開了——」我刻意停下來加強語氣，「她不會回來了。」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她也看著父親。讓我相當震驚的是，他們彼此對望的眼神像是共犯，彷彿他們完全不在乎事情演變成如此。
「反正她原本就預定今天要離開。」父親聳聳肩說。
「也許這是最好的安排。」母親說。
「最好的安排？」我幾乎是大喊出聲。我很少對父母親大吼，但實在無法避免在聲音中摻入憤怒與嘲諷，「這怎麼會是『最好的安排』？海倫阿姨是妳的妹妹，唯一的血親，妳怎麼會不好奇呢？妳怎麼會不想知道她去哪裡？她或許去了很惡劣的環境——」
「夠了。」父親用簡短的命令打斷我的話。我轉向他，看見他雖然舉起手掌阻止我說話，表情卻柔和許多。他轉向母親說：
「她說得沒錯，艾莉絲。也許我們教導出了相當多嘴的女孩——」他用讚許的笑容繼續說，「不過她說得沒錯，我們既然知道海倫的存在，就不能丟下她不管。如果讓其他人知道了，大家會怎麼說？當然，即使沒人知道，這麼做也是不對的。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對的。」他重複了一次。這是他的習慣，似乎覺得重複句子就能說服他人聽從自己，「妳必須承認，不論這件事讓妳多麼困惑與難過，都不是妳妹妹的錯，而是妳父母親的錯。該詛咒的是他們的悲哀靈魂。」
「沒錯。」母親說，「我想你說得沒錯。」她的聲音顫抖，但室內溫度並不低——不像外面，海倫阿姨所在的任何地方。「這是我第一次想到，她很有可能是我，我差一點就成為被父母親送走的小孩。」
雖然我沒有說出來，但是當父親詛咒她的父母親時，我也產生同樣的想法。
我才剛戰勝這場戰役——說服父母親找回海倫阿姨——立刻想到接下來還有更困難的問題：倫敦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我們該如何找她？
我說出心中的憂慮。
「別擔心。」父親說，把餐巾丟到桌上，站起來。此刻他比平常早晨時更有活力，彷彿他也有和我一樣的想法：生命突然提供我們更多的事物。空氣中瀰漫著興奮的情緒。
母親告訴我：「妳昨晚上床之後，海倫告訴我們她在來這裡之前住在哪裡。或許妳父親打算去那裡找她。」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經思索就對父親說。
他仔細端詳著我。
我知道他一定會否決。
但他卻說……
「好吧。」他露出笑容，我似乎在他的眼神中看出對我的嶄新敬意，「但是妳得趕快去換衣服。」他說，「如果沒有在我之前準備好，我不會叫馬車等妳。」
接著他跑上樓去換衣服——父親竟然用跑的？我也跟在後面跑上去。(待續)從我們家前往尋找海倫阿姨的地方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但就兩地的差異來看，感覺卻似乎隔著更長的距離：從我們居住較無氣味的區域，到瀰漫著堆肥與甘藍菜腐敗氣味的科芬園——即使在街角賣花的女孩也不能減輕這個氣味——經過聖保羅教堂與市中心的銀行與金融中心，一路上都聞到溼抹布與炙熱金屬的氣味。最後馬車彎進父親稱為戚普塞的地方，進入一條暗巷。在此同時，周遭變得如此吵雜！我們雖然仍在同一座城市，卻好像來到完全不同的地方。我過去從沒有來過像這樣的區域，就好像兩個世界並存於同一個世界。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呢？
除了上教堂之外，我不常和父親搭乘馬車外出。要不是我腦中被我們的使命所占據，或許會對這項新鮮的體驗更興奮。我也思索著為什麼母親沒有提議要和我們一起來，不過又想到，或許她不想看見自己的妹妹過去生活的環境。
馬車在一棟破舊的建築前方停下來，我猜這裡就是阿姨給我父母親的地址。父親叫我在馬車上等，自己下了馬車，走到被風雨侵蝕的門前。我看著他堅定地敲門，拳頭在門上發出尖銳的聲響。經過頗長的一段時間，門終於打開。我從馬車上窺視，看見一名老婦站在門縫內。從這個距離很難看清她的長相，不過我似乎看到她臉上參差不齊的牙齒反射著陽光。
「我要找海倫．史麥斯小姐。」父親說，聲音中同時包含著友善與命令的語氣。
「她不在這裡。」女人說，「我昨天很早就趕她走了。」
「是的，我知道這一點。」父親說，「可是我希望妳能夠告訴我，她可能去哪裡。」
「如果我提供情報，應該可以得到一些報酬吧？」她用狡猾的口吻說。
我看見父親從口袋裡的皮夾中拿出一先令，遞給老婦。
「去酒吧找找看。」她用頭比了比街底。
父親抬起頭看看萬里晴空，彷彿是在看天上的巨大時鐘，接著他轉回來問老婦：「這個時間去酒吧未免太早了？」
婦女再度咳出笑聲說：「對某些人來說，或許不算早。」說完就在父親面前關上門。
雖然此刻還很早，但是當父親打開酒吧的門，裡頭傳來的喧鬧聲簡直就跟熱鬧的夜晚沒有兩樣。我很討厭再度被指示在馬車上等候，因此當父親進入酒吧、關上門，我溜下座位，確認車夫是否注意到我。我看見他在高高的座位上打瞌睡，於是爬上酒吧骯髒的窗戶，從窗櫺窺視，看見父親終於在嘈雜的群眾中找到阿姨。父親想必呼喚了她的名字，她轉身，露出微笑之後又換上嚴肅的表情。父親此刻背對著我，和先前在那名牙齒參差不齊的老婦家門口不同的是，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海倫阿姨的表情依舊很嚴肅，幾乎像是在生氣。她搖頭幾次，我不知道父親說了什麼，但原本嚴肅搖頭的海倫阿姨突然展露出燦爛的笑容。不到片刻，他們走向門口，父親一隻手扶著海倫阿姨的手肘、引領她，另一隻手則拿著她的旅行包。
我連忙跑回馬車，避免偷看被抓到。
回程的馬車中相當沉默，但我很滿意。我擠在馬車後座，夾在父親和阿姨之間，偶爾會偷偷看她一眼，她總是會發現我的視線，並且總是對我微笑。
父親剛伸手要轉動門把，母親已用力打開門，接著我目睹她第一次擁抱她的妹妹。
「我真高興。」我聽到母親在阿姨耳邊說，兩人的金髮貼在彼此的臉頰上，「我很高興妳回來了。」接著她用更響亮、更快樂的聲音對我們說：「進來吧，午餐時間到了。」
我們坐在長長的餐桌前，父母親坐在兩端，我和海倫阿姨面對面坐在中間。母親審視著海倫阿姨的服裝，說：
「明天我會請我的裁縫師過來，替妳做幾件新衣服。」她轉向父親說：「你覺得如何，費德烈？」
「喔，好啊。」父親邊說邊將餐巾鋪在腿上。
我看見阿姨注視著我們的舉動，小心翼翼地將她自己的餐巾也鋪在腿上。
這天的午餐相當豐盛，遠甚於我們平時的午餐。這是一場真正的饗宴，好似在慶祝女王歸來一般。
一名僕人端上湯，把碗放在每個人面前。阿姨這回沒有先檢視我們的舉動——我猜她大概真的很餓——就從面前眾多餐具中拿起最小的湯匙。
「那是布丁用的湯匙。」我糾正阿姨，「不是喝湯用的，喝湯要用最大的湯匙才對。」
我還沒說完，就為自己的無禮而臉紅。我怎麼可以指導大人該怎麼做——不論他們的舉止有多不正確？
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阿姨。她轉向我，露出燦爛的笑容，甚至給人寬容的印象。
「妳可以糾正我。」她說，「如果沒有人教我正確的做法，我怎麼能夠學習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呢？」接著她放下布丁用的湯匙，拿起正確的。
就這樣，海倫阿姨的教育開始了。
配送方式
-
台灣
- 國內宅配：本島、離島
-
到店取貨：
不限金額免運費
-
海外
- 國際快遞：全球
-
港澳店取：
訂購/退換貨須知
加入金石堂 LINE 官方帳號『完成綁定』，隨時掌握出貨動態：
提醒您！！
金石堂及銀行均不會請您操作ATM! 如接獲電話要求您前往ATM提款機，請不要聽從指示，以免受騙上當！
退換貨須知：
**提醒您，鑑賞期不等於試用期，退回商品須為全新狀態**
-
依據「消費者保護法」第19條及行政院消費者保護處公告之「通訊交易解除權合理例外情事適用準則」，以下商品購買後，除商品本身有瑕疵外，將不提供7天的猶豫期：
- 易於腐敗、保存期限較短或解約時即將逾期。（如：生鮮食品）
- 依消費者要求所為之客製化給付。（客製化商品）
- 報紙、期刊或雜誌。（含MOOK、外文雜誌）
- 經消費者拆封之影音商品或電腦軟體。
- 非以有形媒介提供之數位內容或一經提供即為完成之線上服務，經消費者事先同意始提供。（如：電子書、電子雜誌、下載版軟體、虛擬商品…等）
- 已拆封之個人衛生用品。（如：內衣褲、刮鬍刀、除毛刀…等）
- 若非上列種類商品，均享有到貨7天的猶豫期（含例假日）。
- 辦理退換貨時，商品（組合商品恕無法接受單獨退貨）必須是您收到商品時的原始狀態（包含商品本體、配件、贈品、保證書、所有附隨資料文件及原廠內外包裝…等），請勿直接使用原廠包裝寄送，或於原廠包裝上黏貼紙張或書寫文字。
- 退回商品若無法回復原狀，將請您負擔回復原狀所需費用，嚴重時將影響您的退貨權益。
商品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