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藍祖蔚的台灣電影備忘錄

推薦序　

鍾孟宏

「美學之於藝術家，就像鳥類學之於鳥。」這句話是來自知名畫家及理論家Barnett Newman，這句俏皮可愛的話對我來說，是一種對創作者的鼓勵，創作者就像鳥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不應該太自覺於美學的形式或理論。後來的專家學者，把各種鳥類的行為模式，構成鳥類學的知識理論，然而鳥是不認識字的，牠不可能去閱讀鳥類學，而改變自己的生活，試圖讓自己變得更有規範，或是變成一隻「模範鳥」。換句話說，電影評論之於導演也是同樣的道理，但是現在的導演不僅是認識字，也太喜歡看有關於自己的作品評論了，所以在完成作品後，往往會因為讀了不同好壞的評論，而開心了老半天，或是生了一肚子的氣。

從我還沒開始拍電影，我就在報章雜誌上看到藍祖蔚老師的影評，沒想到有一天，我的電影竟然會出現在他的評論裡面。剛開始，他對我第一部劇情片《停車》的評論似乎好壞參半，當然，每個導演對他個人第一部電影的期待都是難以想像的，好的評論往往會讓他飛上天，不好的評論常常就會讓他俯衝墜地，而藍老師半好半壞的影評，確實讓我掛心了許久，心裡想著，到底是好比較多？還是壞比較多？時光荏苒，很多年過去了，這篇有關《停車》的影評，我還是一直留在心裡，它隱約地讓我直視了這部電影的問題，讓我看到自己第一部電影裡的無端自滿及自圓其說。

後來藍老師又接著寫了我的第二部、第三部電影的影評，從他的文字裡，我深深感覺到他開始認同我的電影，覺得我的電影有進步了，但是從他的認同裡也讓我覺得「我的電影真的有好到這種地步嗎？」這種創作者對評論者的矛盾情結，有時候真的是沒有藥醫，當人家沒那麼稱讚你時，你會感到難過，當人家真正稱讚你時，你又開始懷疑自己。一直到我們倆在2016年面對面相遇，我才發現過去的難過和懷疑，真的是多餘的。其實，在我的電影路上，藍祖蔚老師已經默默地陪伴我走了一段時間，他沒有出聲鼓勵我，而是用文字來告訴我很多我不自覺的東西，也點出很多我在電影裡不為人知的安排。

藍老師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個很有分量的影評人，與其說他關心我的電影，不如說他關心的是整個台灣電影。他對台灣電影的熟稔，不管是從早期的國台語片到新電影，甚至到2008 年以後的「後海角電影」，他宛如是部台灣電影的活字典。這本書裡所講的，是近幾十年台灣電影的歷史，許多創作者在這個時代裡面所留下的印記，他不只陪著我走在電影路上，事實上，他已經跟著這個時代前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我一直覺得電影導演稱不上是藝術家，勉為其難地說，他頂多是一個說故事的人，不同的導演有不同說故事的方式，就像前面所說的鳥一樣，不同的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何其幸運地，在電影路上的翱翔中，藍祖蔚老師就像一位鳥類學家，如此花時間地觀察著我們的飛行途徑，甚至築巢、覓食、遷徙等行為，他不干擾我們，只是不出聲地用心記錄著，頂多帶著微笑給我們祝福，希望我們能飛高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