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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陸遊的傷悲

南宋詩人陸游和唐婉的愛情悲劇早已是家喻戶曉的故事。我們且看他填的一闕詞「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陸遊這闕詞的字裡行間無不處處透露出他極度的哀傷和無奈,兩情相悅的愛情為什麼會帶給人們如許無窮的痛苦呢?

佛祖告訴我們人生有八苦。願望達不到(求不得),以及心愛的人和物卻守不住(愛別離),是兩大心靈上的悲痛。願有情人終成眷屬(應該再加上一句願有情眷屬永不分離),這個「願」字,正是人生悲苦的源頭。古希臘有個故事,天神交給潘朵拉一個盒子,叮嚀她千萬不可開啟,她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地打了開來,於是所有造成人類災害的毒蟲都逃了出去。潘朵拉大驚之下立即關住了盒蓋,裡面只剩下一樣東西來不及逃走,那就是「希望」。於是人類在無盡災難折磨中總留著希望,希望有一天痛苦會消失(很多人信教這是主要原因之一),好運會再來。

從哲學家的眼光來看,「希望」也許給人類的傷悲加上了更多的折騰。就是因為人類有了希望,才甘願忍受無止盡的苦痛。實際上大多數的願望都難以達成。即使少數的願望達到了,卻促成了新願望的產生,也就是佛祖又説的「貪毒」。如此惡性循環,人類永遠跳不出痛苦的陷阱,愛情正是這個陷阱的一個典型。

人類的遠祖大概是不談愛情的。從樹上下地,既無尖牙利爪,又無法迅速奔跑,生存是極嚴酷的考驗。因此像其他動物一樣,傳宗接代只有慾,沒有愛。等到進化到群居狩獵農耕,一戶戶的家庭制度於是出現,為了維繫這個非常脆弱一夫一妻的環節,男人女人必需有愛,愛情於焉成為人類社會文化重要的指標之一。

愛情的美妙人所皆知。可是失落的愛情卻賺了多少人的眼淚。金人元好問也說過:“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為情殉身既無反顧,替君垂淚可屬小事一樁了。佛祖有一天問他的追隨者:“海洋裡的水多呢?還是人類的淚水多?”答案是海洋雖然浩瀚無涯,可是海水有定量,人類代代相傳都有無窮的眼淚要流,總和加起來終究會超過海水多多的。

眼淚雖不是人類的特權(牛在被殺時也會流淚),無疑地人們落下的淚水,比任何其他動物加起來還要多。人類雖然不再為求生存而像動物一樣地辛勞奔波,然而我們卻要感受比活命更高一層情感的折騰。人們為情所苦而流的眼淚大概是所有淚水的首位吧!古今中外不曉得有多少詩詞、文章、歌曲和戲劇都是描繪人類對失落愛情所受的折磨吧,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陷入如此的劫難呢?

曾經有人說過:“痛苦如此持久,像蝸牛充滿耐心地慢慢移動,快樂卻如此短暫,像兔子的尾巴掠過秋天的草原…,”人們相愛自然快樂無比,然而失去愛情的苦痛必然漫長持久。

陸遊的傷悲,羅密歐和茱麗葉的傷悲,以及納蘭容若喪妻的傷悲,其實是所有希冀「愛情」的人類的傷悲!

附唐婉「和」陸遊「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今非昨,人成各,病魂嘗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蘭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又附宋詞一首-癡兒女

調寄「灘破浣溪沙」半千叟姚遙崤
山城花間獨自居,低雲漫天細飛雨,汨汨溪水流光去,不堪取。
猶記京華初燈下,清淚四行昶別鬱,個中多有癡兒女,總無語!

見癡兒女有感2017.04.07于華盛頓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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