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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多物種民族誌經典全新審訂版★★
「據說,一九四五年原子彈摧毀廣島後,
在一片殘破地景中最先出現的生物就是松茸。」
英國皇家人類學學會(RAI)
最高榮譽赫胥黎獎章得主──安清──經典著作
當經濟成長達到極限,自然環境遭受嚴重破壞,不穩定成為現代人生活常態──
在人類世的時代,菇類不受控的生命力是禮物,也是指引。
串聯零碎的地景、多重的時間、物種之間的糾纏
反思達爾文式的適者生存、進步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大師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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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處的世界,正處於人類世的危殆狀態。在目睹環境汙染、大規模滅絕與氣候變遷後,人類還能承受何種程度的人為擾動?儘管有在討論永續發展,我們還有多少機會能留下適宜居住的環境給後代子孫?
對此,人類學家安清提出,松茸這個獨特的物種,能讓我們在失調環境中找到共存的可能性,以及合作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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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一九四五年原子彈摧毀廣島後,
在一片殘破地景中最先出現的生物就是松茸。」
松茸是世上身價最高的菇類之一。與許多人的認知不同,松茸並非只能生長在沒有任何汙染的原始森林;反而,松茸往往發跡於受到嚴重擾動的森林,並藉由自身滋養樹木的能力,協助森林在受人類侵擾的地區猶能茁壯。
而在日本,松茸之於文化與社會的意義,早已遠遠超越它的菇類身分。松茸是大眾鍾情的秋天標記,既激發歷史懷舊之情,也是高貴的賀禮。值得注意的是,儘管珍罕價昂,松茸卻完全無法由人工栽植──它在林中現蹤與否,全憑機緣與巧合。
也就是說,松茸是物種互動之間無心插柳的結果。而在殘破地景上生長的松茸,所指引的是一種更廣闊的生活想像,包含了對所有生命與非生命的關注。
「好奇心可說是在這危殆的時代裡合作生存的首要條件。」
從經濟活動、人類學、生態學三個面向深入,安清在橫跨日本東京與京都、美國奧勒岡州、中國雲南,以及芬蘭拉普蘭地區的田野調查中,追溯了松茸從生成到消費端的商品供應鏈形成過程。她描寫松茸如何在美國廢棄的工業林地破土而出,經遁入山林尋求自由的瑤族、苗族與東南亞裔採菇者採集,成為買賣雙方高度較勁的競價品,接著在累積層層價值之後經由中間人「轉譯」進入日本,化身為帶有強烈象徵意涵的餽贈物件,傳達贈禮者不言說的訊息。
安清細膩地注意到,從單純的被採集物,異化為資本主義邏輯中的商品進入日本,進而成為聯繫人際關係的禮物,松茸的身分轉換實際上反映出的其實是跨越物種、各種各樣生活方式的聚集與創建,是由族群政治、歷史記憶、全球化經濟、政治秩序、科學知識、森林地景、生態互動等一切關係糾纏其中的宏觀圖像。
「進步是埋頭往前的行軍隊伍,
硬是將其他性質的時間全拖進它的韻律當中。
若能拋開這個強力的節拍,我們或許能覺察出其他時間模式。」
然而,透過聚焦松茸的生存發展,安清不僅止於拓展我們對已知世界的想像。首先,松茸的故事告訴我們,生命無法單獨存在,並總是在物種之內與之間的合作中轉變。她提醒,是經濟學與生態學長期以來將生存簡化為競爭的傾向,讓人們違反事實地幻想,以為人類可以獨自生存。
在此之上,安清進一步點出,在經濟要成長、科學要進步等單線進步的敘事仍深根於人們意識之中的情況下,松茸的故事可以作為回應:如果松茸產銷鏈的存續,取決於層層協調並維持一定的開放程度──她以複音音樂為比喻,揭露當人類不再追求統一協調、單一觀點的音樂形式,嘗試去聆聽獨立卻同時進行的旋律,覺察和諧與不和諧如何共存時,便能跳脫只專注於成長的單一路徑,找到多種抵達未來的方式。
在身處人類世的此刻,不以進步發展為前提的資本主義會是什麼模樣?人類如何與各物種保有互不和諧、但又無需掠奪的關係?透過一篇篇生動的故事,安清串聯起生態、經濟、政治乃至美學的視野,審慎檢視過度粗略的簡化論。本書中提供嶄新原創的觀點,帶領我們尋回對世界的好奇與關注。
獲獎紀錄
★2016年人文人類學協會(SHA)維克多・透納獎民族誌類書寫(Victor Turner Prize in Ethnographic Writing)年度得主
★2016年文化人類學協會(SCA)葛雷格里・貝特森獎(Gregory Bateson Prize)得主
★2015年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Time Higher Education)年度最佳好書
★2015年美國「Flavorwire」網站評選年度最佳大學出版品
★2015年《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年度最佳非虛構商業經濟類、科普類好書
目錄
推薦序|新世紀的採菇人/蔡晏霖
審訂者導讀|漫遊在松茸森林中的三種方式/林浩立
謝詞 有創造力的糾纏
序言 秋季香韻
第一部 還剩下什麼?
第一章・覺察的藝術
第二章・汙染即合作
第三章・規模的一些問題
插 曲・聞一聞
第二部 進步之後:搶撈式積累
第四章・邊緣行動
自由……
第五章・開放票地,奧勒岡
第六章・戰爭故事
第七章・美國怎麼了?兩種亞裔美國人
……在轉譯之間
第八章・美金與日圓之間
第九章・從禮物到商品──復歸禮物
第十章・搶撈式韻律:在擾動中做生意
插 曲・追蹤
第三部 擾動的起點:無心插柳的設計
第十一章・森林的生命力
萌生群松間……
第十二章・歷史
第十三章・復甦
第十四章・機緣
第十五章・廢墟
……於間隙和區塊之中
第十六章・科學即轉譯
第十七章・紛飛的孢子
插 曲・起舞
第四部 在事物發生之際
第十八章・松茸十字軍:等待真菌行動
第十九章・平凡的資產
第二十章・反結語:我這一路上遇到的人
孢子的蹤跡‧一朵菇類的進一步冒險
注釋
試閱
試閱1 序言 秋季香韻
高円山脊,蕈傘遍地鋪蓋、開展、勃發——此乃秋季香韻之奇也。
──擷自八世紀日本詩歌選《萬葉集》
當你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你會做什麼?我會去散步,而如果很幸運的話,我會發現菇類。菇類能把我拉回自身五感上,不單因為它們與花一樣色彩繽紛、散發香氣,更因為它們的突然現身提醒了我,光是能在這裡偶遇,就是一份良緣。於是我了然於心,儘管置身在不確定性的恐懼裡,依然有樂趣可尋。
恐懼當然存在,而且不只之於我。世界的氣候正在失控,工業進步對地球生靈的影響比上一世紀的世人所想像的還嚴峻。經濟不再是發展或樂觀的源泉;我們的任何工作都可能隨著下一次經濟危機而消失。我擔憂的也不只是新災難的爆發:我發現自己缺少說故事的扶手,能夠辨認大家正往哪裡走、又為何而去。危殆狀態(Precarity)以往看似只是不幸之人的命運,如今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岌岌可危,即便目前我們的荷包還算豐滿。有別於二十世紀中葉的狀況,那時全球北方的詩人與哲學家曾覺得受困於過度安逸之中,但現今我們許多人,無論身處北方或南方,都同樣面臨著無邊的困頓。
本書講述的是我與菇類的漫遊歷程,並如何在其中探索不確定性和危殆狀態的處境,也就是缺乏穩定性許諾的生命。我讀過一篇文章,有關蘇聯在一九九一年解體時,上千位突然被剝奪國家保障的西伯利亞人跑進森林去採集菇類。那些雖不是我所追逐的菇類,卻能證明我的觀點:當我們以為處於控制中的世界崩解時,菇類不受控的生命力卻是一份禮物,也是一條指引。
雖然我無法請你大啖菇類,仍希望你跟隨我的腳步,一同品味序言開頭的詩詞所讚頌的「秋季香韻」。那氣味來自松茸,一種香氣濃郁的野菇,在日本備受重視。松茸是大眾鍾情的秋天標記,它的氣味喚起因夏日富饒消逝而帶來的惆悵,但也呼引出秋天敏銳高漲的感知力。此種感知力在全球進步的富饒盛夏終結之際是有必要的:秋季香韻能引領我走入沒有確切性的尋常生活。這本書無意批判那些曾在二十世紀提出一種穩定遠景的現代化及進步夢想。在我之前,早已有許多論者剖析過那些夢想。相反地,我想不依靠那些曾讓我們集體相信自己知道何去何從的扶手,來處理生活中想像的挑戰。如果我們願意敞開自我去接受菇類的魅力,松茸將能振發我們的好奇心,而我認為好奇心可說是在這危殆的時代裡合作生存的首要條件。
一本基進的手冊對這種挑戰的描述如下:
許多人故意無視的幽靈,其實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明白──這世界將無法被「拯救」……如果我們不相信一種全球革命性的未來,就必須活在當下(事實上我們一向不得不如此)。
──
據說,一九四五年原子彈摧毀廣島後,在一片殘破地景中最先出現的生物就是松茸。
支配原子是人類控制自然這春秋大夢的最顛峰,卻也是該夢想覆滅的開端。廣島的原子彈造成許多巨變。突然間,我們意識到人類有能力破壞地球的可居性,無論是刻意還是無心。這份認知在我們目睹汙染、大規模滅絕與氣候變遷後更是清晰。當前的危殆狀態中有一半與地球的命運有關:我們能承受何種程度的人為擾動?儘管有在討論永續性,我們還有多少機會能留下適宜居住的環境給後代子孫?
廣島的原子彈也開啟了今日另一半的危殆狀態:戰後發展令人意外的矛盾。二戰後,以美國炸彈為後盾的現代化願景似乎光亮璀璨。每個人都從中獲益,未來的方向清楚可辨;但現今還是如此嗎?一方面來說,世界無處沒有被戰後發展機器所打造的全球政治經濟觸碰;另一方面,即便發展仍有指望,我們似乎也已喪失了適切的方法。現代化的目的本來應該是為世界──無論共產主義或資本主義──提供足夠就業機會,而且不是隨便將就的工作,而是享有穩定工資與福利的「典型勞動」(standard employment)。這種工作如今相當稀少;大多數人仰賴的是不規律的謀生活動。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諷刺是,人人仰賴資本主義的鼻息,但幾乎無人從事我們以往所謂的「正規工作」。
與危殆狀態共存需要的不是只怪罪那些讓我們落此下場的人(雖然那樣看似有幫助,而且我也不反對)。我們可能得環顧四周,觀察這個奇異新世界,可能得拓展想像力,以便掌握它的輪廓。而這裡就是菇類幫得上忙的地方。在殘破地景上伸展的松茸,有助我們去探索這片已成為我們共同家園的廢墟。
松茸是一種生長在受人類擾動的森林裡的野菇。它們就像老鼠、浣熊與蟑螂,能吞忍人類造成的一些環境失調。但松茸不是害蟲,而是價值不菲的珍饈──至少在日本,其價位有時高到堪稱地表最具價值的菇類。松茸因為具備滋養樹木的能力,還能幫助險惡環境裡的林木成長。跟隨松茸,我們就能找到在失調環境裡共存的可能性。這並不是造成進一步破壞的藉口,但松茸確實為我們揭示了合作生存之道。
松茸也照映出全球政治經濟的縫隙。過去三十年間,松茸成了全球商品,在森林中採集的行動橫跨整個北半球,並且要趁新鮮運往日本。許多松茸採集者都是流離失所、公民權被剝奪的文化弱勢者。好比說,在美國太平洋西北地區(Pacific Northwest),大多數商業松茸採集者是來自寮國與柬埔寨的難民。由於松茸價格高昂,因此無論是採自何處,都對生計極有貢獻,甚至能促進文化復振。
然而,松茸貿易與二十世紀的發展夢想卻是幾乎沾不上邊。與我對談過的大多數松茸採集者傾訴的都是無處安身與離散失落的故事。對缺乏其他謀生手段的人來說,商業採集已經比一般謀生方式來得好。但這到底是何種經濟模式?菇類採集者是為自己工作,沒有公司雇用。他們既無工資也沒福利,只能販售他們私自摘取的菇類。有些年甚至無菇類生長,採集者只能坐吃山空。野生菇類的商業採集是安全感匱乏的危殆生計的真實寫照。
這本書透過追蹤松茸的貿易與生態,講述危殆生計與危殆環境的故事。無論何種情況,我發現自己都被零碎區塊包圍,也就是一種糾纏生活方式的開放性聚合體所形成的鑲嵌藝術,每次的開展都會使人更加深入一個時間韻律與空間軌跡的嵌合體中。我認為,唯有先理解當前的危殆狀態是屬於全球的處境,才能覺察當今世界的狀況。只要主流分析繼續以成長為前提,那麼就算時空的異質性在一般日常參與者與觀察者眼中是顯而易見的,專家也會視若無睹。然而,異質性理論仍處於萌芽階段。要理解與我們現況相關的零碎不可預測性,就需要重新開啟想像。這本書的重點,便是要借蕈菇之力催化這個過程。
關於貿易:當代貿易只能在資本主義的限制及可能性當中運作。不過,二十世紀資本主義的學徒跟隨著馬克思的理論而內化了進步歷程,以至於只能在一定時間之中看到一種強大潮流,進而忽略了其他力量。這本書想告訴大家,如何藉著密切關注這世界所有的危殆狀態,再加上對財富累積的方式提出質疑,使得在研究資本主義時能避免這種逐漸崩壞的假設。不以進步發展為前提的資本主義究竟是何模樣?它看來可能是參差不齊的:財富集中之所以可能,是因為非計畫區塊產出的價值都已被資本據為己有。
關於生態:對人文主義者來說,有關人類不斷進步的宰制力的假設引發了一種將自然視為反現代性浪漫空間的觀點。但在二十世紀科學家眼中,進步也不自覺地成為地景研究的框架。關於擴張的假設悄然進入了族群生物學的建構中。藉著引入跨物種互動與擾動的歷史,這些生態學的新發展使得不同的想法得以出現。在這期待漸次落空的時代下,我想尋找一種以擾動為本的生態學,在此之中許多物種能在既非和諧亦非競爭的狀況下共同生活。
雖然我不願將經濟學或生態學簡化成一樣的事,但經濟與環境之間有一條看來值得在此提出的關聯:在人類財富集中的歷史裡,人類與非人類雙方都被化約成了可投資的資源。這種歷史鼓舞了投資客徹底異化人與物品,也就是使之獨立存在,彷彿生活上的糾纏不再重要。透過異化,人與物品變成了可移動的資產;它們可以被去除距離限制的運輸技術從原生的生命世界中移出,然後再與其他地方的生命世界中的資產交換。這與只在一個生命世界中利用其他物種的狀況不同──例如,攝取食物與被食用。在那種情況下,多物種的生活空間仍然不變。但異化卻消除了生活空間中的糾纏。異化的夢想帶動了地景的改變,在其中只有單一的資產是重要的,其餘的則淪為野草或廢料。在此去關心生活空間的糾纏似乎不是有效率的事情,甚至過時。當單一資產無法再生產時,那塊空間便遭廢棄。木材砍光了,石油挖空了,土壤無法再孕育農作物。對資產的搜刮又會從他處開始。於是,簡化的異化行動產生了廢墟,產生了為資產生產而荒廢的空間。
這種廢墟如今遍布全球地景。然而,這些地方儘管被宣告死亡,卻仍不乏生命力;廢棄的資產場地有時仍充斥著新的多物種與多文化生命。在全球的危殆狀態下,我們除了在這廢墟中尋找生機之外,別無選擇。
我們的第一步是找回好奇心。零碎區塊裡的叢結和律動不會被簡化的進步敘事阻礙,永遠在那邊裡等著被探索。而松茸正是其中一個起點:無論我學到多少,它們總能讓我驚喜連連。
(摘錄自:《在世界盡頭遇到松茸》,〈序言:秋季香韻〉)
試閱2 第一章 覺察的藝術
我不是要提倡重返石器時代。我的動機沒有反動成分,甚至沒有保守主義成分,而是意在顛覆。就像資本主義或工業主義或人口那樣,烏托邦想像看起來一直困在一個只包含成長的單程未來裡。我的一切努力都是要想通怎樣把一頭豬放回正軌。
──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
一九〇八與一九〇九年,兩位美國鐵路大亨在奧勒岡州的德舒特河(Deschutes River)上競逐建造鐵軌。他們的目的是要成為打造一條工業鍊串連起東喀斯開山脈高聳的西黃松(ponderosa)林與波特蘭木料豐沛的貯木場的第一人。雙方的激烈競爭最終在一九一〇年轉為合作共識,於是松木從該地區源源產出,運往遠方市場。鋸木廠為當地帶來新居民,周邊小鎮因工人倍增而蓬勃。奧勒岡州到了一九三〇年左右,已成為全美最大的木材生產地。
這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故事;它是開拓者、發展,以及「空洞」空間轉型成工業資源用地的故事。
一九八九年,奧勒岡一列伐木車上被人掛上一隻塑膠的斑點貓頭鷹。已有環保人士表示,影響生態平衡的伐木正在破壞太平洋西北地區的森林。「斑點貓頭鷹就像礦坑裡的金絲雀」,倡議人士解釋,「牠是……生態系統瀕臨崩潰的象徵。」當聯邦法官明令禁止砍乏老林以拯救貓頭鷹棲息地時,伐木業大為惱火;不過,此時究竟還有多少伐木工存在呢?伐木工作已隨著伐木公司機械化和主要木材的消失而縮減。到了一九八九年,許多工廠已然關閉;伐木公司也移往其他地區。曾是木材財富樞紐的東喀斯開山脈林地,如今已削成光禿一片,昔日工廠小鎮也荒煙蔓草叢生。
這是我們必須知道的故事。產業轉型的前景最終還是泡沫化了,伴隨而來的還有生計失依的狀況與千瘡百孔的地景。然而,光有這些紀錄還不夠。如果我們讓故事以衰敗收場,便是放棄所有希望──或者只是將注意力轉向其他能寄予厚望、卻又必然走往毀滅的場景。
是什麼超越了工業化的興衰,進而出現在這千瘡百孔的地景上?一九八九年時,奧勒岡州光禿禿的森林裡出現了其他動態,那就是野生菇類貿易。最初,那與一樁世界級的災難有關:一九八六年的車諾比核災汙染了歐洲的菇類,貿易商供貨不足,只好找到太平洋西北地區來。當日本開始以高價進口松茸時──此時沒有工作的中南半島難民也開始定居加州──野菇貿易變得很瘋狂。數以千計的人為了這新的「白色黃金」,湧進太平洋西北部的森林。森林裡上演了「工作機會對上環境保護」的大對決,但雙方都沒注意到菇類採集者的存在。鼓吹工作機會的一方所想像的,都是提供給健康的白人男性的工作契約書,而採集者──行動不便的白人退伍軍人、亞洲難民、美洲原住民、無正式身分的拉丁裔人──則淪為隱形的無照私商。保護自然資源論者致力不讓森林遭受人類擾動,因此這數以千計的採集人一旦被發現進入森林,自然是不受歡迎。但是採菇者多半極為低調。最多就是亞洲人的身影引發了當地人對於入侵的恐慌,記者也曾擔憂暴力問題。
邁入新世紀後的這幾年,工作機會與環境保護之間的取捨似乎沒那麼困難了。無論生態保育是否有在進行,美國國內的工作機會遠比二十世紀時少;此外,無論有無工作,環境災難看來極有可能讓人類全數滅絕。儘管有著經濟與生態浩劫,我們永遠要面對生活的問題。發展的故事也好、毀滅的故事也罷,都無法提供我們合作生存之道。是時候關注菇類採集了。這並不是說它一定能拯救我們,但至少能開啟我們的想像力。
──
地質學家已經開始稱我們這個時代為「人類世」(Anthropocene),這是一個人類擾動之力遠大於其他地質力量的新紀元。這個詞彙在我撰寫本書之際還很新穎,而且仍充滿富有發展力的矛盾性。因此,儘管有些詮釋者認為「人類世」一詞暗示著人類的勝利,但反過來說似乎更為正確:在缺乏計畫與清楚目的下,人類已將這個星球搞得一團糟。此外,這個字的字首「anthropo-」意思雖是「人類」,但這團混亂並非我們這一物種生物活動的結果。最具說服力的人類世時間軸,並非始自人類出現於地球的那一刻,而是始於現代資本主義的到來;它已導致地景與生態上的長距離破壞。然而根據這個時間軸,「anthropo-」更顯得有問題。在資本主義崛起後想像人類為何,會讓我們陷入發展迷思和異化技術的傳播中,使得人類與其他生物都成了資源。這種技術隔離了人類與被監控的身分,隱蔽了合作生存的機會。人類世的概念激起這一套可以被稱為現代人類傲慢的志向,同時也帶來了我們還是能夠設法度過這個時代的希望。我們能否生活在人類國度之中,但仍能超越這裡?
這是在描寫菇類與採集人的故事之前讓我猶豫不決的困境。現代人類的傲慢總使這類敘述變成一行裝飾性的注腳。這個「anthropo-」隔絕了對於參差的地景、多重時間性,以及人類與非人類的變動聚合體的關注,但這些都是合作生存的關鍵。為了把採菇的故事說得精采,首先我必須繪製這幅「anthropo-」作品,並且探索它一向拒絕承認的領域。
確實,我們要想想「還剩下什麼」這一問題。有鑑於國家與資本家對自然地景的破壞威力,我們也許會懷疑在他們的計畫外為什麼有東西能夠安然活到今日。為了解決這問題,我們必須覺察那些不規整的邊緣。是什麼把瑤族人與松茸帶來奧勒岡?這類瑣碎的探問可能會扭轉情勢,將原本難以預期的遭逢(encounters)轉變為事物的中心。
我們每天都能在新聞上看見危殆不安的消息。人們為失業或從未擁有工作機會而憤怒。大猩猩與河豚正瀕臨滅絕。海平面的上升淹沒整個太平洋島嶼。然而,多數時候我們相信這些危殆不安只不過是世界運轉時的例外,是「掉出」系統之外的狀況。如果說正如我所提出的那樣,危殆狀態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處境——或者,換個方式來說,如果我們的時代已經成熟到能感知到危殆?如果說危殆、不確定性,以及那些我們想像中微不足道的事,正是我們所追尋的系統性的核心呢?
危殆是一種易受他者傷害的狀態。難以預測的遭逢改變了我們;我們無法控制一切,甚至無法控制自己。我們再無穩定的社群結構可依賴,轉而被扔入一種變動的聚合體裡;它重塑了你我及他人。我們也無法再仰賴現況;一切都處於流變之中,包括我們的生存能力。在危殆狀態中思考能改變社會分析的方式。危殆的世界就是沒有目的論的世界。不確定性與時間無法規劃的本質令人心驚,但在危殆狀態中思考,能彰顯出不確定性如何讓生命可能。
這番說法聽來奇怪的唯一原因,在於我們多數人的成長過程都浸淫在現代化和進步的夢想裡。這些框架會在當下挑選出能帶領我們走向未來的部分。其餘的則一概斥為微不足道;那些是「掉出」歷史的事物。我猜你可能會駁斥:「進步?那可是十九世紀的想法。」以「進步」一詞表達一種共通狀態已經變得罕見,甚至連二十世紀現代化這個用語也開始顯得跟不上時代。但它們的分類與進步假設至今仍無所不在。我們終日想像著它們的目標:民主、成長、科學、希望。我們為何會期待經濟要成長、科學要進步呢?因為即便沒有在清楚指涉發展,我們的歷史理論仍與這些範疇糾纏不清;個人的夢想也是如此。我承認,對我而言要說出「未來或許沒什麼集體美滿的結局」確實很難。這樣一來每天早上何必起床?
同樣地,進步也廣泛地被嵌入各種對於人類為何的預設當中;即使偽裝成其他術語,例如「能動性」、「意識」與「意向」,仍一再使我們認為人類之所以與世上其他生命不同,就是當其他物種只圖一日溫飽因而依賴人類時,人類還知道要展望未來。如果我們繼續想像人類是在追求進步中被創造出來,那麼非人類也會永遠困在這種想像框架當中。
進步是埋頭往前的行軍隊伍,硬是將其他性質的時間全拖進它的韻律當中。若能拋開這個強力的節拍,我們或許能覺察出其他時間模式。每種生物都透過其季節性生長脈動、生命繁殖模式與地域上的擴張而重塑世界。任一既定物種也都有其多重的時間創製計畫,一如有機體在形成地景的同時也會彼此互助協調合作。(喀斯開山脈的光禿林地與廣島的輻射生態學中的再生現象,都顯示了多物種的時間創製能力。)我所提倡的好奇心便是遵循著這種多重時間向度,重新帶起描述與想像。這不是一種簡單的經驗主義,任世界發明自己的範疇。相反地,既然前進方向已屬不可知論,我們不妨去找出那些因從不符合進步的時間表而遭漠視的事物。
讓我們再思考一下本章開頭提到的奧勒岡州的歷史片段。第一,它與鐵路,以及其所代表的進步有關。它曾導向未來:鐵路改變了我們的命運。第二,它出現了中斷,也就是一段森林砍伐的歷史、而且影響重大。然而,第二點與第一點的共同處在於對進步的說法足以認識世界的這一假設,不論世界是成或敗。衰敗的故事沒有殘渣、沒有剩餘、沒有逃脫進步的東西。即使在毀滅的故事中,進步依然主宰著我們。
然而,現代人類的傲慢不是創製世界的唯一方案;我們四周還有許多世界創製的計畫,無論人類或非人類。 世界創製的計畫來自於創造生命的實際活動;在這個過程中,這些計畫改變了我們的星球。要想看清它們,我們就得在人類世「anthropo-」的陰影中調整注意力。從採集到偷竊,許多工業化之前的謀生方式都持續至今;後來出現新的方式(包括商業菇類採集)時,我們卻因為那不是進步的一部分而對之忽略。但那些營生方法同樣也參與了世界創製的計畫,同時也提醒我們,不妨環顧周遭,而非一味向前。
不是僅有人類才能創製世界。我們知道,河狸在建造水壩、渠道與巢穴時就會改變溪流;事實上,所有有機體都能打造適應的生存環境,改變土壤、空氣與水。沒有這種打造及調節環境的能力,物種必會滅絕。在這過程中,每種生物都能改變世界。細菌為我們創製了有氧大氣,植物則幫助維繫這個狀態。植物能於地表生存,是因為真菌分解石頭成為土壤。從這些例子看來,世界創製的計畫是能相互重疊的,並且有空間容納不只一種物種。人類也始終置身在多物種的世界創製中。火是早期人類的工具,不僅可用於烹食,還能焚燒環境,讓大地長出可食球莖與野草,吸引動物前來,使得人類有機會獵捕。當我們的生活安排方式能為其他生物騰出空間時,人類便形塑了多物種的世界。這不只是作物、牲畜與寵物的問題。松樹與它共生的真菌夥伴經常在被人類燒毀的環境裡蓬勃生長;松樹與真菌共同善用了森林明亮的開闊空間與外露的礦質土。人類、松樹與真菌三者同時在為自身和彼此安排生活方式──這就是多物種的世界。
二十世紀的知識學問加深了現代人類的傲慢,合力使得我們不懂去覺察歧異的、層疊的、聯結的創製世界計畫。學者們因為對某些大幅擴散的生活方式過於入迷,毫不理睬其他正發生的問題。然而,隨著進步的故事失去吸引力,觀看的眼光或許能有別以往。
(摘自:《在世界盡頭遇到松茸》,〈第一章:覺察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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