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序
 

從小，我是個沉默害羞的孩子，總希望沒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幸好身為老么，幼時父母忙於工作家務以及兄姊的學習已屬過量，多數時間的確無人也無暇搭理我。年齡稍長後雖不再自閉，但仍不善言語表達，甚少正面與人交談。我記性不好，成長過程中能記得的事不多。但或許習慣以視覺思考的緣故，一些在角落觀察，默默定格的畫面，卻不經意儲存腦海伴隨至今。雖然因為角度關係，多數畫面都是背影或側寫，卻也真實反映出直接面對面時，我無法消化思考的性格。
 

其實矜持的個性其來有自，家人間彼此情感的交流很少透過直接的言語，只是各自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兄姊友小妹恭，父母慈子女孝，大人努力工作，小孩用功讀書... 一路就這麼默然而順遂的過著，儼然就是幸福人生的終極寫照。
 

我記得小時候，姊姊認真練琴的輪廓，髮長高瘦，清新出眾，注定要長成世間認定的氣質美女，是當時過動自閉不討喜的我，無論如何努力也追不上的。
 

我記得稍長些，哥哥犀利演講的身形，年輕帥氣，吸睛一百，確實是社會價值欣賞的成功典範，但與記憶中寡言木訥的印象，卻是完全不同的陌生類型。
 

我記得成年後，父母開車接送的背影，機場與家，國界之間，一次次離別不捨在眼前逐漸老邁，且頭髮竟突然整個稀疏花白，雖不願接受卻是殘酷的事實。
 

這些片段看似無關，卻像重複的速寫練習，影響了我構圖的視角：從背後觀看。不能說是冷眼旁觀，卻多少透露出有些疏離且沉默的個性。而當我試圖從姊姊的角度來觀看時，才驚覺原來並不瞭解這個與自己血源相親之人，對於她的觀點，情緒，好惡，幾乎一無所知。也許家人就是這樣，自在安在卻經常無視於其存在。我或許記得窗外街道景觀的年年異樣，卻對身邊家人的成長變化感知有限。
 

而在景物人事嬗遞間，兒時對生命天真的想像，終究不敵現實的刻畫而變形。
 

當失敗，病痛，衰老，死亡的陰影覆蓋；那些曾經的成就，美好，青春，生氣的鮮明痕跡，就不再是理所當然。曾經一幕幕清晰的畫面，一個個以為永在的背影，卻在人生的道路上漸行漸遠，甚至突然消失。在不斷目送的過程中，淚水模糊了輪廓卻也深刻了情感，讓我們更珍惜生命的偶然，體會平凡活著的價值。
 

最心疼的是父母，他們無怨無悔，盡責的犧牲自己，成全了社會家庭孩子成長所需的一切，卻在該接受回饋之年，眼睜睜看著子女衰敗甚至先行離去，情何以堪。
 

僅以此書獻給我的雙親，在天國的姊姊，二位勇敢的外甥和他們堅強的老爸。
 

導讀
跨越生命轉彎的激流
陳美儒（親子教育家/建中資深名師）
 

記得多年前，一個文教基金會針對大台北地區，十五至三十五歲，兩千三百多位男女做抽樣問卷調查。其中問到：「你最容易跟誰發脾氣？」結果將近七成的人答案是：「家人」。
 

為什麼發脾氣的對象，不是街坊鄰居，或是路上的陌生人，卻是跟自己最親近的家人？究其原因不外乎，因為家人在生活中總是跟自己距離最貼近，情緒起伏也就容易彼此糾纏牽扯，大家心情愉快時，可以相處甜蜜溫馨；卻也可能因為一兩句不入耳的話語而引爆怨怒。
 

面對家人日常的噓寒問暖，我們往往總視為理所當然，甚至因為跟家人鬧脾氣、生悶氣，就故意把明明在身邊的家人當作是空氣、隱形人、不存在。
 

是嗎？一般人在生活當中，總不免掉入：「只羨慕遠方的彩虹，而忽略身旁的玫瑰。」的行為迷思裡面；在紛擾忙碌、匆匆而逝的日子，我們總有意無意的疏忽身邊的家人親情、親密愛人。
 

閱讀本書這樣一本筆致精巧細膩的手繪本，透過作者一幅幅樸實、寫真畫面的呈現：我們看見一對年輕夫妻的結縭，然後孩子一個接一個呱呱落地；姐妹倆從襁褓嬰兒，到爸爸媽媽騎腳踏車帶著他們上學唸書；姐姐的鋼琴演奏會，姐姐出國留學；結婚生了兩個孩子，接著生病住院的最後結局，我們看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喪禮，姊姊的生命就此嘎然而止。貫穿全書畫面的是姐姐手背上的胎記，在書頁尾末，這印記竟翩翩化為一根白色羽毛飄向天空，而原本在卷首出現的大同寶寶，這時候又再度回到畫面；這一切似乎是作者隱隱地訴說著生命的生生不息，也留給讀者另一種心情的沉澱與無限的想像空間。
 

此書以圖為主，以情為尊的「無字天書」，它與一般的文字書最大的差異是，不用高亢、激情或冷酷震撼的文字，來撩撥讀者的心，卻以十分溫厚樸實的繪圖，來溫潤讀者的眼，輕撫閱讀者內在深處原本閉鎖的心扉。它讓人感動，卻不至於令人傷痛；就如濃茶再泡的回甘，傷逝親人的離去，反而更喚醒人們對於生命的珍惜。
 

古希臘哲學大師蘇格拉底說：「不經思考的生活是極危險的。」終日處於重重壓力中，經常被憤怒、焦慮、沮喪、嫉妒圍困的心靈是難以清明智慧的；也就是說，面對衝突煩惱時，更要學會冷靜思考，沉著地面對問題。
 

生命絕不止於身高、年齡、體重的增長，生命最可貴的意義乃在於它的歷程：有對生命深刻的體悟，才能同理他人的憂喜悲歡。
 

生命應是具有無限彈性的，得意時，可以開懷大笑，失敗中也可以無懼風狂雨斜的阻擾。
 

有時候面對逆境，縱使無奈的「行到水窮處」，也要有「坐看雲起時」的瀟灑呀；勇敢跨越生命轉彎處的激流，生命方才更顯繽紛芳香。
 

「珍惜所擁有的，再把它變得更美好。」一直是我多年來的生活哲學；以我三十年來與建中紅樓才子的相處經驗和觀察，我願全力推薦《目送》，相信對正處於情緒狂飆期的青春兒女，對生命未來存在與否有所懷疑的年少心靈，閱讀了《背影》之後，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自在喜悅，重拾對未來人生的信心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