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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聲音在我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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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去見R醫生是在二〇〇〇年,一個適合扭轉生命的年份。我是在急診室待了一整晚後,直接從醫院搭六號線過去的。我對生活變得十分麻木,麻木到連性愛都沒有感覺,除非做愛時有疼痛感,我才會清楚地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自殘和暴食,都還不足以達到我自我傷害的目的,因此我這個男朋友算是幫了大忙。那天晚上他做得太過火了。地鐵車廂裡小學生鬧轟轟的,但我感覺自己像是沉在一片陰鬱的海裡。等我坐到R醫生的候診室裡,隨手翻著一本過期《紐約客》雜誌的時候,我仍然感覺得到血還在流個不停。印染在我棉內褲上的紅色血漬,讓我聯想到某個血流不止的人垂死走在覆滿白雪的迷宮裡,那時我終於開始有了感覺。《紐約客》雜誌裡有一則不合邏輯的漫畫,讓處在那個狀態下的我突然感覺非常寂寞、失落和疏離,於是我開始哭了起來。這就是R醫生第一次見到我時我的模樣,邊流著血、邊掉眼淚,終於做了早在好幾個月前就該有的行動。
R醫生以一種像是在社交界初登場的姿態,將門打開,他是個瘦削的禿頭男人,身上的套頭毛衣紮進燈芯絨長褲裡,皮帶繫得高高的,因此當他過世時,他的妻子芭芭拉告訴我他只有五十三歲,我真的很驚訝。他的智慧和繫皮帶的風格,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很多。
我的目光在他的診間裡四處飄移。他所著作的有關濫用古柯鹼的書。三盞蒂芬妮鑲嵌玻璃檯燈(Tiffany lamp)。一張他兩個小兒子(安迪和山姆,我是後來才從訃聞上得知的)的裝框照片。一片庭院(除非對街小學傳來的聲音真的太吵,否則在夏天時門通常都是敞開的)。整個診間裡最棒的東西,是一件藝術品:一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木製藥櫃,裡面甚至還有砒霜。
R醫生往後穩穩地靠在旋轉椅背上,像是一隻在沙發上找定位子安置好自己的貓。
「妳一直在哭。」他說。
「地鐵路程很遠。」我解釋說,想把我的眼淚歸罪在六號線上,但其實除了撲面而來的麥當勞氣味之外,這個路線的地鐵沒什麼讓我不舒服的地方。
六號線也叫做萊辛頓大道線(Lexington Avenue Line),每天載客量高達一百三十萬人次,是曼哈頓唯一直接行駛上東區的路線,從布魯克林市中心經過下曼哈頓區,往北最終到達東哈林區的第一百二十五街。這條路線始於一九〇四年的十月二十七日,在我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裡,每當我搭車去R醫生辦公室時,心裡總想:「在一個世紀後,這車還會繼續跑下去。」整條路線共有二十七站,其中只有二十三站可以使用,這讓整條路線感覺多了一些人性。當車子毫不留情地從「第十八街站」黑暗的月台疾駛而過時,我總感覺那個站像是個離世隱居的人,因為過於敏感不願沾惹世事。事實真相是,新的十節車廂對那個站的月台來說太長了。不過,當時的我在所有事情上都感覺到痛苦和悲傷,而且就像品嚐上等葡萄酒一樣讓悲苦在唇齒之間流轉迴盪。
在R醫生過世後,我發現他曾經救過很多人。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長大後發現原來其他人也都看過《麥田捕手》,不是只有你。我原本就知道,他是哥倫比亞長老教會醫院的古柯鹼濫用防治計畫的負責人,但在他死後我才發現,他還曾經率先為消防隊員們創建了九一一事件後心理照護計畫。在《紐約時報》訃聞的留言版上,大部分病患都見證說:「他救了我一命。」
在我就診的八年間,R醫生常來參加我的讀書會,但根據醫病關係的守則,我們對此只心照不宣。不過,我總會在會場尋找他的身影,發現他在場。他的遺孀最近來信告訴我,說他一直以我的成就為榮,並且說我在他心中佔有特別的地位。她寫給其他病患的信上會不會說:「我先生真的很不喜歡你,你的療程讓他厭煩,因為他覺得你根本無藥可救。PS:你的書爛透了。」我想應該不可能。我知道他曾向一位經濟上有困難的病患買過畫,而且還把畫掛在辦公室裡。我發現他曾在二〇〇五年寫給我的一封電子郵件上,問能不能替我雇用一個會衝浪的貼心男友,因為他知道有個正在努力戒酒的男人,要替人上衝浪課作為送給某位朋友女兒的生日禮物。
他總是活潑開朗。他是個極度的樂觀主義者。不管我說任何事,他總是告訴我,事情沒有我認為的那麼糟。「是嗎,那如果我殺了一個流浪漢呢,我往他身上刺了二十二刀。」
「只刺了二十二刀嗎?那還不到二十三刀囉。」
我對他百分之百信任。我喜歡他看待我的方式。就是這麼簡單。
在外人看來,我和母親太過親密,我們有時甚至會做同樣的惡夢。對她我什麼話都能說。至於老爸,他對於太過私人的重要事情,不太聽得進去。他們一個愛我,但不聽我說話,另一個也愛我,但聽得太認真。根據R醫生的歸納總結,身為精神病醫生最重要的,就是當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你可以向他傾訴所有的秘密,因為你永遠不必在晚餐桌上和他面對面。
像是從巨石底端往上攀爬,我開始每週固定向R醫生報到。然後每兩週。再來是每個月。接著是有需要才去。我用藥的劑量減半。後來我搬到了洛杉磯,我們開始利用電話進行治療。我每年會回紐約三到四次,進行面對面的諮商。
今年三月,當我確知自己即將有一趟紐約之行後,便打電話去預約。我那次到紐約的目的是要和一個男人碰面,我們才交往了短短幾個月,便已經難以想像要是兩人沒有在一起的話該怎麼辦。(他稱呼自己是我的「吉普賽老公」(Gypsy Husband),因此我叫他吉老(GH)。)我準備告訴R醫生我戀愛了,而且是碰上了一個好男人,善良又溫柔,他也曾經經歷過黑暗,但我們變成了彼此的光。你讓我好得足以成為另一個人的光了!
我還準備告訴他可以調整我的用藥,將劑量再減少一些,因為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都感覺十分平靜和快樂。我曾將自己由精神崩潰中逐漸痊癒的經歷,寫成一篇文章發表在《衛報》上,並且在文章中對我的醫生大力讚揚。他竟然沒寫信來說已經看到,我覺得有點奇怪。但我知道他很忙。
我在確認旅館、打包好行李後,打電話過去預約,打算在這次診療中向他報告我的好消息,告訴他我遇到了「真命天子」。(「你介意我在書中寫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嗎?」有一次吉老在煎鮭魚做晚餐時,我在走廊上邊打字邊問他。「很好啊,」他回答說:「這樣代表我們是『天生一對』。」)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R醫生電話答錄機的聲音,不過是新錄的。
「由於健康因素,本診所已經關閉,請勿留言。」
所有病人都不知道他生病的事,更不曉得他得的是肺癌。從得知診斷結果到過世這八個月的時間,他都瞞著我們,在做完化療後就直接回診所看診。如果必須取消診療,他都只說是因為自己「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們最後一次對話,是我打電話過去警告他,我的支票有可能跳票,這情況以前也發生過好幾次。(狂躁症患者理財能力都不太好。)
「這我不擔心。」他說。這時距他過世只有三個星期。
當我從紐約探訪吉老回來後,想到應該檢查一下我電子郵箱的設定狀況,好讓讀者可以經由我的網站寫信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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