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的記憶

童靖棠

那天之後，對於「溫度」我開始特別敏感。一個人的時候，我企圖嘗試對熱水的忍耐度，然後每每在「體驗」的同時，心痛的感覺總是被挑起…

飲水機嘩啦沖下一杯馬克杯量的咖啡，水聲停止後，接著聽到的是一陣尖叫及哭吼聲，畫面一拉，我們出現在醫院的急診室，那一夜之後，妳被安置在隔離病房，從那一刻開始，註定在妳身上留下上帝無意的彩繪。

那時候的妳不會講話，僅以哭泣來表達一切。餓了哭、尿布濕了哭、發燒不舒服時哭、傷口痛了哭，看到醫護人員靠近，哭得更是激動。醒的時候哭，接著又在哭泣中疲累睡去。我和妳一樣，妳哇哇大哭的同時，我的淚水說什麼也無法止住。

我不懂為什麼要動手術，我無法想像在妳的傷口上再畫上幾刀妳會有多痛。七點半在醫院人員的催促下簽了同意書，把妳抱到手術室，看著醫護人員用藥讓妳沉沉睡去，這樣的痛楚，至今仍深深印在心裡。

麻醉同意書上的「敗血性休克」讓我們一步也不敢離開，時間過得特別慢，數著牆上時鐘的一分一秒，直到醫護人員把妳抱了出來，妳用天真無邪的眼神快速掃描搜尋爸爸、媽媽，妳沒有哭，那一當下，是我們最大的安慰！

一天兩次的換藥時間，對妳造成的恐懼遠遠超過傷口的疼痛，這個時間妳必須被隔離換藥，媽媽只能透過換藥室的小窗看著妳，用手揪著衣領忍住哭泣，並且用含著眼淚的雙眼看著妳，讓妳知道媽媽在這裡，沒讓妳一個人。只要一換好藥，媽媽就會衝進去馬上抱著妳，給妳最大的安全感，一切都有媽媽陪妳。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們在隔離病房待了數十日，直到妳哭到聲音啞了，終於得到了醫生的允許，我們可以出院回家了。

返家後，復健的一切才正要開始，因為不願意去面對「傷口」，媽媽的駝鳥心態讓妳錯過最重要的黃金治療期，直到某次回診，醫生評估非穿壓力衣不可，但那已經是六個月後的事了。

迫不得已，媽媽必須讓妳穿上壓力衣，在妳眼中，壓力衣是件奇怪的東西，「這是什麼？」我們必須連哄帶騙的讓妳接受，所以媽媽在妳面前穿內衣，和妳說，「這件和媽媽的一樣，媽媽有穿，妳也穿好嗎？」因為不熟練，還差點傷了妳。媽媽知道穿上壓力衣有多麼不舒服，這和穿產後瘦身衣一樣令人窒息。每每拿出壓力衣來，妳總是說「痛痛」、「怕怕」，哄著妳，邊唱著歌謠：「寶貝勇敢不害怕…好棒！好棒！」壓力衣就這樣出現在妳似懂非懂的生活裡。夜裡妳無法入眠，無助的啜泣聲常讓媽媽因此陪妳一夜難眠，無數個夜裡，我們一起這樣渡過。「傷痛」這個東西，怎麼這麼難走出來？

幾年後，漸漸懂事的妳，會在媽媽幫妳洗澡時指著疤痕問：「媽媽，為什麼我會燙傷？我燙傷哭哭嗎？我哭哭的時候妳在哪裡？」天啊！妳知道這樣問我，媽媽的心都碎了嗎？天真的妳不經意的詢問，都會勾起媽媽藏在心裡的傷痛。

妳一直都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脫下上衣，沒想到上了小學的妳，比媽媽想像中的還要勇敢，雖然一直到現在，每天都會有同學問妳為什麼會燙傷？但妳不因此而畏縮躲藏、逃避問題，妳會笑笑的回答同學，「這是只有我才有的圖案，是我的專利圖章。」謝謝妳正向積極的面對，大大的彌補了媽媽心裡的虧欠。老師說妳是班上人緣最好的孩子，不管男女同學都喜歡和妳一起玩，因為妳總是開朗、不與人計較。剛上小學的妳還獲選了班上的品德小太陽，回到家看到妳別著胸章的身影，瀰漫著幸福與快樂。

謝謝妳，我的孩子，妳勇敢的讓媽媽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