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皮拉奈奇

月亮出現在北三堂時，我去了九廳

信天翁來到西南堂那年第五月第一天

月亮出現在北三堂時，我去了九廳，去看三濤會合。這個奇景八年才會出現一次。

九廳很宏偉，有三座大臺階，兩旁牆壁立著幾百幾千尊大理石雕像，層層疊疊，直到遠遠的高處。

我沿著西牆往上爬，走到扛蜂窩的女人雕像旁，離鋪石地板大約十五公尺。那尊雕像有兩三個我高，大理石蜜蜂爬在蜂窩上，每隻都跟我的拇指一樣大。其中一隻我看了就不舒服，因為牠爬在女人的左眼上。我擠進雕像的壁龕裡，直到聽見浪濤聲在下廳轟隆響起，感覺牆壁受力震動，預告著即將到來的奇觀。

首先登場的是遠東堂的浪濤。潮水從東端臺階輕輕拾級而上，說不出顏色，深度不到腳踝，有如一面灰鏡覆在地板上，一道道乳白浪花像極了大理石花紋。

緊接著是西堂的浪濤。潮水雷鳴般湧上西端臺階，拍打東牆發出啪的一聲巨響，所有雕像都為之顫動。浪花白如曬乾的魚骨，翻騰好似白鑞，不出幾秒鐘就淹到了第一層雕像的腰部。

最後是北堂的浪濤。潮水淹上北臺階，九廳霎時爆開了浪花，雪白閃閃，潑得我全身濕透，眼睛什麼都看不見。等我再睜開眼，潮水已經從雕像傾瀉而下。這時我才明白自己算錯了第二和第三道浪濤會有多大。巨大的浪頭掃向了我窩身的壁龕，有如巨掌想把我從牆裡掃出來。我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女子雕像的雙腿，向屋子禱告求它庇護，但還是被潮水淹沒。一時間，我感覺被一種古怪的靜謐籠罩著，有如海水淹沒了你，也淹沒了它自己的聲響。我以為自己會死，不然就會被衝到未知堂去，遠離熟悉浪濤的洶湧與飛濺。我緊抓著雕像。

但潮水下一秒就退了，和來時一樣突然。三潮匯流之後朝周圍廳堂湧去，我聽見浪濤拍打牆壁發出陣陣雷鳴與爆響。九廳的潮水迅速消退，很快就只淹到了第一層雕像的基座。

我忽然察覺自己手裡抓著東西，便張手一看，原來是一節大理石手指，不知是從哪座遠處的雕像被潮水沖來的。

屋子的美，無與倫比；它的善，無盡無窮。

描述世界

信天翁來到西南堂那年第五月第七天

我決定有生之年竭力探索世界，因此往西去過九百六十堂，往北到八百九十堂，往南到七百六十八堂。我還去過上堂，那裡的雲緩緩飄動，雕像不時會從霧裡突然浮現。我去過淹沒堂，黑水上滿是白水蓮，宛如鋪著一張白地毯。我也到過東方的廢墟堂，那裡的天花板和地板都塌了，甚至連牆也是！縫隙透進來的灰光將堂裡的幽暗切成了一塊一塊的。

所有這些地方，我都站在門口向前望，從來不曾見到世界來到盡頭的跡象，只有如往常般一個個廳堂與走道，綿延不絕到遠方。

沒有一座廳堂、臺階或走道裡沒有雕像。幾乎每座堂裡的所有空間都擺著雕像，不過偶爾還是能見到空空如也的基座、壁龕或半圓室，甚至空白的牆面，雕像不知去向。這些「不在場」就和雕像本身一樣神祕。

我觀察到，儘管每座堂裡的雕像尺寸都差不多，堂與堂間的雕像大小卻差很遠。有些堂裡的雕像有兩三個人高，有些約莫與人同高，還有些只到我肩膀。淹沒堂裡的雕像非常宏偉，有十五到二十公尺高，不過算是例外。

我一直有在紀錄，想記下每座雕像的位置、尺寸、主題及其他值得紀錄的特點。目前我只完成了西南一堂和二堂，正在紀錄三堂。這麼大的任務偶爾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但身為科學家和探索者，替世界的輝煌作見證是我責無旁貸的工作。

屋子窗外是光禿禿空蕩蕩的大庭院，地面鋪了石頭，通常有四個邊，但偶爾會是六個或八個邊，甚至很詭異地只有三個邊，感覺很陰森。

屋外只有天體，也就是太陽、月亮和星星。

屋子分作三層，下堂是潮水界，窗戶從庭院看進去呈灰綠色，永遠有水和白色浪花在翻騰。堂裡養分充足，以魚、甲殼類和海生植物的形式存在。

上堂是雲界，我剛才有提過。那裡的窗戶灰白迷濛，偶爾會看見整排窗子突然被閃電照亮。上堂有清水，以雨的形式落在廳裡，順著牆壁和臺階涓流而下。

中堂位於這兩個基本上不能住人的層界之間，因為屋子的井井有序而有了生命，是鳥和人的領域。

今早我從東南十八堂的窗子往外看，發現另一人也在庭院另一頭憑窗眺望。窗子又高又暗，另一人的臉出現在角落，他額頭很高，鬍鬚修得一絲不亂，五官高雅，和往常一樣若有所思。我朝他揮手，但他沒有看到。我揮得更誇張一點，還用力跳上跳下，但屋子窗戶太多，他沒看到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