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拉瑪那尊者給你翅膀
作者：蔡神鑫
近世印度著名靈性導師拉瑪那尊者（Sri Ramana Maharshi, 1879-1950），於一九五〇年辭世，逾一甲子以來，全球各地信徒及訪客，造訪其道場，未曾衰減，其所垂教，影響日宏，乃當今世界矚目的印度聖者。拉瑪那十六歲開悟後，逕赴聖山阿魯那佳拉（Arunachala），噤語默修，冥會真我（Self）。若干精誠的尋道者前來請益，彼此以紙筆問答，有時，拉瑪那甚至用手指寫在沙土上，後人輯錄印行，成為拉瑪那教誨的不刊之論，其中最著名的三篇論著是：〈我是誰〉、〈探究真我〉、〈靈性教導〉，為今日拉瑪那道場（Sri Ramanasramam）向全球訪客推薦必讀的書冊，組構成拉瑪那教誨的核心論述。
一、三論緣起
拉瑪那尊者居留於聖山東南方山腰處的維魯巴沙洞屋（Virupaksha Cave）時，約於一九〇〇年至一九〇二年期間，尋道者甘布倫．謝夏雅（Gambhiram Seshayya）是首位有系統向拉瑪那詢問生命真理議題的信徒。他素來對印度教聖典及瑜伽教義，頗多探研，然對箇中深層義理，尚未融釋，於是赴維魯巴沙洞屋，向拉瑪那執經請益。當時拉瑪那鎮日默坐，對他所提的各項問題，以坦米爾文（Tamil）寫在紙上，兩人字紙互傳或口問筆答，其間歷經三年，謝夏雅蒐集拉瑪那書寫的答覆紙張及自己的筆錄文字，為數甚夥；迨於一九二〇年代末謝夏雅逝世時，家人在其遺物中發現這些珍貴文件，乃交付給知名信徒納塔那南達（Natanananda），整理編訂成問答體例的內容，於一九三〇年以〈探究真我〉（Vichara Sangraham）為書名，發行坦米爾文版本，後來譯成泰盧固文（Telugu），再譯成英文。根據著名信徒亞瑟．奧斯本（Arthur Osborne）的說法，這是拉瑪那生平手撰教誨論述的第一篇作品，撰寫時間在一九〇二年，時年二十二歲。約與甘布倫．謝夏雅問道同一時期，另一位重要信徒西瓦普雷克薩姆．皮萊（Sivaprakasam Pillai）一向究心於生命哲學，探索「我是誰」，苦思不解，於一九〇二年訪拉瑪那，時拉瑪那暫棲身於維魯巴沙洞屋下坡處的古海，那瑪斯瓦雅神廟（Guhai Namasivaya temple），皮萊提出十四項靈性議題，拉瑪那於噤語之餘，用手指將答覆寫在神廟前空地的沙土上，或有時用粉筆寫在石板上。皮萊憑其記憶，記錄兩人問答的要點，於一九二三年，皮萊編輯付梓，以〈我是誰？〉（Nan Yar？）專文，附錄在其記述拉瑪那生平事略的著作中。一九二六年，拉瑪那將〈我是誰〉的內容刪去提問部分，並改寫若干文字，親撰成散文體版本。後來，參訪道場的訪客，每向拉瑪那詢及如何瞭解其教誨大旨時，拉瑪那總是指示應閱讀〈我是誰〉，足見這篇專論的重要性。
第三篇專論〈靈性教導〉（Upadesa Manajari）的編者是納塔那南達。他於一九一八年訪拉瑪那於史堪德道場（Skandashram），尋求開示，但拉瑪那始終靜默無語，他覺得一無所獲，祈求拉瑪那加惠恩典，拉瑪那說：「我的恩典始終在這裡，加惠於你，若你無法體認，我又奈何呢？」納塔那南達不知拉瑪那的教導，屬不言之教，其恩典之加惠，在潛移默化中。後來，納塔那南達仍然精進不懈，約在一九二〇年至一九二八年期間，他不時訪謁拉瑪那，向其請益，並親聆拉瑪那對信徒的教導，他即時筆錄，呈請拉瑪那修正文字，後來輯印成〈靈性教導〉專文，闡述教誨的修行實務面，與上述兩篇專論詮釋修持的理論面略異，乃拉瑪那教誨的羽翼。
二、核心教誨
拉瑪那教誨的核心論述是「我是誰」。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南印度某大學哲學系教授參訪道場，請拉瑪那惠示其教誨宗旨，拉瑪那即席指示閱讀〈我是誰〉，此時距他親撰這篇專文，已歷十三年，兩人的對話如下：
問：能否惠示尊者的教誨大要？
答：可在某些書冊上找到，特別是這本〈我是誰〉。
問：我將會閱讀這些書冊，但能否從尊者口中說出教誨的核心。
答：核心是「那個」東西。
問：我不明白。
答：找到那個「中心」。
問：我來自神。神不是有別於我嗎？
答：是誰在問這個問題？神不會問這個問題。是「你」在提問，找到你是誰，然後便知道，神是否有別於你。這段對話，扼要揭露拉瑪那教誨的核心宗旨〈我是誰〉，及踐行方法〈探究真我〉。前者以「我」為核心主題，可謂是教誨的本體論，後者以「找到那個中心」，為其踐行目標，可謂是教誨的工夫論。本體與工夫，密切互磋，二者一體，成為拉瑪那教誨核心的主軸。知名信徒沙度．翁姆（Sadhu Om）論道：「拉瑪那將『探究真我』，指稱為『我是誰』。」誠然有其見地。
為什麼拉瑪那要以「我是誰」作為探索生命、破除苦厄的首要議題呢？拉瑪那在其手撰的《真理詩頌四十則》（Ulladu Narpadu）中指出：「生命個體、世界、神，乃幻象在其虛幻遊戲中之三物，而亦是一切宗教建構之基石。」其對訪客屢言：「生命個體、世界、神，皆從『我』出；若『我』或心思寂滅，則三者俱滅。」若詢及「苦難何時才能止息？」則回答是：「生命個體的認知消失，苦難才能止息。」沙度．翁姆認為，生命個體即是「我」的概念感知，是幻象三物之首位人物，所以拉瑪那直接針對「我」，而勉人採行探究的方法，深入其中，直至真我自顯，此謂之「探究真我」。
至於如何探究這個「我」呢？拉瑪那在其另一篇重要論著〈教導精義〉（Upadesa Saram）論道：「『我』在何處萌發，往內尋覓，『我』便消失，這是智慧的探索。當心思不斷自勘其自身的本質，心思便消泯，這是直接的路徑。」有訪客詢及探究內在的「我是誰」，究為何義？拉瑪那闡述：「在返內探究『我是誰』時，所檢視的『我』是自我（ego），這是自我在行使探究，真我無所謂探究；那個探究的行使，是自我，而所探究的那個『我』，也是自我。探究的結果是，自我泯然無存，唯真我獨在。」在拉瑪那的語彙中，「我」、我之思維（‘I’-thought）、我之感知（the feeling ‘I’）、心思（mind）、自我（ego）等，同為一物，俱屬虛幻；然則，虛幻的我，又如何自勘其自身，而摒棄其虛幻呢？拉瑪那的英文版傳記作者納雷辛荷（B.V. Narasimha）便提出這項質疑，拉瑪那的答覆是：
「我」擺脫虛幻的「我」，則存留者是「我」，這就是了悟真我的弔詭。悟者對此，認為並無矛盾。拉瑪那提出弔詭性的釋疑，如此釋疑，吾人應如何解讀呢？沙度．翁姆提出「真我－專注」（Self-attention）之說詮釋之。他指出，心思如何能否定自己呢？在探究時，心思除了自己反覆重申「我不是身體」之外，心思僅能以真我而如如其在；因此，探究並非心思自某物朝向另一物而行使，而是心思的注意力投注在第一人稱「我」的感知上。質言之，心思探究「我」，即是心思探究心思自身，而探究其自身，即是擺脫其自身，則既存的真我自然呈露，故拉瑪那說：「我」（心思）擺脫虛幻的「我」（自我），則存留者是「我」（真我）。沙度．翁姆又指出，當心思注意力朝向其自身時，其力乃回流而匯集在頭腦，融於本心，則生命粹然的意識，為其源頭，萌然朗現。這便是吾人的生命力，因自勘「我是誰」而呈露真我的「探究真我」之論述。故沙度．翁姆將了悟真我（Self-realization）與專注真我（Self-attention）等同齊觀，彼此互稱。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拉瑪那答覆信徒C女士（Mrs. C）時，亦闡述此義，他說：「若你集中注意力在『我是誰』，則其他思維不起，而唯真我獨在，你並非獲得什麼，或走到什麼境界，因為真我始終自顯而在焉。」這個始終自顯而在焉的真我，便是你生命本然的原質，因其自顯，故真我又與覺知（awareness）並列同稱，而說「真我－覺知」（Self-awareness），拉瑪那甚至乾脆直接說：「你就是覺知，覺知是你的另一個名字。」至此，真我（Self）與專注（attention）、覺知（awareness）、了悟（realization），甚至與探究（enquiry），打成一片，對熟稔拉瑪那教誨的信徒或學者，便在這些語彙中參透教誨的意涵；而其中知名學者哈許．路德博士（Dr. Harsh K. Luthar）的詮釋，最為精闢，他論道：
探究真我是注意力從感知移轉至感知者身上，其意識的本質自身，就是注意力中心之所在。行探究真我時，意識並非投注在任何一處，乃投注其自身。注意力專注在注意力其自身，即是探究真我。意識成為聚焦自己，即是探究真我。心思返內至其源頭，即是探究真我。覺知力覺知其自身，即是探究真我。當注意力（覺知力），成為自身聚焦，此謂之探究真我。當注意力點亮注意、覺知力點亮覺知、意識力點亮意識，真我乃被了悟，而成為存在－意識－幸福（Sat-Chit-Ananda）；此終極核心之主體所在，拉瑪那尊者稱為本心（Heart），以寂靜之姿，邁越一切知解。吾人之注意力，即是心思的能量，當此能量，被「我」挾持而外馳，生命終受箝制；一旦注意力（心思）專注於心思（注意）自身，則心思的能量，窮源溯流，返回其源頭，質言之，專注其自身，即是內返於源頭。專注自身與內返源頭，畫上等號！心思的能量乃脫離「我」的魔掌，成為純粹的能量，回守在終極核心的真我，那是生命的原力覺醒、原質生機、原始純真，生命終於奪回自主權，熠然朗現，垂拱而治。此時，「我」之感知不存，無人（我）在感知，世界萬物，亦沒有被感知而存在，又何來苦難存在呢？拉瑪那拋出超級震撼彈，轟然粉碎生命一切的幻象。一九四六年六月十九日，訪客加金德拉．梅塔（Gajendra Mehta）詢及今生來世等再生的問題時，拉瑪那慨乎其言道：
那是自我在肇造整個人間生與死的世界，無數的學問，不盡的探討，堆砌成龐雜而困惑的論述，若經由探究真我而消融自我，則整個世界及一切學問將灰飛煙滅，獨留真我，炳然長存。
拉瑪那的教誨，在破解生命的幻象，拔除人生的苦厄，〈我是誰〉是釜底抽薪的根治之道，〈探究真我〉則是引水歸源的自力救濟。根治與自救，為吾人靈魂解脫的關鍵手段，這是拉瑪那核心教誨的特色。在吾人的生命裡，心思殘痕、記憶剪影、習性沉屙，包攝在隱微而虛幻的自我（「我」）裡，潛伏於靈魂轉角的陰暗處，宰制一切，蹂躪生命，成為生命揮之不去的鬼魅、人生永難拔離的苦難；拉瑪那尊者給你翅膀，要你插翅高飛，遠離陰暗，迎向光明，翱翔在晴麗的天空、廣闊的大地，那是諸神的召喚、上帝的懷抱，而使你振翅高飛的雙翼，就是〈我是誰〉與〈探究真我〉這兩篇專論。
作者：蔡神鑫
近世印度著名靈性導師拉瑪那尊者（Sri Ramana Maharshi, 1879-1950），於一九五〇年辭世，逾一甲子以來，全球各地信徒及訪客，造訪其道場，未曾衰減，其所垂教，影響日宏，乃當今世界矚目的印度聖者。拉瑪那十六歲開悟後，逕赴聖山阿魯那佳拉（Arunachala），噤語默修，冥會真我（Self）。若干精誠的尋道者前來請益，彼此以紙筆問答，有時，拉瑪那甚至用手指寫在沙土上，後人輯錄印行，成為拉瑪那教誨的不刊之論，其中最著名的三篇論著是：〈我是誰〉、〈探究真我〉、〈靈性教導〉，為今日拉瑪那道場（Sri Ramanasramam）向全球訪客推薦必讀的書冊，組構成拉瑪那教誨的核心論述。
一、三論緣起
拉瑪那尊者居留於聖山東南方山腰處的維魯巴沙洞屋（Virupaksha Cave）時，約於一九〇〇年至一九〇二年期間，尋道者甘布倫．謝夏雅（Gambhiram Seshayya）是首位有系統向拉瑪那詢問生命真理議題的信徒。他素來對印度教聖典及瑜伽教義，頗多探研，然對箇中深層義理，尚未融釋，於是赴維魯巴沙洞屋，向拉瑪那執經請益。當時拉瑪那鎮日默坐，對他所提的各項問題，以坦米爾文（Tamil）寫在紙上，兩人字紙互傳或口問筆答，其間歷經三年，謝夏雅蒐集拉瑪那書寫的答覆紙張及自己的筆錄文字，為數甚夥；迨於一九二〇年代末謝夏雅逝世時，家人在其遺物中發現這些珍貴文件，乃交付給知名信徒納塔那南達（Natanananda），整理編訂成問答體例的內容，於一九三〇年以〈探究真我〉（Vichara Sangraham）為書名，發行坦米爾文版本，後來譯成泰盧固文（Telugu），再譯成英文。根據著名信徒亞瑟．奧斯本（Arthur Osborne）的說法，這是拉瑪那生平手撰教誨論述的第一篇作品，撰寫時間在一九〇二年，時年二十二歲。約與甘布倫．謝夏雅問道同一時期，另一位重要信徒西瓦普雷克薩姆．皮萊（Sivaprakasam Pillai）一向究心於生命哲學，探索「我是誰」，苦思不解，於一九〇二年訪拉瑪那，時拉瑪那暫棲身於維魯巴沙洞屋下坡處的古海，那瑪斯瓦雅神廟（Guhai Namasivaya temple），皮萊提出十四項靈性議題，拉瑪那於噤語之餘，用手指將答覆寫在神廟前空地的沙土上，或有時用粉筆寫在石板上。皮萊憑其記憶，記錄兩人問答的要點，於一九二三年，皮萊編輯付梓，以〈我是誰？〉（Nan Yar？）專文，附錄在其記述拉瑪那生平事略的著作中。一九二六年，拉瑪那將〈我是誰〉的內容刪去提問部分，並改寫若干文字，親撰成散文體版本。後來，參訪道場的訪客，每向拉瑪那詢及如何瞭解其教誨大旨時，拉瑪那總是指示應閱讀〈我是誰〉，足見這篇專論的重要性。
第三篇專論〈靈性教導〉（Upadesa Manajari）的編者是納塔那南達。他於一九一八年訪拉瑪那於史堪德道場（Skandashram），尋求開示，但拉瑪那始終靜默無語，他覺得一無所獲，祈求拉瑪那加惠恩典，拉瑪那說：「我的恩典始終在這裡，加惠於你，若你無法體認，我又奈何呢？」納塔那南達不知拉瑪那的教導，屬不言之教，其恩典之加惠，在潛移默化中。後來，納塔那南達仍然精進不懈，約在一九二〇年至一九二八年期間，他不時訪謁拉瑪那，向其請益，並親聆拉瑪那對信徒的教導，他即時筆錄，呈請拉瑪那修正文字，後來輯印成〈靈性教導〉專文，闡述教誨的修行實務面，與上述兩篇專論詮釋修持的理論面略異，乃拉瑪那教誨的羽翼。
二、核心教誨
拉瑪那教誨的核心論述是「我是誰」。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南印度某大學哲學系教授參訪道場，請拉瑪那惠示其教誨宗旨，拉瑪那即席指示閱讀〈我是誰〉，此時距他親撰這篇專文，已歷十三年，兩人的對話如下：
問：能否惠示尊者的教誨大要？
答：可在某些書冊上找到，特別是這本〈我是誰〉。
問：我將會閱讀這些書冊，但能否從尊者口中說出教誨的核心。
答：核心是「那個」東西。
問：我不明白。
答：找到那個「中心」。
問：我來自神。神不是有別於我嗎？
答：是誰在問這個問題？神不會問這個問題。是「你」在提問，找到你是誰，然後便知道，神是否有別於你。這段對話，扼要揭露拉瑪那教誨的核心宗旨〈我是誰〉，及踐行方法〈探究真我〉。前者以「我」為核心主題，可謂是教誨的本體論，後者以「找到那個中心」，為其踐行目標，可謂是教誨的工夫論。本體與工夫，密切互磋，二者一體，成為拉瑪那教誨核心的主軸。知名信徒沙度．翁姆（Sadhu Om）論道：「拉瑪那將『探究真我』，指稱為『我是誰』。」誠然有其見地。
為什麼拉瑪那要以「我是誰」作為探索生命、破除苦厄的首要議題呢？拉瑪那在其手撰的《真理詩頌四十則》（Ulladu Narpadu）中指出：「生命個體、世界、神，乃幻象在其虛幻遊戲中之三物，而亦是一切宗教建構之基石。」其對訪客屢言：「生命個體、世界、神，皆從『我』出；若『我』或心思寂滅，則三者俱滅。」若詢及「苦難何時才能止息？」則回答是：「生命個體的認知消失，苦難才能止息。」沙度．翁姆認為，生命個體即是「我」的概念感知，是幻象三物之首位人物，所以拉瑪那直接針對「我」，而勉人採行探究的方法，深入其中，直至真我自顯，此謂之「探究真我」。
至於如何探究這個「我」呢？拉瑪那在其另一篇重要論著〈教導精義〉（Upadesa Saram）論道：「『我』在何處萌發，往內尋覓，『我』便消失，這是智慧的探索。當心思不斷自勘其自身的本質，心思便消泯，這是直接的路徑。」有訪客詢及探究內在的「我是誰」，究為何義？拉瑪那闡述：「在返內探究『我是誰』時，所檢視的『我』是自我（ego），這是自我在行使探究，真我無所謂探究；那個探究的行使，是自我，而所探究的那個『我』，也是自我。探究的結果是，自我泯然無存，唯真我獨在。」在拉瑪那的語彙中，「我」、我之思維（‘I’-thought）、我之感知（the feeling ‘I’）、心思（mind）、自我（ego）等，同為一物，俱屬虛幻；然則，虛幻的我，又如何自勘其自身，而摒棄其虛幻呢？拉瑪那的英文版傳記作者納雷辛荷（B.V. Narasimha）便提出這項質疑，拉瑪那的答覆是：
「我」擺脫虛幻的「我」，則存留者是「我」，這就是了悟真我的弔詭。悟者對此，認為並無矛盾。拉瑪那提出弔詭性的釋疑，如此釋疑，吾人應如何解讀呢？沙度．翁姆提出「真我－專注」（Self-attention）之說詮釋之。他指出，心思如何能否定自己呢？在探究時，心思除了自己反覆重申「我不是身體」之外，心思僅能以真我而如如其在；因此，探究並非心思自某物朝向另一物而行使，而是心思的注意力投注在第一人稱「我」的感知上。質言之，心思探究「我」，即是心思探究心思自身，而探究其自身，即是擺脫其自身，則既存的真我自然呈露，故拉瑪那說：「我」（心思）擺脫虛幻的「我」（自我），則存留者是「我」（真我）。沙度．翁姆又指出，當心思注意力朝向其自身時，其力乃回流而匯集在頭腦，融於本心，則生命粹然的意識，為其源頭，萌然朗現。這便是吾人的生命力，因自勘「我是誰」而呈露真我的「探究真我」之論述。故沙度．翁姆將了悟真我（Self-realization）與專注真我（Self-attention）等同齊觀，彼此互稱。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拉瑪那答覆信徒C女士（Mrs. C）時，亦闡述此義，他說：「若你集中注意力在『我是誰』，則其他思維不起，而唯真我獨在，你並非獲得什麼，或走到什麼境界，因為真我始終自顯而在焉。」這個始終自顯而在焉的真我，便是你生命本然的原質，因其自顯，故真我又與覺知（awareness）並列同稱，而說「真我－覺知」（Self-awareness），拉瑪那甚至乾脆直接說：「你就是覺知，覺知是你的另一個名字。」至此，真我（Self）與專注（attention）、覺知（awareness）、了悟（realization），甚至與探究（enquiry），打成一片，對熟稔拉瑪那教誨的信徒或學者，便在這些語彙中參透教誨的意涵；而其中知名學者哈許．路德博士（Dr. Harsh K. Luthar）的詮釋，最為精闢，他論道：
探究真我是注意力從感知移轉至感知者身上，其意識的本質自身，就是注意力中心之所在。行探究真我時，意識並非投注在任何一處，乃投注其自身。注意力專注在注意力其自身，即是探究真我。意識成為聚焦自己，即是探究真我。心思返內至其源頭，即是探究真我。覺知力覺知其自身，即是探究真我。當注意力（覺知力），成為自身聚焦，此謂之探究真我。當注意力點亮注意、覺知力點亮覺知、意識力點亮意識，真我乃被了悟，而成為存在－意識－幸福（Sat-Chit-Ananda）；此終極核心之主體所在，拉瑪那尊者稱為本心（Heart），以寂靜之姿，邁越一切知解。吾人之注意力，即是心思的能量，當此能量，被「我」挾持而外馳，生命終受箝制；一旦注意力（心思）專注於心思（注意）自身，則心思的能量，窮源溯流，返回其源頭，質言之，專注其自身，即是內返於源頭。專注自身與內返源頭，畫上等號！心思的能量乃脫離「我」的魔掌，成為純粹的能量，回守在終極核心的真我，那是生命的原力覺醒、原質生機、原始純真，生命終於奪回自主權，熠然朗現，垂拱而治。此時，「我」之感知不存，無人（我）在感知，世界萬物，亦沒有被感知而存在，又何來苦難存在呢？拉瑪那拋出超級震撼彈，轟然粉碎生命一切的幻象。一九四六年六月十九日，訪客加金德拉．梅塔（Gajendra Mehta）詢及今生來世等再生的問題時，拉瑪那慨乎其言道：
那是自我在肇造整個人間生與死的世界，無數的學問，不盡的探討，堆砌成龐雜而困惑的論述，若經由探究真我而消融自我，則整個世界及一切學問將灰飛煙滅，獨留真我，炳然長存。
拉瑪那的教誨，在破解生命的幻象，拔除人生的苦厄，〈我是誰〉是釜底抽薪的根治之道，〈探究真我〉則是引水歸源的自力救濟。根治與自救，為吾人靈魂解脫的關鍵手段，這是拉瑪那核心教誨的特色。在吾人的生命裡，心思殘痕、記憶剪影、習性沉屙，包攝在隱微而虛幻的自我（「我」）裡，潛伏於靈魂轉角的陰暗處，宰制一切，蹂躪生命，成為生命揮之不去的鬼魅、人生永難拔離的苦難；拉瑪那尊者給你翅膀，要你插翅高飛，遠離陰暗，迎向光明，翱翔在晴麗的天空、廣闊的大地，那是諸神的召喚、上帝的懷抱，而使你振翅高飛的雙翼，就是〈我是誰〉與〈探究真我〉這兩篇專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