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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列車

M Train
昨日的詩人是今天的偵探 能留下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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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這本書是我人生的路線圖。——佩蒂.史密斯

 

五月天瑪莎、李取中、李維菁、馬世芳、張鐵志、陳德政、焦元溥、廖偉棠、劉梓潔  真摯推薦
美國國家書獎最高榮譽得主 佩蒂史密斯 新作
紐約時報、The Big issue2015年度好書 Amzon選書

 

昨日的詩人是今天的偵探 
搭上開往過去的時光列車  她一一揭開人生謎團
看龐克教母如何瀟灑面對失落的時光 見證搖滾詩人與眾不同的創造力

 

「文字風格如詩如歌的佩蒂.史密斯,在風格迴異《只是孩子》的新作中,透過對過往時日與當下自己的交錯凝視,完成了令人難忘的心靈之旅。這位傳奇的藝術家對生活感受能力有如神諭,每段字句都有直視生命的質地。她能說著似乎不起眼的事物,卻撩起人們洶湧的情緒、深深觸動人心,絕對是年度之書。」--《紐約時報》

 

當人們都期待著看她怎麼超越上一本得獎傑作《只是孩子》,深諳自由真諦的佩蒂‧史密斯選擇率性為自己而寫。不寫續集,走出創新的文體。從公寓對街的伊諾咖啡館開始,回望對她個人重要的十八段旅程。惹內的牢、芙烈達卡羅的藍房、心愛的舊外套、村上春樹的發條鳥、已故的丈夫和漁船,還有影響過她的普拉絲、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
 

擺脫時空侷限,搖滾詩人得以不老,紐約柏林倫敦坦吉爾,隨時在路上,只要有咖啡、書以及心愛的警探影集。經典的Horses專輯發行至今四十年,面對逝去的摯愛、一點一點離開的人事物,她用誠實和幽默來看待,外套、咖啡館、朋友與過往…總有留不住的,但總也有留得下來的。
 

能留下的是什麼?閱讀龐克教母佩蒂用無偽的真性情吟唱日常的神聖、純粹的不凡。我們一點一滴有了答案。

名人推薦

◎媒體書評及推薦
 

“《時光列車》,看似一本搖滾明星的旅行回憶錄,實則是一本對生命所失、對藝術、對人性與神聖性優美如夢的沉思錄。佩蒂‧史密斯本質上就是個筆力不凡的詩人。”-—Paul de Barros《紐約時報》2015年度好書
 

“繼《只是孩子》後,佩蒂寫出另一段扣人心弦的回憶。一本不關於任何事但又寫了所有事情的精采作品。在《時光列車》中我們的吟遊詩人在世界各處旅行,找尋她的靈感、咖啡館,還有北歐冷硬派的偵探小說。那些如夢般的閱讀經驗會讓所有人都嚮往擁有一段這麼自在的生活。” -— Simon Garfield,《The Big Issue》2015年度好書
 

“這本書如此純淨誠實就彷彿它本身就帶著宗教的純淨之喜。” – 瓊蒂.蒂安,作家
 

“她就是我們這個時代不羈的詩人蘭波,但她承受的苦使她擁有充滿情感的神秘,這使她成了十字架上的聖約翰。” 愛德蒙.懷特,紐約知名書評家
 

“真不知道她怎麼作到的!她寫出能與《只是孩子》相提並論的優秀作品——風趣、溫柔有時又令人絕望的悲傷……而那些人生的哀傷,她都能寫出美來。” -—Bella Freud《Porter雜誌》
 

“作為一本深入詩的豐富本質之作,本書表現實在卓越。佩蒂.史密斯連自己跨年深夜獨坐長椅上看著街頭狂歡醉酒的人群穿越,都能將其寫成世上最酷的事。” -—Suzi Feay《金融時報》
 

“在《時光列車》中,獨者能感受到佩蒂的生活如此簡單甚至帶有宗教修行般的色彩:步行在紐約街頭、喝咖啡(大量咖啡)、回憶並寫下…我認為它比《只是孩子》好,更多冥想靜思、更貼近她真實生活。”-— Erica Wagner,《Harper's Bazaar》 
 

“佩蒂不但在人生中走過許多精采路,並接連兩次都將它們優美地寫出來。” -—《GQ》
 

“《時光列車》開場寫的是間格林威治村咖啡館,那是佩蒂每天早上寫作的地方,然而從那個小地方出發,最後讀者將被帶往她心靈中的每個角落。” -—《觀察者報》
 

“太美了。” -—《愛爾蘭時報》
 

“不凡之書。” -—《女性與家庭雜誌》
 

“太棒了。” -—《每日郵報》
 

“這本融合回憶與日誌的書像是帶領著讀者漫步於作者家庭與詩意的過往歲月 … 佩蒂那如逍遙學派、創造性的生活細節,肯定了日常的不凡。” -—《Radio Times》
 

“動人、風趣、充滿感染力,故事從伊諾咖啡館寫起,讀者跟著作者遊歷過去的人生,彷彿一場充滿哲思的奧德賽之旅。” -—《The Big Issue》
 

“她太會寫了,她總能無條件去愛、看出每樣事物的意義…這本是關於創造與凝視藝術在純粹孤獨中生成的不凡之書……她是完全相信藝術的力量。她付出所有代價,而這一切最終也成就了她,讓她成為無庸置疑的嚴肅藝術家。它改造了藝術一如藝術改造了她。這一點,她很清楚,才是最值得的。” -—Suzanne Moore,《New Statesman》
 

“一本漫談之書,作者那些迷戀與出神都像夢境般優美的素描:藝術家、作家、咖啡館、旅行、黑咖啡與焦土司,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是英式偵探秀。” -— 《Mojo》
 

“她直率地懷想顛簸的人生過往…從密西根到住著她心中英雄(詩人與極地探險者)的地方。” -—《Saga》
 

“多數回憶錄寫到第二本都會遇上難關,佩蒂用風格闖關成功,在她獨特的筆下,寫作、閱讀以及和佛瑞德的婚姻生活都有值得懷想之美。” -— Ludovic Hunter-Tilney《金融時報》
 

“聖誕節我只想要佩蒂的最新回憶錄《時光列車》,她一直是我心中女性偶像,她的聲音跟她的文章一樣有著獨特的原創性。” -— Stephanie Merritt《觀察者報》
 

“就是今年了...搖滾桂冠詩人再度以這本書透過她叛逆不羈的精神和優美的文體撼動世間。” –  Porter Magazine
 

“佩蒂的《時光列車》章法更新穎、文字更抒情,書中還搭配她自己所拍攝、前Instagram時代、藝術品般的黑白快拍,她說這本書是她的人生地圖。讀來經典、優雅、教人沉迷。” -—Viv Groskop,《觀察者報》
 

“派蒂史密斯這本書說的無非是寧靜與獨處,她帶著情感記錄下生命中看似無事的片段,那些她演講、養貓、忙於瑣事的生活。” -—《紐約時報》2015年度好書
 

“這本自傳是對這個女性如何在生命中一一接受生之憂傷與神奇的詩意凝望,讀者注定會在書裡看到靈感隨處迸發的精采。” –  Psychologies

作者

佩蒂.史密斯(Patti Smith)
 

1973年,她在紐約高譚書店開第一個畫展。
1975年,她推出首張專輯《Horses》,《滾石雜誌》票選為樂壇史上百大經典。
2005年,她獲頒法國文化部頒發藝術終生成就獎。
2007年,她入列搖滾名人堂。
2010年,她信守承諾寫下攝影師羅伯與她的七零年代紐約故事《只是孩子》,風靡英美書市,蟬聯紐約時報
         暢銷書排行榜高達75週,拿下年度美國國家書卷獎。
2015年,她以《時光列車》再度讓世人讚嘆她不羈的詩歌靈魂。書中濃縮了她的人生、夢想和生活。
         寫旅途寫時代寫創作寫閱讀,獨樹一格的文風一如她的歌聲,再度登上紐約時報等各大媒體年度好
         書金榜。

 

集作家、表演家、音樂家、視覺藝術家於一身。佩蒂‧史密斯的創作天份首先展露於1970年代她將詩作與搖滾樂作革命性的結合。1975年,她推出首張專輯《Horses》,這張唱片爾後成為樂壇百大不朽經典。該專輯的封面就是羅柏‧梅普索普拍攝的佩蒂,身穿白襯衫掛著黑領帶,叛逆且新穎的形象,影響後世甚劇。
 

史密斯將垮世代(beat generation)的詩歌和實驗性搖滾樂結合,被譽為「龐克搖滾桂冠詩人」(Punk's Poet Laureate)和「龐克教母」(Godmother of Punk)。她將19世紀法國作詩法介紹給美國十幾歲的年輕人,同時她中性的公眾形象和非女性的語言風格都走在時代前端,引領創作風潮。
 

史密斯最廣為傳播的歌曲是她與布魯斯.斯普林一起創作的〈因為這夜〉(Because the Night),該歌曲在「Billboard Hot 100」排名第十三。她總共錄製了十二張專輯。
 

史密斯1973年在紐約高譚書店開了第一個畫展,1978年後,她的畫作都由robert miller畫廊代理。2002年安迪渥荷美術館位她辦了一場回顧展,展出她的畫作、攝影以及絲印。展題「陌生的傳息者」(Strange Messenger)。
2005年,法國文化部頒發藝術終生成就獎給她。2004年,《滾石雜誌》頒布的百位搖滾重要人物名單中,將史密斯列為第47位。2007年,她被列入搖滾名人堂。她還獲得兩項葛萊美獎提名。2010年11月17日,這本自傳創作《只是孩子》榮獲美國國家書卷獎殊榮。
 

她另外出版的書籍有Witt、Babel,、Woolgathering、The Coral Sea以及 Auguries of Innocence。

譯者

非爾
 

台北人。政大畢。降世逾五十載。半生浪擲書肆行業,屢以考究譯文為念。邇來因緣俱足,遂而煮字療飢。寓役於樂,不亦達乎!(pierrotmonami@icloud.com)

目錄

目次 列車行經處

 

導讀  行向昨天的旅程   陳德政
第一站 伊諾咖啡館
第二站 切換頻道
第三站 動物餅乾
第四站 跳蚤吸血
第五站 一山的豆子
第六站 沒有指針的時鐘
第七站 井
第八站 幸運輪
第九站 我如何搞丟了發條鳥
第十站 她名叫珊蒂
第十一站 再見了舊外套
第十二站 無
第十三站 暴風雨的精靈
第十四站 阿佛瑞・魏格納之夢
第十五站 到拉臘什之路
第十六站 被覆蓋的地面
第十七站 林登怎麼殺掉他心愛的東西
第十八站 失物幽谷
第十九站 中午時刻

試閱

摘自<井>

……
雪繼續下。我把自己穿暖了跑到外面去迎接片片雪花。上街後我向東去,走到聖馬可書店,站在那裡一排一排地瀏覽,隨意選些想買的書,感觸不同書籍的紙張質感,檢查印上去的字體,期望某本書能有完美的第一行開場白。心灰意懶之際,我走到M字部,希望賀寧.曼凱爾(Henning Mankell)已經幫我最喜歡的偵探韋蘭德(Kurt Wallander)寫了新章。很可惜架上他的書我都讀過了,我繼續在M字部徘徊,偶然地我被村上春樹空間交錯的筆下世界吸引住。
這之前我沒有讀過村上。過去兩年間我都在閱讀並且拆解波拉紐的遺作《2666》——來回從各種角度反覆地看。在《2666》之前,另一本讓其他書相形失色的是《大師與瑪格麗特》,而在我遍讀布爾加科夫(Mikhail Bulgakov)的那陣子前,我不辭艱深地像談熱愛一樣捧著讀的是維根斯坦的作品,當時我甚至還斷斷續續地想解開他那些等式。我沒辦法說自己已成功破解,但在那個努力的過程中,倒讓我對《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瘋狂帽客」 (Mad Hatter)出的謎語有了解答:他問為什麼一隻大烏鴉那麼像一張寫字桌?我腦中浮現小時候在賓州德國城的鄉下學校課堂,那時候我們還會用真的墨水瓶和木片筆尖的鵝毛筆寫書法。大烏鴉和寫字桌?破解關鍵是墨水。我有把握一定是這個。
我打開一本名為《尋羊冒險記》的書,因為這書名感覺上很有戲。書封上有句話吸引了我——狹窄的街道和排水運河構成的迷宮。我當場就把它買下,這是可以拿來泡著我的可可亞一起吃的羊型脆餅。然後我走到附近的蕎麥麵店,點了附山藥的蕎麥涼麵,開始讀。我被《尋羊冒險記》整個吸引住了,結果在店裡坐了超過兩小時,邊喝清酒邊讀。覺得整個人都正在融化。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一直坐在我的咖啡店讀著村上春樹。起來透氣的時間大概只夠去上個廁所或者再點一杯咖啡。
讀完《尋羊冒險記》,接著讀《舞舞舞》和《海邊的卡夫卡》。然後,好死不死,我開始讀了《發條鳥年代記》。這本書徹底把我征服,彷彿把我裝進了沒辦法回頭的彈道中,像一顆流星轟隆飛向地球上某個杳無人煙的荒涼角落
傑作有兩種。有些經典劍走偏鋒幾近於神跡,像《白鯨記》、《咆嘯山莊》或者《科學怪人》。然而還有一種書,作者似乎把活生生的能量灌進了文句之中,讀者被帶著團團轉,整個人像被用力擰出水,然後又掛起來晾乾,這是種具有毀滅性的書。像《2666》或《大師與瑪格麗特》。《發條鳥年代記》也是這種書。我才剛把它讀完,馬上就覺得非要再重讀一遍不可了。首先,我真的不想離開這本書中的氛圍,此外,書裡那些句子陰魂不散跟著我,讓我朝思暮想難以割捨。好像有什麼擰成一個精心打的結,結的粗邊就在我睡覺時摩娑我的臉頰。我想那跟村上在書裡第一章裡描寫某棟房子的宿命有關。
小說的敘述者一開始在他位於東京世田谷區的公寓附近尋找他走失的貓。他一路走過狹窄的後巷,最後來到那個所謂宮脇家——一棟荒煙蔓草中的廢棄住宅,宅子裡有座不值錢的鳥形石像和一口廢井。故事到這裡完全看不出接下來他會被這個地方困住,其他事情都變得不重要,甚至從這口井找到另一個平行世界的入口。他本來只是在找貓,卻被引入宮脇家這個晦澀難解的情境,我也跟著身陷其中。我是如此無法自拔,變得沒有餘力想別的事,如果可能我很願意買通村上春樹替我特別寫個加長章節,專門把這一章寫更多。如果我自己來寫,根本沒辦法滿足那種渴望,只會寫成推測性的胡編。唯有村上才能正確地描述那棟破舊房子周遭的一草一木,我對這屋子著迷想要找機會親自去現場看一看。
我小心翼翼地篩檢最後幾章,想找到一個段落。想知道有沒有那句話顯示這片房產已經賣掉?最後我在第三十七章找到答案。那幾段話的開場是冷冷的句子:我們很快就會擺脫掉這個地方。確實這個地方終究會被賣掉,井會被填平封起來。如果不是我的記憶裡有個什麼東西像條活生生的線繩扭動著,可能我會完全忽略掉這一段。我整個人有點受到衝擊,因為我以為敘述者最後會把這個地方當作他的家,會守護著這口井和那個入口。連那個不知哪種鳥的雕像,我也有了情感,最後卻突然不見去向,沒有解釋,書裡根本沒說它去哪。
我向來討厭前言不對後語。沒說完的句子、沒開的包裹,莫名其妙消失的故事角色。這些像孤零零的床單披在晾衣繩上,獨自面對隱約來襲的風暴,在風中飄動直到同一陣風把它吹走,變形成一團鬼魂或是小帳篷。讀書或看電影,即使是不顯眼的事,只要作者沒交代,我就會明顯不安,自己拼命找線索,或者想有個電話號碼可以打去問、想著給誰寫封信找答案。我並不是想找他抱怨,而是要對方說清楚,或者回答幾個問題,然後我才能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
天窗上有幾隻鴿子走來走去。我很好奇發條鳥到底長什麼樣。我可以想像書裡的鳥形石像,像那種石頭質地到處可見的雕像,鳥作成要飛的模樣。但發條鳥到底是什麼樣,我完全沒有頭緒。牠也有像小小鳥的心臟嗎?還是裡面藏著不知什麼合金做的彈簧?我踱著步走來走去,想著各種自動鳥的形象,像保羅・克利畫中「吱吱叫的機器鳥」還是中國皇帝的機器夜鶯那樣。可惜這些對於瞭解發條鳥幫不上忙。這些就是我平常會感興趣的細節,但比起我對時運不濟的宮脇家那份非理性執迷,這些都不算什麼。我把這個有待繼續思索的難題存放,下次再想。
我坐在床上一集又一集看著沉著的霍拉修・凱恩領導著《CSI:邁阿密》影集。我不時打瞌睡,卻沒有入睡,半夢半醒,滑入兩種狀況之間,不時天人交戰。也許我該像蟲一樣慢慢爬到牛仔那邊。如果我辦到了,這次我要忍住不要嘲弄他,用傾聽代替拌嘴。我看到他的馬靴了,蹲下來想看看那雙靴子後的馬刺是哪一款。如果是金作的,那就確定他已經走了很遠,也許遠到中國。他正用力拍著一隻大馬蠅,好像準備說什麼,我能看出來。我蹲得低低的,發現馬刺是鍍鎳的材質,外圈還刻了一串數字,也許是彩券中獎數組合。他打了個哈欠,伸伸腿。
——事實上,傑作有三種。他只說了這樣。
我跳起身,抓起黑外套和那本《發條鳥年代記》出門就往伊諾咖啡館去。比我平常去得晚,但店裡還是空空的,這真是太好。但是咖啡機器上貼了一張手寫告示:今日故障。小打擊,但我沒離開,開始跟自己玩起隨便翻書頁的遊戲,希望能剛好翻到提到那棟房子的字句。就像玩塔羅牌,從裡面任意抽一張反映內心的狀態。為了好玩,我在扉頁空白處列清單,分別列出兩種大師傑作,接著我開始想有沒有第三種——就像那個什麼都知道牛仔說的一樣。我寫了幾個可能性名單,加加減減,把大師傑作排來排去,像個秘密閱覽室的瘋狂管理員。
清單。就像在波浪、空想與薩克斯風獨奏樂音的漩渦裡投下小小的錨。一張從送洗衣物中搶救回來的洗衣清單。還有那本標寫著一九五五年的家庭寶典,上頭列著書單——我所讀過最好看的書:《龍龍與忠狗》、《乞丐王子》、《青鳥》、《五小椒怎麼長大》。那麼《小婦人》或《布魯克林的樹》怎麼說?還有《愛麗絲鏡中奇遇》或者《玻璃珠遊戲》算不算?這些書該算在大師傑作的第一種第二種或者第三種上?哪些只夠格被說成受人喜愛?經典圖書是否應該另外算?
——別忘了《蘿莉塔》,牛仔發出聲音在我耳邊強調。
現在他不只在我夢裡出現,有點像是超自然聲音的拙劣版。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把《蘿莉塔》先加上。俄羅斯人寫的美國經典,我把它跟《紅字》排在一塊。
咖啡店裡新來的女孩突然出現。
——有人要來修機器。
——那很好呀。
——很抱歉今天沒有咖啡。
——沒關係。我這張桌子能用就好。
——而且都沒客人!
——對喔!都沒有客人。
——你在寫些甚麼?
我抬起頭看著她,有點愣住。因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第一站 伊諾咖啡館


四片扇葉在我頂上的天花板旋轉著。
伊諾咖啡館裡除了墨西哥廚師和那個叫做查克的小子,放眼看去空空蕩蕩。查克端上我慣點的濃烤土司,一小碟橄欖油和黑咖啡。我窩在自己常坐的角落,外套和毛線帽都還穿戴在身。時間是上午九點鐘,我是第一個到的人。貝德佛街上,正當這座城市甦醒時,屬於我的這張桌子,就在咖啡機和臨街窗戶旁,給予我私密感,在這兒我可以縮返到自己的氛圍裡。
十一月底。小咖啡館透著寒意。為什麼這些風扇會旋轉呢?我若盯著風扇夠久,我的心也許會跟著旋轉起來。
 不著邊際的寫作沒有那麼容易!
 我又聽見那牛仔慢條斯理又不容懷疑的聲音。我把他的話隨手寫在餐巾紙上。怎麼會有人在夢裡把你給惹毛後,還賴著不走?我覺得有必要駁斥他的說法,不只是回嘴了事,還要用行動反抗。我低頭看著雙手,我有把握就算是沒有目標、漫無邊際,我也能永無止盡地寫下去。只要我真的沒有什麼特別要說的。
 過了一會兒,查克在我面前放了杯新煮的咖啡。
 ——這是我最後一次能為你服務了,他認真地說。
 他是這附近咖啡煮得最好的,聽了這話我覺得難過。
 ——為什麼?你要去哪裡?
 ——我要到洛克威海灘的木板步道上開一家海濱咖啡館。
 ——海濱咖啡館!真沒想到,你要開海濱咖啡館!
我伸了伸腿,看著查克把他上午的例行工作一件件完成。他不可能知道我也曾經夢想開一家咖啡館。我猜想這個夢跟我當年讀了「垮世代」(Beat Generation),超現實主義者和法國象徵主義詩人們流連咖啡館的生活描述有關。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並沒有咖啡館,但咖啡館一直存在於我所看的書裡,之後便在我的白日夢中越來越像是有那麼回事兒。一九六五年我從南澤西來到紐約市,只是來走走逛逛,當時沒有比單純坐在一家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裡寫詩更浪漫的事了。我最後終於鼓足勇氣,走進了麥克道格爾街上的「但丁咖啡館」。我身上的錢不夠在那裡吃頓正餐,所以只點了杯咖啡,旁邊的人似乎沒注意到,也不在乎。咖啡館的牆面上貼滿了印刷的佛羅倫斯壁飾和《神曲》詩中的景象畫片。這些景象歷經數十年的香菸燻染居然都沒褪色。
一九七三年我搬到同一條街上,住在一個空氣流通、牆壁刷白附了簡單爐具流理台的房間,距離但丁咖啡館短短的兩個路段。到了夜晚,我就爬出臨街的窗戶坐在防火逃生梯平台上看著客人進出「魚水壺」的動靜,那是傑克・凱魯亞克最常光顧的酒吧之一。那時布利克街角有個年輕的摩洛哥人賣著新鮮捲餅,裡面包著鹽漬的鯷魚,和幾撮新鮮的薄荷。我就每天起個大早去買一點生活所需,回家煮點熱開水倒進加了薄荷的茶壺,然後整個下午喝著茶,抽點兒印度大麻,重讀穆罕默德・姆拉貝和伊莎貝兒・艾伯哈特寫的那些故事。
當時,「伊諾咖啡館」還不存在。我會坐在但丁咖啡館的矮窗前,面對著小巷,讀著姆拉貝的〈海濱咖啡館〉。故事說一個年輕魚販子,名叫德利斯,遇到了一個避世隱居不討人喜歡的老頭,老頭開了一家所謂的咖啡店,店裡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位在靠近坦吉爾海邊一段岩岸腹地上。圍繞著這個咖啡店的那種慢騰騰的氣氛讓我如此地著迷,以致我當時念茲在茲想住到裡面去。和德利斯一樣,我夢想著要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店。因為成天腦子裡都在描繪這家店的景象,覺得自己都快一腳踏進去了。它叫做「納瓦爾咖啡館」,一個讓詩人和旅行者們可以得到單純庇護的小地方。
我想像著店裡的寬木條地板上鋪著磨損的波斯地毯,兩張長木頭桌加上長板凳,幾張小一點的桌子,一個烤麵包的爐子。每天早上,我像唐人街那些人一樣用香料茶水把所有的桌子都抹乾淨。店裡不放音樂也沒有菜單,只有靜靜的黑咖啡、橄欖油、新鮮薄荷、烤麵包。牆上掛著一些照片:一幀店名典故來源作家納瓦爾憂鬱的畫像,旁邊再掛一幅小一點的落魄詩人保羅.魏爾倫穿著他的外套,面對著一杯苦艾酒萎靡不振的神情。
一九七八年,我有了一點錢,付得起押金在東十街上的大樓租了一整層。那個地方之前是家美容院,不過內裝已經拆空,現場只剩下三具白色吸頂風扇和一些摺疊椅。我弟弟陶德負責監工修繕,我們兩個一起把牆壁都刷白,再把地板打上蠟。兩大面的採光,讓整個空間夠敞亮。我花了好幾天就坐在那光照下,在一張輕便小桌上喝著小吃店裡買來的咖啡,計劃著接下來該做什麼。我需要一些錢來搞個新的抽水馬桶,還要一台咖啡機,幾碼窗簾布把窗戶妝點起來。在我想像的悠揚樂聲中,實用的東西通常都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最後迫於無奈,我還是放棄了咖啡館。一九七六年我在底特律遇到了樂手弗雷德.「音速」.史密斯(Fred "Sonic" Smith)。這個沒料想到的邂逅慢慢改變了我人生的進程。我想要他的熱切沾染了每一樣事物——我作的詩,我寫的歌,我全心全意都是他。我們忍受著分隔兩地的相思,在紐約和底特律之間來來去去,短暫的相聚之後又是煎熬的別離。我才規劃好安裝水槽和咖啡機器的位置,弗雷德來懇求我搬去底特律跟他一起住。那時候似乎沒有比跟愛人會合更重要的事了,我命中注定要嫁給這個男人。我毫不猶豫就跟紐約和這個城市所裝載的雄心壯志說了再見,把最重要的東西打包,其他就拋到腦後了。眼睜睜看著我的押金和咖啡店就這樣沒了,當時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些坐在小桌旁一個人沉浸在咖啡店夢想的光暈中喝著咖啡的時刻,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第一個結婚周年紀念的幾個月前,弗雷德跟我說,如果我答應生個小孩,他就帶我去世界上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旅行。不用多考慮,我就選了馬羅尼河畔的聖洛朗,那是法屬蓋亞那西北邊境上的小城,地處南美洲大西洋北海岸。我一直都想去看這個過去的法屬流放地現在變成怎麼樣了,當年許多重刑犯被裝船載到這裡,然後轉運到惡魔島。 在《竊賊日記》裡,尚.惹內寫到了聖洛朗,說那是一塊神聖之地,書中也寫到無數曾被監禁在那裡的囚犯,寄予誠心誠意的感同身受。《竊賊日記》書中有一段,寫到罪犯世界中不可逾越的階級制度,在描述法屬蓋亞那勢力所及的可怕地帶上,人們憑藉一股男子氣概的神聖特質將冠冕飾以繁花。他降尊紆貴與罪犯們為伍:進出感化院,到處偷雞摸狗,也坐過三次牢,但當他被判刑要被送到這個他如此尊崇的監牢時,因為人道的理由,政府把這個監獄關閉了,剩餘還活著的囚犯解送回法國。後來惹內的刑期是囚在弗雷訥(Fresnes),他始終抱憾沒能親炙他所渴望的榮光。他傷心欲絕地寫道:我被剝奪了這個惡名彰顯的機遇。
惹內進監獄的時間來得太晚,來不及加入被他用文學作品刻畫而得不朽的同志情誼。他被排拒在監獄的牆外,正如〈斑衣吹笛人〉的故事裡,哈姆林的跛腳男孩因為到門口時已經太晚,無法進入孩子的天堂。
那時候惹內已經七十歲,據說身體狀況不佳,應該不太有可能自己去到那裡。我想像如果能夠帶點當地的泥土和石頭給他應該是美事一樁。我平常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弗雷德雖然常常覺得好笑,對我這回沒事自找的任務他倒沒有嗤之以鼻,他沒多說什麼就同意了。我寫了封信給我二十幾歲就認識的威廉.布洛斯。布洛斯跟惹內很熟,本身也是個性情中人,他答應找適當的時機會幫我把石頭轉交給惹內。
為了準備這趟旅行,弗雷德和我花了好幾天在底特律公共圖書館裡研讀蘇利南和法屬蓋亞那的歷史,因為要一起去探索兩人都不曾去過的地方,所以我們就先規劃旅程的前面幾個階段:先搭客機到邁阿密,再轉當地的航班經過巴爾巴多斯、格拉那達和海地,最後在蘇利南降落。我們得找路去到當地主要城市外圍的河畔小鎮,再從那裡雇一艘船,橫越馬羅尼河到法屬蓋亞那。我們把行程中每一站都給標出來,忙到大半夜。弗雷德擕帶好幾份地圖,卡其布的衣褲,旅行支票和羅盤,他把原本的長頭髮剪短,帶上一部法文辭典。當他決定要做一件事就會考慮得很周到。不過他沒有研讀惹內,這個部分他留給了我。
弗雷德和我飛去邁阿密那天是個星期日,我們在公路旁找了一家店名「東尼先生」的汽車旅館住了兩個晚上,房間裡天花板低矮,牆上釘了一個架子,擺著一台黑白電視機。我們在小哈瓦那吃到一些紅色豆子和黃色米,還去參觀了「鱷魚世界」。兩天短暫的停留幫助我們適應接下來將要面對的酷熱天氣。旅程中的飛行很花時間,所有的其他旅客都是要在格拉那達和海地下飛機,每到一處貨艙都查一遍看有沒有走私貨品。最後當我降落在蘇利南時是一大清早,就在當大家成群上巴士要被載到旅館時,有一幫年輕的士兵手持著自動槍械等在一旁。發生在一九八零年二月二十五日推翻了民主政府的軍事政變,正準備要慶祝一周年,紀念日只比我們的結婚周年日早幾天。我們是附近僅有的兩個美國人,他們便保證會保護我們。
 接下來幾天,首都巴拉馬利波(Paramaribo)熱得我們抬不起頭,總算找到了一
個嚮導開車載我們前往一百五十公里距離外的法屬蓋亞那邊境,河西岸的阿比那小鎮。粉紅色的天空雷電交加猶如血管密布,我們的嚮導找到了一個年輕男孩答應帶我們過馬羅尼河到對岸,渡河船是一艘長形中間挖空的獨木舟。我們的背包裡裝載的東西都是經過審慎考慮,所以很好處理。獨木舟划出去的時候下著小雨,隨後沒多久就升級為來勢洶洶的傾盆大雨。男孩遞給我一把傘,同時警告我們不要把手指伸進吃水甚深的獨木舟周圍的河水中。我到這時才突然發現河裡成群游著一種小小的黑魚。食人魚!他看我迅速把手縮回來不禁一笑。
 船行了一個鐘頭左右,男孩讓我們在泥濘的河岸下端離船上岸。他把獨木舟拖上陸地,跟幾個工人就躲雨去了,遮雨的地方是用一長條黑色的油布撐在四根木頭的竿子上。他們看我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走好像覺得很有趣,就指引了我們往主要道路的方向。我們費力爬過了滑溜的小山丘,完全淹沒在下個不停的雨中,彷彿麥提.史瓦婁的名曲梭卡舞裡面的加力騷節拍,連珠炮般的鼓點從手提式音響放送出來。我們全身溼透,拖著腳步走過這空蕩蕩的小鎮,最後躲進似乎是這裡僅有的一家酒吧裡避雨。酒保端給我一杯咖啡,弗雷德點了啤酒,店裡有兩個男人正喝著卡瓦多斯蘋果白蘭地(Calvados)。我後來又多喝了好幾杯咖啡,弗雷德則用破碎的法語加英語跟一個穿皮衣的傢伙攀談,那人據說是附近烏龜保留地的負責人,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等雨勢變小,一個當地旅館的老闆出現,邀請我們去住,接著上來一個較年輕也較陰沉、但跟老闆神似的人物,也說要幫我們拎包包,我們隨著兩人沿著一路的泥濘走下坡到投宿地點。我們原本連旅館都沒有訂,如今卻有一個客房正等著我們。
「嘎力比旅館」完全是斯巴達式的簡樸刻苦,不過住起來還算舒服。一小瓶兌了水的干邑白蘭地連同兩個塑膠杯放在櫃子上。我們累壞了睡得很沉,任憑又再越下越大的雨毫不留情地敲打白鐵波浪板的屋頂。等我們醒過來發現有大碗的咖啡等著我們,早晨的太陽很烈,我把衣服晾在天井,有一隻小小的變色龍停在弗雷德的卡其襯衫上,顏色漸漸趨近。我把包包裡的東西攤在小桌上,皺巴巴的地圖、受潮的收據、支離破碎的水果,還有弗雷德隨身攜帶的吉他彈片。
接近中午時,一個水泥工人載我們繞著聖洛朗監獄遺址的外圍兜風。幾隻走失的雞在泥土上搔抓,旁邊有一台翻倒的自行車,附近似乎都沒有人。司機跟我們走過一道低矮的石砌拱門,就自顧自地離開了。院子裡瀰漫一種暴發城鎮在大起大落後物在人亡的悲劇氣息——就從這裡把人的靈魂給埋葬了,然後將軀殼送到惡魔島。弗雷德和我走在這彷彿具有魔法的靜默之中,小心不去打擾統攝著這裡的神靈。
為了尋找合適的石頭,我走進了獨居囚室,仔細看那些像刺青般落在牆上的褪色塗鴉。長毛的睪丸,帶翅的陰莖,這些惹內的天使們最重要的器官。不是這裡,我心想,還不是。我環顧四週想找弗雷德,他正努力從雜亂的草叢和棕櫚樹之間找出那一片小墓地。我看見他停在一個墓碑前,上面刻著孩子你的母親時刻為你祈禱。他長站在那前面一段時間,我沒去打擾,自己對著建築外觀端詳起來,最後我選擇收集大囚室的陶土地板石頭。很潮濕,那地方大概有一個小型飛機棚那麼大,釘進牆的鐵鍊鏽得厲害,細長條狀的光線映照其上。仍有一點生命氣息:糞便、泥土和一串急忙飛走的甲殼蟲。
我往下挖了幾吋,希望找到當年也許被囚犯長滿厚繭的腳掌或者是獄卒所穿的靴底壓進土裡的石頭。我選了五顆,放進一個超大型的法國吉丹牌香菸火柴盒裡,附在石頭上的泥土都沒撣掉,原封不動的保存。弗雷德用他的手帕幫我揩去手上的塵土,再抖掉手帕上的塵土以包覆那個火柴盒。他將整個包裹放在我的手裡,這是通往將石頭交到惹內手上的第一步。
我們在聖洛朗沒有待太久,接著彎去了海邊,那些烏龜保留區當時不開放參觀,因為龜群正在產卵。弗雷德就在酒吧裡花很長時間跟一些男人聊天。雖然天氣很熱,弗雷德穿了短袖的襯衫還打了領帶。那些男人還挺把他當一回事兒,認真聽著他講話,他在男人堆裡一向有這樣的效果。我很認命地坐到酒吧外的板條箱上,看著空空蕩蕩的街道,過去不曾見過而且未來也許不會再見到的景象。當年那些囚犯就在這同樣的一長條土地上依序走過。我閉上眼睛想像他們在酷暑中拖著桎梏的鐵鍊,那情景對這個灰撲撲遭棄的小鎮上為數不多的居民來說,著實是殘酷的娛樂。
從酒吧走回旅館的路上,沒有狗沒有成群遊戲的小孩也沒有婦女。大半的路途我自顧自地走著,有時候,偶爾瞥見了個女傭,一個赤著腳長髮的女孩,快步走在旅館內各處。她對我微笑,打了個手勢但沒跟我說英語,只是繼續忙著。她會整理我們的房間,把衣服從天井拿下來洗好,熨平。出於感激我給了她一個我原來戴的手鐲,一條金鏈子上面有四葉幸運草,退房離開時我看到她還戴在手腕上擺盪著。
法屬蓋亞那沒有火車,完全沒有公共運輸服務。酒吧裡那個傢伙幫我們找了個司機, 那人的神情好像七二年經典雷鬼電影《不速之客》(The Harder They Come)中一個臨時演員,戴著飛行員用的太陽眼鏡和一頂三角便帽,身穿豹紋襯衫。我們談好價格,他答應要載我們走兩百六十八公里到卡晏(Cayenne)。他開一輛很破舊的棕褐色標緻汽車,堅持我們的包包要跟他一起擺在前座,因為車後行李艙通常都是用來運送雞隻,怕不乾淨。我們沿著國道往前開,一路上下著雨,只有中間太陽露了個臉,卻一閃即逝。電台正播放著雷鬼歌曲,不過雜音干擾不斷,到了收不到訊號的地方,司機就插上一片卡式錄音帶,播放樂團名稱「皇后水泥」的專輯。
每隔一會兒我就把手帕解開,看看那個吉丹牌火柴盒,盒子上的圖案是個吉普賽女郎的側影,她就在一縷靛藍輕煙中搖著手鼓翩翩起舞。我沒打開盒子,只是一味想像著把石頭交到惹內手上那一刻的小小得意。我們車行蜿蜒穿越濃密的森林,弗雷德握著我的手,路上超過一個短小精悍肩膀寬闊的印地安人,大剌剌地把鬣蜥頂在頭上維持著平衡走著。途經了幾個像多納特(Tonate)一樣只有幾間房子和一根六尺高十字架的小村落。我們請司機暫停,他就順便下車檢查輪胎的狀況,弗雷德拍了一張標示牌,上面寫著:「多納特,人口九名。」我則做了禱告。
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也沒有什麼非看不可的。此行主要任務已完成,我們沒有說最終想到哪裡,也沒有訂任何旅館,完全自由。快到庫魯(Kourou)的時候,氣氛感覺不一樣起來。我們將進入一個軍事管制區,先遇上檢查哨,檢查了司機的身分證,接著有一段長時間沒人講話,然後我們聽令下車。兩個軍官把前後座都搜了一遍,最後在前座雜物箱裡找到一把壞掉的彈簧刀。這應該不要緊吧,我心想。然而當他們敲後行李箱時,司機明顯地不安起來。死雞?還是禁藥?他們繞著車子走一圈,然後要他交出鑰匙。司機把他們推到一旁的淺溝裡企圖逃跑,很快有被撲倒在地,扭打成一團。我看了一眼弗雷德,他年輕時也常不按法律規定行事,對這些權威倒是小心翼翼,以免遭事。他不動聲色,我就跟著低調。
他們把後車箱打開,裡面居然有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年輕人,像條蛞蝓一樣縮
在生鏽的凹陷框架裡。他們用步槍戳他喝令他下車,他看上去很害怕。之後大家被帶到警察局,在個別房間裡用法語審問。我的法語用來回答那些最簡單的問題還綽綽有餘,另一個房間的弗雷德則施展現學現賣的酒吧法語跟他們交流。突然間指揮官出現,我們被帶到他跟前。指揮官是個胸膛健壯雙眼深邃的男人,臉曬得棕黑還留著濃密的鬍子。弗雷德迅速說明來龍去脈,我順理成章扮演起乖巧女性,因為這種外國兵團的偏僻駐地,沒有甚麼懸念完全就是個男人的世界。我靜靜地看著那位人型違禁品,全身被剝光,上了手銬腳鐐被帶走。弗雷德被要求進入指揮官辦公室,他回過頭看了看我。那雙淺藍色的眼裡隔空傳遞的訊息是要我保持冷靜。
軍官把我們的包包拿進來,另一個戴白手套的軍官把包裡的東西全檢查一遍。我捧著手帕包裹坐在一旁。他們沒有要求把這個交出去我如釋重負,因為這個東西在我的心目中神聖程度僅次於結婚戒指。我意識到沒有危險了,但叮囑自己別亂說話。審問的軍官端了杯黑咖啡給我,杯子下是個鑲嵌著藍色蝴蝶的橢圓形托盤,之後他走進指揮官室。我可以看到弗雷德的側影。一會兒後他們全都走出來,態度很友好。指揮官給了弗雷德一個男人間的擁抱,然後我們被安排坐進私家車裡,車開到卡晏的一路上都沒人講話,這是位於卡晏河口岸邊的當地首府。指揮官給了弗雷德一家當地旅館地址。我們在山腳下了車,他們只把我們送到這兒。他手指了指說旅館應該就在這上面一點,於是我們拿起包包踏上石階,往下一個投宿地點去。
——你們兩個談了些什麼?我問。
——其實我也搞不太清楚,他只會說法語。
——那你們怎麼溝通?
——喝白蘭地。
弗雷德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你很關心他們會怎麼處置司機,他說,不過我們無能為力了。他真的害我們遇上麻煩,到後來我只能擔心你。
——喔,我倒不害怕。
——是啊,他說,這就是我為什麼會擔心。

旅館挺對我們的胃口。我們就著紙袋裡拿起法國白蘭地喝,睡在好幾層的蚊帳裡。房間窗戶上還有玻璃,旅館本身倒是都沒有,底下那些房子也都沒有。也沒有空調冷氣,對抗炎熱與灰塵只能靠風和零零星星的降雨。我們聽著附近水泥公寓隨風傳來帶著約翰・柯川風味的即興薩克斯風樂音低沉嗚咽。到了早晨,我們就上街漫步探索這個城鎮。鎮上的廣場像是個梯形,鋪著黑白兩色磁磚,四周種植棕櫚樹。那天正值嘉年華,只是我們渾然不知,全城好像沒什麼人。市政廳是幢十九世紀刷白漆的法國殖民時期建築,因為是假日關著門。一座看似廢棄了的教堂吸引著我們,上前把門推開,鐵鏽便沾得滿手。我們在入口處供信徒捐獻用的罐裡投錢,罐子上面有「咖啡人咖啡」商標,是個舊鬆餅罐子。灰塵微粒在幾道光線中飛舞,在雪花石膏塑栩栩如生的天使像頭上形成光暈,聖徒們的肖像陷於掉落的瓦礫之中,在一層又一層的深色重漆下面目已不復可辨。
所有的東西似乎都以慢動作進行著,儘管我們這樣到處亂走,路上碰上的陌生人對我們渾然不覺。幾個男的為了一隻活跳跳的鬣蜥在討價還價,長條尾巴還甩來甩去。超載的渡輪正要離港駛往惡魔島,遠處的加力騷音樂從一個蓋得像隻超巨型犰狳的迪士可舞廳傾洩而出。旁邊有些賣紀念品的小攤子,價格都一樣: 中國製的薄紅毯,還有藍得發亮的雨衣。但最多的是打火機,各式各樣的打火機,上面的標籤圖案有鸚鵡太空船和外籍兵團的男人。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別的可看了,我們想申請簽證去巴西,找了一個來路不明自稱是林醫師的中國男人,他幫我們拍了幾張證件照。他的工作室裡滿是大片幅的照相機,壞掉的三腳架和用大口玻璃罐裝起來一排一排陳列的藥草。後來照片洗出來,也拿到手,但我們像中了邪一樣就待在卡晏,直到結婚紀念日。

這天是旅程中最後一個星期日,當地女人都穿著亮麗洋裝,男人則帶著高帽子盛裝慶祝嘉年華會圓滿結束。我們徒步跟著他們不怎麼講究的遊行隊伍,結果走到了瑞米爾—蒙鳩利(Rémire-Montjoly),城鎮東南方向的一個村落。一路狂歡的民眾各自散去。瑞米爾—蒙鳩利幾乎沒有什麼人住,站在一望無際空蕩蕩的海灘上,弗雷德和我如癡如醉為之入迷。作為結婚紀念日,那真是完美的一天,我忍不住想,在那地方開一家海濱咖啡館可說再好不過了。弗雷德走在我前面對著前方一條黑狗吹口哨,沒看到飼主在一旁,弗雷德便把一根棍子擲到海水裡,狗追去把棍子啣回來。我跪在沙地上,用手指畫起這家想像中的咖啡館,想著該怎麼做平面配置。

原來纏好好的線鬆解開之後隨機亂滾的線軸,一玻璃杯的茶,打開的日記本,和一張金屬的圓桌,桌腳還墊個空的火柴盒保持平穩。咖啡館。巴黎聖傑曼大街上的「洛奇咖啡館」、維也納的「若瑟咖啡館」、阿姆斯特丹的「藍鬍子咖啡館」、雪梨的「冰咖啡館」、亞利桑那圖森的「此時此地咖啡館」、加州聖地牙哥洛馬岬的「哇鳴咖啡店」、舊金山北灘的「市集咖啡館」、拿波里的「教授咖啡館」、烏普薩拉的「原牛咖啡屋」、芝加哥洛根廣場的「魯拉咖啡屋」、東京澀谷的「獅子喫茶店」和柏林火車站的「動物園咖啡館」。
那家我兌現不了的咖啡館,還有無數家我沒機會踏上門的咖啡館。查克彷彿看出我的心思,什麼也沒說,只是幫我端來一杯新煮咖啡。
——你的咖啡館什麼時候開始?我問。
——等天氣變好。希望是明年早春時。兩個夥伴和我,我們要一起想辦法,還需要多一點資金來添購設備。
我問他需要多少,準備投資。
——你確定嗎?他說。有點意外,因為我們其實彼此不是非常熟,還算有點默契,那是由於每天我像舉行儀式一樣來這裡喝咖啡。
——沒錯,我是當真的。我曾經也想開一家自己的咖啡店。
——那你下半生都有免費咖啡喝了。
——那就再好不過了。我說。
我坐在查克這杯無人能及的咖啡前,頭頂上轉著風扇,看起來像隻風向雞東南西北胡指一通。外面刮著強風,下著冷雨,也可能是將下起雨;好像有什麼災厄正要發生的天空形成一連串蜃景,微妙地滲入我整個身心。一個不注意,我失神落入一種症狀輕微但是遲遲難消的不安之中。倒不是沮喪,比較像是對憂鬱這種心境著了迷,我把這點思緒放在手裡捉摸著,彷彿它是個小行星,上面有幾道陰影,透著不可思議的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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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789865824570
    • 分級
    • 普通級
    • 頁數
    • 320
    • 商品規格
    • 25開15*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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