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知道你是誰？

▋第二節
那個時候的我，懷疑、懦弱、絕望，成天宅著，好像一個被人遺忘的過期罐頭。外婆的去世更是給我致命一擊，我從小被她撫養長大，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離我而去。外婆去世前時而昏迷，時而胡言亂語，離開的前一夜，她突然說出一句讓我非常困擾的話：「你知道你是誰？」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只能抱著她不停地告訴她我是梨子，她沒有回答，只是突然「啊」了一聲，呼吸愈加急促，很快，殘存的意識被死亡吞噬，她永遠地離開了我。然而，她那句話留在我的記憶中，久繞心頭，揮之不去。
二十八歲的我，像是突然被人生遊戲踢出局，幾乎失去了人生中的一切──工作、戀人、至親。他們像商量好的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地塌陷下去。因他們而構建的世界觀，瞬間也成為斷壁殘垣。我倚賴酒精，倚賴煙草，沉淪其中，任由精神一片廢墟。
唯一的慰藉，就是還住在外婆的房子裡，一套帶有院子的一樓小公寓。它是我唯一的殼。雖然外婆走了，但她的味道還在，是一種柔軟的、帶著乾樹葉味道的土壤氣息。這一切都給我安全感，哭累了就會睡得著。房子一旦售出，這份安全感也會隨之終結。

突然，背上一錘重擊，緊接著頭頂又是一擊。我被驚嚇得沒了眼淚。抬頭一看，眼前竟站著一隻長著碩大耳朵、杏眼細身的棕紅色小貓。小貓低下頭，一口吞下了地上的金魚。
「你……你怎麼進來的？」我被嚇得不輕，竟對牠說起了人話。
「毛—毛—冒—冒—」牠似乎是一隻短舌頭貓，操著奇怪的口音衝我「毛毛」叫。
我意識到牠可能是餓了所以才衝進來。冰箱裡有魚乾，於是我起身準備拿給牠。
「說自己是廢物的女孩是蠢女孩。」
身後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可我回頭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說自己是廢物的女孩都是蠢女孩，看在吃了魚的分兒上我告訴你真相。」
「你？」我汗毛倒立，瞪著眼前的這隻貓。若不是親眼看到牠的三瓣嘴一鼓一合，你絕不相信這話是從貓的嘴裡發出的。牠的聲音與人不同，調子高而短促、音色纖細卻不銳利，是一種幼童嗓子獨有、未經歲月摧殘的清澈感。
「我嗅到老婆婆走了，所以過來看看。」
「謝謝。」我依然懷疑眼前的一切，「她會感受到你的好心的。」
「你正陷入巨大的自我否定當中。」
「謝謝，這個和你無關。」我不想和陌生人討論自己的不堪，即便是陌生的貓也一樣。
「唔……我對蠢人缺乏同情心……不過老實說你應該感謝我，在我的評價體系裡，還沒有把你放進最蠢的那一類。」
「你知道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我？」雖然牠長得很可愛，但是刻薄的口氣讓我很不舒服。
「你工作丟了，男友跑了，外婆沒了，想要原地蒸發。」
我很震驚。
牠看著我瞪大的眼睛，得意起來，「看，這就是你為什麼蠢，不驗證事實就對我肆意抨擊。」
「我只是不想被隨意貼標籤！」
「嗷嗚，不想貼標籤？剛還為以前的標籤沾沾自喜呢，嘖嘖。」
我給牠放下魚乾背過頭去，想讓牠盡快閉嘴。
沒想到牠很快就吃完了，舔著嘴巴又開始說話，白色的小尖牙上上下下，「看在小魚乾的分兒上，我對你有一點點同情心。如果你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的話，說不定可以聽我的。」
「哦吼！聽一隻貓的？我的天！」我對牠翻了個白眼。
「怎麼了？」
「我呢，覺得自己早就墮入了人生的谷底，卻突然發現還有很大空間。」
「因為有我拯救你啊。」牠突然很高興，跳到我的肩膀上，舔拭我散發著酸腐味道的頭皮。
我把牠摘了下來，「我只是在想，我如今竟然淪落到要聽一隻貓的。」
「那又怎樣，不妨礙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噢？不是說貓能和死人通靈嗎？那你快點告訴我，我已經死了！」
「嗷嗚，你就這麼想死？」牠伸長脖子做出嘔吐狀，「你這酸臭的身體，貓吃了只會中毒。」
「正好，我就怕自己變成一個全身是洞的無名裸屍。」
「其實和死人通靈只是你們片面的看法，跟活人也能通。」
「可是我餵過那麼多貓，為什麼從沒見過任何一隻貓說話？」
「唉，你們人類無聊的煩惱太多了，和你們說話，我們會不堪負荷。」
好像也對，我心裡居然點點頭。
「相信我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專治蠢病的地方。下次回來，也許你不會再有那麼多無聊的困擾了。」
「你憑什麼要幫我？」我對牠的動機依然將信將疑。
「呼……真是愚蠢的蟲島人。」牠瞪大了眼睛，白色的鬍鬚炸開來。
我打量著眼前這隻貓，雖然說話刻薄，但長相還算正直，面貌甚至有幾分威儀。一個荒誕的想法冒了出來，生活已經不能更差了，跟牠去看看說不定會清醒點，一隻貓咪又不能拿我怎樣。
「好吧，信你一次！你要帶我去哪裡？」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明天早上六點，你在家裡等著我，準備一個大一點的背包，最好下面墊點棉花。我會告訴你怎麼做。好了，多給我一點小魚乾，我要走了。」
我從魚乾裡挑出幾根最大的放在盤子裡，牠一口叼起，然後消失在夜色裡。
整晚的哭泣讓我的眼皮變得異常沉重，很快就睡著了。