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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傑克森經典短篇小說選集:樂透

The Lottery and Other 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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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情報

《雨後》試讀心得

2017/04/24 《2018730463475》顯微鏡下人生切片的無情紋理 第一次閱讀威廉˙催佛(william Trevor)的短篇小說,卻對他運用的短篇筆法印象深刻。12個短篇,偏偏獨立,各自精采。寫故事,不寫感情,不多加諸情緒的抽離筆調,情緒卻在沒有生命的景色動作間,隱隱顯露了出來。 在這些故事裡,時間彷彿不存在著作用。就像讀沈從文的《2018571753933》時,時間看似流動卻又靜止的奇特感受。作者細細地描述著那一分分、一秒秒中,世間萬物定型的樣子。就像畫在書本一角、快速撥動的定格漫畫,只是因為翻閱得快,好像故事有了進展,但是在那個當下,其實一切都是停滯的,我們湊巧在一旁細細地看了個足。每一個畫面每一個細節,都刺激我們產生了一些模糊的感受,那些運染漂浮在空氣中的細微韻致,前後連接成了一層氛圍,緩緩將我們包裹住,故事嘎然而止,留下我們自己在其中品味體會。 而將外在舉動與內在心思雜亂交錯描寫,正如實映照著我們的每日日常。我們是這麼的複雜又表面,光看行為,根本無從判斷一個人的內心是光明或是黑暗。真正在心中上演的幽暗情事,往往從外表的平靜與無聊表象,根本無從窺知一二。內心早已掃過一輪風暴了,現實中的我們,仍對坐著啜飲一杯漸漸變涼的咖啡。

活動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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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什麼樣的恐怖如此蠱惑人心,誘出人類最血腥的欲望?
什麼樣的黑暗寫作讓人傾倒,令史蒂芬.金推崇為師?


我們終於等到雪莉.傑克森!
史蒂芬.金的文學啟蒙導師!

 

暢銷逾半世紀,美國最家喻戶曉的恐怖天后,作品收錄在美國中學課本!

現實中的危險可以解套,但有一種危險,肉眼看不見,且如影隨形。
它躲藏在各個角落,你越不安地回頭張望,越找不到它的行蹤,
其實,你的心早已被恐懼吞噬……

 

在〈巫婆〉裡,火車上的小男孩滿心期待,等著坐隔壁的老人告訴他,自己如何肢解了親生妹妹;〈牙齒〉中,被拔掉牙的女人滿口鮮血,在她模糊的淚眼中,她似乎看到「那個男人」;在〈樂透〉裡,人們歡樂地齊聚一堂,進行一年一度的樂透摸彩。當中獎者出爐,所有人興奮地將那名幸運兒團團圍住,並且將手伸進口袋,準備掏出「大禮」……

 

雪莉.傑克森是美國驚悚恐怖小說大師,寫作風格深深影響了史蒂芬.金、尼爾.蓋曼等文學名家。史蒂芬.金曾引用雪莉.傑克森的文句作為小說開頭,甚至寫出《燃燒的凝視》一書,來獻給這位大師。她的小說既非無中生有的靈異,也不見血腥場面,儘管只是日常生活中偶爾流出的一絲不安,卻能在人心中擴散成巨大的恐懼,讓人嚇得頭皮發麻,更反映出每個人內心嚮往毀滅與黑暗的那個角落。本書所收錄的25個短篇,皆為經典之作,出版至今雖已逾半世紀,仍受到世代讀者口碑相傳,聲譽持久不衰。

名人推薦

☆冬陽(推理評論人),但唐謨(作家,電影評論人),紀大偉(政大台文所助理教授),高翊峰(小說家,FHM總編輯),黃崇凱(小說家),黃麗群(作家),馮品佳(交大外文系特聘教授),駱以軍(小說家)
 

☆史蒂芬.金(驚悚小說大師),強納森.列瑟(美國國家書評獎得主,《布魯克林孤兒》作者),尼爾.蓋曼(奇幻文學名家,《美國眾神》作者),唐娜.塔特(2014普立茲小說獎得主),
A.M.荷姆絲(英國女性小說獎﹝原柑橘文學獎﹞得主)
 

名家好評推薦:


國內外文學名家,一致盛讚!

 

「故事每每從看似平凡的日常展開,藉由人物的言行舉止及內心呢喃逐步播下不尋常的種子,等待其抽芽、增長,閱讀者始感受到某種奇妙詭譎的不安如煙霧般黏附上來,頓時陷入不見方向的迷惘,卻又在文字細節中覓得絲絲線索,直到不經意遇見那令人豎直汗毛、面目猙獰的殘忍真相……。雪莉.傑克森擅用喻意,讓每個短篇故事有其獨立意涵,串接起來又有另一層整體性──藏在恐懼驚悚背後的,是複雜深沉的人性。」
──冬陽(推理評論人)

 

「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思考短篇小說了。這次閱讀雪莉.傑克森的過程,又引起我想要寫就短篇小說的企圖。《樂透》是一本會引誘另一位寫作者想要創作的短篇小說集。我甚至覺得,對比福克納讚譽「我們這一代的美國作家之父」舍伍德.安德森的文學源頭位置;雪莉.傑克森的書寫風格與座標,則是奠基現代美國式心理懸疑與恐怖驚悚類型小說的重要上游。」
──高翊峰(小說家、《FHM》總編輯)

 

「如果有間哥德式的大屋會長出咬人的牙,那必定是雪莉傑克森寫的小說。」
──黃崇凱(小說家)

 

「雪莉.傑克森,她從不需要提高嗓門。」
——史蒂芬.金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能記住雪莉.傑克森的名字,但所有人都會記得〈樂透〉。」
——強納森.列瑟(《布魯克林孤兒》作者,美國國家書評獎得主)

 

「雪莉.傑克森是個令人驚嘆的作家,我已經談論過她好幾次了。如果你沒讀過她的作品,那你就錯過了一些很棒的東西。」
——尼爾.蓋曼

 

「雪莉.傑克森的小說是所有被寫出來的恐怖故事裡最恐怖的。」
──唐娜.塔特(2014普立茲小說獎得主)

 

「雪莉.傑克森筆下的世界令人毛骨悚然,難以忘懷。在她的小說裡,事情總是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個樣子;即使是陽光明媚、清朗的一日(如她在〈樂透〉裡所說的「晴空朗朗,有著夏天的溫暖氣息」),背後仍有黑暗的威脅隱約逼近,威脅著我們:事情終將被逆轉到更加惡劣的地步。她有一雙始終觀察入微的眼睛,那是心靈之眼,是真相的目擊證人。故事裡浮現了一個夢遊者的神奇世界──看完她的小說之後,讀者被留在那裡,永遠被改變了,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自己,因為故事的印記已經刻在想像裡,在靈魂裡,難以磨滅。


……雪莉.傑克森的小說具有絕佳的簡潔風格;她的文章有種優雅的節制,彷彿每個最微小的一舉一動、包括感知的變化,都被她精準地計算好了──在她的小說裡,不會出現錦上添花的多餘形容。


……該怎麼介紹雪莉.傑克森的小說,當它們實際上根本無須被介紹的時候?這些故事是如此令人震驚、不因時間的流逝而被抹滅──現在讀起來,依然跟剛出版的時候同樣意義重大、驚嚇人心。她的作品,對每個想要寫作、想了解二十世紀美國文學的人來說,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必讀之作。雪莉.傑克森是一位真正的大師。」
──A.M.荷姆絲(英國女性小說獎﹝原柑橘文學獎﹞得主)

編輯推薦

雪莉‧傑克森的短篇實在好看!她的小說就像是一張張咧嘴而笑的臉,看久了,每個笑容都化成深不可測的黑洞,人一旦被吸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出版超過六十年的二十五篇短篇,如今讀來,依舊予人驚心動魄之感,是每讀完一篇,靈魂就好像被抽掉了什麼似的精彩故事,雖然讓人不寒而慄,但讀到〈尾聲〉時,還真有說不出的悵然──好小說是如此珍貴,可遇而不可求,集精彩、易讀與經典於一身的好小說更是難能可貴──就這樣讀完了,什麼時候才能遇見能與之匹敵的下一本書?

雖說是短篇集,裡面的25個短篇看似互不相關,然而卻又都出現同一組人名:James Harris。這人有時是男,有時是女,有時是主角,有時卻是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超級小角色,然而,也正是這組人名彷彿隱隱串起了整部小說集,為其增添了詭譎色彩。在〈魔鬼情人〉裡,女主角絕望地尋找未婚夫James Harris,踏遍大街小巷,男方行蹤成謎,卻又彷彿在各處留下線索,就在尋找的路途之間,女方彷彿被一層層榨乾似的,自我越縮越小,精神越來越不穩定,那份幾近崩潰的絕望感彷彿從紙頁間穿透而出,到最後,讀者必然也和小編一樣,背上升起了陣陣寒意;而在〈就像媽媽做的〉裡頭,我們看到一個人對「家」近乎戀物的珍惜,光是看主角如數家珍地排餐盤、數算銀湯匙,小編心裡就怪不舒服一把的了,這麼深厚的愛戀,是建築在多麼虛無的幻想、多麼制式又易碎的秩序之上?而摧毀他的夢想的,卻是他念茲在茲的那個「人」……

雪莉‧傑克森的小說就像冬日窗外的燦爛陽光,初時以為是溫暖的,一旦走出去,卻只感到逼人寒意,而這份寒意,就埋藏在我們生活的周遭。看著那些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那些由微小開始累積的惡意,我們會突然明白,活著真的很幸運,因為你永遠不會曉得自己暴露在如何巨大的危險之中,生活的基座可能在下一秒就崩塌,而摧毀它的,正是那些你我都有的微小惡意。(文/寶瓶文化編輯布勒妞)

譯者

 

余國芳

 

中興大學合作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主編,目前是自由譯者,有《大魚老爸》、《在地圖結束的地方》、《爆醒惡夢的第一聲號角》、《屠夫男孩》、《冥王星早餐》、《慾望的盛宴》、《輝丁頓傳奇》、《外出偷馬》、《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新手》、《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等超過四十部文學與非文學譯作。

目錄

第一部

醉了

魔鬼情人

就像媽媽做的

決鬥審判

村民

我與R.H.梅西

 

第二部

巫婆

您先請,我親愛的阿方斯

查爾士

穿著亞麻的午后

花園

小桃和我奶奶還有水手們

 

第三部

對談

伊麗莎白

一家老字號

傀儡

七種歧義

到愛爾蘭與我共舞

 

第四部

當然

鹽柱

穿大鞋的男人們

牙齒

收到傑米的一封信

樂透

 

第五部

尾聲

試閱

就像媽媽做的

大衛.透納,做每件事都很輕巧俐落。他從公車站匆匆的走上他住的那條街。到了轉角的雜貨店他猶豫著,明明好像要買什麼東西。奶油,他終於想起來;今天早上,走去公車站的時候,他就一直叮嚀自己要記得買奶油,晚上回家,經過雜貨店,千萬別忘了買奶油。他走進雜貨店,一面排隊等候,一面查看貨架上的罐頭。罐裝的豬肉香腸又進貨了,還有鹹的牛肉丁。一大盤麵包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時排在他前面的女人走開了,店員轉過來招呼他。

「奶油多少錢?」大衛慎重的問。
「八十九。」店員隨意的答。
「八十九?」大衛眉頭一皺。
「就這個價錢,」店員說。他的視線越過大衛落到下一位顧客身上。
「請給我四分之一磅,」大衛說。「還有六個麵包捲。」
拎著包裹回家的路上,他想著,下次我再也不要來這裡採買。好歹他也算是他們的熟客,最起碼的禮貌總該有吧。

信箱裡有一封媽媽的來信。他把信往麵包捲的袋子上一塞,就往三樓走。瑪西亞的公寓沒有半點燈光,這是這層樓唯一的另外一戶住家。大衛轉到自己的門口,開了鎖,進門先把燈拍亮。今晚,就像每一個他回家的夜晚,公寓裡溫暖,友善,美好;小小的玄關,整潔的小餐桌,四把輕便的椅子,一碗金盞花靠牆擺著,淺綠色的牆壁是大衛自己粉刷的;再遠一些,是小廚房,更遠一些,是大衛看書睡覺的大房間,這裡的天花板一直令他很頭痛,有個角落,灰泥整片整片的往下落,想不出任何補救的辦法。大衛總是安慰自己,都怪自己要選擇這棟高級住宅所以會掉漆,反過來說,以他這一點點錢想要在別的地方弄到這麼一間有玄關、有大房間、有小廚房的屋子,簡直連門都沒有。

他把袋子擱在餐桌上,把奶油放進冰箱,麵包捲放進麵包盒裡。他把空袋子摺好,收進小廚房的抽屜。然後把大衣外套掛到壁櫥裡,再走進他自認為是客廳的那個大房間,開亮了檯燈。這間房在他的心目中是「可愛又迷人」。他向來偏好黃色和褐色,書桌、書架和茶几,全部由他親自上漆,連牆壁都由他自己動手,甚至為了找尋心目中黃褐色花呢料的窗簾,不惜跑遍整個市區。這個房間令他太滿意了:深褐色的地毯搭配暗色的簾子,家具幾乎清一色的黃,沙發罩和燈罩都是橘色。窗檻上的一排盆栽給房間點綴了需要的綠色。現在大衛正在為小茶几找一樣合適的擺飾,他心裡中意的是一只半透明的淺口綠碗,再放上更多的金盞花,只是眼前,在買了那套銀器之後,他實在負擔不起了。

他只要走進這間房,就覺得這是他有史以來最最舒服的一個家。今晚,像往常一樣,他讓自己的視線慢慢的掃過整個房間,從沙發到窗簾到書架,腦子裡幻想著那只綠碗就擺在小茶几上,他嘆口氣,轉向書桌。他從筆筒抽出一支筆,從文件格取出一張整齊的便條紙,開始仔細的寫著:「親愛的瑪西亞,別忘了今晚前來晚餐。六點整恭候大駕。」他在紙條上簽了一個大寫的「D」,再從書桌的筆盤上拿起瑪西亞公寓的鑰匙。他有瑪西亞公寓的鑰匙,因為每次洗衣工來,或是修理冰箱、電話和窗子的人來的時候,她永遠不在家,總得有人讓這些人進來,房東不願意為了那支萬能鑰匙爬上三樓。瑪西亞從來沒提過要大衛家的鑰匙,大衛也從來沒主動給過她;他喜歡只有一支鑰匙進得了自己的家門,這支鑰匙安全可靠的待在自己的口袋裡,這讓他有一種很愉悅的感覺,微小的實在感,是唯一進入他溫馨小窩的方法。

他讓大門敞著,走過暗暗的走廊到達另一間公寓,用鑰匙打開門,開亮燈。他不大喜歡走進這間公寓房;這裡跟他那裡的格局其實完全一樣:玄關,小廚房,客廳,這裡常常讓他想起第一天走進自己那間公寓的感覺,當時一想到有那麼多的家務事需要打理,幾乎令他瀕臨絕望。瑪西亞的屋裡荒涼散漫:一架鋼琴,是一個朋友最近給她的,突兀的立在那兒,把玄關占掉了一半,因為小房間太窄,擺在大房間又很不搭調;瑪西亞的床鋪沒整理,一大堆的髒衣服攤在地板上。窗戶整天開著,報紙文件吹得一地都是。大衛關上窗子,遲疑不決的踩過地上的各種紙張,然後迅速的離開。他把字條放在鋼琴鍵上,隨手把房門鎖好。(待續)我的名字叫瑪莉.凱瑟琳.布萊克伍德。我十八歲,跟姊姊康思坦絲住在一起。我常常在想,再多一點點運氣我就該是一個天生自然的狼人,因為我兩隻手的中指長度完全一樣,不過我應該知足惜福。我不喜歡洗澡,不喜歡狗,不喜歡噪音。我喜歡我姊姊康思坦絲,喜歡約克公爵理查.金雀花,喜歡艾曼奈塔法洛迪斯。我家裡其他的人都死了。

上次我在廚房置物架上瞧見那幾本圖書館借來的書,已經逾期了五個月,早知道從此以後它們會一直在我們的置物架上,不知道當初我會不會選幾本別的書。我們很少移動東西;布萊克伍德從來不是一個喜歡隨便移動東西的家族。我們只會做表面上的,短暫的移動,不管是書是花朵或是湯匙,我們全都一視同仁,對於擁有的所有物品總是原封不動。我們會打掃桌椅底下,床鋪底下,擦拭圖畫和照片,地毯和檯燈,但我們不會移動它們的位置;擺在媽媽化妝台上的玳瑁梳妝用具始終待在原位,連一分一毫都沒動過。布萊克伍德家的人始終都住在這棟屋子裡,我們的東西始終各就各位;布萊克伍德家只要有新媳婦進門,立刻就會給她一個專屬的位置,所以,我們布萊克伍德的屋子就隨著這些一層一層的往上加,而且,始終與世隔絕。

我把圖書館那幾本書帶進屋子的時間,是在四月下旬的一個星期五。星期五和星期二是頭痛日,因為我必須去村子裡。必須有人跑圖書館,上雜貨店;康思坦絲從來不出門,她連自己的花園都過不去,朱利安叔叔則是沒有辦法出門。所以一個星期跑兩趟村子不是驕傲,也不是執著,而是為了書和食物,就這麼簡單。不過,每次在回家之前,到史黛拉的小店裡喝杯咖啡倒稱得上是一種驕傲;我既然告訴自己這是一種驕傲,那就無論如何都得去史黛拉那裡了,不管我再怎麼想回家。當然,要是我過門不入,史黛拉也會看見我走過去,她會以為我怕了,而光是想到這個我就無法忍受。

「早,瑪莉.凱瑟琳,」史黛拉總是拿著濕抹布擦著櫃台說,「今天好嗎?」

「很好,謝謝。」

「康思坦絲.布萊克伍德,她身體好嗎?」

「很好,謝謝。」

「那『他』呢?」

「老樣子。黑咖啡,謝謝。」
進了自己的公寓,他幸福滿滿的開始做晚餐。他在前一天晚上就先做好了一小鍋烤肉;大部分還冰在冰箱裡,他把它切成薄片,排在綴了香菜的盤子上。餐盤是橘色的,幾乎和沙發罩是同一個顏色,他做了一份賞心悅目的沙拉,橘色的盤子上放了萵苣和薄片的黃瓜。他煮上咖啡,切好洋芋片,晚餐準備好了,開著窗子讓炸洋芋片的香氣也散了出去,他開始擺餐桌。首先,鋪桌布,當然是淺綠色。再來是兩條乾淨的綠色餐巾。橘色的餐盤、精緻的杯子和托盤都擺在恰當的位置。裝麵包捲的大盤擱在正中央,還有鹽和胡椒罐,長相特別,像兩隻綠色的青蛙。兩只玻璃杯 ── 雖然來自「廉價商店」,可是很細緻,杯子周圍有一圈綠色的鑲邊 ── 最後,非常仔細、非常小心放上的,就是那套銀餐具了。一點一滴,很溫柔的,大衛買齊了一整套的銀餐具;起初只買了夠兩個人使用的,現在他已經增加到四人份了,雖然還不足六人份,缺了沙拉專用的叉子和湯匙。他選擇的是一種很寧靜很漂亮的圖案,隨便哪種餐桌都能搭配,每天吃早餐時,他得意的用一把閃亮的銀湯匙吃他的葡萄柚,一把細巧的奶油抹刀抹他的吐司麵包,一把厚實的小刀敲開他的水煮蛋殼,還有一支為了他的咖啡而準備的銀湯匙,這支湯匙是專門用來加糖的。這套銀器有防塵的盒子保護著,擺在專屬的高架上,大衛小心翼翼的取下來,拿出兩個人適用的份量。擺在餐桌上,看來真是無與倫比的華麗 ── 舀糖的小湯匙,吃洋芋和沙拉專用的大湯匙,叉肉的叉子,還有吃派餅的小叉子。擺齊了足夠兩人份的餐具之後,他把盒子放回到高架上,人往後站,仔細的檢視著桌上的每一樣東西,他對餐桌的擺設太滿意了,閃亮乾淨。現在他走進客廳開始看他母親的來信,一面等待瑪西亞。

瑪西亞到來之前,洋芋已經做好了,這時公寓的門砰的推開,瑪西亞像陣風似的呼嘯著闖了進來。她是個高大帥氣的女孩,大嗓門,身上穿著一件髒兮兮的雨衣。她說:「我沒忘記,大衛,我只是跟平常一樣遲到。今天晚餐吃什麼?你沒生氣吧?」
大衛站起來,趕過去接下她的外套。「我留了張字條給妳。」他說。
「沒看見,」瑪西亞說。「還沒回家呢。什麼東西,好香。」
「炸洋芋片,」大衛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天哪,」瑪西亞一屁股坐上椅子,兩腳往前撐,手臂往下垂。「我累壞了,」她說。「外面好冷。」
「我回來的時候天變冷了。」大衛說。他把晚餐端上桌,一盤肉,沙拉,一碗炸洋芋片。他靜悄悄的在小廚房和餐桌之間來回走動,小心避開瑪西亞撐開的腳。「我買了這些銀餐具之後相信妳還沒來過呢。」他說。
瑪西亞旋風似的轉向桌子,拿起一把湯匙。「好漂亮,」她說,手指沿著湯匙上花紋摸著。「用這個吃飯心情超好的。」
「可以吃飯了。」大衛說。他為她拉開椅子,等候她入座。

瑪西亞隨時都很餓,她把肉、洋芋片和沙拉盛到盤子上,也不讚嘆那些銀器,就開始熱情有勁的大吃起來。「每樣東西都好漂亮,」中間她只說了一次。「飯菜都好棒,大衛。」
「我很高興妳喜歡。」大衛說。他喜歡銀叉拿在手裡的感覺,甚至連看著瑪西亞把叉子送進嘴裡的樣子他都喜歡。
瑪西亞大動作的揮著手。「我指的是所有的東西,」她說:「這些家具,你住的這個地方,晚餐,所有的一切。」
「這是我喜歡的方式。」大衛說。
「我知道,」瑪西亞的口氣有些無奈。「應該有人來教教我。」

「妳應該把家保持得稍微整齊一點,」大衛說。「起碼應該弄個窗簾,把窗子關上。」
「我從來不記得,」她說。「大衛,你真是最最棒的廚子。」她把餐盤推開,滿足的嘆口氣。
大衛開心的紅了臉。「我很高興妳喜歡,」他又說一遍,忽然笑起來。「我昨晚做了一個派。」
「一個派。」瑪西亞對他看了一分鐘,說:「蘋果的?」
大衛搖搖頭。她說:「鳳梨?」他再搖頭,他已經等不及了,直接告訴她說:「櫻桃。」(待續)「天哪!」瑪西亞站起來跟著他進了廚房,在他背後看著他從麵包盒裡小心仔細的取出了櫻桃派。「這是你有史以來做的第一個派嗎?」
「以前做過兩個,」大衛老實的承認,「不過這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她快樂的看著他切下兩大塊派餅,分別放在橘色的盤子上,她端著自己的一份回到餐桌,品嘗著派餅,比了一個滿意到無話可說的手勢。大衛一面吃著派,一面還挑剔的說:「我覺得稍微酸了一點。糖不夠了。」
「好得不得了,」瑪西亞說。「我喜歡吃很酸很酸的櫻桃派。這個其實還不夠酸呢。」

大衛收拾好餐桌,再斟上咖啡,他把咖啡壺擱回爐子上的時候,瑪西亞說:「我家的門鈴響了。」她打開公寓房門,仔細聽,他們兩個都聽見了她的門鈴在響。她按了大衛家的對講機,開了樓下的門,遠遠的,他們聽見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的往樓上走。瑪西亞讓門開著,回來繼續喝她的咖啡。「八成是房東,」她說。「我又忘記繳房租了。」腳步聲到達最後一層樓梯的時候,瑪西亞開口嚷:「哈囉?」她靠著椅背從門口望向走廊。她忽然說:「啊,哈瑞斯先生。」她起身走到門口,伸出手。「進來吧,」她說。

「我只是路過,」哈瑞斯先生說。他是個體型超大的男人,兩隻眼睛好奇的停留在餐桌上的咖啡杯和空盤子上。「我不想打擾兩位用餐。」
「沒關係啦,」瑪西亞一把拉他進了屋裡。「只是大衛而已。大衛,這是哈瑞斯先生,他是我辦公室的同事。這是透納先生。」
「你好。」大衛禮貌的說。那人謹慎的看著他說:「你好?」
「坐下,坐下,」瑪西亞說著,拖了張椅子過來。「大衛,也給哈瑞斯先生來杯咖啡好不好?」
「不要麻煩了,」哈瑞斯先生趕緊說:「我只是路過。」

就在大衛拿咖啡杯和碟子,再從銀器盒裡取出一支銀茶匙的當口,瑪西亞說:「你喜歡吃自家做的派嗎?」
「啊,」哈瑞斯先生羨慕不已的說:「我都已經忘了自家做的派是長什麼樣子的了。」
「大衛,」瑪西亞雀躍的說:「也給哈瑞斯先生切一塊派如何?」
二話不說的,大衛從銀器盒子裡拿出餐刀,再拿出一只橘色的盤子,放上一塊派。他對這個晚上的規劃其實也不大明確;要是外頭不太冷,兩個人或許就去看場電影,或者至少可以跟瑪西亞聊聊她家裡的情況。哈瑞斯先生穩穩當當的坐了下來,大衛默默的把派放在他前面,他在品嘗之前,對著那塊派看了好一會。

「啊,」他最後說:「這才叫做派。」他看著瑪西亞。「這才是真正好吃的派啊。」他說。
「你喜歡嗎?」瑪西亞謙虛的說。她抬起頭,隔著哈瑞斯先生的腦袋對大衛笑著。「我以前總共只做過兩三個派。」她說。
大衛舉起手正想要抗議,哈瑞斯先生轉過頭問他:「你這輩子有沒有吃過比這更好的派?」
「我看大衛並不怎麼喜歡,」瑪西亞使壞的說:「他覺得它太酸了。」
「我喜歡味道酸酸的派,」哈瑞斯先生說。他帶著懷疑的眼神看著大衛。「櫻桃派本來就該是酸的。」
「無論如何,我很高興你喜歡,」瑪西亞說。哈瑞斯先生吃完最後一口派,喝光了咖啡,往後一靠。「我這次路過真是來對了。」他對瑪西亞說。

大衛原本想要趕走哈瑞斯先生的欲望,現在漸漸的變成了同時想要趕走他們兩個人;他乾淨的家,他美好的銀器,絕對不是什麼交通工具,提供給像瑪西亞和哈瑞斯先生這樣的兩個蠢蛋在這裡互相調笑。幾乎很粗魯的,他把瑪西亞準備伸手去拿的咖啡杯一把奪走,拿進小廚房,再走回來,一手搭上哈瑞斯先生的咖啡杯。

「不要麻煩了,大衛,真的,」瑪西亞說。她抬起頭,再露出微笑,彷彿她和大衛合謀在對付這個哈瑞斯先生。「等明天我再來處理吧,親愛的。」她說。
「對,」哈瑞斯先生說。他站起來。「先別管它們。我們進去換個舒服的地方坐坐吧。」
瑪西亞站起來,帶領他走進客廳,他們倆就坐在那張坐臥兩用的沙發上。「來啊,大衛。」瑪西亞叫喚著。(待續)那張漂亮的餐桌上布滿了骯髒的碟子和菸灰,這景象令大衛驚呆了。他把盤子、碟子、咖啡杯、銀器、全部端進小廚房,堆放在水槽裡,另一方面,他也無法忍受想像他們兩個繼續坐在那裡的畫面,而且黏在盤子杯子上的污垢也漸漸變得更硬了,他繫上圍裙開始仔細的清洗起來。在他忙著清洗、擦乾、存放的這段時間裡,瑪西亞三不五時的會叫喚他:「大衛,你在做什麼呀?」或是:「大衛,別忙了,過來坐吧?」有一回她還說:「大衛,用不著把所有的盤子都拿來自己洗嘛。」而那位哈瑞斯先生說:「讓他去吧,他忙得很開心。」

大衛把洗乾淨的黃色杯子碟子放回到架子上 ── 現在,哈瑞斯先生喝過的杯子已經認不出來了;從那一排乾淨的杯子裡,根本看不出哪一只是他用過,或者哪一只曾經沾到過瑪西亞的口紅印,或者哪一只是大衛在廚房裡喝過咖啡的──最後,他把防塵盒取下來,把銀器收好。他先把叉子放進小小的凹槽裡,每個凹槽各收納兩支叉子 ── 日後,等到整組買齊的時候,每個凹槽就可收納四支叉子;接下來是湯匙,放進專門放湯匙的凹槽裡,一支接一支整整齊齊的疊上去;餐刀按照偶數排列,面向同一邊,卡在防塵盒蓋上特別設計的帶子裡。切奶油的小刀,大湯杓和切派餅的刀子也都各就各位,最後大衛終於把這一盒子的華麗蓋上,再把盒子放回到架子上。擰乾抹布,掛好擦盤子的毛巾,摘下圍裙,他收工了,慢慢的走進客廳。瑪西亞和哈瑞斯先生親密的坐在長沙發上,起勁的聊著。

「我爸爸的名字就叫傑姆士,」大衛走進來的時候,瑪西亞說,聽口氣似乎剛好在討論某個話題。見大衛進來了,她就轉過頭說:「大衛,你真是太好了,一個人把所有的碗盤都洗完了。」
「沒關係。」大衛尷尬的說。哈瑞斯先生一臉不耐煩的看著他。
「我應該過去幫忙的。」瑪西亞說。一陣沉默,瑪西亞接著又說:「坐下來吧,大衛?」
大衛聽得懂這個口氣:這是女主人在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或者你來得不是時候、來得太早或逗留得太晚的時候,常用的一種口氣。這也是他一直想用在哈瑞斯先生身上的口氣。
「我跟傑姆士剛好談到……」瑪西亞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大笑。「我們在談什麼呀?」她轉過身問哈瑞斯先生。
「沒談什麼。」哈瑞斯說。他仍舊盯著大衛。
「是呃。」瑪西亞不置可否的拖著聲音說。他轉向大衛,笑容燦爛,然後又說了一聲「是呃」。

哈瑞斯先生從茶几上拿起菸灰缸放到沙發上,擱在他和瑪西亞中間。他從口袋掏出一根雪茄,對瑪西亞說:「介意我抽雪茄嗎?」瑪西亞搖了搖頭,他慢條斯理的打開雪茄的包裝紙,咬掉蒂頭。「雪茄的菸味對植物很有好處的。」他邊點雪茄邊說,聲音濃濃糊糊的,瑪西亞哈哈大笑。
大衛站起來,一時間他以為自己會開口說:「哈瑞斯先生,很謝謝你的光……」但是,最終,在瑪西亞和哈瑞斯先生的注視下,他說出口的卻是:「我看我得走了,瑪西亞。」
哈瑞斯先生站起來由衷的說:「真是幸會,幸會。」他伸出手,大衛有氣無力的握著。

「我看我該走了,」他再對瑪西亞說一次,她站起來說:「你這麼早就要走真可惜。」
「還有很多事要做。」大衛說,語氣真誠到超乎他的預期,瑪西亞再次向他微笑,彷彿他們倆是合謀的同黨,她走向桌子說:「別忘了拿鑰匙。」
教人吃驚的是,大衛從她手上拿了她公寓的房門鑰匙,對哈瑞斯先生道過晚安,走向門口。
「晚安,大衛親愛的。」瑪西亞大聲喚著,大衛說完:「感謝這一頓奇妙的晚餐,瑪西亞。」之後便隨手帶上了門。

他走上走廊,進入瑪西亞的公寓;那架鋼琴還是很突兀,紙張文件還是散在地板上,髒衣服還是到處都是,床鋪還是沒整理。大衛坐到床上,環顧四周。很冷,很髒,他痛苦的想起自己那個溫暖的家,模模糊糊的,他似乎聽見走廊那頭的笑聲,還有一把椅子移動的刮擦聲。還有,仍舊是模模糊糊的,他聽見了他那台收音機的聲音。疲倦又無奈的,大衛彎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張紙,然後,他開始一張接一張的把它們撿起來。(待續)查爾士

我兒子羅力上幼稚園的那天,他不再穿有圍兜的燈芯絨工裝褲,改穿上繫腰帶的藍色牛仔褲;眼看著他跟隔壁的大女孩一起走出去的那個早上,我清楚的看見我生命中的一個時代宣告結束,我那愛撒嬌的,待在托兒所裡的小小孩已經換成了一個穿起長褲,大搖大擺,走到轉角也忘記回頭向我揮手再見的傢伙了。

他回家同樣是那副樣子,前門砰的推開,帽子往地板上一扔,聲音也突然變成了粗嗓門,他嚷著,「這裡有人在嗎?」
午餐時候他很囂張的跟他爸爸說話,把牛奶潑到他妹妹身上,大談他老師說我們不可以隨便亂叫上帝的名字。
「今天上學好不好啊?」我刻意漫不經心的問。
「好。」他說。
「你有沒有學到什麼啊?」他爸爸問。
羅力冷冷的看他一眼。「我什麼也沒學到。」他說。
「隨便什麼,」我說,「一點都沒學到?」
「老師打一個男生的屁股,」羅力對著他的牛油麵包說。「因為他太壞。」他滿口麵包的補上一句。

「他做了什麼呢?」我問:「他叫什麼名字?」
羅力想了想。「叫查爾士,」他說。「他很壞。老師打了他,罰他站角落。他真的太壞了。」
「他做了什麼?」我再問,可是羅力滑下椅子,抓了一塊餅乾,走開了,他爸爸還在說著:「嗨,兒子啊。」
第二天午餐時候,羅力一坐下來就說:「今天查爾士又做壞事了。」他咧開嘴笑著說,「今天查爾士打了老師。」
「天哪,」我說,我特別留意不得隨便叫上帝的名字,「我猜他一定又被打屁股了?」
「當然,」羅力說。「往上看。」他對他爸爸說。
「什麼?」他爸爸抬起頭往上看。
「往下看。」羅力說。「看我的大拇指。啊呀呀,你這個大傻子。」他開始發瘋似的狂笑。
「查爾士為什麼打老師?」我馬上問他。
「她要他用紅色的蠟筆著色。」羅力說。「查爾士要用綠色的蠟筆著色,所以他打老師,她就打他屁股,她說沒有人會跟查爾士玩,可是大家都跟他玩。」

第三天──開始上學的第一個星期三── 查爾士故意彈蹺蹺板把一個女生的頭撞破流血,老師罰他下課留在教室裡不准出去玩。星期四查爾士在說故事課的時間在角落罰站,因為他不停的用腳蹬地板。星期五查爾士被罰擦黑板,因為他扔粉筆。
星期六我對我先生說:「你覺得羅力上幼稚園是不是不太對?那種蠻橫不講理的樣子,說話沒大沒小,那個叫查爾士的男孩尤其是個壞榜樣。」
「沒事的,」我先生篤定的說。「像查爾士這種人到處都有。倒不如現在就遇上來得好。」

星期一羅力回家晚了,帶回來一大堆消息。「查爾士,」他在上山坡的時候嚷著。我焦慮地等在前門口的台階上。「查爾士,」羅力一路吼著上來,「查爾士又做壞事了。」
「快進來吧,」等他一走近,我就說:「等著你吃午餐呢。」
「你知道查爾士做了什麼嗎?」他跟我走進門。「查爾士在學校一直吼一直吼,他們派一年級的一個男生去報告老師,老師叫查爾士閉嘴,所以放學以後查爾士被留在學校。所以所有的小朋友都留下來看著他。」
「他在做什麼呢?」我問。
「他只是坐著,」羅力說,他爬上餐桌的椅子。「嗨,爸,你這個老拖把。」

「查爾士今天在下課後被罰留在學校,」我跟我先生說。「大家陪著他。」
「這個查爾士長什麼樣子?」我先生問羅力。「他姓什麼?」
「他個子比我大,」羅力說。「他沒有雨鞋,他從來不穿夾克。」
星期一晚上是第一次的懇親會,只是孩子感冒了,我去不成,我真的好想去認識一下查爾士的母親。星期二羅力突然說:「今天我們老師有一個朋友來學校看她。」
「查爾士的媽媽?」我和我先生異口同聲的問。
「才不是,」羅力輕蔑的說。「是個男的,來教我們做體操,大家要碰到自己的腳趾頭才行。看。」他爬下椅子,彎下腰,手碰到他的腳趾頭。「像這樣,」他說。他嚴肅的回到座位上,拿起叉子,「查爾士沒做體操。」
「那還好,」我由衷的說。「查爾士不想做體操嗎?」
「才不是,」羅力說。「查爾士對老師的朋友太壞了,所以不准他做體操。」
「又怎樣啦?」我說。(待續)「他踢了老師的朋友,」羅力說。「老師的朋友要查爾士像我剛才那樣碰腳趾頭,查爾士就踢他。」
「他們會怎麼處理查爾士呢,你覺得?」羅力的爸爸問他。
羅力煞有其事的聳聳肩膀。「叫他退學吧,我猜。」他說。

星期三星期四還是老套:查爾士在說故事課大吼大叫,打一個男生的肚子,男生哭了。星期五查爾士又被罰放學以後留下來,其他小朋友也跟著不能放學。
幼稚園上到第三個星期的時候,查爾士已經成了我們家裡的一個代號了。如果小寶寶一個下午都在哭,那她就是查爾士;羅力把他的小車裝滿泥巴,在廚房拖來拖去,那羅力就是查爾士;甚至我先生,他的手肘勾到了電話線,桌上的電話、菸灰缸和花瓶全部都被扯了下來的那一剎那,他就說:「好像查爾士。」

到了第三和第四個星期,查爾士好像有了徹底的轉變。第三個星期的星期二,羅力在午餐的時候臉色難看的說:「查爾士今天乖得不得了,老師給他一個蘋果。」
「什麼?」我說,我先生謹慎的加上一句,「你是說查爾士?」
「查爾士,」羅力說。「他分蠟筆、收拾課本,老師說他是她的小幫手。」
「怎麼會?」我不敢置信的問。
「他是她的小幫手,就這樣。」羅力聳了聳肩膀說。
「這會是真的嗎,這個查爾士?」那天夜裡,我問我先生。「真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等著瞧吧,」我先生帶著嘲弄的口氣。「碰上像查爾士這樣難搞的人,搞不好他又是在耍花樣吧。」

他好像錯了。整整一個星期,查爾士都是老師的小幫手,每天他都在分發東西,收拾東西,誰也不用在放學後留下來了。
「下星期又要開懇親會了,」一天晚上,我跟我先生說。「這次我一定要去看看查爾士的媽媽。」
「去問問她查爾士究竟怎麼回事,」我先生說。「我很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我說。

在一切回歸正常的那一個星期的星期五。「你知道查爾士今天做了什麼?」羅力在午餐的時候問,那口氣有一點點怪。「他叫一個女生說一個字,她說了,老師就用肥皂洗她的嘴巴,查爾士哈哈大笑。」
「什麼字?」他爸爸蠢蠢的問,羅力說:「我必須小小聲的告訴你,這個字太難聽了。」他爬下椅子,轉到他爸爸那裡。他爸爸低下頭,羅力開心的湊在他耳朵邊小聲說。他爸爸兩眼瞪得好大。
「查爾士叫小女生說這個?」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她說了兩次,」羅力說。「查爾士叫她要說兩次。」
「那查爾士後來呢?」我先生問。
「沒事,」羅力說。「他分蠟筆啊。」

星期一早上查爾士不找那女生了,由他自己來說那個難聽的字,而且說了三四次,每一次都被老師用肥皂洗嘴巴。他還扔粉筆。
我準備去幼稚園開懇親會了,我先生陪我走到門口。「開完會,請她來家裡喝杯茶吧,」他說。「我想看看她。」
「希望她在。」我誠心的說。
「她一定在,」我先生說。「我看沒有查爾士的媽媽這懇親會也不必開了。」

開會的時候我坐立難安,掃瞄著每一張安詳自在的臉孔,試著判讀哪一張臉孔暗藏著查爾士的祕密。在我眼裡沒有一個人有心慌意亂的樣子。會議上沒有一個人站起來為她兒子的種種行為道過歉,更沒有一個人提起過查爾士。
會後我找到羅力的幼保老師。她端著一個托盤,盤子上有一杯茶和一塊巧克力蛋糕,我的盤子上是一杯茶和一塊棉花糖蛋糕。我們一面小心的護著盤子,一面微笑。

「我一直很想見到妳,」我說。「我是羅力的媽媽。」
「我們大家對羅力都很感興趣。」她說。
「啊,他很喜歡上幼稚園,」我說。「他一天到晚都在說幼稚園的事。」
「剛開始在適應方面有些小麻煩,大概在第一第二個星期的時候,」她一本正經的說:「不過現在他已經是個很不錯的小幫手了,當然偶爾還會有些過失。」
「羅力通常適應得很快的,」我說。「我想這次是受了查爾士的影響吧。」
「查爾士?」
「是啊,」我笑著說:「妳一定忙壞了,幼稚園裡出了這麼個查爾士。」
「查爾士?」她說。「我們幼稚園裡根本沒有查爾士啊。」(待續)對談

醫生看起來很專業很體面。阿諾太太稍微放心了,不安的情緒也稍稍緩和了一些。她傾身讓他為她點菸時,她知道他已經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她帶著歉意的笑笑,他卻一臉嚴肅的看著她。
「妳好像很煩躁。」他嚴肅的說。
「我確實很煩躁。」阿諾太太說。她試著放慢速度,有條有理。「這是我特地來看你的原因,這次我沒去找墨菲大夫 ── 我們常看的那位醫生。」

醫生微微皺了皺眉。「我先生,」阿諾太太繼續。「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很擔心,墨菲大夫很可能會認為這事必須告訴他。」醫生點點頭,不置可否,阿諾太太注意到了。
「是什麼問題?」
阿諾太太深呼吸。「醫生,」她說:「怎麼看得出一個人瘋了?」
醫生抬起頭。
「真糟糕,」阿諾太太說。「我其實不是這個意思。不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瘋狂這件事比妳想像的來得複雜。」醫生說。
「我知道很複雜,」阿諾太太說。「這是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我的意思,瘋狂就是。」
「對不起,妳的意思是?」
「這就是我的麻煩事,醫生。」阿諾太太往後靠,從包包底下拿出手套,仔細的把手套放在包包上,然後把手套拿起來,再放回到包包底下。
「妳不妨說出來聽聽。」醫生說。

阿諾太太嘆口氣。「別人好像都明白,」她說:「就我不明白。哪。」她身體向前傾,說話的時候一隻手比劃著。「我不明白人們的生活方式。本來一切都那麼的簡單。在我小的時候,我生活的那個世界裡,好多人也都生活著,大家一起過日子,一切都安安穩穩的。」她看著醫生。他又開始皺眉,阿諾太太繼續,她的聲音略微提高了。「哪。昨天早上我先生在上班的路上買了份報紙。他總是買《時報》,總是在同一個攤位買,昨天那個攤位上《時報》賣完了,晚上他回家吃晚飯,他說魚燒焦了,甜點太甜了,他整晚就坐在那裡自言自語。」

「他可以換個攤位去買買看,」醫生說。「城裡的報攤往往比本地報攤的報紙到得晚些。」
「不是,」阿諾太太說得很慢很清楚,「我想我最好再說一遍。在我小的時候 ──」她說,忽然又停下來。「哪,」她說:「有沒有所謂身心失調的藥物?或者國際卡特爾組織?或者官僚集權?」
「這個 ──」醫生開始說。
「它們究竟是什麼意思?」阿諾太太堅持到底。
「處在國際危機的這段時間裡,」醫生溫和的說:「比方說,妳會發現一些文化模式迅速的崩壞……」

「國際危機,」阿諾太太說。「模式。」她開始默默的哭泣。「他說那個人沒有權力不為他保留一份《時報》,」她歇斯底里的說,一面往口袋裡找手帕。「接著他就開始講地方上的社會計畫和附加稅的徵收,地理政治學概念和緊縮型的通貨膨脹。」
「阿諾太太,」醫生繞過辦公桌,「這個情況我們真的幫不上忙。」
「那什麼才能幫得上忙呢?」阿諾太太說。「是不是除了我,大家都瘋了?」
「阿諾太太,」醫生慎重的說:「我希望妳要自我克制。在現在這樣一個混沌不清的世界,疏離現實經常──」
「混沌不清,」阿諾太太說。她站了起來。「疏離,」她說。「現實。」醫生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走到門口打開門。「現實。」她說著,走了出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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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SBN
    • 9789865896829
    • 分級
    •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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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商品規格
    • 25開15*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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