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駐日八年台日友好記事簿：謝長廷「善的循環」再續

【作者序】我要做個什麼樣的大使

2016年，我在6月3日正式接獲派令後，9日即離境赴日。台灣長工會在我出發前聚會，昔日許多戰友、謝系的子弟兵都出席來歡送我。我深知擔任大使是政治性極高的任務，必須立場超然，超越政黨與派系。因此我當時跟大家說，「未來不再有謝系，大家相忘於江湖。我們現在都是台灣派，為台灣拚就對了。」

這是我對駐日大使這份職責的深刻體悟，但我心裡對自己的未來，也有著些許不安。我常自嘲「蘇武牧羊」，雖是一句玩笑，但心境上確實有幾份寂寥，或許是一種孤雁離開群體即將獨飛時的心境吧。

沒有正式邦交的外交策略：

以地方與民間關係帶動國會、內閣交流，建立更友好互動

當時的我已年屆七十，思考著：這很可能就是我人生的最後一個公職了，我要做一個什麼樣的大使？要讓後人或社會如何評價我？

台日關係對台灣非常重要，不只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排名僅次美國、中國，也是七大工業國中唯一的亞洲國家。尤其和台灣地理位置鄰近，貿易往來密切；加上台日之間有著深厚的民間情誼，若能在困難時互相協助，對台灣長遠的安全與發展緊密相關。

台灣與日本沒有建立正式外交關係，本就是對日外交工作的重大挑戰。我從不同角度看到，日本是內閣制的民主國家，內閣輪替是常態，國家體制與政策就是民意由下而上的過程。因此，地方的想法與意見會影響他們所選出的國會議員；而內閣的成員也都是由議員出任。因此設定了加強與地方政府交流、與民間交流；用民間、用地方來影響中央，做為累積台日關係的策略，並希望厚植台日民間友好的基礎，來創造雙方最大的利益。

我的期待是，如果有一天台灣有難，日本各界能勇於伸出援手。正如同台灣人也不會對朋友的危難坐視不管，台日都不孤單。

摒棄戰狼式民粹，創造善的循環：

若能「一方有難，另一方就會馳援」

當然外交工作不是只有親善友好的一面，我上任時台日之間也存在著不同時期留下的未解難題。例如，東北五縣食品禁令問題、慰安婦議題、還有更敏感的釣魚臺列嶼（日方稱「尖閣諸島」）領土爭端，以及衍生的領海捕魚爭議。

在我到任前，曾發生過多起漁船和漁民被日本拿捕扣押的事件，前任政府有過海巡署艦艇與日本海上保安艦對峙，甚至喊出「不惜一戰」。我認為，態度強硬並無助於解決爭端。台日之間有些懸案，應該低調處理；但該表示反對時，就用外交途徑提出正式抗議，如此留下正式紀錄，避免被默認為既成事實。至於折衝斡旋儘量避免大肆聲揚，更無須訴諸媒體或迎合民粹主張。我始終主張從溝通中逐漸產生共識，穩固做好台日關係，逐步影響日本政策方向，才符合台灣最大利益。

當然，這樣的策略不會讓每個人都滿意，尤其是反對黨人士與一些立場親中的媒體。在處理東北五縣食品禁令的問題時，我主張的三段論（見本書「08福島食品與加入CPTPP國際貿易夥伴協定」），就被有些人斷章取義，就說我是「『助』日代表」。其實，做為一個使節，當然要努力去調和雙方差異，化解歧異對立。如果我方有理，當然要據理力爭，派駐國也會尊重我方。若學中國用戰狼的姿態去處理外交關係，如此雖可贏得國內民粹主張的掌聲讚賞，但失去兩國邦誼與信任，仍是失敗外交。

發展外交的目的是要創造雙贏，在「善的循環，深化友好」的思考下，兩國友好親善下維持互助：一方有難，另一方就會馳援，如此的「助日」，又有何不可？

回想八年駐日外交生涯的代表性畫面

難忘成田機場送機載運疫苗，深深銘刻台日友好註記

離任那天，看到日本媒體讚揚我說，這是台日兩國關係最好的時刻！我想，這八年，沒辜負蔡總統囑託，更沒辜負台灣人民的期待！

有人問我，八年來外交生涯最具代表性的事務是什麼？

現在回想八年外交生涯的代表性一幕，浮現的是2021年6月4日上午的畫面：在成田機場親自送別載運日本政府捐贈給台灣124萬劑AZ疫苗的日本航空起飛（就在此的一年前，我同樣在這裡迎接中華航空公司送來台灣捐贈日本的口罩）。我注視著每一個冷凍箱隨自動輸送帶進入機艙，直到完全裝入後，機艙門緩緩關上。

這124萬劑的疫苗對當時的台灣可以說是及時雨，我想到故鄉台灣民眾翹首等待著疫苗，想到這段時間日本友人不分官方民間的奔走及幫助。細雨中，臉上全濕，分不清到底是淚水或雨水，不禁彎下腰，對飛機深深一鞠躬，心裡喊「謝謝!再來就拜託你們了。」

彎腰鞠躬的身影被拍照下來，在網路不斷被流傳，也被畫成素描送給了我，已經成為我擔任駐日大使最代表性的身影。這個畫面，也是這8年象徵台日友好、善的循環的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