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少年蒙歌

無人的草地另一端有個鴿舍，長寬兩公尺，高四公尺，共兩層樓。這棟方形的角樓感覺是匆忙打造的，材料用的是老舊的鐵皮、幾片沉重的前門和從自助餐廳拆來的光滑美耐皿桌。整棟鴿舍傾斜，外表搖搖欲墜，但還算堅固，每道縫都已釘牢或焊死，屋頂鋪上厚厚一層柏油紙。屋頂有道滑門天窗，天窗上吊著個鐵絲網籃，像某種捕鳥陷阱。雖然都是用垃圾蓋的，但鴿舍有種以己為榮的感覺。不論是誰蓋的，都有好好打理。他們為鴿舍漆上保守單調的橄欖色，讓鴿舍融入地景。鴿舍其中一面有道門，上頭有三根沉重的鐵杆，每根都鎖著拳頭大的鎖頭。

　　蒙歌在草地畫畫兩天了，如今第三天，鴿舍門終於打開。

　　裡面有個年輕男孩，他將東西拖到稀薄的陽光下，好像在通風。他一派輕鬆做著例行工作，蒙歌從筆記本上方看他。那男孩後背一定很強壯，才能將大籠子輕鬆地從鴿舍搬出。他腳勾到地，身體搖晃，修長的雙臂拍打身側。從遠處看，他的長手臂和動作熟練的雙手有種衝突感。他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男人，端看他轉身的動作或陽光的角度。

　　他身穿麻灰色的厚棉羊毛運動服，頭上戴著深藍色的針織漁夫帽。他耳朵外張，像兩片蒼白的捲心菜葉，帽子鬆鬆垮垮放在頭上，好像無法蓋住耳朵一樣。他有一頭顯眼的棕金色頭髮，雙頰通紅，彷彿受到風吹雨淋，有種常在戶外工作的感覺。他讓蒙歌想到農夫，動作堅決，獨自作業。他在戶外進行例行工作時，顯得心滿意足。

　　男孩沒看到蒙歌，或有看到他，但不在乎。他臉轉向天空，看著鴿子在公寓上方飛翔。他在雲間注意到什麼，鑽進鴿舍。他踏著沉重的腳步上階梯，天窗滑開，他像一艘木製潛水艇的船長，從屋頂探出頭來。他一雙大手抱著某種生物。蒙歌看他撫摸牠，輕聲對牠呢喃，然後拿到嘴前親吻。他將鴿子扔到空中，灰金色的鴿子振翅而飛，越過公宅社區的石瓦屋頂。

　　「咕、咕、咕。」他朝鳥的背影喊。

　　他的小鴿子迴旋公寓。牠跟著其他鴿子向下飛，暫時不見蹤影。蒙歌望回鴿舍，男孩仍在天窗，但他現在向下瞪著他。男孩鑽回鴿舍，從底下的門走出，大步走向蒙歌。

　　「你要在這裡坐多久？」他唐突問道。蒙歌看得出他臉上的力量，他從寬大的顴骨到下巴有結實的肌肉，他等蒙歌回答時，肌肉充滿生命搏動。

　　「干你什麼事？」很勇敢，也許有點笨。哈米許打過的鼻子還沒好，而且這男孩足足比他高一個頭。

　　但男孩原本板著一張臉，充滿情緒，現在卻慌亂起來，又變得像個男孩。他嘴巴張開，像一張大弓，牙齒飽滿潔白，但中間有著大縫。「只是母鴿看你在這，」他比向消失的鴿子，「可能會被你嚇到，不肯回來。」

　　「鳥怎麼會怕我？」

　　男孩望向天空，一臉擔憂。他內心矛盾，直接趕走陌生人感覺很壞心，他不是這樣的人。「聽著，那你能保持不動嗎？把書放下，翻頁可能會嚇到牠。」

　　蒙歌點點頭，合上書。男孩鬆口氣，朝他露出笑容。他長得很有趣，牙齒有著大牙縫，長了對招風耳，還有彎曲的鷹勾鼻。但他笑時令人安心，散發某種純真。他雙眼望向天空時，嘴上永遠帶著笑容，蒙歌情不自禁盯著他瞧。感覺這男孩一天都沒踏上過蒙歌熟悉的街道，不曾需要擺出冷酷的姿態，為了自我保護大搖大擺，威脅著要隨時動手。他散發的氣質讓人感覺不需提防或害怕。蒙歌不禁朝他回笑。「我是蒙歌。」

　　「我知道你是誰，」男孩說：「你家哈哈以前為了好玩，老是來揍我。」男孩仍望著天空，但他一手伸向蒙歌，將他拉起。他拉得好用力，蒙歌一時間身體騰空。男孩拍他背時，他聞到男孩身上的清新氣息。「我是詹姆斯．傑米森。我住在你們家後面一條街。裘蒂在房間跳舞我都看得到。」

　　蒙歌閉上一眼，搔搔後腦。「不好意思。她八歲時上了三週的高地舞蹈，就無法自拔了。」

　　「我不介意，」詹姆斯說：「她跳得不好看。但我在街上看到她時，她總是對我們超好。」

　　大家都討厭哈米許，但每個人都愛裘蒂。受不了哈米許或茉茉的人，對她仍有高評價，這點證明了她的好心腸。蒙歌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有時他覺得在陌生人眼中，他是這大方好女孩的另一個人生汙點。

　　詹姆斯帶著蒙歌走向鴿舍。離鴿舍大概六公尺時，他們趴下。詹姆斯雙手拿著一捲白色曬衣繩。蒙歌看那條繩子經過草地延伸到鴿舍。他們等著某件事發生。詹姆斯輕輕咕咕叫，模仿鴿子從喉嚨發出的滿足顫音。「咕、咕、咕。」他發出每一聲時，頭會前後搖擺，像在忍著噴嚏。他雙眼掃視天際線，尋找金羽鴿子的身影。蒙歌有幾次張開嘴，想出聲，但詹姆斯手指放到雙唇上，蒙歌只好又趴回潮溼的草地。

　　最後金羽鴿子迴旋回來，飛過公寓屋頂。詹姆斯全身放鬆下來。「咕、咕、咕。」他現在跪在地上，每一聲都彎下腰。

　　鴿子停在鴿舍屋頂，他們仍靜靜等著。另一隻外表較平凡、體型稍大的鴿子飛下，繞著金羽鴿子。牠停在柏油屋頂，打量著詹姆斯的鴿子。他們硬鳥喙交扣，像在角力一樣親吻。

　　「啊，牠們在輕咬彼此。好！」蒙歌感覺詹姆斯發出連續低沉的聲音。詹姆斯的鴿子稍微低下身子，外來鴿爬到牠身上。男孩移了移身體，用力扯動曬衣繩。鐵籃瞬間落下，蓋住這對愛鴿。鴿子瘋狂振翅，接著停下不動。「耶，太讚了！」

　　詹姆斯衝向鴿舍。他用自己美麗的鴿子引誘並成功抓到別人的鴿子。蒙歌跟在他後面。鴿舍裡面，有個木梯能爬到搖搖晃晃的第二層，接著有第二個梯子通往天窗。牆面上有十幾個用散木做成的鳥籠，上面蓋著鐵絲網。每個鳥籠都裝著一隻焦慮的鴿子。裡頭臭氣薰天。

　　詹姆斯．傑米森將引誘用的金羽鴿子放回籠子。他小心走下梯子，手裡抓著新的鴿子。「我想抓這傢伙兩年了。看。牠的品種是『騎師賊』。」他轉動灰鴿，檢查牠的鳥喙和屁股。鴿子只眨著眼。「這是『矮子』佛萊尼根的球胸獎鴿。他一定會氣死。我希望能親眼看到他的表情。」

　　「你不會還他嗎？」

　　詹姆斯舌頭吐出。「幹，誰要啊！目的是占為己有，這是我多年的目標，我要擁有東區最好的鴿子。」

　　他讓蒙歌撫摸鴿子柔軟的絨毛。蒙歌眼中，這隻鴿子相當平凡，但鴿子開心咕咕叫著，在陌生人手中，甚至一點也不緊張。「我要花點時間好好寵牠。你知道，讓牠好好信任我。要確定牠不會去追其他母鴿，進到別人的鴿舍。」

　　「你不擔心自己鴿子不見嗎？」

　　「誒，我天天在丟鴿子。這行就是這樣。你讓牠們飛出去，牠們會隨心所欲去飛，你一定得冒險。如果牠們想回來，就會回來。如果牠們不想回來，就不見了。」

　　「聽起來像一首西部和鄉村歌曲。」

　　詹姆斯聳聳肩。「我覺得在這行算很實在。」

　　「什麼？引誘鴿子打砲嗎？」

　　詹姆斯的眼神讓蒙歌覺得自己很幼稚。「如果我的鴿子離開我，我怎麼會生氣？我鴿舍不夠好，留不住牠們，是我的錯。牠們一定是不夠開心，才不想留下。你不開心，你他媽就會離開，對吧？」他問蒙歌。

　　「蒙歌！蒙歌！」鴿舍外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姊姊裘蒂聽起來既興奮又煩惱。蒙歌頭從鴿舍探出。她看到他從鴿舍冒出十分驚訝。「你在裡頭幹嘛？」

　　蒙歌聳聳肩，拿起背包。「你怎麼沒在咖啡廳？」

　　「安佐讓我提早下班。」

　　詹姆斯和裘蒂沒向彼此打招呼。詹姆斯仍握著他的獎鴿，看起來喜不自勝。

　　「我有新消息。坎貝爾太太跟我說的。你跟我來。」

　　蒙歌將背包背上。他走出鴿舍時，詹姆斯抓住他風雨衣一角。「等一下。你明天會再來嗎？」

　　「也許會。」蒙歌敷衍他。

　　詹姆斯再次將眨眼的鴿子遞向他。「啊，摸吧。你一定是幸運兒。」

　　裘蒂和蒙歌等街燈亮起，家家戶戶拉下窗簾，坐到電視機前之後，才走出公寓，前往主幹道。蒙歌牽著姊姊的手，走在靠路緣這側，替姊姊擋住公車的揚塵和水窪濺起的水。蒙歌手摟著裘蒂肩膀。她好久沒好好吃東西，兩人都是，裘蒂總讓他吃掉大半冷凍披薩，蒙歌已不記得何時看過她獨享一整盤食物。

　　他們等待過馬路，醫院正對面有塊如島嶼一般的三角形空地。廢墟中間停了一輛白色拖車。在細雨的夜中，它灑出銀色的燈光。車流從三面飛逝而過。

　　小吃攤吸引一排貨車司機，他們在那等待著晚餐，而清道夫則等待著他們的早餐。穿著短袖的男人聚集在合成木做的遮雨板下。他們抽菸發抖，來回踮動雙腳。雨水從脖子滴入上衣。

　　在黃色的光暈中，她就在那裡，撥動煎鍋上滋滋作響的肉塊。裘蒂想轉身離開，但蒙歌緊抓著她，他們耐著性子等待隊伍向前。女人一臉滿足。她向熟客噓寒問暖，似乎早已認識彼此。她不時停下手，捧住他們的臉，問他們生病的老婆身體可好，或孩子有沒有聽話。她專注聆聽客人，一個清潔隊員聊到他工會和公司的衝突。蒙歌看她深入追問，表示自己十分在乎。裘蒂轉向他，小聲說：「拜託你，不管你做什麼，千萬別讓我笑出來。」

　　他們從黑暗走出，來到隊伍前方，踏入令人暈眩的日光燈下。「你好。」她說著，彷彿他們在公車站巧遇。「你們倆大老遠跑來幹嘛？」

　　蒙歌在那一瞬間便原諒了她。他放下內心一塊大石，轉向裘蒂，但她下顎緊咬，雙眼瞇起，像刀切開的兩條縫。「你要說的就這樣？你好？去他媽的你好？」

　　裘蒂想從蒙歌手中掙脫，但他不肯放手。他向上望著茉茉，深情注視她。他心想，拜託，讓我再看她久一點。

　　「聽著，小姐。」茉茉指著她女兒，油膩的刮刀從她手中伸出，像神的手指。「就是這種態度，我才不想去拜訪你們。」

　　「拜訪我們？拜訪！誰他媽的拜訪自己小孩。去你的瘋婆娘。你應該要每天晚上回家，確認孩子有吃飽，是否保持整潔，然後哄他們上床睡覺。你要確認他們有寫功課，中餐夠不夠吃，然後如果你他媽的夠幸運，你會有十分鐘自己的時間，接著新的一天再他媽的重複一次。」

　　蒙歌看茉茉退縮了。好幾個計程車司機嘴巴張大，肥厚的舌頭上仍有嚼到一半的大塊香腸肉。他們聽到她尖叫的控訴，內心都感到不安。她發出笑聲時，他們不懂何處好笑。裘蒂臉上流下淚水。「你不能這樣，你絕不能丟下小孩，自己消失。你不能他媽去找人打砲，讓他們以為你死了。」

　　「我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們想念你。」蒙歌突然情不自禁地說。

　　茉茉從出餐口彎身出來，深深親吻蒙歌一口。「親愛的，我有回去公寓兩次，拿乾淨的衣服和髮膠之類的。對不起，我有留紙條。」

　　蒙歌下巴一沉，轉身瞪視姊姊。

　　「幹嘛？媽明知道你快放學回家，她卻連三十分鐘都不等，你知道之後心會比較不痛嗎？啊？」

　　茉茉扣好罩衫最上面的兩顆釦子，從孩子上方說：「怎麼樣，強尼，嗯？我為這些忘恩負義的孩子，犧牲我的身材。你現在懂我為何喝酒了。」她向下望著蒙歌。「去一旁等著，我待會有空去找你。」

　　「可是──」

　　「我在工作。去找個位子。」

　　茉茉不能從小吃攤走出和他們聊天，但她給姊弟倆撒滿麵粉的培根、血腸捲和各一杯茶。蒙歌看姊姊遲疑一下，才接下她的份。野餐桌上全是雨水，但拖車擋住了風。蒙歌擦乾座位，讓裘蒂坐。他們握著熱茶，從保麗龍杯吸收溫暖。裘蒂的大衣袖子露出一截底下的粉紅色毛衣。趁她沒注意，蒙歌拉了拉，並用手指勾住毛衣的洞。晚上的車流飛逝，一輛輛紳寶汽車上，一個個母親好奇望向他們，蒙歌努力躲避她們的目光。

　　「裘蒂？」他語氣有點猶豫。「試著記得她的好，嗯？她不是全都那麼糟。」裘蒂盯著他。蒙歌繼續說時，用手指數著母親的好。「她很好笑，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很好笑。她不會記仇，也不會糾結不好的事。她幾乎不曾唸過我們。她、她會……」他頓了頓。「那個ㄓ開頭的詞是什麼？形容雖然被擊倒，但會重新站起的那個詞？」

　　裘蒂毫不退讓。「真爛、真噁心、整天酒醉、真他媽的自私？」

　　夜班人的早餐潮結束時，茉茉從小拖車跳下。茉茉和她孩子長相截然不同。漢米爾頓家每個小孩的深膚色都來自父親黑愛爾蘭人血統。

　　母親穿著油膩的圍裙，底下穿著一件截短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全新的白色運動鞋，鞋側有著鮮明的耐吉勾勾。茉茉發現他們看著這好東西。「我背會痛，要站在熱煎台後面一整天。」她手裡拿著保麗龍杯，裡頭裝著明亮濃稠的橘色汽水。汽水有股像酒精的酸臭味和濃烈的藥味，即使下雨仍聞得到。裘蒂已在摳桌子的木頭。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蒙歌覺得可以從安全的問題開始。

　　「兩週，差不多。」茉茉坐到蒙歌旁，點著潮溼的香菸，但看來點不著了。「喬奇認識一個叫艾拉的利物浦胖女。胖艾拉擁有一隊餐車，她這裡需要人上夜班。」

　　「誰是喬奇？」蒙歌問。

　　茉茉梳了梳後頸垂下的頭髮。她之前的燙髮已低垂鬆弛。蒙歌心想，頭髮幾週便能長好多。「喬奇是我的新男友。」她抽著鼻子說：「他在特隆門街經營一家當鋪。喔！等著見他吧。他是個大帥哥，我覺得他像矮胖版的尼可拉斯．凱吉。他非常愛孩子。」她將蒙歌頭髮從他眼前撥開。她喜歡看著他，他保留了她和他父親可愛且未崩壞的一面。他不像哈米許尖銳，也不像裘蒂令人厭煩。「你想要康懋達64 嗎？你想要的話，喬奇能幫我搞一台？」

　　蒙歌搖搖頭。他不想要電腦。

　　茉茉雙手放到桌上。她注意到裘蒂在看她的指甲。她指甲在街燈下顯得十分赤裸，但她手一動，蒙歌便看到珠光閃爍。「你喜歡嗎？」她問裘蒂。「我覺得你的覆盆子貝雷帽色讓我有點沒精神。年輕女生現在都塗這種膚色。我過一會才習慣，但我覺得這顏色比較乾淨，更年輕。對吧？」

　　裘蒂注視著母親，茉茉轉向蒙歌，問她臉上是否有東西。

　　「你跟他住一起嗎？這個喬奇？」裘蒂問：「我是說，我想你跟他住一起吧，但為什麼？」

　　「幹嘛不要？老天爺，我才三十四歲，裘裘。」蒙歌知道姊姊討厭這像寵物的叫法，她說這讓她聽起來像跳舞猴子。「再過幾個月你就十七歲了。我在你這年紀就在教哈米許上廁所。有什麼壞處，嗯？喬奇對我很好，他帶我去中國餐廳，點開胃菜和主菜給我呢。」

　　「也有蝦餅嗎？」蒙歌問。

　　「有。我想的話，還能點炸餡餅。」茉茉目光回到裘蒂身上。「我必須趁還來得及，從人生多擠出一點快樂。」

　　裘蒂隔著桌子朝蒙歌點點頭。她臉上溼淋淋的，雨水讓她皮膚蒼白，光滑如蠟，她表情意外冷靜。「他才十五歲。你還沒養大你的小孩，你這自私的臭婆娘。」又開始了。裘蒂和茉茉再度為了蒙歌而唇槍舌劍。他感覺自己永遠卡在中間。她們隨時會拿鹽漬豬小腿肉蹲跪下來，像誘狗一樣，引誘他靠向其中一方。

　　「喔，別鬧了。我們都知道你最愛扮演家庭主婦。」她雙頰凹陷吸著菸。蒙歌在桌下尋找裘蒂雙腳，他用雙腿勾住她腳踝，不讓她走。

　　茉茉說：「聽著，我現在有點錢。不多，但有點錢。」他們聽著新運動鞋磨地的聲音。「我會回家，付清所有帳單。我們可以一起去杜克街買日常用品。你們想吃什麼巧克力餅乾都沒問題。」她握住裘蒂的手。蒙歌覺得裘蒂想刺死她。「你們必須再自力更生一會。等我確認自己和喬奇的未來。」

　　時間晚到已可稱為早了。路邊又重新停一排黑色計程車。他們從車流中加速彎出，蒙歌看計程車司機個個鬆口氣，頂著大肚子，走入雨中。「我們可以來看你嗎？我們可以看你住哪嗎？」他感覺自己側臉開始叛變。

　　茉茉下巴靠到他肩膀，伸長脖子，親吻他抽搐的臉頰。「不行，孩子。現在不行。」

　　「為什麼？」這答案對裘蒂來說不夠。

　　茉茉向前彎身，雙手緊握住她手，令裘蒂大吃一驚。「這句話是女人對女人說的，你可能還不懂男人，但我必須讓一切對他來說很輕鬆。現在要任性或讓他感到麻煩還為時太早。」

　　「讓他感到麻煩？」

　　「你有一天會懂。我必須讓一切再輕鬆一陣子，這就是原因。」她再次解開罩衫上面兩顆釦子，起身去服務其他男人。「我必須找個好時機，再向喬奇坦白我有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