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以玫瑰之名〉

  過往,若有人跟我說,在這土壤澆薄、乾旱少雨的北非國度,存在著一座讓整個王國飄散花香的玫瑰谷,我可是完全不信的。
  鄰近撒哈拉的蠻荒地帶,也能有座綻放萬千玫瑰的「玫瑰園」?這只能是《小王子》裡的情節吧。
  是冥冥中那隻大手,讓玫瑰推我走進朝向東方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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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來摩洛哥,看啥都新奇,南北雜貨琳瑯滿目的傳統市集更是人類學文化探索的寶庫。
  第一次在香料攤上看到滿滿一布袋的乾燥玫瑰時,我訝異極了,那柔中帶艷的粉紅色調、乾燥後依舊完好的花形與甜美香氣,跟迪化街賣的好像呀!
  小販熱情招呼著,我問,這花哪兒來的?
  「當然是我們摩洛哥,玫瑰谷特產。」
  我搖頭,不信。
  「是真的!南部山谷有一大片一大片玫瑰園,整個摩洛哥賣的玫瑰全是那兒來的。」
  哈,這伎倆我見多了,為了讓生意成交,啥都跟我說摩洛哥在地特產。
  我朝攤販擺擺手,瀟灑地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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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天,與貝桑沿著達德斯河谷前行,忽地,他說:「這裡就是玫瑰谷。」
  我好奇往車窗外看去,大大的路標上寫著:卡拉特.姆古納(Kelaat M'Gouna)。
  瞧眼前就一個平淡無奇的小城,由水泥磚塊搭建出的市容單調乏味,彎來繞去,只有一家又一家粉紅商店,鋪子裡,從地板直至天花板,架上滿滿粉紅包裝美容護膚用品,櫃台擺著乾燥玫瑰花,深怕人家不知這一瓶瓶一罐罐全是玫瑰產品似的。
  在粉紅商鋪即唯一特色的城裏繞呀繞的,半朵新鮮玫瑰都沒見著,有些商鋪甚至在門口擺上銅製蒸餾器,以表明店裡販售的玫瑰水真真實實就是自家生產,在地又天然。瞧那古老銅器被細心擦拭、照護著,光可見人,一點兒正使用中的跡象都無,真正功能應該跟招財貓一樣,放大門口當擺設來招攬客人,而非生產玫瑰水吧。
  除了幾乎將人淹沒的粉紅包裝護膚品,完全看不出這城與玫瑰有絲毫關係呀!總不能在圓環放上兩朵玫瑰造型裝置藝術,就可以自稱「玫瑰谷」吧?搞得在大街小巷穿梭的粉紅計程車好像詐騙集團的行動看板似的。
  見我一臉失望,貝桑說:「玫瑰園在河谷裡,街上只有商店,但是每一間鋪子裡的每一個玫瑰產品,甚至摩洛哥買得到得每一個玫瑰產品,全都是這裡生產的。想看新鮮玫瑰得等五月花季。」
  我愣了,對於習慣超市供應蔬果幾乎看不出季節替換的我來說,「等到花季才有花開」竟是一句需要時間反芻才能適應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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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千年古城非斯意外讓我覺察帶著香氛的玫瑰水如此深入民間,在王國各角落流動著。
  非斯麥地那蜿蜒狹窄巷弄裡,在某個轉角,簡陋小攤出奇不意擺在那兒,搖搖欲墜木架上,簡單幾個日常生活用品,全是我沒見過的,好奇走了上去。小販頭戴白帽,一身淡綠長袍老舊而乾淨,帶著笑,向我點頭致意,千年古城的斯文含蓄。
  那一瓶瓶無色液體讓我好奇,雖說麥地那啥都有賣,總不會大費周章地在街頭賣瓶清水吧?看不懂歪斜黏在玻璃瓶上的阿拉伯文,我抬頭看著小販。
  「玫瑰水,做甜點用的。」小販邊說,邊打開玻璃瓶,遞給我。
  我湊上一聞,玫瑰花香撲鼻而來,這加在甜點裡,該有多好吃又浪漫啊!
  「我們摩洛哥生產的,祈禱時,也可以灑在身上。」
  見這包裝簡陋,售價又低,確實不可能是舶來品。
  「摩洛哥也生產玫瑰水?」我問。
  「當然,很久很久以前從波斯傳來的,用途很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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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波斯人利用蒸餾術,從玫瑰中提取精華,製作玫瑰水,這種技術隨著貿易路線擴散至中東、北非與南亞,深入庶民生活。
  穆斯林是喜歡玫瑰的,《古蘭經》裡雖未直接提及,然其甜美清香讓玫瑰帶有神聖氣息,象徵愛、仁慈、精神追求、天堂(Jannah)甚至先知穆罕默德。在蘇非主義(Sufism)中,玫瑰靈性意涵更高,象徵純淨心靈、對神的愛以及與神合一的追求。魯米即有多首詩隱喻靈魂必須通過痛苦(荊棘)才能達到靈性成長(玫瑰的綻放)。
  穆斯林將玫瑰花瓣夾在《古蘭經》裡,再以玫瑰水擦拭書封。
  玫瑰水甚至是帶著聖潔意涵。傳說麥加克爾白(Kaaba)建造時,在泥土裡混合了玫瑰水。依據傳統,每年進行兩次象徵性清潔儀式時,使用玫瑰水與滲滲泉(Zamzam)的混合。伊斯蘭儀式也常使用玫瑰水,如清真寺與葬禮的淨化,在婚宴節慶時噴灑可帶來平安與祝福。
  摩洛哥雖非家家戶戶種植玫瑰,隨著玫瑰水流通,花香並不在生活裡缺席,不僅是傳統市集裡的常見商品,此時甚至帶著「懷舊」、「天然」及「傳統」等意涵。
  摩洛哥傳統市集裡,只要是販售香料與藥用植物的攤子上,必有乾燥玫瑰,可單獨與茶葉烹煮,平添芳香,也可養生。沙漠常見的是將乾燥玫瑰花混合撒哈拉原生植物與茶葉一同烹煮。
  一如橙花水,玫瑰水也時常被用來加入甜點製作裡,以增加香氣,或放上一朵乾燥玫瑰作為裝飾,例如有著安達魯西亞淵源,製作程序繁複、高價且往往帶著節慶意涵的pastillas便常以乾燥玫瑰花瓣做裝飾。
  玫瑰水與玫瑰花瓣確實是高貴、潔淨、極致甚至是浪漫的美味象徵。
  《一千零一夜》即有前往藥材店購買玫瑰香水或將玫瑰水撒在昏厥者使其甦醒的描述,甚至「混合了糖、乳香、沉香、龍涎香、麝香、藏紅花的特製玫瑰水」,也存在「糖漬玫瑰」這種甜點。
  玫瑰與玫瑰水是美食、香氣、美貌、女人,甚至是誘惑的。
  波斯文學家Nizami Ganjavi在十二世紀末長篇詩作《七美人》(Haft Peykar)裡,身著藍綠色卡夫坦的馬格里布公主在藍綠色圓頂宮殿為Bahram Gur國王訴說的故事裡,埃及男子馬漢(M?h?n)在沙漠經歷種種試煉,邪魔為了引誘他墮落,化作七位絕美女子,穿戴華麗,婀娜多姿地走向他,「猶如玫瑰與糖霜般甜美動人」,歌聲優雅得連月亮都為之失色,再命人奉上鑲滿紅寶石與珍珠的精緻金盤了一張精雕細琢的金盤,盤上「食物芬芳四溢,奇珍異饌應有盡有,這些美食甚至未曾接觸過火焰或水,香氣混合了麝香、玫瑰水與沉香,令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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