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風景繪畫

自序

在時間長河上，歷史（history）其實就是他的（his）故事（story）。藝術史的論析，時代知識只是背景，創作演繹的敘述更需要觀察的感受體會。現代意義上的北美美術史是指歐洲移民進入美洲大陸後開始的美術發展，殖民前的印地安原住民文物由於遭受歐洲入侵者破壞掠奪，留存很少。

17、18世紀殖民時代，歐洲清教徒離開具有悠久歷史的故鄉，移民至陌生的新世界。其後歷經三個多世紀發展，雖然與歐洲難免千絲萬縷的牽連，但在藝術發展上，自身在地的草根性更具決定作用。綜觀北美藝文雖承續著歐洲基督教文化，卻不同於歐陸濃重的神權敘述，他們避離偶像、神話與貴族文明的繁文縟節，尤其風景創作和新大陸斯民斯土的發現、開拓有關，表現了對現實土地的感恩與熱愛。從早期的風俗畫，到宗教感頌和描繪地理，再到國家認同和現代意識的追求，導使北美風景繪畫開展出波瀾壯闊的篇章，在自身藝術史中佔有超越歐洲的重要比重。

美國於1776年獨立建國，初始的移民感覺新大陸雖然沒有帕特農神廟、哥德式大教堂、〈蒙娜麗莎〉和莎士比亞這些歐洲的文化遺產，卻擁有歐洲所無的雄偉山川和廣袤平野，令人產生崇高敬畏情懷。在浪漫主義和民族主義元素激盪下，人們相信美利堅是上帝賜予的最後美地，風景成為年輕國家民族自豪感的來源。1828年，被稱為「從民間走出」的傑克遜（Andrew Jackson）擊敗具新英格蘭貴族血統的亞當斯（John Quincy Adams），成為首位出身西部的總統，反映了民眾思維從菁英領導轉向庶民民主的改變。19世紀中葉美國完成了土地橫跨大西洋與太平洋的恢宏願想，建立今日的疆界藍圖。在繪畫創作上，其代表即是專注風景描繪的「哈德遜河學派」（Hudson River School）取代了移民初期的人像和風俗記錄。其後經過現實主義的崛起，印象派的漫衍和現代主義萌發、地域主義和都會繪寫，終於達至今日兼具抽象表現和照相超寫實等的多重面貌。美國北鄰加拿大幅原遼闊，千里冰封，歷史經過法國統治、英國統治和漫長的和平建國過程，直到1931年終於肇建成為獨立國家。藝術上從早期先行者到1880年加拿大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anadian Academy of Arts）設立，繪畫和雕塑逐步達到專業水準。繼起的「七人團」以史詩般壯麗的風景畫落實了民族的、現代的發展方向，文化尊嚴、土地熱愛和國家發展融為一體，成為建構本土精神的民族英雄。20世紀加國參與了兩次遙遠的世界戰爭，及至21世紀今日，在他們藝術家眼裡，人生擺在廣袤的自然時空，何嘗不也是一幕幕恆久的風景。藝術的獨白始終與孕育他們的原始自然息息相連，使得加拿大美術置身於世界當代潮流，卻保持了自己的人文內涵，成績斐然。

墨西哥的文化史大致可分作歷史前期、殖民時期、19世紀革命獨立時期、20世紀壁畫復興運動及現代主義風潮來論述。歷史前期指1519年歐洲人抵達前的古老印地安瑪雅（Maya）和阿茲台克（Aztec）文明，時間超過三千年，雖然文化鏙燦，卻未留存風景表現。1521年墨西哥遭到西班牙征服，導致近三百年殖民統治。1821年脫離西國治理，經歷君主政體、共和、君主復辟、恢復共和、軍人獨裁和再度共和，在殖民統治壓迫，戰爭動亂和社會革命背景下，長久來這兒畫家幾乎只見君權的威儀，神權的敬仰或革命的激情，而不見自然山川的秀美壯麗，人們對生活的關注更甚於純粹美麗風景欣賞。19世紀部份畫家開始專注風景創作，他們和後繼者受到歷史、地理和人文孕育，內容偏向荒蕪乾渴，對於土壤、植物的景觀再現都具有厚重的生命內質。威猛、暴烈、毀滅而不確定性的火山、荒岩、枯木等成為重要的、具隱喻性的表現符碼，視覺力度驚心動魄。即使其後的現代主義創作，也呈現了未經雕琢的，民族生命的樸素感嘆。

如果說藝術史是創作和時間與地理的邂逅，那麼北美畫家的風景畫即是身份認同表現。從水天相接的海岸風光，粗獷遼闊的高山原野，熱火朝天的工業生產，城鄉間的人文意識都與自然環境關係密切，北美風景繪畫多元而豐富的可觀性，我們也和世界一起來用心、眼欣賞。

撰文／劉昌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