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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寂靜來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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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已經有一個小孩了!


在還沒有結婚,也沒有組織一個家庭之前,我的想法跟很多人一樣,和相愛的人交往,然後步上紅毯的另一端,接著懷胎十月生下愛的結晶,組織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一家人在屋簷下每天都能夠健康滿足地生活。

家,是我和先生還有小孩共同建立起來……

家,是從無到有,一點一滴、一磚一瓦都有我們的努力在裡面……

家,是……

等等,我沒有看錯嗎?

這個家什麼時候已經站著一個大男人跟一個六歲的小男孩?

沒錯,那個男人是我的另一半,可是那個六歲的小男孩,他靈活的眼神、調皮的嘴角,他瘦小的身材,還有那好像有什麼話要說的表情,嗨,你好,我是曉書阿姨,他撇撇頭,躲到爸爸後面。這下我看清楚了。這個小男孩的出現讓我恍然大悟,也打碎了我之前對家的想法。

家,現在是已經在那裡了,就看我的選擇,要走進去?還是轉頭拒絕?

家,現在不是從無到有了,是已經有一個六歲的小孩要開口叫我媽媽了。

我問自己做好準備了嗎?但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已經跟六歲的小男孩互相站在戰場上了……


可以想像一開始相處,他像脫韁的野馬,難以管教。

挑食,好動,半夜兩三點不睡覺,賴床……過去的生活習慣影響他無法養成規律的作息,我軟硬兼施試過各種方式,後來發現運用心理戰才是最佳辦法,只要好好抓住小孩子好強的心理,就能夠順利引導他們往好的方向改變。

我激勵他為什麼六歲了還穿三歲的衣服,如果不早點睡會長不高,會像白雪公主身邊七個小矮人一樣,起先他很不服氣,認為自己有長高,每天晚上睡覺前量體重量身高,還會抱著比他高大,舉起比他重的大熊,來顯示他有長高,我又順勢為他加油,要多吃飯早早睡才能夠長得跟他心愛的大熊一樣高一樣壯。

他的名字叫小道,我用手語跟他溝通,他也用手語回答我。


在這個家庭裡面,目前小道是唯一聽得見聲音的人。


當我們結婚之後,我先生告訴他,以後要叫我「曉書媽媽」,小道覺得用手語叫「曉書媽媽」很麻煩(因為動作比較多),但是爸爸說:「如果你愛她,就不會覺得手語很累。」雖然不能明白為什麼要從手語的「曉書」變成「曉書媽媽」,而且也不明白為什麼不是生他的人卻要加上媽媽兩個字?

在我的心裡面雖然他不一定要叫我媽媽,但總希望有一天能夠聽到他很自然、發自內心地叫我一聲媽媽。

有一回,他趴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卡通,我用「聲音」叫了他好幾次都沒有反應,於是只好走到他身邊拍拍他,問他:「是不是我的『聲音』太小,否則為什麼叫你都沒有反應,沒有回答我?」他這才抬頭看看我,然後不耐煩地問:「有什麼事嗎?」

我不懂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應?

我告訴他:「爸爸媽媽聽不見,不是我們的錯,因為小時候我們發高燒耳朵壞掉了,所以才會聽不見。」

他問:「為什麼你們可以聽不見,我不可以?」

我才明白他會有這種反應是因為有時候他叫我們,叫得快喊破喉嚨,可是聽不見的我們仍然無動於衷,他認為我們假裝沒聽到,因此他認為也可以假裝聽不見。

我向他解釋:「你的耳朵沒有壞掉,沒有壞掉的耳朵是我們的靈魂之音,如果有發生火災,或者有任何聲音,你就要負責來告訴爸爸媽媽,這樣我們才可以保護你,如果連你也當作沒有聽見,誰來保護你?你一定要把聽見的聲音告訴我們!」

他雖然聽了,可是還是很不高興不耐煩。

我說:「如果這樣,以後不要跟我說話了,以後也不會叫你了。」

沒想到他竟然就哭了。看見他哭我一時心軟,但心想不能太快跟他和好。

他睜大眼睛觀察我的一舉一動,最後忍不住跑過來跟我說對不起。

我嘴巴上說不理他,可是看到他的眼淚,還是抱起他,告訴他,聽不見媽媽呼喚他,媽媽會很難過的……

當第一次見到小道害羞地站在我面前時,讓我產生莫名的母愛想要好好照顧他。並不是說他看起來可憐同情他,我沒有當過媽媽,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好媽媽,但是他靈活的眼神,倔強的表情,勾起了我要「作為一個媽媽」的戰鬥意志!

他從小就知道用眼睛看來察言觀色。看我們的表情等於聽到我們的語言。

在我們一來一往的比手劃腳中,其實跟一般父母對小孩的說話沒有兩樣,有時甚至需要更多的注目和眼神才能看清楚對方說的話。

我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從「曉書媽媽」自然就變成改口叫我「媽媽」了?我只知道當看見他對我比著「媽媽」兩個字時,好像拉近了我們之間彼此距離,好像我可以暫時脫下盔甲,稍微喘息一下……

錯!

小鬼當家,現在才拉開序幕而已。

國語數學英文大作戰


我們要怎麼教小道做功課?一開始的確是一個難題。

每次看到他拿回來的成績單,我們不禁懷疑是教導的方式有問題,還是吸收的能力出了差錯?

就拿國語這個科目,我們心知肚明自己的發音不標準所以特地找來小道的爺爺來幫忙監督,但效果似乎也不見起色,小孩玩心重加上爺爺疼愛孫子,不但沒有達到教導的目標,反而要花雙倍的時間來完成。於是我只好用「自創」的方式來進行。

首先我要小道無論如何都要大聲朗誦,不管在學校還是在家裡。如果是在學校的話,他大聲唸出來唸錯了,同學老師會糾正他。如果在家裡,我會看他的唇型就知道唸得正不正確,當他發音不正確會顯得沒自信,畏畏縮縮,我會鼓勵他大聲唸出來,有時候他不耐煩,會對我說,不管大聲小聲反正我又聽不見,怎麼會知道他發音正不正確?

老實說,我只要看他唇型和表情其實就能分辨,騙不了人的。

另一方面我會請他一道一道題目寫完之後,然後解釋給他聽,譬如說下雨,為什麼是「下」而不是「上」。第二步驟由我寫注音他寫國字,或者我寫國字他寫注音,遇到不會寫的字我們就翻字典,這種查字典的過程,可以讓他了解當我們沒有辦法理解他的問題時他會有挫折感,但是透過查字典可以訓練自己找資料的樂趣,也可以有自己獨立思考的空間。

接著要他把課文背誦下來,碰到咬字不清楚的部分,我會把注音寫給他,讓他自己學會糾正自己的發音,並請他到學校去聽聽老師的發音,然後比較和自己的有什麼不一樣。


數學這一科,我的方法比較笨,不管是加法減法,我都請他用手指頭腳趾頭來進行算術,另外就是用譬喻的方式,七個玩具壞了三個玩具還剩下多少個玩具?而且不要怕被說笨,一定要不斷練習再練習,最後才全部背下來,慢慢熟了,自然就會進入狀況。


我想最頭痛的應該是英文,一開始簡單的生字我還可以指著實物來讓他增加記憶,並且以國語相關的發音來教他,但是國語和英文畢竟不同,這種方法也只是片面的。當他忘了怎麼唸要我唸給他聽時,老實說我也愛莫能助,這時他會說媽媽都不會唸了更何況是他!當然還是堅持他要大聲唸,告訴他錯誤越多幫助越大,因為比起那些唸得標準很少發生錯誤的人,我們反而更有機會糾正自己的錯誤。

就好像每天主播的手語新聞,因為太熟悉所以常常比得很快也自認很標準,但往往因為太理所當然就變得更容易忽略錯誤而不自覺。譬如說「熬夜讀書」,應該是手心往外畫一個圈代表熬夜,可是往往會比成手心往內畫一個圈。又譬如「昨天」應該比肩膀,「明天」應該比額頭,但是每次跟自己說不能比錯卻比得太快或太順手依然發生錯誤。

相同的道理,如果錯誤越多可以讓我們更警惕自己,那麼就不要去害怕錯誤的發生,或對錯誤產生挫折感。

很多土方法聽起來好像花很多時間,但是透過不斷互動激盪,就算我聽不見聲音,也無法阻止我跟小孩之間的溝通,而且可以這樣一邊比手語一邊說話,讓我覺得是天下最棒的事。
小孩就像魔術方塊


當小孩的潛力被激發出來,我認為都有無限可能性。

激發潛力的方式最重要的是讓小孩有參與感。

有時候我看見父母常會發號司令,要小孩做這做那,或不能做這不能做那。就像照顧初生嬰兒一樣,一定要訓練寶寶有規律的喝奶時間。但我的想法剛好相反,我希望由寶寶來教我。

在我們的家庭中,小道、我和我先生是三角關係,當我們夫妻吵架時,小道會充當居中協調的人,看見小孩童稚的表情,或者看他認真評理的動作唇語,就算有再大的情緒,也會讓人安靜下來。

我身體不舒服時,爸爸告訴他要聽話不要讓媽媽操心,他就學會幫我倒水,幫我按摩。

我們一起去餐廳吃飯點菜,只要把想吃的菜單告訴小道,他就會幫我們翻譯告訴服務生,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他都可以幫助聽障父母,這會讓他產生排除困難的能力,而父母的鼓勵也讓他更有自信。

魔術方塊有各種顏色各種轉法,答案就在不斷嘗試當中才會出現。

小孩就是你握在手上的魔術方塊,讓小孩來告訴你有多少可能性的答案,而不是你一開始就設定好答案;讓小孩來發揮他的想像力,必要的時候讓他自己去找答案。

教育小道有時會讓我有種錯覺,他好像是我教育方法的實驗品白老鼠,因為他的反應和成績都可以作為我的參考,這些經驗有的可以修正有的可以改變,因為我可以用更適合的方法再來教育第二個小孩。

我也有後母情結?

當小道知道我懷孕,我們家裡即將會有另外一個小寶寶誕生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哥哥了,每天不停問我什麼時候弟弟要來陪他玩?他甚至已經計畫好要準備心愛的玩具一起玩,要教弟弟手語,自己要學會洗澡也要幫弟弟洗澡……

人家說懷孕時胎教很重要,要常常跟肚子裡的寶寶說話,但我和我先生如何說話呢?在我們這一家就只能交給小道了,於是他每天貼著我的肚子跟弟弟說話,向他自我介紹,跟他講超人、加菲貓的故事,期待弟弟出生的心情完全寫在臉上。
弟弟出生的第一天他到醫院來,隔著嬰兒房的玻璃窗對著弟弟比手語,還生氣地問為什麼弟弟都不跟他比手語?

一下子家裡突然一個小孩又多了一個小孩,許多微妙的改變讓我意想不到。


雖然小道很喜歡弟弟的到來,但是看見全家人都開心弟弟的誕生,而自己好像被忽略了,他有時會問我為什麼媽媽都跟弟弟睡?為什麼弟弟會收到那麼多禮物他都沒有?為什麼大家都看弟弟不看他?應該是很多有兩個孩子以上的家庭會發生的平常問題吧,有的家庭會忽略覺得初生嬰兒比六歲小孩更需要照顧,但實際上對於兩個小孩關注的角度並沒有分大小輕重,兩個人一樣重要,於是我特別會去注意哥哥是否會產生被排斥的感受。

就像我認為小孩是魔術方塊一樣,我覺得這時的小道更需要讓他發揮想像力以及參與感。於是我讓照顧弟弟的責任也變成他的責任。

當他知道寶寶在哭時,會去幫忙沖泡奶粉,也會安慰弟弟,要他不要哭哥哥愛他。
當為寶寶洗澡時,我告訴他,小時候他的媽媽也是這樣幫他洗澡,現在寶寶的身體就像小綿羊一樣,很容易受到驚嚇大哭,這時我們就要慢慢碰觸寶寶,還要輕聲細語。

我還會告訴他,他在這個家目前是唯一能聽到聲音的人,如果寶寶哭了媽媽沒聽見要由他來負責告訴我。

只要他做對每一件事,我便會大大稱讚他,參與感讓他有責任心,參與感也讓他不會覺得自己是不被重視,自己受到忽略。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會想,小道跟弟弟之間相差六歲,越來越長大之後,大的小孩已經高中生了,第二個小孩才只是小學六年級,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以及將來嗜好興趣習慣的差別,兩人之間是否會有代溝或者哥哥帶壞弟弟的情形?

再者,當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小孩,與對於小道的愛比較起來,如果要說完全沒有差別、沒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事。當弟弟還沒出生時,如果他穿的衣服髒了舊了,我想大不了送人就好,但現在自己的小孩出生了,看他不珍惜身上的東西時,我會罵他為什麼不能好好愛惜?難道不知道這些衣服是要留給弟弟的嗎?甚至還會埋怨我先生過去是怎麼教育小孩的?過去襪子若是只剩下單隻單隻的也無所謂,但現在我就會心浮氣躁責罵小道。

還沒有結婚之前當別人問他有新媽媽好不好時,他沒有回答也不會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如果他回答不知道,我馬上覺得很不是滋味,難道我只是替代品而已嗎?算了,他有自己的媽媽我又算什麼?

這些心理的變化和反應都是從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許多生活上的問題快速而直接自然反映出我的潛意識,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情緒,我願意也絕對會把小道當作自己生的小孩,然而這之間的考驗過程似乎還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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