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成銘到偉康通訊公司擔任供應鏈管理總監已經快兩個月了，聽說供應商一直都在排著隊請他吃飯，他很不理解。
不是自己不敢去供應商那裡吃飯，而是成銘一直覺得，自己做供應鏈管理也有近20年的時間了，打過交道的供應商可以說是無數，尤其是對國內的供應商，總覺得他們做個生意也不容易。何苦呢？天天拉下臉來，求著人家去喝酒吃飯？
剛到一個新公司不久，還是多花點時間，先熟悉人事關係，多了解公司業務，喝酒嘛，以後有的是時間。
成銘一直覺得自己在這一行幹得問心無愧，記得面試的時候，偉康通訊的CEO吳總還問過他怎麼看待採購拿供應商回扣的問題。
當時成銘的回答讓CEO有點吃驚，他說：「對於供應商，我向來是吃他的、喝他的、抽他的、玩他的，但是，我從來沒有拿過人家一分錢的回扣。」
吳總當時就感覺成銘這小子有點個性，就進一步問他說：「自古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你這樣管理供應商怎麼行呢？」
成銘反問吳總：「您老人家有沒有請客戶吃過飯？」
吳總說：「當然請過啊！」
「那您請人家吃飯，人家不來，您心裡會怎麼想？」成銘問道。吳總說：「那是有點難為情，甚至還有點惴惴不安。」
「為什麼？」成銘繼續追問。
吳總說：「請客戶吃飯是為了聯絡感情，他們一旦不來呢，就怕人家把咱們的生意給廢了！」
「那不就對了嗎?!」成銘說，「咱們的客戶還都是些大客戶，我們在業界也算是個知名的平板電腦廠，您還怕別人把我們給廢了，那些比我們更可憐的小供應商呢？他們豈不是更怕這個事兒？」
吳總說：「有道理，但總覺得你小子說得太直，聽著讓人不舒服。」
成銘說：「吳總，您舒服不舒服，那只是一種個人感覺，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的本質。我明白您的感受，那叫什麼？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是話不能這麼講，對吧？估計您一定是聽過那個丈母娘跟閨女女婿吵架的故事吧？」
吳總哈哈大笑：「聽過，聽過，你別說，還真是這樣子。」
成銘也呵呵一笑，但馬上很嚴肅地說：「吳總，這個您放心，如果您和公司任用我了，我絕對不會拿供應商一分錢！供應鏈的事，我還會給您辦得乾淨利落。」
於是，吳總大手一揮，成銘就成了偉康通訊公司的供應鏈管理總監了。現在想來，這個事情要儘快證明給CEO看了，否則，連個供應商都不敢見，那吳總心裡會怎麼想？
於是成銘立刻打電話把採購部部長王小兵喊了過來。
成銘說：「小兵啊，下週你安排一下，我要見幾家供應商，我想先了解一下他們的訴求以及目前跟他們合作存在的一些問題。」
王小兵說：「沒問題，成總，您想先見哪一家？」
成銘說：「你看著安排吧，我跟他們都不熟，你怎麼安排怎麼好。」
王小兵說：「那行，老闆，那我就先排個計畫吧，從下週一開始，您每天接見一家？」
成銘說：「可以，就安排每天下午4:00～5:00吧，談不完的話，正好可以一起出去吃晚飯，邊吃邊談嘛，呵呵。」
王小兵部長一出門就嘟囔了一句：「還不就是為了讓供應商請吃飯嗎？」
到了週一，成銘第一個接見的就是本地一家做包材的供應商，董事長姓王，個子不高，是湖南人，聽說兩口子是靠打標籤起家的，在偉康通訊一年也能做個幾千萬元人民幣的生意。
一見面，那個王董事長就很誇張地握著成銘的手說：「老大啊，左盼右盼，我可是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成銘說：「這樣啊？」然後就指著王小兵說：「是不是這個王部長他們一直在欺負你們啊？」
「那倒沒有！那倒沒有！」那個王董事長趕緊擺手說，「王部長他們對我們很好的啊，呵呵。」
「哈哈哈！」成銘笑道，「看把您給嚇得，說說吧，您找我啥事？不會就是吃頓飯那麼簡單吧？」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老大，就是聽說您剛來，想跟您認識一下。」說完，掏出一包芙蓉王，「老大，您抽菸？」
成銘擺擺手說：「我是一個老菸槍，但這第一呢，辦公室裡面不能抽菸，第二，我只抽中華菸，呵呵，不好意思。」
王董事長露出很尷尬的樣子，嘿嘿傻笑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王小兵。
王小兵裝作沒看見，但這一切都被坐在對面的成銘看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一小會兒，那個王董事長就有點緊張了，說：「成總，你看，你看我們晚上是不是一起吃個飯？馬上就要下班了。」
「沒問題啊，」成銘說，「小兵部長如果晚上沒事的話，可以一起去嘛。」
「我就不去了吧，老闆？」王小兵說，「還是你們晚上一起好好聊聊吧。」
「我是問你，晚上到底是不是有事？」成銘有點不高興了，「要是沒事，就一起去嘛！幹嘛那麼扭扭捏捏像個女人似的？」
「那行！那行！老闆，我就一起去吧，我馬上給我老婆發個短信，請一下假。」說完，王小兵立馬掏出手機開始發短信。
「哈哈！這就對了嘛！」成銘很高興，說，「走吧！王總，咱們現在就找個地方喝酒聊天去。」
「還不到點兒啊！老闆，我們五點下班，現在才四點半。」王小兵提醒說。
「你知道供應鏈管理有個『彈性交付』嗎？」成銘開玩笑地說，「我們這也是彈性工作嘛！如果你今天晚上喝多了，明天也可以不來上班嘛。」
「嘿嘿，那走吧。」
到了市區，那個王董事長找了個靠海邊的飯店，應該是早就預訂好了，一行人直奔包廂。
王董事長讓成銘點菜，成銘說：「我是農民，有吃的就行，你看著隨便點幾個菜吧，別點多了產生呆滯庫存啊。」
很快菜就上齊了，幾樣海鮮，加幾碟青菜，看起來很精緻，成銘胃口大開，連續幾杯冰啤酒下肚，自己就點上一根中華菸，問王董事長：「說吧，到底找我啥事？」
這時候王董事長的臉已經喝得通紅，看來他喝酒的產能有限，結結巴巴地說：「老，老大，是這麼回事，我有筆款，150多萬元，是人民幣，不是美元，過期已經快三個月了，聽說還是沒有排上號。」
成銘正在喝啤酒，一聽，說：「什麼？給供應商付款還要排隊？」他嘴裡的啤酒差點噴出來。
王董事長就看看王小兵，意思是你說兩句啊！
「是這樣的，老闆，」王小兵說，「財務一直以來對我們採購部付款都卡得很緊，每個月付款都給我們一個額度，超過了就不付。」
成銘問：「那個所謂的額度大概占每月應付款比例多少？」
「百分之六七十吧，」小兵說，「有時候更少一些。」
「那為什麼不是全額付款呢？」成銘很不理解。
「我也不是很清楚，問過財務，說是我們的庫存量太高，所以現在這個CFO Johnson去年一來，就下了一道命令，每月只給我們一定的額度，多了一分錢都不付。」
「那你們採購部拿到這個所謂的額度，又是怎麼分配付給供應商的？付給誰？應該付多少？這個遊戲規則是怎麼訂的？」
「這個嘛，情況比較複雜，老闆，明天上班看您的時間，我再給您詳細解釋一下，您看行不行？」
王小兵看起來有點緊張。
「哎呀，算了算了，老大，咱們今天晚上就是喝酒，不談公事好嗎？」那個王董事長看起來也有點緊張了。
「那怎麼行?!」成銘說，「我喝酒就是工作，工作就是喝酒嘛！哈哈哈！也不對，工作就是幹活兒嘛！你給我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小兵瞅了一眼王董事長，看樣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好吧，老闆，我們就以王董事長公司的例子來說吧，他因為得罪了我手下那個負責包裝材料採購的經理Edison，那小子在每個月給我提交的『Must Pay Suppliers』（必須付款的供應商）報告裡面就總是沒有王總的份兒。」
「Edison？就是那個個頭這麼高，」成銘用手對著桌子比畫著說，「矮矮的，胖胖的，說話捲著個大舌頭那小子？」
王小兵說：「是的，老闆，他是江西人。」
「那你是怎麼得罪他的？」成銘問王董事長。
王董事長看看王小兵，又看看成銘，說：「成總！一看您就是很誠懇實在的人，我就明說了吧！你們那個Edison曾經幾次跟我『借錢』，我都沒給他！每次啊，他要麼說是回家看他媽，要麼說是他爹病了，我明白，他就是想辦法跟我要錢、拿回扣！」
「我明白了！」成銘說，「這就是惡性循環啊，惡性循環的結果就是腐敗！腐敗的結果就是更加惡性循環，然後就是更加腐敗，直到公司倒閉，然後他換個地方，繼續腐敗！」
王董事長跟王小兵似懂非懂地使勁點頭：「是的，是的，您說得對極了。」
成銘說：「王董事長啊，我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放心，這個月我一定把該付的款付給你，不敢保證100%付，但也差不了多少。」
王董事長說：「太感謝了，老大，沒想到您是這麼爽快的人啊。」
王小兵說：「我們老闆是山東人， 當然爽快了， 呵呵。」
成銘瞪了一眼王小兵，隨口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山東也有監獄啊，小兵同志。」
2
決戰CFO
第二天一上班，成銘就讓王小兵帶著他去找那個CFO Johnson，王小兵有點猶豫，說：「老闆，要不您自己去吧，那個Johnson是台灣人，脾氣很大的，我都被他罵了很多次了，我們以前的那個新加坡老闆，也就是您的前任，每次見到那個Johnson就兩腿直發抖，我每次見他也會有點腿抽筋兒。」
成銘說：「你小子也太沒出息了，他一個CFO又怎麼了？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你把我送到他辦公室門口就行，我剛來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裡，你可以不用進去。」
「那好吧，老闆，說好了我不進去的啊！」王小兵看起來還真怕那個CFO，成銘心裡想，我倒要看看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德行。
王小兵帶著成銘來到B棟辦公樓，然後把成銘帶到Johnson的祕書Mary那裡，急急忙忙地交代了幾句就自己回辦公室了。
Mary長得很漂亮，看起來也很熱情，只是第一句話就把成銘搞得有點尷尬，她說：「成總，您跟我們老闆提前約好了嗎？我這裡怎麼看不到預約啊？」
成銘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是臨時起意。」
Mary說：「那可不行哦，我們老闆的脾氣您可能不知道，不事先約好，連咱們CEO吳總他都不見的哦。」
成銘心想，比我還厲害啊！但嘴上說：「那Johnson現在是不是在開會？如果不是，我就跟他談一下下就可以了，麻煩你進去幫我問問？」
Mary有點難為情，但還是答應了，拿起內部分機打了過去，剛說了一句：「老闆，新來的供應鏈總監成總想見您一下……」就聽電話裡面傳出一聲老男人的吼叫：「不見！」
嚇得Mary趕緊把電話放下，然後委屈地看著成銘……
成銘本來心裡還覺得自己沒提前預約是有點魯莽，但這下一看，他的火氣就上來了。
心裡想，什麼玩意兒啊？這麼跩啊！不就是個在台灣吃不上飯，跑到大陸來解決就業的老打工仔嘛！
成銘對Mary說，你別管了！說完，一推門，就闖進了Johnson的辦公室，Mary嚇得臉都綠了。
那個Johnson正在看電腦，冷不防闖進來一個人，也被嚇了一跳：「你，你幹嘛？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成銘自己往沙發上一坐，說了句：「咦？全公司上下都不允許在辦公室抽菸，你這裡怎麼就有個菸灰缸？那我也點上一根吧。」
Johnson無奈地搖搖頭，說：「給你面試的時候，我就跟吳總講，你小子是個流氓，但他還覺得你挺好，估計這下他應該相信我的話了。」
說著，他自己也點上了一根兒長壽菸，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然後問成銘：「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成銘說：「我這麼大的幹部來了，你也不泡壺茶啊？一點禮貌都沒有，還說我流氓呢！」
Johnson無奈，就從抽屜裡掏出一包還沒有打開的台灣高山茶，也沒喊祕書，就自己動手開始燒水準備泡茶，同時又重複問道：「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啊？」
成銘說：「其實也沒什麼，但我就是不明白，聽我手下講，在你之前的CFO人家把供應商的款都是到了時間就付了，你怎麼就不付呢？還搞了個什麼Must Pay Suppliers？」
Johnson本來正要撕開茶包往茶壺裡面放，一聽成銘的話，說：「我還給你泡茶呢！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供應鏈管理?!」
成銘也不生氣，說：「懂啊！要不你們怎麼聘請我來當供應鏈總監呢？」
Johnson說：「你懂嗎？你懂，你還問我這麼愚蠢的問題！」
成銘平靜地說：「No any question is stupid（沒有任何問題是愚蠢的）。」
Johnson說：「我看你就是stupid！」
成銘說：「好了，Johnson！我好人不跟驢鬥，你說吧，你啥時候能給我正常付款？」
Johnson說：「吳總有沒有跟你談過，你今年的庫存周轉率（又稱存貨周轉率）目標是多少？」
成銘說：「談過啊，12次。」
「那你現在做到多少了？今年第一季度已經結束了，你有四億多的庫存，年化庫存周轉率還不到6次！你讓我怎麼給你的供應商付款啊？我的錢全都讓你押在庫存裡面了，害得我天天陪著銀行那幫孫子喝酒！你還好意思問我要錢?!」Johnson是真的生氣了。
成銘說:「哎，哎！你說什麼呢?!我剛來還不到兩個月啊！連人都認不全，你讓我一下子做到12次的庫存周轉率，我是神啊?!」
Johnson反倒樂了，嘿嘿笑道：「你不是號稱什麼庫存控制專家嗎？還寫了本破書，叫啥技巧來著？」
「不是教你怎麼放屁的技巧，是《製造業庫存控制技巧》。」成銘不疾不徐地說道。
「那不就是了！那你還好意思端著老臉來問我？」Johnson有點得意地蹺起了二郎腿，還使勁地晃了晃。
成銘說：「我問你，你那個庫存周轉率目標12次是怎麼訂的？」
Johnson說：「你自己不會算啊？我們今年產值要做到30億元人民幣，物料成本平均80%，應付減應收的時間差也就是一個月左右，而吳總還把資金都抽走了，說要去投資什麼VR（虛擬實境），我手頭上每個月現在只有不到1億的現金流，還要發工資，買這買那的，你讓我怎麼給你的供應商付款？我算過了，你的庫存必須消化掉一半，控制在兩億以下，我的日子就好過了，要不，咱誰也別想好過！實在不行，我就建議吳總炒了你，換個能幹的來！」
成銘說：「Johnson同志，您不要著急嘛！我也理解您老的難處，但您也得理解理解我啊？你越是欠供應商的錢，供應商就越是不好好配合，我們的生產線停線次數就會越多，然後，給客戶及時交貨就會越困難，你的應收款就越是不好收，這是惡性循環，你懂不懂？」
Johnson說：「看來你並不是一點都不懂。」
成銘說：「還有，您弄那個Must Pay Suppliers，不是逼著我的手下去拿回扣嗎？」
「怎麼說？」Johnson看起來有點真不懂了。
成銘不疾不徐地說：「您想想，買的永遠沒有賣的精，那些供應商為了早點拿到貨款，其實也不是早點，而是為了及時拿到貨款，不都是打破了頭，想方設法要擠進那個必須付款清單裡面？如此一來，那些採購員，尤其是那些採購經理們，他們的權力不就更大了嗎？他不想拿回扣都難！」
Johnson摸摸腦袋說：「也對啊，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但是，那要你這個供應鏈總監幹嘛？你手下吃回扣，你應該管啊！實在不行就送他們去監獄嘛！W公司不是每年都組織新人去監獄探望他們過去的同事嗎？」
成銘又點上一根菸，很舒服地對著Johnson吐了幾個菸圈兒，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兄啊，我說你不懂，你還真是不懂啊？有一句話怎麼說？噢，想起來了，那叫什麼？死會計，活財務！對，我看你就是個死會計！還CFO呢！」
「怎麼說？」Johnson好像被成銘給唬住了。
「其實呢，」成銘說，「人啊，都是些好人，但你體系設置不合理，好人也會變成壞人的！你為了達到你自己的目的，搞出這麼個規定來， 客觀上就是逼著我的手下去吃回扣，時間長了，這整個團隊就會垮掉，甚至整個供應鏈就會毀在你的手裡，你信不信？管，我是當然要去管的，但你管得過來嗎？有哪個拿了回扣的採購員，敢明目張膽地說他拿回扣？還不都是辭職之後，才把BYD（比亞迪）換成大奔（賓士）？你去調查供應商？那更是幼稚！說通俗點，供應商跟採購員是一條繩上的蝗蟲，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說得專業一點，他們那個也叫供需鏈啊！」
「嗯，嗯，有道理，有道理。」Johnson好像是服了，但接著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成銘說：「好辦啊！你看這樣行不行，第一呢，你這個餿主意還是要搞下去，但必須是我親自批准的付款清單，其他人的批准無效，我會根據現有庫存及應付款帳齡情況，安排專人做個綜合計算，我會親自評審，並轉交給你。第二，你得給我點時間，那庫存可不是說降就能降的，這個我大概做過計算，只要措施得法，按照目前的訂單及銷售預測情況，我估計這個季度（6月）底大概可以做到3.5億元，季度年化庫存周轉率可以到7次左右，我還有兩個月多一點的時間去操作，估計問題不大，這樣你付款的壓力就會減小一些。第三，這個第三季度開始就是傳統旺季，如果銷售情況跟往年比沒有太多的減少，我預計可以做到平均3億以下的庫存絕對值，庫存周轉率可以到8次左右。但是，從7月1日起，也就是一進入第三季，我將不再審批什麼Must Pay Suppliers，你安排財務，按照應付款帳齡給每家供應商都付一點，新的應付款到了期可以適當延後付款，但你必須保證每家供應商每月都能收到一些款，我也會親自起草一封給所有供應商的公開信，向他們闡明我們的計畫，相信他們會了解並接受，否則，在旺季，隨便任何一家供應商出點問題，那都是災難性的，你辛苦一下，你怎麼搞錢我不管，但你必須保證這麼做。第四，進入第四季度，我會把每月平均庫存控制到2.5億元左右，季度年化庫存周轉率到10次左右，這樣全年平均下來大概是8次的周轉，但前提是你必須給我掃清所有到期的應付款，到年底之前，除了因為供應商及採購的問題付不了款之外，你不能有一分錢的過期應付款，否則，年庫存周轉率連8次都是不可能的！」
「成銘你有沒有搞錯啊！今年全年庫存周轉率的目標是12次啊！按照你的說法，你就是這些都做到了，我們最終也才8次啊！」Johnson沒想到自己耐著性子聽完了成銘的一堆要求，最終結果才8次，他真有點急了。
所謂的庫存規劃（Inventory Planning）就是，我（CFO）只能拿出這麼多現金（Net Working Capital, NWC, 淨營運資本)來，但我還要幹這麼大的事情（Revenue，產值），要麼你庫存控制到一定水準（ITO, 庫存周轉率)，要麼我不給你供應商付款（AP delay, 延期付款)，但事情你還是得做（OTD, 給客戶及時交貨)。
成銘說：「Johnson大哥啊，你真是個豬腦子啊！按照我們現在的13點算法（去年年底庫存值及今年12個月的期末平均庫存），過去包括今年4月底的庫存，平均都在4億多元，如果要我今年做到全年平均12次，我第二季的庫存就得平均2億元，第三季1億元，第四季0.5億元，你覺得那可能嗎？」
成銘也有點上火了，說完，又點上一根菸，並狠狠地吐了一口。
Johnson一聽，心裡默念了一下，說：「也是，那怎麼可能呢？就這樣吧，如果能按照你說的都能做到，今年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吳總那邊怎麼交代？12次可是我告訴他的。」
成銘說：「他懂什麼？他懂供應鏈管理啊？」
「那怎麼辦呢？到了年底達不到庫存周轉率指標，我們的獎金，甚至是升職加薪，那可就全泡湯了啊？」一想到這裡，Johnson就有些鬱悶了。
「你去跟他講，今年就是換了神仙來做我這個供應鏈總監，他也甭想12次的事了， 明年再說吧！」成銘說，「我是說，如果明年我還在這裡的話。」
接著，成銘敲著茶几對Johnson說：「你給我記住了，剛才我說吳總『不懂』的那些話，你可千萬別告訴他，聽見沒？」
Johnson眼睛瞪了一下，說：「好吧，碰上流氓了。」
「哈哈！那我走了?!」成銘起身跟Johnson道別，順手把那包高山茶給帶走了。
「我的茶葉！……」
Johnson一不留神，成銘拿著茶葉已經出門了。
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成銘到偉康通訊公司擔任供應鏈管理總監已經快兩個月了，聽說供應商一直都在排著隊請他吃飯，他很不理解。
不是自己不敢去供應商那裡吃飯，而是成銘一直覺得，自己做供應鏈管理也有近20年的時間了，打過交道的供應商可以說是無數，尤其是對國內的供應商，總覺得他們做個生意也不容易。何苦呢？天天拉下臉來，求著人家去喝酒吃飯？
剛到一個新公司不久，還是多花點時間，先熟悉人事關係，多了解公司業務，喝酒嘛，以後有的是時間。
成銘一直覺得自己在這一行幹得問心無愧，記得面試的時候，偉康通訊的CEO吳總還問過他怎麼看待採購拿供應商回扣的問題。
當時成銘的回答讓CEO有點吃驚，他說：「對於供應商，我向來是吃他的、喝他的、抽他的、玩他的，但是，我從來沒有拿過人家一分錢的回扣。」
吳總當時就感覺成銘這小子有點個性，就進一步問他說：「自古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你這樣管理供應商怎麼行呢？」
成銘反問吳總：「您老人家有沒有請客戶吃過飯？」
吳總說：「當然請過啊！」
「那您請人家吃飯，人家不來，您心裡會怎麼想？」成銘問道。吳總說：「那是有點難為情，甚至還有點惴惴不安。」
「為什麼？」成銘繼續追問。
吳總說：「請客戶吃飯是為了聯絡感情，他們一旦不來呢，就怕人家把咱們的生意給廢了！」
「那不就對了嗎?!」成銘說，「咱們的客戶還都是些大客戶，我們在業界也算是個知名的平板電腦廠，您還怕別人把我們給廢了，那些比我們更可憐的小供應商呢？他們豈不是更怕這個事兒？」
吳總說：「有道理，但總覺得你小子說得太直，聽著讓人不舒服。」
成銘說：「吳總，您舒服不舒服，那只是一種個人感覺，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的本質。我明白您的感受，那叫什麼？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是話不能這麼講，對吧？估計您一定是聽過那個丈母娘跟閨女女婿吵架的故事吧？」
吳總哈哈大笑：「聽過，聽過，你別說，還真是這樣子。」
成銘也呵呵一笑，但馬上很嚴肅地說：「吳總，這個您放心，如果您和公司任用我了，我絕對不會拿供應商一分錢！供應鏈的事，我還會給您辦得乾淨利落。」
於是，吳總大手一揮，成銘就成了偉康通訊公司的供應鏈管理總監了。現在想來，這個事情要儘快證明給CEO看了，否則，連個供應商都不敢見，那吳總心裡會怎麼想？
於是成銘立刻打電話把採購部部長王小兵喊了過來。
成銘說：「小兵啊，下週你安排一下，我要見幾家供應商，我想先了解一下他們的訴求以及目前跟他們合作存在的一些問題。」
王小兵說：「沒問題，成總，您想先見哪一家？」
成銘說：「你看著安排吧，我跟他們都不熟，你怎麼安排怎麼好。」
王小兵說：「那行，老闆，那我就先排個計畫吧，從下週一開始，您每天接見一家？」
成銘說：「可以，就安排每天下午4:00～5:00吧，談不完的話，正好可以一起出去吃晚飯，邊吃邊談嘛，呵呵。」
王小兵部長一出門就嘟囔了一句：「還不就是為了讓供應商請吃飯嗎？」
到了週一，成銘第一個接見的就是本地一家做包材的供應商，董事長姓王，個子不高，是湖南人，聽說兩口子是靠打標籤起家的，在偉康通訊一年也能做個幾千萬元人民幣的生意。
一見面，那個王董事長就很誇張地握著成銘的手說：「老大啊，左盼右盼，我可是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成銘說：「這樣啊？」然後就指著王小兵說：「是不是這個王部長他們一直在欺負你們啊？」
「那倒沒有！那倒沒有！」那個王董事長趕緊擺手說，「王部長他們對我們很好的啊，呵呵。」
「哈哈哈！」成銘笑道，「看把您給嚇得，說說吧，您找我啥事？不會就是吃頓飯那麼簡單吧？」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老大，就是聽說您剛來，想跟您認識一下。」說完，掏出一包芙蓉王，「老大，您抽菸？」
成銘擺擺手說：「我是一個老菸槍，但這第一呢，辦公室裡面不能抽菸，第二，我只抽中華菸，呵呵，不好意思。」
王董事長露出很尷尬的樣子，嘿嘿傻笑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王小兵。
王小兵裝作沒看見，但這一切都被坐在對面的成銘看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一小會兒，那個王董事長就有點緊張了，說：「成總，你看，你看我們晚上是不是一起吃個飯？馬上就要下班了。」
「沒問題啊，」成銘說，「小兵部長如果晚上沒事的話，可以一起去嘛。」
「我就不去了吧，老闆？」王小兵說，「還是你們晚上一起好好聊聊吧。」
「我是問你，晚上到底是不是有事？」成銘有點不高興了，「要是沒事，就一起去嘛！幹嘛那麼扭扭捏捏像個女人似的？」
「那行！那行！老闆，我就一起去吧，我馬上給我老婆發個短信，請一下假。」說完，王小兵立馬掏出手機開始發短信。
「哈哈！這就對了嘛！」成銘很高興，說，「走吧！王總，咱們現在就找個地方喝酒聊天去。」
「還不到點兒啊！老闆，我們五點下班，現在才四點半。」王小兵提醒說。
「你知道供應鏈管理有個『彈性交付』嗎？」成銘開玩笑地說，「我們這也是彈性工作嘛！如果你今天晚上喝多了，明天也可以不來上班嘛。」
「嘿嘿，那走吧。」
到了市區，那個王董事長找了個靠海邊的飯店，應該是早就預訂好了，一行人直奔包廂。
王董事長讓成銘點菜，成銘說：「我是農民，有吃的就行，你看著隨便點幾個菜吧，別點多了產生呆滯庫存啊。」
很快菜就上齊了，幾樣海鮮，加幾碟青菜，看起來很精緻，成銘胃口大開，連續幾杯冰啤酒下肚，自己就點上一根中華菸，問王董事長：「說吧，到底找我啥事？」
這時候王董事長的臉已經喝得通紅，看來他喝酒的產能有限，結結巴巴地說：「老，老大，是這麼回事，我有筆款，150多萬元，是人民幣，不是美元，過期已經快三個月了，聽說還是沒有排上號。」
成銘正在喝啤酒，一聽，說：「什麼？給供應商付款還要排隊？」他嘴裡的啤酒差點噴出來。
王董事長就看看王小兵，意思是你說兩句啊！
「是這樣的，老闆，」王小兵說，「財務一直以來對我們採購部付款都卡得很緊，每個月付款都給我們一個額度，超過了就不付。」
成銘問：「那個所謂的額度大概占每月應付款比例多少？」
「百分之六七十吧，」小兵說，「有時候更少一些。」
「那為什麼不是全額付款呢？」成銘很不理解。
「我也不是很清楚，問過財務，說是我們的庫存量太高，所以現在這個CFO Johnson去年一來，就下了一道命令，每月只給我們一定的額度，多了一分錢都不付。」
「那你們採購部拿到這個所謂的額度，又是怎麼分配付給供應商的？付給誰？應該付多少？這個遊戲規則是怎麼訂的？」
「這個嘛，情況比較複雜，老闆，明天上班看您的時間，我再給您詳細解釋一下，您看行不行？」
王小兵看起來有點緊張。
「哎呀，算了算了，老大，咱們今天晚上就是喝酒，不談公事好嗎？」那個王董事長看起來也有點緊張了。
「那怎麼行?!」成銘說，「我喝酒就是工作，工作就是喝酒嘛！哈哈哈！也不對，工作就是幹活兒嘛！你給我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小兵瞅了一眼王董事長，看樣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好吧，老闆，我們就以王董事長公司的例子來說吧，他因為得罪了我手下那個負責包裝材料採購的經理Edison，那小子在每個月給我提交的『Must Pay Suppliers』（必須付款的供應商）報告裡面就總是沒有王總的份兒。」
「Edison？就是那個個頭這麼高，」成銘用手對著桌子比畫著說，「矮矮的，胖胖的，說話捲著個大舌頭那小子？」
王小兵說：「是的，老闆，他是江西人。」
「那你是怎麼得罪他的？」成銘問王董事長。
王董事長看看王小兵，又看看成銘，說：「成總！一看您就是很誠懇實在的人，我就明說了吧！你們那個Edison曾經幾次跟我『借錢』，我都沒給他！每次啊，他要麼說是回家看他媽，要麼說是他爹病了，我明白，他就是想辦法跟我要錢、拿回扣！」
「我明白了！」成銘說，「這就是惡性循環啊，惡性循環的結果就是腐敗！腐敗的結果就是更加惡性循環，然後就是更加腐敗，直到公司倒閉，然後他換個地方，繼續腐敗！」
王董事長跟王小兵似懂非懂地使勁點頭：「是的，是的，您說得對極了。」
成銘說：「王董事長啊，我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放心，這個月我一定把該付的款付給你，不敢保證100%付，但也差不了多少。」
王董事長說：「太感謝了，老大，沒想到您是這麼爽快的人啊。」
王小兵說：「我們老闆是山東人， 當然爽快了， 呵呵。」
成銘瞪了一眼王小兵，隨口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山東也有監獄啊，小兵同志。」
2
決戰CFO
第二天一上班，成銘就讓王小兵帶著他去找那個CFO Johnson，王小兵有點猶豫，說：「老闆，要不您自己去吧，那個Johnson是台灣人，脾氣很大的，我都被他罵了很多次了，我們以前的那個新加坡老闆，也就是您的前任，每次見到那個Johnson就兩腿直發抖，我每次見他也會有點腿抽筋兒。」
成銘說：「你小子也太沒出息了，他一個CFO又怎麼了？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你把我送到他辦公室門口就行，我剛來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裡，你可以不用進去。」
「那好吧，老闆，說好了我不進去的啊！」王小兵看起來還真怕那個CFO，成銘心裡想，我倒要看看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德行。
王小兵帶著成銘來到B棟辦公樓，然後把成銘帶到Johnson的祕書Mary那裡，急急忙忙地交代了幾句就自己回辦公室了。
Mary長得很漂亮，看起來也很熱情，只是第一句話就把成銘搞得有點尷尬，她說：「成總，您跟我們老闆提前約好了嗎？我這裡怎麼看不到預約啊？」
成銘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是臨時起意。」
Mary說：「那可不行哦，我們老闆的脾氣您可能不知道，不事先約好，連咱們CEO吳總他都不見的哦。」
成銘心想，比我還厲害啊！但嘴上說：「那Johnson現在是不是在開會？如果不是，我就跟他談一下下就可以了，麻煩你進去幫我問問？」
Mary有點難為情，但還是答應了，拿起內部分機打了過去，剛說了一句：「老闆，新來的供應鏈總監成總想見您一下……」就聽電話裡面傳出一聲老男人的吼叫：「不見！」
嚇得Mary趕緊把電話放下，然後委屈地看著成銘……
成銘本來心裡還覺得自己沒提前預約是有點魯莽，但這下一看，他的火氣就上來了。
心裡想，什麼玩意兒啊？這麼跩啊！不就是個在台灣吃不上飯，跑到大陸來解決就業的老打工仔嘛！
成銘對Mary說，你別管了！說完，一推門，就闖進了Johnson的辦公室，Mary嚇得臉都綠了。
那個Johnson正在看電腦，冷不防闖進來一個人，也被嚇了一跳：「你，你幹嘛？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成銘自己往沙發上一坐，說了句：「咦？全公司上下都不允許在辦公室抽菸，你這裡怎麼就有個菸灰缸？那我也點上一根吧。」
Johnson無奈地搖搖頭，說：「給你面試的時候，我就跟吳總講，你小子是個流氓，但他還覺得你挺好，估計這下他應該相信我的話了。」
說著，他自己也點上了一根兒長壽菸，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然後問成銘：「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成銘說：「我這麼大的幹部來了，你也不泡壺茶啊？一點禮貌都沒有，還說我流氓呢！」
Johnson無奈，就從抽屜裡掏出一包還沒有打開的台灣高山茶，也沒喊祕書，就自己動手開始燒水準備泡茶，同時又重複問道：「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啊？」
成銘說：「其實也沒什麼，但我就是不明白，聽我手下講，在你之前的CFO人家把供應商的款都是到了時間就付了，你怎麼就不付呢？還搞了個什麼Must Pay Suppliers？」
Johnson本來正要撕開茶包往茶壺裡面放，一聽成銘的話，說：「我還給你泡茶呢！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供應鏈管理?!」
成銘也不生氣，說：「懂啊！要不你們怎麼聘請我來當供應鏈總監呢？」
Johnson說：「你懂嗎？你懂，你還問我這麼愚蠢的問題！」
成銘平靜地說：「No any question is stupid（沒有任何問題是愚蠢的）。」
Johnson說：「我看你就是stupid！」
成銘說：「好了，Johnson！我好人不跟驢鬥，你說吧，你啥時候能給我正常付款？」
Johnson說：「吳總有沒有跟你談過，你今年的庫存周轉率（又稱存貨周轉率）目標是多少？」
成銘說：「談過啊，12次。」
「那你現在做到多少了？今年第一季度已經結束了，你有四億多的庫存，年化庫存周轉率還不到6次！你讓我怎麼給你的供應商付款啊？我的錢全都讓你押在庫存裡面了，害得我天天陪著銀行那幫孫子喝酒！你還好意思問我要錢?!」Johnson是真的生氣了。
成銘說:「哎，哎！你說什麼呢?!我剛來還不到兩個月啊！連人都認不全，你讓我一下子做到12次的庫存周轉率，我是神啊?!」
Johnson反倒樂了，嘿嘿笑道：「你不是號稱什麼庫存控制專家嗎？還寫了本破書，叫啥技巧來著？」
「不是教你怎麼放屁的技巧，是《製造業庫存控制技巧》。」成銘不疾不徐地說道。
「那不就是了！那你還好意思端著老臉來問我？」Johnson有點得意地蹺起了二郎腿，還使勁地晃了晃。
成銘說：「我問你，你那個庫存周轉率目標12次是怎麼訂的？」
Johnson說：「你自己不會算啊？我們今年產值要做到30億元人民幣，物料成本平均80%，應付減應收的時間差也就是一個月左右，而吳總還把資金都抽走了，說要去投資什麼VR（虛擬實境），我手頭上每個月現在只有不到1億的現金流，還要發工資，買這買那的，你讓我怎麼給你的供應商付款？我算過了，你的庫存必須消化掉一半，控制在兩億以下，我的日子就好過了，要不，咱誰也別想好過！實在不行，我就建議吳總炒了你，換個能幹的來！」
成銘說：「Johnson同志，您不要著急嘛！我也理解您老的難處，但您也得理解理解我啊？你越是欠供應商的錢，供應商就越是不好好配合，我們的生產線停線次數就會越多，然後，給客戶及時交貨就會越困難，你的應收款就越是不好收，這是惡性循環，你懂不懂？」
Johnson說：「看來你並不是一點都不懂。」
成銘說：「還有，您弄那個Must Pay Suppliers，不是逼著我的手下去拿回扣嗎？」
「怎麼說？」Johnson看起來有點真不懂了。
成銘不疾不徐地說：「您想想，買的永遠沒有賣的精，那些供應商為了早點拿到貨款，其實也不是早點，而是為了及時拿到貨款，不都是打破了頭，想方設法要擠進那個必須付款清單裡面？如此一來，那些採購員，尤其是那些採購經理們，他們的權力不就更大了嗎？他不想拿回扣都難！」
Johnson摸摸腦袋說：「也對啊，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但是，那要你這個供應鏈總監幹嘛？你手下吃回扣，你應該管啊！實在不行就送他們去監獄嘛！W公司不是每年都組織新人去監獄探望他們過去的同事嗎？」
成銘又點上一根菸，很舒服地對著Johnson吐了幾個菸圈兒，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兄啊，我說你不懂，你還真是不懂啊？有一句話怎麼說？噢，想起來了，那叫什麼？死會計，活財務！對，我看你就是個死會計！還CFO呢！」
「怎麼說？」Johnson好像被成銘給唬住了。
「其實呢，」成銘說，「人啊，都是些好人，但你體系設置不合理，好人也會變成壞人的！你為了達到你自己的目的，搞出這麼個規定來， 客觀上就是逼著我的手下去吃回扣，時間長了，這整個團隊就會垮掉，甚至整個供應鏈就會毀在你的手裡，你信不信？管，我是當然要去管的，但你管得過來嗎？有哪個拿了回扣的採購員，敢明目張膽地說他拿回扣？還不都是辭職之後，才把BYD（比亞迪）換成大奔（賓士）？你去調查供應商？那更是幼稚！說通俗點，供應商跟採購員是一條繩上的蝗蟲，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說得專業一點，他們那個也叫供需鏈啊！」
「嗯，嗯，有道理，有道理。」Johnson好像是服了，但接著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成銘說：「好辦啊！你看這樣行不行，第一呢，你這個餿主意還是要搞下去，但必須是我親自批准的付款清單，其他人的批准無效，我會根據現有庫存及應付款帳齡情況，安排專人做個綜合計算，我會親自評審，並轉交給你。第二，你得給我點時間，那庫存可不是說降就能降的，這個我大概做過計算，只要措施得法，按照目前的訂單及銷售預測情況，我估計這個季度（6月）底大概可以做到3.5億元，季度年化庫存周轉率可以到7次左右，我還有兩個月多一點的時間去操作，估計問題不大，這樣你付款的壓力就會減小一些。第三，這個第三季度開始就是傳統旺季，如果銷售情況跟往年比沒有太多的減少，我預計可以做到平均3億以下的庫存絕對值，庫存周轉率可以到8次左右。但是，從7月1日起，也就是一進入第三季，我將不再審批什麼Must Pay Suppliers，你安排財務，按照應付款帳齡給每家供應商都付一點，新的應付款到了期可以適當延後付款，但你必須保證每家供應商每月都能收到一些款，我也會親自起草一封給所有供應商的公開信，向他們闡明我們的計畫，相信他們會了解並接受，否則，在旺季，隨便任何一家供應商出點問題，那都是災難性的，你辛苦一下，你怎麼搞錢我不管，但你必須保證這麼做。第四，進入第四季度，我會把每月平均庫存控制到2.5億元左右，季度年化庫存周轉率到10次左右，這樣全年平均下來大概是8次的周轉，但前提是你必須給我掃清所有到期的應付款，到年底之前，除了因為供應商及採購的問題付不了款之外，你不能有一分錢的過期應付款，否則，年庫存周轉率連8次都是不可能的！」
「成銘你有沒有搞錯啊！今年全年庫存周轉率的目標是12次啊！按照你的說法，你就是這些都做到了，我們最終也才8次啊！」Johnson沒想到自己耐著性子聽完了成銘的一堆要求，最終結果才8次，他真有點急了。
所謂的庫存規劃（Inventory Planning）就是，我（CFO）只能拿出這麼多現金（Net Working Capital, NWC, 淨營運資本)來，但我還要幹這麼大的事情（Revenue，產值），要麼你庫存控制到一定水準（ITO, 庫存周轉率)，要麼我不給你供應商付款（AP delay, 延期付款)，但事情你還是得做（OTD, 給客戶及時交貨)。
成銘說：「Johnson大哥啊，你真是個豬腦子啊！按照我們現在的13點算法（去年年底庫存值及今年12個月的期末平均庫存），過去包括今年4月底的庫存，平均都在4億多元，如果要我今年做到全年平均12次，我第二季的庫存就得平均2億元，第三季1億元，第四季0.5億元，你覺得那可能嗎？」
成銘也有點上火了，說完，又點上一根菸，並狠狠地吐了一口。
Johnson一聽，心裡默念了一下，說：「也是，那怎麼可能呢？就這樣吧，如果能按照你說的都能做到，今年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吳總那邊怎麼交代？12次可是我告訴他的。」
成銘說：「他懂什麼？他懂供應鏈管理啊？」
「那怎麼辦呢？到了年底達不到庫存周轉率指標，我們的獎金，甚至是升職加薪，那可就全泡湯了啊？」一想到這裡，Johnson就有些鬱悶了。
「你去跟他講，今年就是換了神仙來做我這個供應鏈總監，他也甭想12次的事了， 明年再說吧！」成銘說，「我是說，如果明年我還在這裡的話。」
接著，成銘敲著茶几對Johnson說：「你給我記住了，剛才我說吳總『不懂』的那些話，你可千萬別告訴他，聽見沒？」
Johnson眼睛瞪了一下，說：「好吧，碰上流氓了。」
「哈哈！那我走了?!」成銘起身跟Johnson道別，順手把那包高山茶給帶走了。
「我的茶葉！……」
Johnson一不留神，成銘拿著茶葉已經出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